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贞贞的船往外冲,虽则这边呼号追赶,卢三虎这一猛扑过来,仓促间他们也辨别不出是否从火烧的苇塘窜出来的。这卢三虎嗖嗖地一连几个纵身,窜了过来,到了苇塘边上,却在高声喊着:“姓谢的,卢三虎还有找着你的时候,咱两人的事今夜就算是一笔勾销了,小子,你是人生父母养的可不要走。”不过花面狼谢彪,两头蛇韩双贵这只船,离着苇塘边三四丈远,卢三虎虽也能窜高纵矮,也可窜不出这么远来。在急切问他竟扑上附近的一只小船,把前舱站的一名匪党一刀砍下去,后面摇船的一名匪徒要往船下跳。卢三虎已经窜到船后,一把把头发抓住,刀往他脖子上一按,喝声:“小子要命,把我送到那只船上,不听话我宰了你。”此时花面狼谢彪看到了卢三虎在这里现身,也是一惊,可是那两头蛇韩双贵奸猾狡诈,他在这时却低声向花面狼谢彪打了个招呼,跟着用手中鲇鱼刀向卢三虎这边一指道:“姓卢的,你先叫船停一停,咱们难得会了面,谁还跑得了么?”那个船上的水手虽则被威胁,他终是回流崖的人,此时木桨一停,卢三虎正因为两头蛇韩双贵招呼立刻扭头来厉声呵斥道:“姓韩的,任凭你又什么阴谋诡计,全算白费了,卢老子好几年的工夫,等到有今夜,情愿和你们弄个同归于尽。”两头蛇韩双贵此时已悄悄吩咐他这只船往西移动,卢三虎高声喝骂道:“你个狗娘养的还想走么,没有那么容易。”两头蛇韩双贵道:“卢三虎你不要发威,谢家塘叫你逃得这条狗命,便宜你多活了几年,老子们也在四处找你,你竟自前来送死,这是你死期到了。卢三虎,你要自认是条汉子,这只船没有多大地方,无法动手,姓卢的,你可敢跟我们到里面去,回流崖清净的地方,老子们还是跟你单打独斗,只怕你这小子,没有这种胆量。”卢三虎哈哈一笑道:“你这个万恶东西,卢老子明白你这一套,回流崖你们势力之地,姓卢的孤身一人,你们好下手收拾,你想错了,卢三虎今夜没想再活着回去。你们这两个万恶的东西,只要是人生父母养的和你卢老子一决雌雄,你们呢只要还想逃走,你们就算栽了,哪儿全成,姓卢的绝不会含糊了。”花面狼谢彪在高声呵斥道:“卢三虎,你有这种胆子,还算条汉子,姓谢的对得起你,不分出生死存亡来,咱们的事不算完,你就随我们来吧。”
他这只船水手们多,顺着一条港汊子斜往西北转去,可是一直扑奔回流崖,所以这种水路,只有他们走的熟,哪里水深哪里水浅,他们是了如指掌。
卢三虎此时真是胆大包身,绝不畏惧他们,可是依然严厉地监视,看小船上这名水手,提防他的暗算,吃他的眼前亏。这种情形卢三虎简直是投入龙潭虎穴,四围的呼哨,一声一声地响着,这里离着回流崖很有一段路,经过五六处的浅滩,全是孤零零耸起水面,前面花面狼谢彪和回流崖的一班打手,三四只船,头里蹿下去。卢三虎这只小船离着他们的船两三丈远,后面还有四五只小船跟进来,倒是离得远远地出来有一里多地远,连着转折了几处浅滩,此时早有人飞报进去。回流崖一带,一片灯火之光,在崖前一片空地上,灶头邱桐凤带着数十名打手,已经亮队以待。
花面狼谢彪他们这几只船,头里蹿下去,卢三虎仍在用刀监视着水手,催着他也赶紧向前跟随下来。谢彪、韩双贵等已经纷纷蹿上岸去,崖头那边黑沉沉的,只看到高低穿错处有些灯火之光,果然这回流崖形势险恶,地势还很大,一眼望不到边,在这回流崖的东边,一片陆地上,完全是大小的石块,连一点泥土也没有,这一带就是潮涨得过高时也浸在水中。卢三虎自己知道人单势孤来到这里,绝没有再活下去的希望,可是也打定了主意,只要把花面狼谢彪亲手杀戮,自己是死而无怨。这只小船也贴近了岸边,卢三虎一纵身,蹿上岸去,花面狼谢彪和韩双贵这两个恶徒,全是退出十几丈外跟那大队的人合在一处。此时更见那大队的人,灯火在移动着,往左右全分散开,直到了水边,卢三虎毫不介意,知道他们在包围。
提着刀,嗖嗖地一连几个纵身窜了过来。此时见迎面一大队匪党,衣服全十分齐整,各提着刀枪棍棒,当中站着一个高大的汉子,面如蟹壳,凶眉恶目,也穿着一身绸子短衫裤,高挽着袖管。卢三虎正往前扑,这人用手一指厉声呵斥道:“站住,你是哪里赶来的野种,敢入我回流崖耀武扬威,你有几个脑袋?”卢三虎把身形一停,知道这人大约就是把持回流崖盐区的灶头活阎王邱桐凤。卢三虎冷笑一声道:“说话的可是灶头邱桐凤么,告诉你,少和我耀武扬威,装腔作势,卢三虎是找我的冤家对头而来,和你无干。你若是替那两个万恶东西挡横,卢三虎既然进了回流崖是毫无所惧,你若算一份,只管过来和卢老子招呼,皱一皱眉头就不是好汉。”这当中正是灶头邱桐凤,一声喝:“大胆的东西,我这回流崖是姓邱的一个人的天下,我就不许你进来,你们动手,把他收拾了。”其实花面狼谢彪,两头蛇韩双贵早和邱桐凤打了招呼,告诉他:“这个卢三虎和他们有深仇大怨,势难两立,并且更是我们手下败将,我们把他诱进回流崖,正是为得怕他再逃出去,我们自认还收拾得了他,实在不成时,再请你动手帮忙。”这全是做好的活套子,花面狼谢彪,一转身,面向邱桐凤,两臂一伸,招呼道:“慢来,事情是姓谢的个人的事,与回流崖无关,谅他这么个穷光蛋,他焉能冒犯邱二爷的虎威。冤有头债有主,别叫姓卢的小子看成了我谢彪仗着回流崖的势力,我还收拾得了他。”说罢话一转身,就要往前闯,那个两头蛇韩双贵说了声:“用不着你动手,我要他的命。”这两口刀立刻战在一处。
两下一动手,这个两头蛇韩双贵暗自吃惊,卢三虎已不是当初谢家塘的情形了,这口刀施展起来,稳准劲疾,一动上手,两头蛇韩双贵的鲇鱼刀,就险些出了手、这卢三虎金沙崖三年多工夫,守着武术名家,紫须叟柳鸿飞、柳贞贞父女二人,知道他有深仇大怨,三年来是尽心指点,时时督促,不叫他把功夫放下,也为得万一要是走单了也可以应付强敌,留住这条命。卢三虎在金沙崖自己还不觉得武功本领有多好的造就,今夜一对上敌,这口刀真是威猛异常,崩、扎、窝、挑、删、砍、劈、剁,处处见功夫,处处见力量,这口刀上下翻飞,跟两头蛇韩双贵动手只十几个照面,一个“抽撤连环”变为“大鹏展翅”,这一刀噗的一声,砍在两头蛇韩双贵右胯上,手底下力量大,刀砍得重,几乎把两头蛇韩双贵这条腿给卸下来。这个韩双贵往前全没蹿出去,当啷扑通摔在地上,卢三虎身形往下一回,抡刀向两头蛇韩双贵的头上砍去。可是那花面狼谢彪在韩双贵哎哟出声之下,他已经一纵身窜过来,从斜刺里,用砍山刀向卢三虎的刀上一崩,呛的一声暴响,带起一溜火星子,把卢三虎的刀震开,花面狼这口砍山刀拼命进攻。此时灶头邱桐凤已喝令一班党羽把两头蛇韩双贵搭回去,韩双贵已经半死。
花面狼谢彪这一扑过来和卢三虎两人真是凶杀狠斗,全是恨不得一刀把对方劈死。卢三虎刀法纯熟,越战越勇,花面狼谢彪这几年固然也是打定了主意找卢三虎,但是这种穷凶极恶之徒,始终有那种狂妄之气,这种地方他就不如卢三虎了、何况当初是在谢家塘,他和两头蛇韩双贵是一齐动手,今夜在回流崖,当着灶头邱桐凤要卖卖味儿,并且也没有把卢三虎放在眼内。这一来竟吃了大亏,两人在十几个照面后,花面狼谢彪,身上已然带了伤。灶头邱桐凤原本就因为韩双贵被砍了个半死,这是在他势力之地,他认为抹了他的脸。邱桐凤也是一身好功夫,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花面狼谢彪实不是卢三虎的对手了,他立刻暴喊了声:“好大胆的狂徒,邱老子要你的命吧。”这小子喝喊声中,已把一口锯齿刀抓在手中,纵身过来,照着卢三虎的背上便劈。这邱桐凤可真够凶的,人的长相,手中的家伙,真像凶神恶煞一般,他这一上来夹攻,这口刀嗖嗖地带着风声,一连就是三刀。卢三虎暴喊了声:“好小子以多为胜。”这个地方完全仗着紫须叟保了他的命。
若论卢三虎的本领,今夜对付花面狼谢彪则有余,可是再加上这个活阎王邱桐凤,可就危险了。此时他在暴怒之下,牙关一咬,刀法一变,竟使出紫须叟这三年来所教给他的金刀三十六砍,这是一种拼死的刀法,这口刀上下翻飞,只听得呛呛的一片兵刃互碰之声,火星子唰唰地飞起,好凶猛了。把自己的身形裹住,挡前遮后,拦左护右,攻守进退,回环闪避,刀随人转,人到刀到,这一阵凶杀恶斗,可没有多大工夫。像这样动手要是打算彼此战几十合,那叫妄谈,除非是两下谁也不肯伤谁,互相较量本领,那可以彼此拆个一二十招。这种动手,只要拼上就见输赢,两下就是下绝情施毒手,邱桐凤、谢彪这两口刀奋力进攻,也是全咬定了牙,非把卢三虎撂躺下不可。
一连七八个照面之下,卢三虎一个封闭略慢,左腿上已经被灶头邱桐凤的刀尖划上,可是他张掌中的刀,一个怪莽翻身,一刀也砍在了花面狼谢彪的左肩头上。可是在花面狼谢彪虽则带伤,仍然不肯退去,咬着牙,仍然往上进攻。此时卢三虎觉得右腿已经有些迟钝,灶头邱桐凤这口锯齿刀,嗖嗖地一连两刀,卢三虎此时也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这个灶头邱桐凤也下了毒手,一个“进步连环”把卢三虎逼得刀狂风扫落叶一盘旋,把花面狼谢彪用力逼得往后一退,自己身形往后一转往外一窜,可是灶头邱桐凤一个夜叉探海式,这口锯齿刀往外一送,一抖腕子,刀头已经扎在卢三虎的右胯上。这时卢三虎啊的一声暴喊,这口刀往后“倒打金钟”当的一声,斜砍在邱桐凤的锯齿刀上,卢三虎这一刀把所有的力量也用上了,邱桐凤的锯齿刀竟被震得往右甩出去。
这种动手不过刹那之间,就在同时那个花面狼谢彪也正是一纵身,往起一蹿,他是躲卢三虎下面这一个狂风扫落叶式,身形还没有落稳,脚尖就是刚一点地,蓦然间面门上叭的一下,一个小小的暗器,打个正着,这一下打得他两眼冒金星,一声怪叫。这一来,他身形一停,卢三虎正好负伤往这边一窜,卢三虎的刀往后一提,从自己右腿下圈了过来,一抖腕子,这一下,刀尖子正好扎进了花面狼谢彪的左肋,一声惨号,刀头直扎进去半尺,卢三虎用力一抖手腕子,花面狼谢彪身形栽出去。可是卢三虎耳中也听得背后嘿的一声,那个灶头邱桐凤已经扑到,他一刀向卢三虎的后脑上劈下来,卢三虎此时努着力地向右一蹿,虽则探出一步来,但是身形晃了一下,他再窜可窜不出去了,右胯的伤很重,那灶头邱桐凤一声呵斥:“你还哪里走!”一斜身,锯齿刀往回一带,猛然往外一展,一个“玉带围腰”向卢三虎拦腰斩来,此时卢三虎再想逃,可逃不开,可是邱桐凤刀才递到一半,叭叭地一阵暴响,五芒珠打过来,打在他刀身上三粒,可是他手腕子上刀面上却挨了两下,疼得他一哆嗦。卢三虎此时趁势往外用力地一纵身,可是这里全是回流崖邱桐凤手下的党羽,他们一看连伤了二人,灶头邱桐凤也似乎受了伤,那个尤贵督率着一班打手,一声高喊:“弟兄们,一齐上。”这一群匪党们,各举刀枪棍棒猛往上一扑,卢三虎眼下虽则受伤,胯上的伤痕尤其重,此时他倒想开了,大仇已报,花面狼谢彪总算亲手把他弄死,这条命留在这也值了,一咬牙关,把身上伤痛全忘记了。虽则两腿上行动不灵,可是手底下照旧也不想往外闯了,好在这群凶徒们在灶头邱桐凤手下,也是横行不法,卢三虎拿定了主意,杀一个赚一个。刀枪棍棒往上围攻,可是回流崖那边人声呐喊,火起冲天,崖头上有人飞报高喊:“了不得,邱爷住宅起火,那个贼官逃走了。”这一声喊,一班匪党们一个个丧胆亡魂,可是他们究竟想先把这个卢三虎撂躺下,卢三虎这口刀上下翻飞,把匪党的刀枪棍棒飞了好几件,可是身上又被花枪扎伤了两处。
就在这时,猛听得一班匪党们一阵暴喊之下,哎呀哎呀地怪叫,已经被杀伤了七八个。从他们后面窜进一个人来,头上戴着一个很大的草帽子,把一个脸遮在帽轮子内,一身蓝布短衫裤,脚上绑着草鞋,完全是水手的打扮,可是手中提着一口短剑,这口剑青光闪烁,他剑到处匪党们兵刃纷飞,逃得慢的,立刻被刺伤,这人刀近了前,竟自把卢三虎抓住,一转身,往背上一背,嗖嗖地一连几个纵身,竟向回流崖的崖下一片荒林内窜去。灶头邱桐凤虽则手腕被打伤,可是他却是没有致命的伤痕,只不过身形略微落后一些,竟敢猛向上扑。此时突然见这么一个船家形状的人,把卢三虎救走,往回流崖的崖下窜去,崖头那一带也看到了火光,这个灶头邱桐凤哇呀呀怪叫着,高喊道:“尤贵,咱们爷们这么被人毁了,可不认头,召集盐滩上所有的人,往回流崖四周围他走不了。”那尤贵立刻吩咐一班党羽,狂吹起口哨来,一声一声地有人接应着往下传递警号。
这回流崖上他一百七十多座盐井,党羽头目,多半住在这里,里面分出一半人去救火,更有数十名党羽们如飞地从崖头上扑下来,他带着这一队人,立刻扑奔了回流崖的东北这一带乱林前追赶逃走的人。离着树林子还有三四丈远,正喝令着分两队把崖头包围搜索,因为这里最矮的地方也有三四丈高,壁立的岩石,上面更是寸草不生,平滑异常,没有着脚之地。那逃的人分明是扑奔这里,回流崖四周全有水,自己的船只很多,大水汊子有自己的亲信弟兄把守着,外船进不来,靠东南这一带,全是浅滩,只能走小船,动手之下,更没有发现敌人小船撞进来。所以他认定了卢三虎和救他的人,决没有走脱。
赶到这群匪党往林子这里一扑时,紧靠着崖下,一排树顶子上唰啦一响,突然树顶子上现出一人,这人的嗓音很细,却在高声喝骂:“万恶的邱桐凤,你一个灶头,竟敢这么逞凶作恶,啸聚匪党,窝贼销赃,贩卖私盐,勾结枭匪,劫掠官府,你有几个脑袋,这时你尽头日子到了。”这群匪党往树林这边扑,听得喊声,身形一停,高举火把,仔细辨查,竟是一个姑娘,一身疾装劲服,打着包头,提着一条软兵刃,站在树杈子上。
灶头邱桐凤他一看这种情形,就知何许人了,厉声呵斥:“好丫头,你敢屡次破坏邱二爷的事,你来了正好,二爷还短一房姨太太,你就别走了。”树上正是岷江侠女柳贞贞,一声怒斥:“忘了死的东西,你还敢胡言乱语,我要你的命。”立刻从树上一纵身飞落林前。
灶头邱桐凤他也知道,今夜的事是不了之局,弄不好就是一败涂地,他口中高声喊着:“弟兄们肯卖命的,只要把这个丫头拿住了,邱桐凤的家财分给他一半,保他做副灶头。”这一声喊,他叫拿钱买别人的性命,随在他身边的又全是些不法之徒,邱桐凤霸据盐滩这些年,官私两面的力量全足,就没失过利。这班人立刻不顾命的奋勇往上攻,内里头很有几个能动手的,全想发这笔横财,柳贞贞把金丝索子枪舞动,竟和这班匪党战在一处。
这柳贞贞她来得太突兀了,趁着动手之间,把她交代一下,以免显得事情扑朔迷离,不近情理。在江面上和父亲紫须叟柳鸿飞相遇,紫须叟是力持慎重,认为柳贞贞入回流崖形迹既然没有败露,现在还不到动手的时候,就认定了事情是谋定而后动,所以嘱咐柳贞贞千万地要听从吩咐,暂回金沙崖,紫须叟柳鸿飞去救那卢三虎。可是柳贞贞觉得今夜的事弄得万分痛心,自己栽了这种跟头,个人认定了生不如死,容得紫须叟柳鸿飞的船走远,她依然和于蛟等闹着,非要回去不可,可是这班人全知道紫须叟那种脾气是言出必行,他们就不敢过分地违背他的命令,恐遭责罚,宁可被柳贞贞这么闹着,也不肯听她的话,把船再返回去,急得柳贞贞在船上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