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的阿夫杰耶夫被抬到病院里,病院设在要塞出口处一所不大的板顶的房子里;人们把他放在普通病房里一张空床上。病房里住着四个病人:一个是烧得辗转呻吟的伤寒病患者;另一个是患疟疾的,他脸色苍白,眼圈发青,不断打哈欠,等待着病的发作;还有两个是三星期前袭击时受的伤:一个伤在手掌骨(这个人没有躺倒),另一个伤在肩膀上(这个人坐在病床上)。除掉患伤寒的,所有的人都向抬进来的伤者围拢了来,向抬担架的询问着。
“有时子弹像撒豌豆似的,倒没有事;可是这回统共才放了五枪。”一个抬担架的讲道。
“人各有命!”
“哎哟!”当人们把阿夫杰耶夫向病床上安放时,他忍住痛,大叫了一声。把他放好躺下后,他紧皱着眉头,不再呻吟了,仅仅不住地颤动着脚掌。他两手按着伤口,目不转睛地老往前望。
医生来了,吩咐人把伤者翻转过来,看一看子弹从后面出来没有。
“这是什么?”医生指着他背上和臀部上十字形的白色伤痕问道。
“这是旧伤,大人。”阿夫杰耶夫吭吭哧哧地说道。
这是因为他把钱喝光了而受到惩罚的痕迹。
人们又把阿夫杰耶夫翻过身来,医生用探针在他的肚子里面掏了好久,已经探到子弹了,但是取不出来。贴上膏药,扎上伤口,医生走了。在掏伤口和扎绑的整个时间内,阿夫杰耶夫咬紧牙关,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医生走了后,他才睁开眼,惊讶地向四下里张望。他的目光投向病人和看护兵身上,但是他好像没有看见他们,而是看见了一种使他非常惊奇的什么东西。
阿夫杰耶夫的同伴帕诺夫和谢廖金来了。阿夫杰耶夫仍旧那样躺着,惊奇地向前面望着。他好久认不出自己的同伴,虽然他的眼睛照直瞪着他们。
“彼得,你有什么事要给家里说吗?”帕诺夫问道。
阿夫杰耶夫没有回答,虽然他瞧着帕诺夫的脸。
“我说,你有没有什么事要给家里说。”帕诺夫又问道,动一动他的冰冷的、粗大的手。
阿夫杰耶夫似乎苏醒了。
“啊,安东内奇来了!”
“哎,我来了。你要给家里捎个信儿吗?让谢廖金来写。”
“谢廖金,”阿夫杰耶夫挺费劲地把眼睛移向谢廖金,“你写吗?……你就这么写吧:你的儿子彼得再不能活在世上了……我很羡慕哥哥。我现在对你讲。现在,我是说,我很高兴。让他好好地活着吧。上帝保佑他,我很高兴。就这样写吧。”
说完了这话,他沉默了好久,眼睛盯着帕诺夫。
“哎,你的烟袋找到了吗?”他突然地问道。
帕诺夫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烟袋,烟袋,我说,找到没有?”阿夫杰耶夫重复地问道。
“在袋子里找到了。”
“原来这么着。哎,现在把蜡烛给我,我马上就要死了。”阿夫杰耶夫说道。
这时波尔托拉茨基来瞧看受伤的弟兄。
“怎么样,兄弟,不好吗?”他说。
阿夫杰耶夫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他那颧骨凸起的面孔显得苍白而严峻。他什么都没回答,仅仅又向帕诺夫重复了一遍:
“给我蜡烛。我要死了。”
人们把蜡烛递到他手里,但是手指已经不能弯曲了;把蜡烛插进手指缝里,别人替他扶着。波尔托拉茨基走了,在他走后五分钟,看护兵把耳朵贴近阿夫杰耶夫的心窝,说是他死了。
在送到梯弗利斯的战报中,关于阿夫杰耶夫的死作了如下的描述:
十一月二十三日库林斯基团两连人由要塞出发砍伐森林。中午时突有大股山民袭击伐木士兵。散兵线开始后退。适当其时,第二连以刺刀冲杀并击溃山民。是役轻伤士兵二人,阵亡一人。而山民伤亡约百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