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赫万卡·穆德连内要卖马。”涅赫柳多夫看了笔记本上写着的这一行字,就朝对面尤赫万卡的宅院走去。尤赫万卡家的屋顶用东家打谷场上的麦秸盖得严严实实,房子是用新伐的灰白色白杨原木(来自东家的禁伐林)造的,两扇窗户都有红漆百叶窗,台阶上有廊檐,还有用薄板做的别出心裁的雕花栏杆。穿堂和不生火的屋子也很好。然而这一派富足的气象却有些被挨着大门的堆房破坏了:堆房的篱笆墙没有编完,后面隐约可见的披屋也没有盖顶。恰好在涅赫柳多夫从这边向台阶走去的时候,两个农妇抬着满满一桶水从对面走来,一个是尤赫万卡的妻子,一个是他母亲。他妻子是个身体结实、面色红润的女人,胸部特别发达,面颊宽大而肥厚。她上身穿一件袖子和领子都绣了花的干净衬衣,系一条干净的绣花围裙,下面是新的家织呢裙、棉靴,还戴一串项链和一顶用红棉纱和金属片绣了花的讲究的四角帽子。

扁担的一端稳稳地搁在她的宽阔而结实的肩上。那红扑扑的脸、脊背的弧线和手脚的均匀动作所表现出来的轻松神态令人感觉到,她的体格异常健壮,力气大得像男人。尤赫万卡的母亲抬着扁担的另一端,她恰恰相反,是个衰老到了极点的女人。她那穿一件破黑衬衣和一条褪色的家织呢裙的骨瘦如柴的身躯弯得很厉害,以至扁担不是压在她肩上,而是压在她背上。皮肤呈古铜色、手指已经变形的双手像是一把抱住了扁担,靠它支持着身子,而且再也伸不直了。低垂的头上缠着破布,是一副最难看的贫穷和衰老的模样。窄狭的额头上面刻满深深的纵横交错的皱纹,两只没有睫毛的红眼睛就从那额头底下黯然无光地望着地面。瘪下去的上唇下面露出一颗黄牙,不停地摇动着,有时竟伸到尖尖的下巴上。脸的下半部和脖子上的皱皮好像袋子,一动就甩来甩去。她的呼吸是沉重的,发出咝咝的声音;两只没穿鞋袜的变了形的脚虽然看上去走得吃力,却一前一后有节奏地运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