第5節 定境與混亂(1)

普:我們能不能討論什麼是定境?定境有沒有各種不同的形式和層面?要如何達到這種狀態?它是不是指思想停止以後的狀態?還是通過不同的經驗、情況,會出現不同性質、不同層面和不同方向的定境?

克:我們應該從何處開始?你是不是想問有沒有一個正確導向定境的方法,如果有的話是什麼方法?有沒有不同種類的定境,也就是說有沒有不同種類導向定境的方法。定境的本質是什麼?首先要討論的是有沒有一種“正確”的方法,而所謂“正確”又是什麼意思?

普:只有一種方法嗎?如果所有的定境都具有相同的本質,那麼方法就應該有很多種。

克:我只是想知道什麼是所謂“正確”的方法?

普:那個在眾多方法中獨一無二的。

克:好,那麼是哪種?那個正確、自然、合理、合乎邏輯、並且是超乎邏輯的方法是什麼?這是不是你的問題?

普:不,不是。我想說的是只有當意識和思想都停止運作時所出現的定境,才是真的定境。定境通常意味著意念的停止。

克:我可以立刻讓腦子一片空白,重複再三地念誦也能使腦子空白。這就是真正的定境嗎?

蘇:你怎麼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定境?

克:讓我們重新開始發問。導向定境有沒有一個正確的方法,如果有的話它又是什麼?定境有沒有很多種類,定境是不是意念的停止?這句話有很多意思。我可以突然讓腦子停頓;或是我正在思考問題,然後突然停止思想去看一樣東西,於是腦子就空了;做白日夢時腦子也是空空的。換言之:到底有沒有一個真正導向定境的方法?我們得先解決這個問題,再提出別的問題。

蘇:你似乎強調的是真正的方法,而不是定境的真正本質。

克:我想是的。有許多練習禪定的人,他們刻意止念,通過自我催眠以達到定境。這種不自然的控制意念的方法,雖然能使人定下來但變得遲鈍而愚蠢。因此我首先要討論的就是那個正確的方法。到底有沒有一個自然、健康、合乎邏輯、客觀而又均衡的方法可以導向定境?

普:我們的心需要靜下來,這是很可以理解的事。即使在日常生活中,一顆紛亂的心一旦安靜下來,就能使人感到神清氣爽。因此擁有寧靜、詳和的心確實很重要。

巴: 還有,若一個人心不靜,甚至連周圍的東西和色彩都視而不見。

蘇:傳統保留了許多禪定方法,包括調息、控制呼吸等。因此定境分好多層次,你無法分辨哪一種是健康的,哪一種是不健康的。

克:假設從來沒有聽別人提起過這些方法,你還會問這個問題嗎?

普:即使是服鎮定劑,我們都得問哪一種牌子比較安全。

克:因此你問這個問題是想鎮定你的心。

普:是的。

克:如果心總是起伏不定就會非常煩人,也非常累人,因此有沒有一種不借助藥物就能安心的方法?

蘇:有很多種方式。

克:我一個都不知道。你們說有許多方式,我要問的是那種最省力的方式。因為任何費力的方式都會干擾到心,它除了不可能帶來鎮定的效力之外,任何耗損都不能定心。耗了一天的氣力到晚上腦子自然懶得想了,這是定力嗎?我進到打坐室安靜一段時間。這算是真的禪定嗎?這些全是不徹底而耗損氣力的方法。我想應該有一種不會帶來任何衝突、制約和扭曲的定心方法。

蘇:調息的方法就不會帶來衝突,既不耗氣,又能定心。這個方法的性質是什麼?

克:因為當你呼吸調順了以後,一定吸入大量的氧氣,這些氧氣自然能幫助你放鬆。

蘇:這不也是一種定境嗎?

克:以後我們會討論各種的定境。我現在要討論的是那種不必通過控制、呼吸和苦行的方法。

帕:一顆紛亂的心只關心有沒有方法使它鎮定下來。

克:我要問的是:定境能不能不通過衝突、指導或苦行來達到?我可以服藥來使心安靜,這基本上和調息及控制心念都屬於同一層次的方法。不論是隨息、看光、持咒、觀想都是屬於有為的方法,它們只能誘發某種層次的定境。

蘇:它們是不是借助外在驅使力來造成定境的?

克:是的。它們都是通過有為法來誘發定境的。當你看到一座大山時,你會怎麼樣?這座山的雄偉和壯觀立刻吸引住你,於是你的心就安靜了下來。但這還是有為法。我認為凡是借外力來導向定境的全都是有為法。

蘇:欣賞一座山是一種主客合一的經驗,你為何仍然認為那不是真正的定境?

克:我不能稱之為真正的定境,因為那座山實在太壯觀,因此它暫時把你迷住了。

蘇:是不是因為自我感在那一刻暫時從表層意識消失了,其實它還是存在的。

克:你看到一幅美好的景象,譬如落日和起伏的山巒,這時你就像一個孩子被玩具吸引住一樣,暫時忘掉了自己,於是心就安定了。你可以試試看。

蘇:但是你說這不是真正的定境。

克:因為在那一刻自我感暫時被拋到一邊,過一會兒,心又開始紛亂起來。這些都是有動機、有方向的有為法不能造成深刻的定境。我要問的是,為什麼需要定境?如果沒有任何動機,我還會不會問這個問題?

帕爾:你是不是在形容自己的境界。

克:不是的,先生,我不是在形容自己的狀態。我是說:任何形式的誘發,不論是細緻的,還是粗糙的,都不能造成深刻的定境,我認為都是有為法。也許我錯了,讓我們繼續討論。

帕爾:是你的心早已入定了。

克: 也許,我不知道。然而那個自然、健康的定心方法到底是什麼?

拉:但是方法本身就有動機啊?

克:好,那麼我們就不用“方法”這個字眼。那種自然的安定狀態是什麼?要如何才能自然產生?如果我想聽你說話的內容,我的心就必須安靜,這是很自然的事。如果我想看清楚一樣東西,我的心也不能紛亂不堪,恍如亂麻。

普:那種狀態中就有詳和及均衡。

克:我想深刻定境的基礎就是身心和情感的均衡詳和,而且還要把所有的有為法放下。

普:你用了“詳和”這兩個字。我的心中只有衝突,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安靜,你所說的對我有何益?

克:因此就不要空談定境。集中精力來對治心中的衝突,而不要企圖達到什麼。若身心和情感都感到煩惱,就直接根治這些煩惱。若你總是企圖達到定境,就是一種不詳和的有為法。就這麼簡單。

普:一個焦躁的心自然想要不焦躁。

克:那麼就“如實”地面對你的焦躁,而不是企圖達到你想要達到的狀態。

阿:一個焦躁的心能不能對治自己的焦躁?

克:這是另一個問題。

巴:普普問的是:焦躁的心自然想要不焦躁。

克:沒錯,那麼就去對治焦躁,而不要考慮定境。

普:但是焦躁的心總想尋求相反的狀態。

克:那麼它就必定陷入衝突。因為想要不焦躁,其實就在強調焦躁。

阿:這個想法的本身就是焦躁的一部分。

克:因此我說完全的詳和就是純粹定境的基礎。

蘇:我們要如何才能達到這種完全的詳和?

克:讓我們來討論這點。我們以後會討論不同種類的定境。那麼什麼是完全的詳和?

普:是不是當衝突停止以後,詳和就產生了?

克:我想知道身心和情感的詳和是什麼?那是一種圓滿而不分裂的狀態。智性不過度發展,只是清醒、客觀而理智地運作;情感不過度,沒有情緒的起伏和感傷,也沒有歇斯底里的突發狀態,只是保持在關懷、同情、溫馨和愛的活力;而身體本身就有自己的智力,不需要心智的干涉。這是一種一切都美妙運作的感覺,就像一架優良的機器一樣。我們能不能達到這種狀態?

發問者:在這種詳和的狀態中,有沒有一個自我的中心存在?

克:我不知道,不過我們可以找出答案。我們的大腦能不能不產生衝突、摩擦而有效地運作?我們的心能不能清醒地覺知和思考?只要有一個自我中心存在,顯然就無法達到這種狀態,因為這個中心會依照自己的局限來詮釋一切。我現在是不是把大家又拉回到定境了?

拉:為什麼身心之間會產生分裂?

克:是我們的教育造成了這種分裂。因為傳統的教育總是強調思考和背誦,因此把心智的運作和生活分開了。

拉:也就是過分強調智力。不受教育的人又可能過分強調情緒。

克:顯然,人類對於智力的重視遠超過情緒,不是嗎?一種簡單的情緒時常被人們詮釋成虔誠、熱情或各種誇大的形容詞。

帕爾:平常生活所累積的記憶和情緒的記憶之間有何不同?

克:很簡單。為什麼我們的大腦總是這麼重視知識—那些有關技術、心理和人際關係的知識。假設我擁有一間辦公室,變成一名重要的技術官僚,這意味著我擁有特殊的知識,因此就變得自大、愚蠢而乏味。

帕爾:這是不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欲望?

克:很顯然,它不僅會給人帶來不安全感,也會帶來地位。人類一直都尊崇知識份子。那些博學者、哲學家、學者、科學家、發明家全都注重知識,而他們也確實為這世界創造了不少偉大的東西,譬如登上月球,發明新的潛水艇等等。因為他們發明了最了不起的東西,而他們都注重知識,因此我們也跟著接受了這個觀念,於是就發展成對知識份子的過度崇拜。這也包括所有的聖書及它們的詮釋者在內。如果我說錯了,請更正我。相反,人們對於感覺、愛、情緒、熱忱、強烈的表達以及身體全都忽略了。因為你們認識到這點,所以你們才練瑜珈。那麼我們要如何才能達到身心和情感的均衡呢?

嘉:我崇尚知識,因為我需要用它。

克:我們當然都需要它,這是很明顯的事。我要和你交談就必須懂英文,要騎腳踏車或開車都需要知識。

發問者:我要解除疾病也需要知識。這仍是在已知的領域裡。

克: 知識時常被自我濫用了。有知識的人總是瞧不起沒有知識的人,或是利用知識增加自己的重要性。

蘇:我們一開始討論的是定境以及各種達到定境的方式。你指出除非先有詳和,否則就沒有基礎來討論定境的問題。

戴:我們是不是企圖劃分知識和那種全新的境界?

克:當然是的,先生。有了知識的干預,就不可能發現那個全新境界。因此拉塔才會問:身、心和情感為什麼會分裂?要如何才能自然制止這種分裂?傳統人士又如何處置這個問題?

莫:苦行勵志。

普:我們又卡住了。開始時談的是定境,結果卻把定境擱在一邊不談;然後你又用了“詳和”這兩個字,而我們現在又把這個問題擺在一邊不談。

克:你想怎麼辦?我們等一下會討論到各種層次的定境。

普:我們只能回到一個問題,那就是我們所能體會的只有不詳和的境界。

克:因此就讓我們來解決不詳和這個問題,先不要討論定境。因為只有當我們完全瞭解不詳和的原因,才有可能充滿安寧。

蘇: 還有個問題。一個人要如何才能知道自己已完全脫離了不詳和?

莫:有一句拉丁諺語:“我知道什麼是對的,但是我明知故犯。”

克:不要把拉丁諺語扯進來,只要如實面對事情的本身。普普開始討論的是定境,而我們認為除非找到一種自然導向定境的方法,否則多說無益。有為法都不是真正好的方法,無為法則需先有身心詳和作基礎。但是我們從未真正體會過詳和的滋味,因為我們的心一直都處於混亂中。因此,首先就讓我們找出混亂的原因,然後才能談詳和與定境。

莫:雖然我觀照自己內心的混亂,但是混亂照舊回瞪著我。

克:於是你的心就處在二元對立和矛盾的狀態,觀者和所觀之物就分開了。請注意我們一路下來所討論的。我們一開始提出的問題是:定境的本質是什麼?定境有沒有不同種類?導向定境的方法有多少?普普又問:導向它的正確方法是什麼?我們的回答是:也許有“正確”的方法,但是一切有為法所造成的定境都不是真正的定境。這些我們都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不要再回頭討論了。如果有為法都不正確,那麼我們能不能既不需要費力,也不需要誘導,自然而然進入定境?在探討這點時,我們提到了身心的詳和,因此普普才說:“我們不知道什麼是詳和,只知道什麼是不詳和。”因此讓我們先討論為什麼會不詳和。

第5節 定境與混亂(2)

普: 不詳和的產生是因為腦子裡有很多雜念,而我想停止這些雜念。

克:不對,你是在尋找一個理由,一個製造不詳和的理由。

普:我不是的。

克:然後呢?

普:我只是想觀察混亂的本質,而不是在找尋理由。

克:一個人只能觀察自己內心的混亂。

普:我發現混亂是以雜念的形式出現的。

克:我不知道。這個題目很有趣。我想仔細討論一下,我為什麼把那個觀察到的東西稱為“混亂”?

蘇:因為內心的波動就是一種混亂的狀態。

克:我想弄得更清楚一點。我為什麼要稱之為“混亂”?這意味著我已經先入為主地暗示了它的反面,也就是詳和。我把自己正在體驗的感受和曾經體會的詳和作了比較,因此我稱現在的感受為混亂。能不能不這麼比較,而只是簡單地看著我內心的混亂?因為比較本身可能就是混亂的一種形式和肇因。比較一定帶來混亂。因此混亂並不嚴重,真正嚴重的問題是衡量和比較。

拉:即使不作比較地看著自己,我的心仍是四分五裂的。

克:我很少感到心亂,偶爾也許有一兩次,因此我問自己:為什麼有這麼多人都在討論這個問題?

戴:他們是真的體會到心亂,還是通過比較才知道的。

普: 你說的話我覺得很奇怪。我並沒有刻意在比較,也沒有刻意說:“這是混亂,所以我要結束它”我就是知道自己心亂。

蘇:一種不安的感覺。

普:我知道既是一種困惑感,一個念頭接一個念頭不停地轉。你可能又要說“困惑”這個字眼是經過比較才知道的。不是比較,而是我根本就知道。

克:你知道的是矛盾,也就是困惑。因為你的心總是自相矛盾,所以才產生困惑。我們就從這裡開始討論。

巴:這裡出現了一個問題。我們為什麼只討論混亂?我們的心有時也會出現詳和啊!

普:很抱歉,我不知道什麼是詳和或寧靜,只知道我的心一直很亂。

克:請繼續。

普:於是我就不得不問:人心的本質是不是根本就是混亂的?

克:再繼續問。

普:那麼就必須有一種解脫的途徑。

克:然後呢?

普:然後我就觀照提出問題的自己。

克:是的。

普:就在這一刻,我的雜念突然沒有了。

莫:這樣錯了嗎?

克:沒什麼錯,我馬上就會談到。

普:先生,我們其實不必繞圈子,但是我想也許一步一步來比較妥當。也許對別人而言不會在這種情況下停止妄念,然而卻會發生在我身上。這種定境的本質是什麼?是否還有些暗流在起伏?這也就是我們剛才討論過的定境的各種層次和本質。傳統的觀念中,一念熄滅另一念所起的空檔就稱之為定境。

克:這並不是真正的定境。聽聽外面的噪音,噪音沒有了並不是真正的寂靜,只不過是噪音沒有了而已。

普:但是至少我察覺自己在那一刻不再動心。

克:普普,你沒有表達清楚。你說“混亂”,我不能確定你是否知道這什麼是混亂。我吃得太多了,沉溺於各種情緒中,這都可以稱做混亂。

普:我發現自己說話的聲音太大,也可以稱為混亂。

克:混亂到底是什麼?你怎麼知道這是混亂?如果我吃得太多,胃不舒服,我不會稱之為混亂,只是告訴自己下次別吃那麼多了。

普:因為我們一開始擱下定境不談?而去談詳和的問題,我們又發現要談詳和就必須先探討混亂。

克:那麼就掌握這三點來討論。

普:你為何稱之為混亂?

拉:當身、心產生衝突時,我們並不一定會覺得混亂……

克:你現在把衝突和混亂又扯到一塊兒了。

拉:因為衝突會使人疲憊,因此自然會感到不安。

克:你的意思是衝突暗示著內心的混亂。

拉:即使你不給它一個名稱,你也能感覺得到。

克:衝突就是混亂。你把它詮釋成了混亂。不要繞圈子。

普:因此我們必須從“衝突”中解脫。

克:這就是我們應該探討的:定境、詳和、衝突。我如何能不用有為法來對治內心的衝突?你們必須跟我一起深入這個問題,不要只是說:“我從來沒有觀照過,該怎麼做?”

蘇: 這點我能做到。但在內心起衝突時,我就無法考慮詳和或定境了。

克:人心能不能從各種的衝突中解脫?這是唯一你們能夠討論的問題。這個問題有什麼不妥嗎?

蘇:這是一個很妥當的問題。

普:人心能不能從不詳和中解脫?這兩個問題沒什麼差別?

克:我們已把它縮小到了“衝突”的範圍。就掌握它,然後看看我們的心能否從其中解脫。我們的心早已瞭解什麼是衝突,也瞭解衝突造成的現象,那麼要如何在這種情況下了斷衝突?這當然是一個很妥當的問題。

莫:這是因為你先設定人心能辦到。

克:我不知道。

發問者:如果我們深入探索衝突,從各個角度來看它,自己就會發現所有的衝突中都有比較之心。

克:衝突就是矛盾、比較、模仿、臣服和壓抑。所有的含意都在這兩個字中具備了。那麼我們能不能從這樣的衝突中解脫?

蘇:當然人心能辦到,但是另外還有一個問題:什麼叫做從衝突之中解脫?

克:你還沒有解脫,你怎麼可能知道?

蘇:目前這一刻我知道自己心中是沒有衝突的。

克:有沒有可能完全了斷衝突?

蘇:這就是為什麼我要問:從衝突之中解脫又是什麼?

莫:我認為只要我們生活在這個俗世一天,就沒有可能了斷這個宇宙的衝突。

克:不要把“宇宙”扯進來。在這個宇宙裡一切都是和諧的,只有我們的心才是永遠衝突矛盾的。那麼我們要如何自然而不造作地了斷衝突?我認為人心是可以徹底脫離衝突的。

蘇:永遠?

克:不要用“永遠”這兩個字,因為它會扯進時間這個東西,而時間就是衝突。

普:我想問一個問題,人心有沒有可能完整地處於衝突中?

克:你想表達什麼?我不太明白。

普:你知道,我的心已經起衝突了,再加上我的念頭就會使衝突更嚴重,那麼我的心有沒有辦法看到自己完整地處於衝突中?

克:人心有沒有辦法察覺完全沒有衝突的狀態?這是不是你想說的?還是人心只認識衝突?你的心有能力完全覺察衝突嗎?還是只說說而已?是不是有一部分的我在說“我發覺我現在完全處在衝突中,而我的一部分正在那裡看著這些衝突”?是不是還有另一部分的我想從這些衝突中解脫?換句話說,還有另一部分的我在為自己辯解,因此就使自己從完整的衝突中分裂了出來?然後那個分裂出的片段的我就說“我必須想點辦法,必須把它壓下來,必須超越它。”你的心能不能完整地覺察內心的衝突?還是總有個片段的你溜出來說:“我發覺我正處在衝突中,但不是完整地處在這種狀態。”因此衝突到底是完全充斥著我們,還是只有一部分?是完全處在黑暗中,還是仍有一線光明?

拉:如果沒有這一線光明,我們還有可能覺察嗎?

克:我不知道。不要問我這個問題。當心中分裂出一個片段時,這個片段的本身就是衝突。因此,我們真的曾經覺察過自己完全處於衝突嗎?普普說“有過”。

普:你又離題了。

克:沒有。

普:我不知道什麼是完全的衝突狀態。

克:因此,你只知道部分的衝突狀態。

普:不,先生,不管是部分或完全的,我只知道我的心在衝突中。因此我問:我有沒有可能拒絕逃脫這種衝突的心態?

克:我並沒有脫離定境、詳和、衝突的論點。

普:那麼完全與否和這些論點又有何關?

克: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拉:先生,覺察力的本身就暗示了自我的分裂。

克:這就對了。因此你只能說:部分的我正處於衝突中。你其實從沒有和衝突“合一”過。

普:從來沒有,先生。

宋:完全陷入衝突的心,根本不可能發現自己所處的狀態,除非有個客體存在。

克:我們將要討論到這點。

普:我沒有表達得很清楚。衝突並不是一種非常寬廣的狀態。當你用“完全”這個字眼時,好像衝突是寬廣的、充滿內心的。

克:舉個例子,當一個房間堆滿傢俱時,就沒有走動的空間,內心處在最徹底的困惑時也是如此。我的心完全被困惑填滿時,根本不會有逃離其中的念頭產生,就像堆滿傢俱的房間,完全動彈不得。然後會發生什麼?這才是我想探討的。我們不談部分“這個”部分“那個”的問題。蒸汽在充滿壓力下必定會轉變成能量,而我們卻從來不讓衝突完整呈現。悲傷也是一樣,如果悲傷產生,就讓它完整呈現,而不要企圖逃避。我們有沒有徹底悲傷過?有沒有徹底快樂過?當你發覺自己在快樂時,快樂就已經結束了。同樣,如果你徹底充滿著這個被稱為困惑、悲傷和衝突的東西,這個東西很快就消失了。

拉:不行,先生,這麼說煩惱好像根本就不必解決了。

克: 我們只需要如實地處在真正的狀態中,而不再製造額外的困擾。我們的心一旦能徹底和自己真實的狀態“共處”,它就不會再製造任何衝突。如果我愛你,我不再附加額外的執著,就不會有矛盾產生。因此我說,就維持在那真實的狀態中,直到我的心完全充滿著那一刻的悲傷、困惑或衝突為止。

莫: 你的方法有一個非常特殊的地方。你畫的圖總有些清楚的黑邊,色彩和色彩之間不會互相混雜。但在現實世界裡,所有的色彩都是混雜在一起的。

克: 如果一個人只是充滿著愛意而沒有嫉妒,一切問題就都沒有了。只有當嫉妒產生時,問題才產生。

普:如果一個人充滿著嫉妒怎麼辦?

克:那麼就讓自己完全體會那種嫉妒的滋味。

普:然後我就完全明白了嫉妒的本質。

克:那是一種非常巨大的能量。但如果你說:“我現在正在嫉妒,這樣不對,我不該嫉妒。”那麼嫉妒這個問題就會沒完沒了。教育給我們的束縛總是躲在黑暗的一角伺機而動,因此我們的心才出了毛病。我們能不能只是純粹地保持在煩惱中而不企圖逃避。所有逃避的心理活動都在為自己辯解或製造壓力。當煩惱產生時就徹底和它共處。至上法門是不講人情的,其他方法都只是些小把戲。如果你真能和自己的“本來面目”共處,你就已經在採取解脫的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