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迫人们在三十七个小时里不睡眠,一直劳动,这岂止是残酷,此外也不划算。但是,这种不划算地使用人的生命的事情,在我们的周围却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我住的房子对面是一家丝织品工厂,拥有最新的、最完善的技术设备。在这里工作和生活的大约有三千女人和七百男人。现在我坐在自己家中,可以听见无休止的机器轰隆声。因为我到过那里,所以知道这轰隆声意味着什么。在十二个小时内,在震耳欲聋的嘈杂声中,这三千妇女站在纺织机旁,为了生产丝绸,不停歇地缠卷着,松解着丝线。所有的妇女,除了那些从农村中刚刚来的之外,面容都是病态的。她们大多数人过着一种很无节制的、不道德的生活。几乎所有已出嫁的和未出嫁的女工,在分娩之后,立即就把婴儿送往农村,或是送到育婴堂,百分之八十的婴儿就在那里死去。而产妇们,为了不被人取代,在产后第二天或第三天就得去上工。

就这样,在二十年间,据我所知,就有成千上万个年轻的健康的母亲,为了制造丝绒和绸缎,葬送了,而且还在继续葬送着自己的生命和自己子女的生命。

昨天我遇到一个拄双拐的青年乞丐,他体格结实,身躯弯曲。他曾以推独轮车为业。有一次推车滑倒了,损伤了他的内脏。他找巫婆和医生治疗,花掉了他所有的一切,现在已经是八年无家可归,靠行乞为生,抱怨上帝不让他死掉。

像这种耗费生命的事不知有多少,有的是我们不知道,有的我们虽然知道,却不去注意,认为就是应该如此。

我知道,图拉铸铁厂的高炉工人,为了在两个星期天中能有一天得到休息,干了一天活儿之后,还要留下一夜,连续劳动二十四个小时。我看见过这些工人。为了保持精力,他们都饮酒。很显然,就像铁路上这些装卸工一样,他们很快丧失掉的不是自己生命的利息而是本钱。至于那些从事明显有害工种的人,如容易中铅毒的印刷工人,生产镜子、纸牌、火柴、糖、烟草、玻璃的工厂的工人,还有矿工、镀金匠,这些人的生命的耗损呢?

英国的统计资料表明,上层阶级的人的平均寿命是五十五岁,而从事有害职业的工人的寿命只有二十九岁。

我们这些享用着以人的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劳动成果的人,如果不是野兽,知道这一点(不知道这一点是不可能的),就不可能有一分钟的安宁。但是,我们这些富足的、有自由思想的、人道的、对人的痛苦乃至对动物的痛苦都富有同情心的人,却在不断地享用这种劳动,想方设法越过越富,也就是说越来越多地享用这种劳动,而又完全心安理得。

比如说,我们知道了装卸工的三十七个小时的劳动和他们的极坏的住屋,也许会立即派去一位拿高薪水的监察员,禁止超过十二小时的劳动,让那些被剥夺了三分之一工钱的工人按他们的要求来吃饭,还责成铁路给工人们修建宽敞舒适的房子,于是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通过这条铁路来发运和领取货物,领取薪水、股息、房地产的租金等等。我们知道了丝织厂的那些远离家庭、受人诱惑的妇女和姑娘们在葬送着自己和自己的婴儿,一大半为我们烫熨浆洗衬衣的洗衣女工,印刷供我们消遣的书籍和报纸的排字工,都患着肺结核——知道了这些,我们也只是耸耸肩膀,嘴里表示为此非常遗憾,但是为消灭这种事情我们却什么也不能做,而且仍将心安理得地继续购买绸缎,穿着浆洗的衬衣,早晨阅读报纸。我们很关心店员们的休息,更怕我们的孩子在学校里过分劳累,严格禁止车夫让自己的马匹拉重载,甚至在屠宰场里屠宰牲畜时都安排得尽量使动物少受痛苦。只要是一涉及到那千百万在四面八方缓慢地、而经常是痛苦地死于自己的劳动中的工人(我们为了自己的舒适和欢乐而享用着他们的劳动成果),我们怎么就奇怪地糊涂起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