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景
人物
伊万·米哈伊洛维奇
玛丽亚·瓦西里耶夫娜
柳芭
彼得鲁沙
保姆
卡捷琳娜·马特维耶夫娜
特韦尔登斯基
尼古拉耶夫——普里贝舍夫家的亲戚,贵族长
男傧相
小姐甲、乙、丙
侍女
听差
〔普里贝舍夫在省城的住宅。正在布置隆重的晚宴。
第一场
〔伊万·米哈伊洛维奇、玛丽亚·瓦西里耶夫娜、保姆和胖地主——贵族长、普里贝舍夫的亲戚尼古拉耶夫,长着胡子。
伊万·米哈伊洛维奇 怎么样,新娘在穿衣打扮吗?就是嘛,到时候了,到时候了。六点多了。
尼古拉耶夫 伊万老弟,要不是我自幼喜欢你,我是决不会同意参加这场婚礼的。仅仅是为了你。我不喜欢这位老爷。这算什么作风?两次都让人等啊,等啊,他就是不露面。这算什么?身为新郎,竟然不来同新娘的亲戚认识一下!他怎么,看不起我们吗?
伊万·米哈伊洛维奇 哎,瞧你!你到底想怎样呢?要知道,他没有亲人,没人教给他,再说又有许多麻烦事要办……要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需要置办一切,安排一切,大概是没来得及。你总爱生气。你是个好人,可是多疑。
尼古拉耶夫 不,老弟,别原谅他……一次也就算了,昨天呢,等吃午饭,一直等到六点钟……干脆说,我是一个显要的人物,不愿结识你们。我们也就知道了,可以在四点钟坐下来吃饭,至少不会吃热过的菜……老弟,我不喜欢等任何人。
伊万·米哈伊洛维奇 哎,你原来是这样解释一切的。他什么也不想证明……他是一个优秀的人:聪明、有学问……等你了解他以后,你就不会这样说了。在我不了解他以前,也是这样说的。没什么,大概有事耽误了……哎,再说,还要考虑到现在是另外一个世纪,和我们那个时代不同……条件不同了,许多仪式已经过时。
尼古拉耶夫 你要记住我的话,今天你们家就会发生不愉快的事……唉,你在说些什么!今天吃煎饼的情况呢?又是那么一回事:等到三点钟,还没有来,结果我们又吃了发酸的煎饼。你记住我的话吧。我总在想,老弟(把他拉向一旁),你是不是在嫁妆问题上把他得罪了?你把真情都告诉我吧。你给了些什么?也许还没给?
伊万·米哈伊洛维奇 唉,老兄,我对你说老实话吧,他没向我要什么东西。起先我正要开口,他拒绝了。第二次还是这个情况:他说,我什么也不要……后来吗,我那老婆子执意不肯……于是我就决定等一等。我想他知道我只有一个女儿,我已经把沃洛科拉姆斯科耶村庄园指定给她了。我要看一看他对她的态度如何。反正要给的,新婚这天,或是明天。关于嫁妆的事,我可以说,一切都非常好。
尼古拉耶夫 那算什么,一堆破烂货!如今的年轻人,比我们还贪财,特别喜欢现金。这可不好。你小心点,可别让他弄出什么麻烦来!
伊万·米哈伊洛维奇 哎,这没什么!老兄,我请你喝二十年陈酿马德拉葡萄酒。回头再见!
尼古拉耶夫 哎,你等一等。你说说看,仪式的情况怎么样?一切都按规矩?嗯,我们把新娘送去教堂举行婚礼,然后是什么呢?
伊万·米哈伊洛维奇 然后我们就到他家里去。按规矩父母是不去的。在他那儿大概有茶点招待……哎 ,你知道,就是糖果啊,水果啊,给小姐们准备的。对,还有小碗盛的肉汤,鱼,总之单身汉式的茶点……自然,您在那儿能喝到香槟……然后到我家来参加晚宴和送客(从我家回去)。我们吃顿晚饭,为新人们的健康干一杯(马德拉酒香极啦!匈牙利的!还是父亲战时带来的——四十五年了!)……马车会来的……装上嫁妆……我们祝福一下,他们就到国外去。
尼古拉耶夫 真是叫人啼笑皆非,还叫英国式的呢!英国人想出的点子可聪明啦,这个呢,实在是愚蠢。哼,怎么能刚结婚就到国外去!幸亏您有钱:有马车、有侍女。那些不富裕的人怎么办呢?坐板车,不带女佣人?即使那样也不行!要让新娘冷静下来。你倒好,对她说:走吧!去颠簸去吧!真蠢!
伊万·米哈伊洛维奇 没办法呀,老兄!这是新规矩……从许多方面来看也很好。
〔听差端着树条篮子上,篮子里装着银餐具和杯碟。
这是怎么回事?是我叫人送杯碟和银餐具到新郎家去的……你知道,单身汉家里可能缺这缺那的……(对听差)喂,怎么回事?
听差 说什么也不要。
伊万·米哈伊洛维奇 谁说的?
听差 先生亲自出来说:不需要,你拿回去吧。
伊万·米哈伊洛维奇 你瞧,他什么都有。要知道,样样都需要准备好。新郎能不张罗吗?
〔一个侍女走过。
喂,新娘快打扮好了吗?
侍女 在梳头呢。(走过去)
听差 (拿着便条上)新郎给小姐的。
伊万·米哈伊洛维奇 怎么回事?一条印染的方头巾。“最可爱的、最迷人的!为了使您不要凉着您那宝贝的小喉咙,特奉上一条小围巾,请您围上。 ”真有点古怪。
尼古拉耶夫 喂,他怎么,送什么礼物来了?哎,是不是按规矩送钻石呀、披肩呀什么的?……
伊万·米哈伊洛维奇 唉,现在还有什么人送呀!再说有什么好送的呢?珍贵的不是礼物,珍贵的是爱情。他好像是送了一把剪刀……
尼古拉耶夫 要是不出什么丑事,你就朝我脸上吐唾沫好了。这是什么时髦玩意儿?人可不是天天娶媳妇呀?你觉得不快活,那就该让姑娘快活快活……对她来说,这是多大的喜事啊!他倒好,送来一把一文不值的剪刀……这是怎么回事?简直莫名其妙……该到太太们那里去了……瞧,男傧相来了。
〔男傧相上。
第二场
〔前场人物和男傧相。
伊万·米哈伊洛维奇 新郎怎么样?快了吗?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柳博奇卡,你快打扮好了吗?
〔柳博奇卡的声音:就来!
男傧相 他穿着家常礼服……
伊万·米哈伊洛维奇 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要告诉他,柳博奇卡穿的是白色结婚礼服。您快点去告诉他!……
尼古拉耶夫 我说了,会出丑事的……
〔男傧相下。
第三场
〔玛丽亚·瓦西里耶夫娜、保姆、柳博奇卡和小姐们,〔彼佳〕。
柳博奇卡 怎么样?爸爸,我漂亮吗?
小姐甲 fleur d’orange.[16]对你多合适呀!请你把花环上的花送我一朵……
柳博奇卡 我会送给大家的。
小姐乙 怎么样,新郎送的围巾要围上吗?
小姐丙 不能围!花围巾不配结婚礼服!
小姐甲 可是,既然他本人穿家常礼服,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姐乙 不可能!
柳博奇卡 我试试看。他请求过,那就该围上。(在镜子前转身看)不行,不能围!哎,我放到口袋里。
男傧相 我们走吧……请您祝福……
尼古拉耶夫 (祝福并吻她的额头)上帝保佑!……她多漂亮呀!
〔柳博奇卡同大家接吻;妇女们啼哭。
第四场
〔大学生和卡捷琳娜·马特维耶夫娜上,无言地站着。
玛丽亚·瓦西里耶夫娜 只希望他别耽误参加午宴。
伊万·米哈伊洛维奇 唉,上帝保佑你!……得啦,保姆,真蠢……
保姆 (啼哭)我再也见不到你啦,我亲爱的小乖乖!
柳博奇卡 (对自己的男傧相)请您别往头上放。彼得鲁沙,你给他戴上。
玛丽亚·瓦西里耶夫娜 你注意,要第一个踏上地毯。蜡烛带上了吗?保姆,这是钱,扔到脚下……
保姆 我全都办到!……
尼古拉耶夫 照全部情况来看,会出丑事的……
伊万·米哈伊洛维奇 哎,谢天谢地……现在要准备好一切……我们暂时不分手吧?……
〔除大学生和卡捷琳娜·马特维耶夫娜外,全体鱼贯而下。
第五场
〔卡捷琳娜·马特维耶夫娜和大学生。
卡捷琳娜·马特维耶夫娜 是啊。还有许多人,在他们的头脑里新观点刚刚形成轮廓,还没有渗入到血肉中去。是的,过去我对这位先生的看法大错特错了。
大学生 您别相信谎言,您就不会受骗了。我们的心理学教授就是这样说的。天性下流,关键就在这里。
卡捷琳娜·马特维耶夫娜 对不起,对不起!您怎么解释这种现象呢?任何一个有头脑的人都应当知道,对姣好面容的迷恋只不过是人的天性的低级表现。像这位先生这样的人竟然看不出这种迷恋有多下流,自己的堕落又有多么深!怎么会不不理解,只要一进入这个环境,屈服于这充满迷信的、折磨人的环境,就无法回头。而他是理解妇女自由的。我有材料……
大学生 从天资来说,他是一个不足为道的先生,仅此而已。我看了这个人一眼,就确信,他浑身都是虚伪。不管您怎么看,在消费税管理局做事,有一匹小马和一套公寓、两千卢布薪俸的人,决不会是一个新人,只不过是一位新先生而已。可不是嘛!有一次他当着我的面说,大学生们都是孩子!……这就是这些先生们的概念!……下流坯,尊敬的女士,这伙老实人都是下流坯。哎,我讨厌这一切。该到莫斯科去了。
卡捷琳娜·马特维耶夫娜 是啊,您通过自己的直感比较深刻地摸透了他的天性。现在我回想起他对我说过,反射能力是有害的!渺小的先生……怎么会降低自己的人格,降低到极其庸俗的婚姻,及其一切卑劣的表现!而且是同谁!同一个极其渺小的人……
大学生 哎,女郎嘛,并不令人讨厌。她本来还可以发展成熟的。她有一些基础……是环境害了她。我要到莫斯科去——太心烦了……我去听听课,干点事。
卡捷琳娜·马特维耶夫娜 对不起。莫斯科没有什么人的见解可听。那些教授们都是没有发展成熟的人。我本人也愿意去莫斯科或者彼得堡研究一下生理学……是的,我同意这种信念。有什么人的见解可听呢?彼得堡一个人也没有。
大学生 同学们毕竟还是一群活生生的人,不像这些发霉的家伙。
卡捷琳娜·马特维耶夫娜 是的,您比我幸福……我们女人怎么安排自己的生活呢?我原来就想上大学;可是,假如我能好好了解我将进入的新环境就好了,否则我们这些先进的人物是很难找到人生道路的,希望在这条道路上不会有顽固势力、停滞和僵化来压迫我们。我再也不能留在这里了。我感觉到,形成我的优势的那些诚实自由的天资,会在这里消失。说起来怪可怕,我很快就会不是像而是接近这些原则……怎么办啊!阿列克谢·帕夫洛维奇!您的天性豁达天真,您是一个纯洁的人,您看得更清楚。救救我吧!救救正在毁灭的自由女性,也许是唯一完全自由的女性。是的,我觉得自己在毁灭,我赖以为生的、摆脱了迷信的自由之光正在熄灭。这个人给了我一个可怕的打击!他动摇了我心中对进步的信心。救救我吧,阿列克谢·帕夫洛维奇,您是一个纯洁的人,一个完全合格的人!……
大学生 (受感动)您是多么正直啊!……
卡捷琳娜·马特维耶夫娜 不,对不起!我要毁灭了,他们大家都会兴高采烈的!他们大家会说:瞧,她曾经想做一个自由女性,可是她现在跟我们大家一样。他们会感到高兴……教给我该怎么办?……在我周围的人群中,我只深深地尊敬您一个人!……
大学生 (握她的手)我可以说,在这一分钟之前我并不了解您。我要开诚布公地说,我好像觉得您没有彻头彻尾充满我们的信念。我只是现在才完全看清您的观点是何等高明和真诚。
卡捷琳娜·马特维耶夫娜 (握他的手直到手作痛)是的,我考虑了许多,体验了许多。我没有回头的可能,我憎恨落后,我完全属于新思想。什么东西都阻挡不住我。我尊敬您,深深地尊敬。请教给我吧,我应当逃到哪里去,在哪里我可以呼吸得轻松一些。这里周围的一切都叫我喘不过气来。我只听从您一个人的忠告。我等您说。
大学生 (沉思)是的,我知道那个圈子的人,在他们中间您本来可以占据您应得的生活位置。是的。不过我还是担心您是入迷了,担心您会害怕……
卡捷琳娜·马特维耶夫娜 对不起,对不起,您有什么证据?
大学生 是这样的。 我本人就讨厌莫斯科的生活:贫穷、缺乏有固定收入的工作……我讨厌在各个教室里游荡、听教授们(全是些草包)说废话……给养得肥头大耳的小少爷们上课,这更蠢。我曾经打算过另一种生活。您知道吗,彼得堡有一些人想做一件好事。他们组织了一个公社。我就是想加入到这些人中间去……
卡捷琳娜·马特维耶夫娜 (抓住他的手)阿列克谢·帕夫洛维奇,您说说!我感觉到这个公社恰恰是由我正在寻找的那种人组成的……阿列克谢·帕夫洛维奇,我激动得发抖……救救我!
大学生 您瞧,这些先生就住在彼得堡。他们中间有一个是我的朋友,毕业于神学院(众所周知,在我们这个时代,神学院毕业几乎等于一个官职,因为最优秀的人和天才都毕业于神学院)。他甚至在文学界也以对中篇小说《黄雀》的评论著称。也许您读过?非常出色的文章:《别消灭黄雀》。他在文章里阐述了对我国神学院思想进步的看法。
卡捷琳娜·马特维耶夫娜 是很出色。我读过。漂亮极了,漂亮极了的文章。
第六场
〔彼得鲁沙上,悄悄地听。
大学生 是的,就是这位先生写信给我说,他们在彼得堡组织了一个公社。起先他们是三个人:一个医生、一个“无业游民”、一个大学生。是一桩很像样的事业。他们结合起来是为了一起生活。住宅、饮食、收支都是公共的。他们住着一套相当大的公寓,有两名妇女与他们同住。每个人按自己的选择工作,各占一个房间,还有一个共用房间。跟他们住在一起的妇女不受任何义务的束缚。她们是自由的,也有工作……有的为男人们管理家务……有的从事文学创作……不存在夫妇关系,完全是自由的关系。开始人数不多,现在我听说已有十八名社员,人数还在增加。您明白这事业会是有多么巨大的意义。此外,同学还写信告诉我说,出现过一些小小的不快,不过已经排除,这个公社的精神是无法想象的。他写道,公社成员们一参加公社,就完全成了另外一种人。
卡捷琳娜·马特维耶夫娜 妇女是自由的吗?
大学生 完全自由。只有来自政府的威胁,因为很清楚,这样的机关必然会有巨大的意义。您瞧,就是这样的一桩事业。我本来可以那样生活,却在教育一个养得肥肥胖胖的小少爷。只要有一点点钱就行了。情况就是这样的。这件事我从来没对人说过,因为是隐私。现在我对您说了,因为我看见,您不是闹着玩儿,而是有坚定的信念……
卡捷琳娜·马特维耶夫娜 (拍着自己的脑袋,狂热地)这妙极啦!公社是一个伟大的思想。这好极啦!是的,我看见了俄罗斯真正进步的曙光。是的,特韦尔登斯基,我是您的!
大学生 瞧,这是多么天真诚实的天性!不过您考虑一下,这毫无疑问是件非常好的事,不过嘛……
卡捷琳娜·马特维耶夫娜 我要做公社的一员。您写信告诉您的朋友,就说有两个人,您和我,要参加公社。我带上我所有的钱,和您一起到彼得堡去,我再写封信给伊万·米哈伊洛维奇,请他把我的土地卖掉,把钱汇到公社里来。我要写评述妇女脑力劳动的意义的论文。特韦尔登斯基,我已经被残酷地欺骗了一次!您可别背叛我们的学说啊!
大学生 如果我背叛的话,我就不尊重自己了。我们去吧,越快越好。
卡捷琳娜·马特维耶夫娜 再见,我去写封信给伊万·米哈伊洛维奇。我不想见他。我要书面向他表述一切。
大学生 还有一个很糟的情况:我预支过三十卢布。
卡捷琳娜·马特维耶夫娜 我没有三十卢布。不过我写一下,授权他从出售我的土地得款中扣除。
大学生 毫无疑问,我们所从事的工作是非常重要的,这些考虑可以排除。我们的目标证明手段正确。
彼得鲁沙 (出现)请允许我对您说:我不是一个养得肥头大耳的小少爷,而是一个像你们一样正在认识自己的天职的人。您这样想完全错了。
大学生 我不过这么说说,与您毫无关系。
彼得鲁沙 而且不体面,甚至很恶劣!我来是要告诉你们,我自己也不想留在这个家里。我深入思考过自己的处境,确信家庭是个性发展的主要阻碍。父亲又要送我去读中学,可是我坚信,从自己发展的情况来说,我高于所有的教员。我刚才读过巴克尔[17]的作品。这就是他的话。我要到莫斯科去。
大学生 您只会闹一场丑剧。他们不会放您走。
彼得鲁沙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同父亲谈过。他要求我继续上中学,可是我不愿意,我要一个人到莫斯科去。
大学生 彼得·伊万诺维奇,您只会引起一场大混乱……不能带您去。
彼得鲁沙 我听见了你们的谈话。我想跟你们去参加公社,我要去学习自然科学。我无法忍受父权的压迫。
大学生 您的话没经过考虑。您还太年轻。
卡捷琳娜·马特维耶夫娜 特韦尔登斯基,您忘记自己的天职了。我们无权压制年轻人要求自由和广阔天地的年轻感情。彼得·普里贝舍夫,我推荐您为公社社员。
彼得鲁沙 卡捷琳娜,我尊敬你。你们什么时候走?今天?那我就去收拾我的东西。我只要顺便到韦涅罗夫斯基那里去一下,我愿意看一看这个卑鄙的仪式,以便更强烈地憎恨它。
大学生 (轻声对卡捷琳娜·马特维耶夫娜)您不该拉上他。他是个小孩子。
卡捷琳娜·马特维耶夫娜 特韦尔登斯基,人人都是平等的,人人都是自由的。我们走吧,还得收拾东西,写几封信。彼得·伊万诺维奇,把你的信念讲给你父亲听。
彼得鲁沙 我已经在斟酌谈话的内容……家庭是阻碍……(他们下)
——幕落
第二景
人物
韦涅罗夫斯基
柳博芙·伊万诺夫娜
别克列绍夫
彼得鲁沙
尼古拉耶夫夫妇
韦涅罗夫斯基的亲戚
男傧相
中学生
男客甲、乙、丙、丁
〔新郎简陋的单身汉住宅。没有任何准备。到处都是扔的纸。几只箱子。
第一场
〔别克列绍夫、新郎的一位亲戚——小老头,是个佩戴十字奖章的官员;听差在装箱子。
亲戚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谢尔盖·彼得罗维奇?他们就这样什么也不办就走了?这样有点不合规矩。
别克列绍夫 他们就这样离开。需要这样。他们马上从教堂回来,穿上大衣就走。我对你们说过,阿纳托利·德米特里耶维奇见到您未必高兴,您瞧好了。如果举行隆重的结婚典礼,那您是会受到欢迎的;可是大家都想办得尽量朴素一些。
亲戚 既然这样,我还是走开好。我也想到我不能让侄子丢人现眼,至少是在新娘的亲戚面前。如果是他的哥哥尼基塔,那是一个二流子;或者是我的亲家,那又当别论,我毕竟是个六品文官,小有名气。我不会叫他丢人现眼的。
别克列绍夫 老爹,问题不在这里。这不是商人家的婚礼。原来就是这样设想的:从教堂举行结婚仪式之后,立即上车到国外去。(对听差)怎么样,东西都放好了吗?注意把钥匙放在前面。腌肥肉呢?不替他们想到就不行!把这个箱子拿去呀。(对亲戚)唉,您哪!您在这儿只能碍事!……您干吗要戴白领带、十字奖章呢!……这太滑稽。您瞧,我穿的是家常礼服,新郎穿的也是家常礼服。
亲戚 我就走,我就走。不过请问,托利亚要的钱多不多呀?
别克列绍夫 什么托利亚?人家已经三十五岁了。他什么也没要。他被骗了。
亲戚 不对,您也许是在开玩笑吧?你们是不把亲戚关系放在眼里的,可是我们老一代都认为……您对我说实话吧……怎么会这样呢,什么都没要?要知道,伊万·米哈伊洛维奇不是穷人呀。
别克列绍夫 (在他对面停下来,旁白)让他到全城去传播闲话吧。(大声地)您瞧,他是这样被骗的。他在两个月前求婚的,人家开始跟他谈嫁妆的事。他客气了一番,说什么都不要……唉,这些个理想主义者呀!
亲戚 真蠢!
别克列绍夫 于是嘛我们时时刻刻都在等,也让对方有所感觉。没见动静。他良心上过不去了,说:我的名誉会扫地的,她对我来说比嫁妆更可贵……我想去坦率地说清楚。他说:喂,那个傻瓜大概真的以为在新世纪不需要用钱,至今我一文钱都没给。瞧,真是客气出事来了!……伊万·米哈伊洛维奇,真行!……哼,你等着瞧吧……
第二场
〔新婚夫妇和客人们上。祝贺。新娘坐下来。韦涅罗夫斯基走到一旁。
韦涅罗夫斯基 怎么样?一切都准备好了?(对亲戚)您干吗一定要来祝贺?没有人请您这样做。
亲戚 哎,托利亚,衷心祝贺你。(轻声)我刚才听说,嫁妆的事不太顺利。
韦涅罗夫斯基 您听说些什么?什么胡言乱语?没有嫁妆我也要娶老婆。(走到一旁去)叫一班蠢货见鬼去吧……
第三场
〔彼得鲁沙上。
彼得鲁沙 阿纳托利·德米特里耶维奇,您就是我的哥哥,但我认为您只不过是个人……
韦涅罗夫斯基 请您别说这些蠢话。您有什么事?
彼得鲁沙 父亲说,请你们快点去吃晚饭。他想在你们动身之前祝福你们……我想您不会去的吧?这一切都很愚蠢。我不赞成。我本人也要抛弃父亲的家。
韦涅罗夫斯基 很好。(与别克列绍夫一起走到一旁)
别克列绍夫 怎么样?我说过嘛。都怪你们这些理想主义者不听我们实干家的话。怎么样?老婆有了,钱无一文。
韦涅罗夫斯基 一群猪猡!
别克列绍夫 这盘棋还没有输定。我去解释清楚。现在你有两条路可以选择:或者到他那里去卑躬屈膝,表示亲热,等待着;或者出国,对她施加压力。你选择吧。
韦涅罗夫斯基 真的,天知道你把我看作什么人。两条路都不行。我要出国,越快越好。怎么样,你全都安排好了?
别克列绍夫 都安排好了。绳子、腌肥猪肉……一切问题我们都考虑到了……你就乘四轮马车去吗?你本来想坐轿式马车去的……
韦涅罗夫斯基 我坐什么轿式马车?我们是穷人,我们没法炫耀自己呀,只要“穷是穷,人清白”就行了。
男客甲 (在人群中)这位新郎好像情绪不佳。
男客乙 这算什么?应当祝贺一下。
男客丙 是啊,去试试看,你一开口他就打断……
男客丁 我去问他要香槟。
〔韦涅罗夫斯基点燃香烟,走来走去。
尼古拉耶夫 好,很好!(走到新娘面前,捧起她的头)再次祝贺你。我去看你父亲……你们来吧……(旁白)真是一只可怜的小蝴蝶!……
柳博奇卡 等一等!托利亚,怎么样,我们到爸爸家去吗?
韦涅罗夫斯基 对不起,请您别叫我托利亚,这有点蠢。
柳博奇卡 你好像情绪不太好?我也觉得心烦……我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
韦涅罗夫斯基 (假意微笑)不,没什么。(坐到她身边)就是太忙乱了。现在就该收拾行装,可是这些愚蠢的客人……他们想干什么?
柳博奇卡 唉,你想怎么办,Anatole?要知道,全是亲戚。朋友们嘛,也是最亲近的。就是这样我们也得罪了不少人!怎么样啊,到爸爸那里去吗?从那里就直接动身……我一想到,十二天以后我们就在国外……多好啊!
韦涅罗夫斯基 我无法去,我们也不到他们家去。我请您不要伤心。我们到那里有什么事可做呢?这些仪式都把我折磨死了。我怎么能经受得住这一切呢?烦死人了!
柳博奇卡 那我呢!
韦涅罗夫斯基 唉,那还用说!
男傧相 (走到跟前)阿纳托利·德米特里耶维奇,客人们希望能来表示祝贺。
韦涅罗夫斯基 让他们祝贺好了,与我有什么关系?
男傧相 那就要香槟酒呀。
韦涅罗夫斯基 别克列绍夫,把酒给他们,有吗?哦,在这儿呢。(取一瓶酒,放到桌上)谁愿喝谁就喝吧。柳芭,您换衣服呀,我们该走了。
柳博奇卡 那好吧。在哪儿换呢?我的杜尼亚莎不在这里。
韦涅罗夫斯基 您用不着。我来帮您穿。另外,厨娘也在这里。请吧,快一点!
〔柳博奇卡下。
男傧相 为新郎新娘的健康干杯!
韦涅罗夫斯基 随便为什么人的健康干杯都可以,不过要快一点。
中学生 (喝)为妇女自由的健康干杯!……
韦涅罗夫斯基 该走了!
中学生 再为科学和自由的健康干杯!新娘在哪儿呢?
〔客人们渐渐散去。
再见,先生们,我走了!为新郎新娘的健康干杯!
〔韦涅罗夫斯基穿大衣戴礼帽。
柳博奇卡 (上)再见,先生们!请代我问候亲爱的父亲。再见!
彼得鲁沙 我们会见面的……我要自由。这一下他们会吃惊的!
尼古拉耶夫 我说了,会出乱子的!猪猡!他以为这是新玩意儿……猪猡!
中学生 我喝一杯上路。有多少想法啊。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