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办。”涅赫柳多夫又高兴又得意地对自己说。这时他想起,他还应该到富裕农民杜特洛夫家去一趟,于是朝着坐落在村子中央的一间有两个烟囱的、高大宽敞的农舍走去。在邻家屋旁,他碰见迎面走来的一个年龄在四十岁上下、衣著朴素的高个子农妇。

“过节好,老爷。”农妇说,她毫不畏怯地在他身边站住,亲热地微笑着向他施礼。

“你好,奶妈,”他回答说,“近来可好?我这是去看你的邻居。”

“是吗,老爷,太好啦。您怎么不上我们家来?我老头儿该多高兴啊!”

“好吧,我进去坐一坐,跟你聊聊,奶妈。这是你的房子?”

“就是这间,老爷。”

奶妈跑到前面去,涅赫柳多夫跟着她进了穿堂,在一个木桶上坐下来,掏出烟卷点上。

当奶妈请他进屋里去的时候,他回答说:“那儿热,我们在这儿坐着说话好些。”奶妈还是一个精力旺盛的漂亮女人,她的脸庞,尤其是一对大大的黑眼睛,和东家的很相像。她把叉着的两只手放在围裙下面,大胆地望着东家,不停地晃着头,拉开了话:

“老爷,您上杜特洛夫家去干什么呀?”

“我想让他租我的地,三十俄亩[13]吧,拿去办个大农场,还想让他跟我合伙买林子。钱他有,何必白搁在那儿?你看怎么样,奶妈?”

“那当然,老爷,杜特洛夫家的人都是能人,全领地就数他们家最殷实,”奶妈晃着头说,“去年他用自己的木料又盖了一间房,没有麻烦东家。马,除了小马驹和半大的,还够拉六辆三套车;牛羊放牧回来,媳妇们走出大门往圈里赶的时候,把门都要挤破了;蜜蜂养了两百来箱,也许还不止。可真是能人,钱肯定有。”

“你看他的钱多吗?”东家问。

“人家都说(当然是没安好心),老头子的钱可能不少。嘿,他才不会说钱的事呢,连儿子都不告诉,不过肯定有。他怎么能不喜欢林子?准是怕人家都知道他有钱。五年前他跟车马店的老板什卡利克合伙买过几块草场,不知是什卡利克骗了他,还是出了什么事,他白丢了三百卢布,从那以后他就不干了。他能不殷实吗,老爷,”奶妈接着说,“种着三块份地,一大家人个个都是劳力。老头子,没说的,是个地道当家人。他万事都顺心得叫人纳罕。粮食啦,马啦,牛羊啦,蜜蜂啦,孩子啦,样样有福星高照。如今儿子都成了亲。过去娶的都是本村姑娘,这回伊柳什卡娶的可是自由民了,老头子花钱赎的。也是个能干的娘们儿。”

“他们处得还和睦吗?”东家问。

“只要一家之主地道,家里就和睦。杜特洛夫的儿媳妇们,当然,妇道人家嘛,在锅台边总要吵一吵、闹一闹,可是在老头子跟前连儿子们也和睦相处。”

奶妈沉默了一会儿。

“如今听说老头子想叫大儿子卡尔普当家。他说他老了,只能养养蜜蜂了。卡尔普也是个好样的庄稼人,做事不含糊,不过跟老头子比还差得远。没有那副脑筋!”

“那么也许卡尔普愿意既种地又买林子,你看呢?”东家问,他想把奶妈了解的这家邻居的情况都打听清楚。

“不一定吧,老爷,”奶妈说,“钱的事老头子可不跟儿子说。只要老头子活着,家里有钱,那么不管什么事情还是老头子拿主意。他们多半干拉脚。”

“老头子不会同意?”

“他害怕。”

“怕什么?”

“老爷,庄稼人怎么能公开自己有多少钱啊?万一保不住,那就要丢光!您瞧,他跟车马店老板合伙来着,结果倒了霉。这官司他打得起吗?钱就丢了。跟地主合伙,那更完了。”

“是啊,这样做……”涅赫柳多夫说着涨红了脸,“再见,奶妈。”

“再见,老爷。多谢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