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孩子们的态度更妙了。我这个大善人对孩子也十分注意,希望拯救那些正在这个腐化的巢穴中毁灭的无辜生命。我把他们也登记入册,以便以后再来关心他们。

在这些孩子中间,有个叫谢廖沙的十二岁男孩尤其打动了我。这个聪明伶俐的男孩原来住在一个靴匠家里,因为主人坐了牢,就一直无家可归。我打心底里可怜他,很想为他做件好事。

现在我就来叙述一下我为他做的善事是怎样告终的,因为这个男孩的故事最清楚地表明了我这个大善人的角色是多么虚伪。我把男孩领回我自己家,让他睡在厨房里。把一个来自腐化巢穴而长满虱子的男孩带到自己的孩子中间毕竟是不应该的。因为他不是给我而是给我们家厨房的女仆添了麻烦,因为给他吃饭的也不是我而是我们的厨娘,因为我还给了他一些旧衣服,我竟自以为是个非常善良非常好的人了。男孩住了一个星期。在这个星期里,我有两次走过他身边时和他讲了几句话,还在散步时找过一个熟识的靴匠,请他把男孩收做学徒。有个在我家做客的农民叫他去乡下做帮工,住到他们家里去。男孩不肯,过了一星期,人就失踪了。我上勒然诺夫公馆去打听他。他的确回到了那儿,但我去的时候他却不在。他第二天就去了普列斯尼亚池[9],按三十戈比一天的工价被雇入一个身穿牵象人服装的蛮人仪仗队,为公众表演。后来我又去了一次,他显然躲着我。当时我若是好好想一想这个男孩的生活和我自己的生活,我就会懂得,这男孩已经因为看见不劳动也有可能过快乐的生活,因为不再习惯于干活而毁了。可我,为了施恩于他并且改造他,却带他到自己家里去,在那儿他看见的又是什么呢?是我那些无论比他大、比他小还是和他同年的孩子不但从不为自己做任何事,而且还通过各种方法使别人干活:他们把自己周围的一切弄脏,弄坏,用油脂、美味和甜食塞坏肚子,砸碎器皿,把那种在这个男孩看来是美食的东西抛给狗吃。既然我从巢穴里把他领来并且给了他一个好位子,他就应该学会那些专为生活在好位子上才得以形成的观点。根据这些观点他懂得了,在好位子上生活就应当什么活儿也不干,却吃甜喝香,快快活活地过日子。诚然,他并不知道我的孩子们为了钻研拉丁文和希腊文语法的特殊现象而做着繁重的功课,他也不可能懂得这些功课的目的。可是不能不看到,假如他懂得了,那么我那些孩子的榜样对他起的作用就会更加强烈。那时他就会懂得,我的孩子们正在受的教育是让他们现在就什么活儿也不干,往后也靠着自己的文凭尽可能少干活,尽可能多享受生活的福利。他正是懂得了这一点,因此不跟那个农民去照料牲口,不和他一起去吃土豆加克瓦斯,却为三十个戈比进了动物园,穿上蛮人的服装牵大象去了。

我在游手好闲和穷奢极侈中教育自己的孩子,却要去改造那个有四分之三的人正在为自己和他人干活的地方,即被我称做巢穴的勒然诺夫公馆里由于游手好闲而正在毁灭的另一些人和他们的孩子。我本来能够懂得,这是多么的荒唐啊。但我却丝毫也不懂。

在勒然诺夫公馆里很多孩子的处境极其可怜,有的孩子是妓女生的,有的是孤儿,有的让乞丐带着沿街走。他们全都很可怜。但我对谢廖沙作的这番尝试却告诉我,我若过这种生活,那是帮不了他们的。当谢廖沙还住在我家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尽量不让他看见我们,特别是我那几个孩子的生活。我觉得,我为把他引向良好的劳动生活而作的全部努力,都是让我们和我那几个孩子的生活榜样给毁掉的。从妓女或乞丐那儿领回一个孩子很容易。只要有钱,把他擦洗干净,给他换上清洁的衣服,供他吃饭,甚至教会他各门科学,都是很容易的。但我们这些不用劳动挣得自己的面包而是反其道而行之的人,要教会他用劳动挣得自己的面包不但很难,而且根本不可能,因为我们会用自己的榜样,甚至用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为他的生活提供的物质改善教会他相反的东西。可以领一只小狗来爱抚、喂养,教它衔东西,同它逗乐。但是对一个人,爱抚、哺育和教他希腊文却是不够的,应该教他怎样生活,即教他怎样较少地取而较多地予。可是我们却不可能不教他学会做相反的事,无论我们把他带到自己家里还是带到为此而设的收容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