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柳贞贞一打量眼前的情形,敢情这里已经到恶吏回流崖的西北角,外面就是回流崖的一片水坡,自己费了这么大事转进来,敢情正是申德贵两只船停泊的附近。这里可是没有道路,一层层的岩石,三四丈高,像一面墙的壁立着,或者是突出,或者是缩进去,绝没有一点道路可以到下面。在停身的一刹那,忽然听得脚下呼啦一声,竟自有人哎哟了声,可是声音也极小,柳贞贞赶紧把身形往下一伏,贴到一片岩石旁,忽然听得在离着三四丈的下面有人在低声说着:“大人,我告诉你抓牢恶吏,摔的怎么样?你扎挣着点,只要下去,我就有法子脱身,有水浅的地方,可以蹚过去。”……柳贞贞一听,不禁大惊,这下面是有两个逃人,这说话的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口口声声称着大人,难道是盐大使不成,那可是天赐我也,柳贞贞一长身,轻轻一纵,已经往下面这片突起的岩石上下来。
柳贞贞突然这一往下面落,竟有两人同时惊呼,不约而同地说了声:“完了。”左边一个竟自往崖下跳,幸亏柳贞贞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他,赶忙招呼:“你们不要怕,我不是捉你们的,不要高声。”这时旁边这个已经坐在岩石上,倚在山壁那里,那情形是瞑目等死,柳贞贞在以前夜入盐运使衙门,暗中已见过姜文翰,此时低声查看,果然是被掳劫的姜文翰,自己抓住的更是一个女人,柳贞贞把这个女人也放在岩石上,这个女人披头散发,衣服更有几处剐破的地方,她旁边还放着一盘绳,此时这两人因为柳贞贞既是年轻的姑娘,更口口声声告诉他们自己不是这回流崖的恶党们,两人惊魂不定,全不敢开口了。
柳贞贞向姜文翰道:“你就是盐大使姜老大人,你不要惊疑,我姓柳名贞贞,现在的事也无暇详细告诉你们,老大人,你的家眷已经知道被我接到金沙崖,现在我正是来搭救你,你竟能逃出来,这个女人是什么人?”姜文翰一听已经被释出狱时,听到儿子姜英杰东川求救,东川遇盗,就是被这岷江侠女柳贞贞所救,赶忙低声招呼道:“侠女你对我全家真是再造之恩……”柳贞贞赶忙拦住姜文翰道:“老大人,这些话不必讲,你怎能逃出来,现在我们要设法赶紧脱身,事情还很险。”姜文翰遂把自己脱身的情形也大致说了一下。
原来这个女人就是这盐区吕村被尤贵抢去的胡阿银,姜文翰被这一班盗党掳劫,把姜文翰带到了回流崖,受到了灶头邱桐凤的百般凌辱,可是灶头邱桐凤他更明告诉姜文翰:“决不杀害你,你来到西川,安心和我们为难,现在你不是替盐滩上一班盐民们不平么?你就别想走了,我叫你在这里也待个三年两载的,叫你尝尝盐民的滋味,我倒要看你活得下去活不下去。”他把姜文翰暴打了一顿,因为才把姜文翰掳进回流崖,外面的风声也很紧,并且更知道岷江侠女柳贞贞在这场事上已经露过面,邱桐凤要以自己的力量对付柳贞贞,持个人的势力。他把姜文翰带到回流崖内,进去的时候两眼蒙蔽,他住在这里,这种隐秘的地方,就是叫姜文翰自己走,也走不出来,何况到处全有灶头手下一班党羽,全散住在回流崖内的各处。也是姜文翰命不该绝,这条老命不该扔在这回流崖内,那灶头邱桐凤竟把他带到自己住的地方。
他住的这里,在白天站在崖头的高处,任凭你在哪一个方向,也看不到他这里的大片房屋。灶头邱桐凤这里平时总有二三十人,全是亲信党羽,连那个助他逞凶作恶的尤贵也和他住在一处,这后面的房屋很多,把姜文翰囚禁在正房的后面,那一排小房内。灶头邱桐凤他虽然在这一带霸据一方,目空一切,因为此时番的事,一多半还是盐运使金子寿的示意,不能叫姜文翰逃出手去,认为他离开西川地面非要再起风波。可是姜文翰究竟是一个现任官吏,现在因案撤职,他究竟不是一个平常商民,所以灶头邱桐凤也不敢立时杀害,他要看看外面的风声。可是姜文翰这点罪,也够受的了,遭到几次毒打,身上被他们打得全是伤,个人想到灶头邱桐凤他分明已再说决不再放个人出去,要做他手下终生的奴隶。一搁到前面小房内,姜文翰拿定主意,个人决不再受下去,所以他们虽则送进饮食来,拒绝饮食,情愿求死,躺在那就没起来,看守的人,报告邱桐凤和尤贵,但是姜文翰这种情形,他们可没办法,这个人他自己甘心就死,任什么不怕了。并且这时的风声不好,灶头邱桐凤和尤贵也忙着调度保护盐区,对于姜文翰这种情形,他认为无关重要,现在他虽然拒绝饮食,任凭打骂,他只不肯听你的威胁,他终是一个做官的人,一时气愤,饿他两天,立刻就不想死了。这姜文翰躺在那就没动,在邱桐凤住宅的后面,这是个极严密的地方,先前还不时地有人来看看他,赶到一整天过去,看守的人,再不肯守在这里,这个人你再放他走,他也走不了,并且这种地方,道路不熟的,他就走不出去,往哪里跑?叫他等死吧。就在掳劫姜文翰的当天晚间,姜文翰昏沉沉地倒在乱草上,自己已经有些虚火上升,两眼全发猛了,想用别的法子求死,屋中任什么找不到,自己只好只是昏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晚间靠石墙上虽也挂着个油灯,灯光暗淡,屋中昏沉沉,姜文翰也看不到什么了。
忽然竟有人不住地摇着肩头,在耳边连连招呼:“老大人,你醒醒,你可别嚷。”姜文翰此时喉咙全干了,想嚷,也嚷不出来,耳中竟辨出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自己一个万念皆灰的人,此时耳边突然听到这种想不到的声音,并且语声发颤,似乎极怕人听见。姜文翰振作一下,可是这人已经把姜文翰慢慢地扶着坐起,赶着口边竟送过水来,低声招呼姜文翰,叫他喝两口,姜文翰仍然是拒绝。可是这个女人凑在耳边,告诉姜文翰道:“老大人,你不必多疑,你不能这么甘心求死,我认识你,我见过你,你也看见过我,我就是你私访盐区入吕村被抢的女人胡阿银,我被那万恶的尤贵抢进回流崖之后,他安心霸占我,我虽然是个盐区的贫民,但是我也是好人家的儿女,有丈夫有孩子,我落在他们手中,这里全是他们势力之地,我也只有一死而已,可是这个万恶东西,把我抢进回流崖之后,竟被他一个凶悍的女人知道了信息,这一来可救了我,叫我免遭凌辱。可是我别的苦受得也够厉害的了,这个万恶的东西,虽则畏惧着他的女人,他依然不肯放我出去,要等机会,我遭到他多少次的毒打,他在他女人面前说了一篇假话,他那个女人也是一个极没有人性的妇人,不过尤贵只要一折腾我,想起恶念时,他那个女人立时赶到,这一来我只算落了一身伤,他不敢把我怎样,把我困在后面小房内,每天扔些吃剩下的饮食,可是我求死容易,但是死不甘心,我总要想等机会把尤贵这个东西弄死,我死也值得。不过我终归是一个女人,下手的机会太少,可是我已经安心想逃出回流崖,我被他抢来时,原本就没打算活着,我带着一把锋利的剪刀,被他们掳进回流崖之后,幸亏没被他们翻了去。他们把我锁在旁边的小屋中,可是我仗着这把剪刀,把那小房的一扇窗户已经弄活了,可以随手落下来。从天一亮时,我看得清清楚楚,老大人你竟落在他们手中,在吕村你能逃出去也就很不容易了,现在我不敢过分在这里耽搁,恐怕他们有人来看。老大人你可不要糊涂,这种地方,完全是他的势力,就说是官家真个派人来查问也找不到这里,只有自己想法子逃生。你这种情形很好,我在旁边屋中听得真真切切,你还是照样的这样拒绝他们饮食,他们就不防备你脱逃了,并且也不至于再毒打你,饮食我照顾你,你好歹的要吃些,有老大人你增加了我几分胆量,我定要设法逃出虎口,只要能够逃到吕村,自然有人会把我们送出盐区,想法子报仇。”
姜文翰此时听到这种话也是绝处逢生,自己何尝不愿意逃出去,遂听胡阿银的劝告,略进饮食,胡阿银见姜文翰听了自己的话十分高兴。可是姜文翰还在愁着,自己虽则连路径全不知道,但是入盐区私访时也看到大致的情形,个人是个有年岁的文人,胡阿银是个乡下女人,哪容易就会脱身虎口,不过这总算一线生机,胡阿银不敢耽搁,当时匆匆地躲向她自己的小房内。姜文翰有了这种意外的帮助,有人进来看时,自己连眼皮全不撩,简直就是装死。这天天黑之后,胡阿银过来,低声告诉姜文翰:“老大人,你可强自挣扎着,咱们找机会可要走,我偷了他们一盘极长的绳子,有三四丈,从后面出去,只要不被他们发觉,不被他们追了去,有这根绳子,就许可以逃得活命,逃不出去,死在崖下,也就认命了。”
赶到晚间这回流崖情形很紧,人是不断出入着,到了二更左右,胡阿银却溜了进来,告诉姜文翰:“我们逃走的机会到了,港汊子那边大约出了事,呼哨声一声比一声紧,尤贵、邱桐凤全离开宅中,一班恶党们大约全出去了。后面十分清静,除了躲避着几个巡更查夜的,这里没人注意,他们认为我们二人全是笼中之鸟,你能挣扎着随我走么?”姜文翰心中一动,也想着他港汊子出事,自己有一点没有把握的指望,他又想到那个岷江侠女柳贞贞,她是极有本领的人,这位侠女对我一家人很是同情惋惜,我一家再遭劫难,她倘若知道了,不会不管,应该逃,自己不顾身上的伤痕,忍着疼痛。胡阿银更把墙上那盏油灯拨得几乎熄灭,里边是什么也看不见了,她把自己屋内的那个小窗户仍装在上面,拴着一盘绳,拉着姜文翰从后面逃出来,这是死中求活的事。虽是后面崖坡十分险峻,可是跟随着胡阿银,竟自逃到后面崖头,倘若没有一连两次的失脚,把石块登滑了,这两人可就不易逃出去了。
胡阿银她虽则是久居盐区,回流崖一带的形势全知道的清楚,这种悬崖峭壁,虽则是层层起伏,高低错落,但是每一处壁立的岩石最矮的有两三丈高,它看着容易,真要身临其境,就凭一条绳子想脱身,谈何容易。幸亏被侠女柳贞贞发现他们的踪迹,从崖头赶到,姜文翰略叙前情,柳贞贞点头叹息,自己十分喜爱阿银这个妇人,前后给放了几把火,跟着退回来,上面已经烈焰腾空,人声鼎沸,抬头看了看崖头,看了看水滩的下面,个人把胡阿银带的这盘绳子检点了一下,真还算是有了大用。凭柳贞贞自己,想从这么高的悬崖上脱身逃下来,个人还容易,把这两个人带下来,可就没有那么大力量了。自己轻蹬巧纵,先翻到下面,把着脚之处全查看明白,先把胡阿银用这长绳叫她在腰间系牢,一段一段地往下送,这样一连两次把姜大人和胡阿银全带下悬崖,柳贞贞也累得一身是汗。胡阿银就告诉柳贞贞水滩的地势虽大,可是冒险地也能往外走,因为全是土生土长的人,在这一带哪里水深,哪里水浅,全知道,也能逃到盐滩那边。可是现在柳贞贞却不用那么费事了,申德贵那两只船正停在崖的东北角相隔不远,此时一片杀声,却在西南,声势是很大,这里黑沉沉,却没有什么人了。
柳贞贞叫这两人贴身崖下,先隐蔽着身形,自己却赶紧地扑到了水滩边,恰巧这里申德贵从崖上悄悄地翻回来,他连续地看见搭进受伤的人,他知道灶头邱桐凤要落个一败涂地,自己赶紧脱身。柳贞贞看到他,忙向他打招呼,告诉他盐大使姜文翰已然脱险,尚有吕村一个被难的妇人,一同逃出来,现在我这能求你尽力地帮助我,这两个人,你先隐藏在船上。申德贵道:“回流崖的情形可不好,连续伤了人,来的人说不清有几个,可是一个没落在他手中,因为崖头一带水滩附近,凶杀恶斗下,我无法向前细看,这两人在哪里交给我。”柳贞贞道:“就在崖后黑暗处。”柳贞贞遂带着申德贵到了崖下,把姜文翰、胡阿银交给了申德贵,向申德贵嘱咐:“你要好好保护他们两人,我得往前面看一下,怎么这里会有人动手?卢三虎并没入回流崖?”这时柳贞贞如飞地扑奔崖下靠西南角这边。
相隔这还有六七丈远,只见那边灯笼火把很亮,一班匪党呐喊杀声,从水滩前一片乱石坡上不住地移动着。柳贞贞猱身到高处,往前一张望,这才判明卢三虎只身被困,自己紧纵身扑过去,这边正在哗乱着,他们也照顾不到。柳贞贞正在往前纵身,身旁一条黑影,嗖地蹿过来,落在自己的面前,这人一伏身,柳贞贞身形也往回一恍,一个卧看巧云式,金丝索子枪往外一抖,向这人打去,可是此人轻轻一纵身,索子枪已然扫空,这人竟自招呼:“贞儿,是我,大胆的丫头,终归还是闯进来,里面的火是你放得么?”柳贞贞赶紧身形往山崖这边一纵,这发话的正是紫须叟柳鸿飞,柳鸿飞也跟踪赶到近前,向柳贞贞道:“不要耽搁,卢三虎情势危险,快救他出来。”柳贞贞道:“爹爹你怎么这时才到?”
柳鸿飞嗐了一声道:“我是被那片火烧的苇塘耽搁了工夫,我认为他困在里面,我费了很大的手脚,才闯到里边。”柳贞贞也慌忙地说道:“姜大人已然脱险,更带出一个被难的妇女,我得了好帮手,得顺利地入盐区,我们赶紧把卢三虎救出来,现在有两只船,全可以为我们卖命,就在东北角这里水滩边。现在我们爷两个动手,助卢三虎脱身,可是还得对付他们一下,引诱他们转向别处,这两只船舵手老大,却是我当年救的申德贵。”更用手指了指水滩边那两只船,紫须叟柳鸿飞答声:“好,贞儿,现在咱们顾不了许多,和灶头邱桐凤挑开脸也得算着。”柳贞贞道:“爹爹可千万注意申德贵的船可以硬闯出去,临退出去时,不到不得已时,不要现身动手。”柳鸿飞答了声:“好。”伸手把背后一口天钢剑撤下来,柳鸿飞嗖嗖地一连几个纵身,扑上前去,简直是虎入羊群,柳贞贞更也跟踪而上,这动手之间,这一带人就散开,灯笼也抛了,火把也扔掉。柳贞贞更是连续着发出五芒珠,卢三虎也正是在危急之时,柳贞贞一粒五芒珠打了花面狼谢彪一下,卢三虎竟得手复仇,跟着更把灶头邱桐凤打伤,柳鸿飞把卢三虎抢救出来,一直地从东北角水滩这边,反奔了崖下。柳贞贞以轻身术,嗖嗖地一连几个纵身,飞鸟投林式也落在崖前的树帽子上。柳鸿飞穿林而过,容得灶头邱桐凤、尤贵呼率同党扑到树林前,柳贞贞这才在树顶子上现身,灶头邱桐凤一边因为回流崖内火光冲天,他也破出命去一拼,以重赏来卖死党的命。
这时却有两个在东川不能立足的绿林,一个叫水蝎子姜实,一个叫花刀李有才,这两人投到回流崖,他们和邱桐凤却是早年在江湖上的同道,现在因为外面不能立足,投到这里,彼此间没有什么交情。邱桐凤不过是利用这班人,他们也是借着回流崖的势力保护自己,在先前未曾判明之下,两人真不敢露面,赶到后来听到为找花面狼谢彪复仇的,两人才放了心。此时灶头邱桐凤更是愿分家财一半,水蝎子姜实,花刀李有才,也对于邱桐凤的财势看着眼红,可是这两个东西,他却也不看看来人是何许人,水蝎子姜实一口翘尖刀,花刀李有才一口折铁刀,两人奋勇往上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