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强在黑暗之中被一件笨重的东西在地上绊了一跤,伸手去摸,却摸着了一个人的面孔,这就大吃了一惊,忍不住“啊呀”一声大叫起来。只听有人断断续续地问道:“是谁?是谁?”
虽然是在黑暗之中,但自强还听得清楚,这好像是父亲苍老而又颤抖的声音,急忙一面起身去点桌子上的油灯,一面急急地问道:“你是父亲吗?你是父亲吗?”
随了这话声,他在桌上已燃着了油灯,借了油灯的光线,看到躺在地上的那一个人正是自己年老的父亲,连忙蹲下身子把父亲扶抱起来。只见父亲脸白如纸,满身染了鲜血,他才明白家中是遭到意外不幸的惨变,一阵子悲酸,忍不住淌下泪来,说道:“父亲,你你怎么了?家里来了强盗吗?妹妹到什么地方去了?”
相云已经失了神的目光,在自强的脸上淡然地瞥了一瞥,气喘喘地说道:“自强,虽然不是来了强盗,但那是比强盗更要凶恶的走狗,他们不受法律制裁,肆无忌惮地把我们可怜的小百姓视为畜生都不及,任剐任割,简直一点没有反抗的余地。你的妹妹她、她……她……已经被这班走狗强盗抢去了。”
一股子无名的火直向自强头顶上冒出来,他愤怒地咬牙切齿,眼眶子里充满了无数的血泪。一面拭着他父亲身上的血水,一面又急急地问道:“父亲,你知道那是什么部队的走狗?不知叫什么姓名?你老人家是被怎样一个人弄伤的?孩儿可以与你报仇!”
“这个我哪里能够知道呢?自强,我好好地在床上养病,听外面忽然有吵闹的声音,我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乱子,所以竭力支撑起来,走到外面一看,原来四五个强徒,不,是无耻的走狗,正在预备抢你的妹妹。我一气愤,上去争论,谁知那为首的走狗,不问情由,拔出刺刀,在我胸口就是这么的一刀。我跌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也只好眼看着他们把你妹妹哭哭啼啼地强抢去了。自强,哎哟!我是不中用了,虽然这是一件痛心的事,然而在这个国破家亡的时候,被他们残暴势力下牺牲的当然也不止我一个人,所以我今日的惨死,这似乎也不算什么稀奇。不过,我们虽然是死了,但我们的冤魂是不会散的。自强,你本来是一个有为的青年,所以我希望你多除掉一个这些丧失心肝的走狗可以替我报仇,并替这些成千成万被屈死的同胞们报仇……”相云断断续续地说到这里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他皱了皱眉头,两眼向上一白,可怜这一缕幽魂,从此便脱离了这个暗无天日的世界了。
自强摇撼了他两下身子,连连叫了两声父亲,不由得抱尸大哭起来。就在这个时候,隔壁的小狗子匆匆地奔进来,一见自强,便叫道:“大哥,大哥,你的妹妹被人家抢去了知道吗?”说到这里,忽然又见到自强怀里抱着的相云尸身,遂又啊呀了一声,叫道:“这不是老伯吗?这不是老伯吗?怎么他……他……被谁杀死了?”
自强把父亲尸身先抱到床上,然后把父亲被杀、妹妹被抢的情形向小狗子告诉。小狗子一听,把手在膝踝上一拍,说道:“他妈的,对了,我在路上看见一辆汽车里被绑着雪华姐姐的身子,她在里面似乎高声地哭嚷着,那么杀死老伯的一定是他们了。”
“小狗弟,你可曾看清楚这汽车的号码吗?不知道是向什么地方驶行去的?”自强十分痛恨地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向小狗子低低地问。
小狗子摇摇头道:“那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我哪里看得清楚汽车的号码呢?汽车大概是向东驶的,这是向城里去的一条街道。”
自强听了,点了点头,遂向小狗子说道:“小狗弟,我父亲被他们杀死了,我妹妹又被他们抢去了,你想,我该不该向他们报仇吗?”
“那当然是应该极了,但他们势力浩大,你又不能去告他,也不能和他们拼性命,所以我觉得真是困难。”小狗子十分忧愁地回答,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不管一切困难,在我一口气没有断之前,我总得替我的父亲报仇。小狗弟,我父亲的尸首暂时请你看守,我此刻赶到城里去一趟,不知你有这个胆量吗?”自强望着小狗子,向他低低地恳求。
小狗子把胸脯一拍,很认真地说道:“这怕什么?我不怕,我一点儿也不怕,想老伯平时待我很好,他死了,大哥为他老人家去报仇,家里没有人照顾,那我当然应该看守的。大哥,你放心去吧!”
自强和他握了握手,表示感激他的意思。然后又向他叮嘱了几句,遂连夜赶到城里来。可是心中却在暗想:这样大的一个南京城,叫我到什么地方去找寻妹妹好呢?难道我单身冲到司令部里去吗?这当然是自投罗网,我可没有这样傻。一面想,一面肚子倒有点饿起来,遂找到了一家馆子店预备吃客饭。只见那边桌子边坐了四个穿军服的卫兵,他们喝得脸都像喷血猪头一般的红,嘻嘻哈哈地谈笑着,好像很得意的神气。自强遂在他们旁边一张小圆桌旁坐下,伙计上来问吃什么饭,自强说道:“什锦蛋炒饭,别的不吃什么。”伙计答应,不多一会儿,便匆匆地端上。自强一面吃饭,一面低着头儿,只管想着心事。忽然听隔壁一个军人笑道:“这黄思堂他妈的鬼小子,此刻一定在大乐而特乐了吧!”
自强起初对于他们的谈话是并不大注意,此刻在听到了这两句话儿之后,心头突突地一跳,于是暗暗地向他们留神起来。
“阿炳,你说黄思堂此刻在大乐特乐,我说恐怕不见得,你难道不见那小姑娘坐在汽车里那种倔强的样子,所以我说绝不会让他很顺利地进行攻打的工作。”
“你的年纪轻,不懂什么的,一个女人家在大庭广众之间,十个倒有九个是一本正经的;可是一到房里,尤其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嗨嗨,她的心也会动起来的。我记得去年打进刘村的时候,捉到一个乡下少妇,生得倒也漂亮,我不问三七二十一地就把她抱到房里去。他妈的,这女人倒也不怕死,把手儿向我脸上乱扯乱打,我熬住了痛,不管死活地硬干,谁知一到了床里,她倒一点也都不反抗了。可见女人家都是装的假正经,这个小姑娘,我猜她保险也会服服帖帖依从老黄的。”
“照你这么说,老黄此刻工作也许是最紧张的当儿……”随了这一句话,众人都笑了起来。这时自强心中不由得暗暗狐疑了一阵子,暗想:他们说的难道就是我妹妹吗?又不好站起来向他们问一问仔细,因此他一颗心的跳跃真是特别的剧烈。正在这时,又听其中一个军人很正经地说道:
“你们不要小觑了这个乡村的小姑娘,照我的猜测,老黄恐怕是难得到手的,说不定那小姑娘乘老黄不预备之间,她向光明饭店四层楼跳下来,这就要酿成一幕惨剧了。”
自从听了他这几句话,不由得暗暗地叫了一声谢天谢地,因为很明显的在这两句话中已经告诉了自强的地点,这就匆匆地吃完了饭,付了账,急急奔出了饭馆子。在奔出了门口的时候,方才又想到还没有听见他告诉出光明饭店四楼第几号房间,一时倒愕住了,要想再奔进来,可是也不能肯定他们再会谈这一件事,就是再谈着这件事,也不会提起几号房间的话,再说出而复入,被他们发觉了之后,更要注意我的行动。那么我且不去管他是几号房间,待到了四楼的时候,当然有办法可以侦查出来。自强在考虑定当了后,遂跳上了人力车叫他拉到光明饭店去了。
自强到了光明饭店,乘电梯到四楼,在走进四楼走廊的时候,他的心中开始又暗暗焦急起来。四楼有这许多房间,叫我到哪一间去探问才好呢?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忽见前面走来一个侍者,他手里端了一盘子饭菜,穿弄里有一个侍者跟上来,向他问道:“阿根,这饭菜是不是五十四号房间叫的?”
“不是,不是,这是五十号房间里一个丘八老爷叫的,他还带着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我见那姑娘似乎很伤心地在哭泣,他妈的!我看这狗王八一定是不怀好意的。”这个端饭菜的侍者,很爱管闲事地回答。
另一个侍者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是天高皇帝远,根本是个黑暗的世界。得了得了,管他什么闲事儿,这个年头,就是多吃饭少开口,免得飞来横祸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阿根不说什么,便把饭菜向五十号房间搬进去。自强觉得这又是一点线索,遂加快了两步,跟着阿根的背后,假意装作寻房间的样子。在五十号房间推开的时候,自强很迅速地张望进去,见室中来回踱步着一个军人,不是别个,正是黄思堂,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好像和他争论着,自强在这尖锐的语气中可以辨得出确实是妹妹的声音,一时心中的怒火就剧烈地燃烧起来。他几次想不管一切地冲撞进去,但理智竭力镇压着他欲爆发的怒火,到底又忍熬住了,低了头,呆呆地沉思了一会儿。他在想一个最妥当相救的办法,不料阿根从房内拿了空盘子出来,一见自强形迹可疑,遂问他说道:“喂,你找几号房间?”
自强抬头忙道:“我要开一个房间,最好要清洁一点的。”阿根道:“大房间还是小房间?”自强道:“大小不论,这要清洁一点就好了。”阿跟道:“别的房间没有了,只有四十九号还空着,我开了给你去看看。”一面说,一面就在隔壁开了房间,给自强进内细看。
再说隔壁房间到底是什么人呢?原来真的是黄思堂和李雪华。雪华被思堂用绑票方式架到光明饭店,虽然心中是万分害怕,但事到这个地步,她也只有镇静了态度,随机应变地再做对付的办法。思堂因为是司令太太叫他这样做的,所以他的胆子是特别的大。因为露茜的目的,是要雪华的性命,她叫我玩过了再结果,这无非也是给我一个人情。我老黄这几年来就过着孤单的生活,今日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而且还是一个小姑娘,这不是前世修来的艳福吗?所以思堂心中是快乐得什么似的。此刻他在房中把台子上的酒瓶握来,倒了满满的两杯,向雪华招了招手,说道:“我的好姑娘,我觉得你多伤心也是徒然的事,还是来陪我喝几杯酒吧!”
雪华拭了拭泪,她抬起怒气冲冲的粉脸,冷笑了一声,说道:“黄思堂,你身为军人,本是人民的保障,现在你既不保护同胞,而且仗势凌人强抢民女,我问你,你难道是不知军法两个字吗?”
思堂听了哈哈地笑了一阵,说道:“军法?这个我们身为军人难道还有个不知道吗?不过军法是只限在我们军队里做错了什么事而定的,至于外面玩几个女人,那是根本不算一回稀奇的事情。李姑娘,你要明白我黄副官也是一个很有势力的大人物,你跟我过一辈子,也不辱没了你的好人才,况且,况且你知道有人要害你的性命吗?”
雪华一颗芳心突突地乱跳起来,转红了脸色,冷笑道:“谁要害我的性命?你不必花言巧语来欺骗我,我既没有结怨小人,有谁来跟我作对呢?”
“哈哈!你自己懵懂不知,可是你结怨的倒不是小人,却还是一个最有权威的司令太太。我这么一提醒了你,你该完全明白了吧?”思堂又奸笑了一阵,向她阴阴地告诉。
雪华这才有了一个恍然,暗想:原来还是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指使他来加害我!不过牺牲了我个人倒也不在乎,只可怜我的父亲却无辜死于非命,我若不替父亲报此血海大仇,那我还做什么人呢?这就点头强笑道:“原来还是她要和我作对吗?这是她真太想不明白了,她是一个司令太太,我只是一个平头小百姓,她来和我作对,这似乎也太不值得了。”
“不值得,你难道不晓得你自己夺了她的爱人吗?她要把性命和你拼,也许她心中也认为是很值得的。不过我劝你很犯不着,所以你应该放弃世雄的爱,还是爽爽快快地来答应我的爱你,那么我倒可以救你不死,而且还可以过快乐的日子。李姑娘,你的心里也以为对吗?”思堂一步一步地挨近过去,说到末了,却把她的手儿紧紧地捏住了。
雪华虽然是十二分的鄙视,她恨不得挣脱了手,给他一个干脆的耳刮子,但为了要报仇,要除这些恶劣的走狗,她不得不忍痛地含了血泪,对他还嫣然地一笑,低低地说道:“黄副官,这样说来,你实在还是我救命的大恩人了,我是应该向你表示深深的道谢。”
“哪里,哪里,只要你答应嫁给了我,那我们就是夫妻了,夫妻本为一体,这还用得了什么道谢两个字吗?哈哈!李姑娘,来,来,我们快些坐下来喝酒吧!”思堂听她忽然改变了态度,显出这样温柔的样子,一时心里真有说不出的痒处,耸着肩膀大笑了一阵,拉着雪华的手儿便坐到桌子旁去了。
雪华因为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主意,遂不向他违拗,很欢喜的神气,跟着思堂坐到桌子旁边,俏眼先乜了他一下,说道:“黄副官,你要我做夫人,我自然可以答应你,不过……你终得给我挣一点面子,至少给我弄一幢小小的洋房、一堂红木的家具,因为因为……你不是一个大名鼎鼎的黄副官吗?”
思堂暗想,这小姑娘的胃口倒不小,竟想住起洋房来了。遂佯作赞同的表示,连连地点着头儿,说道:“很好,很好,这个你不必忧愁,我也早已想到了这些了。李姑娘,我们还是喝酒吧!”说到这里,把杯子高高地一举,就一仰脖子,喝了下去。他还向雪华照了一照空杯,但雪华却坐着没有喝,于是奇怪地问道:“李姑娘,你为什么不喝?难道不肯和我成对儿吗?”
“不,黄思堂副官,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因为我的酒量并不好,我照你这样一饮而干,恐怕我是马上就要醉倒了,所以我只能够慢慢一口一口地陪着你喝。瞧!这样喝一口,吃一些小菜,大家谈谈话,不是很有意思吗?”雪华含了无限娇媚的微笑,她一面说,一面还做着讨人欢喜的动作。思堂兴奋的灵魂儿也几乎飞到她的身上去了,拿酒瓶又连斟了两杯,一面喝,一面笑道:“不错!你这话真是对极了。”
雪华表面上虽然是镇静了态度,但她那颗脆弱的芳心里当然是十二分的害怕。她微微地颦锁了翠眉,心中只管沉思着脱身的计划,可是思堂的酒已经是喝得差不多了,两颊好像是喷血猪头一般的通红,他的两眼是充满了怕人的光芒,呆呆地望着雪华的娇靥,他似乎恨不得把她一口吞吃了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思堂内心被一阵子酒气已经冲动得忍熬不住了,他慢慢地伸过手去,一把抓住了雪华的膀子,脸上显出一种骇人的恶笑。雪华急得满颊的汗点像蒸汽水般地冒了上来,急促地而又包含颤抖的成分说道:“黄副官!你……你……这算什么意思?”
“哈哈,我的好姑娘,你不是已经承认我是你的丈夫了吗?那么夫妻之间在卧房里面就是稍微亲热一些儿,那也算不了一回稀奇的事啊!”思堂狠命地把她身子拖到自己的怀中来,垂涎横飞地回答。
雪华极力挣扎着,说道:“黄副官,虽然我们是已经成为一对夫妻了,但我们到底还未正式举行过什么婚礼。因为你是一个现代的大人物,而我呢,虽说是个乡村里的姑娘,但我也知书识字,很懂得礼义廉耻这四个字,假使就是这样马马虎虎地实行了苟且的行为,被外界知道了,岂不是你我都要丢脸了吗?”雪华总算是个很会说话的姑娘,思堂抓住她膀子上的手慢慢地松了下来,他呆呆地似乎有着一层考虑的样子。
这时雪华的芳心中也在暗暗地思忖,觉得自己要逃过今夜的难关,好像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不过我假使忍痛牺牲了自己的清白,这叫我如何还有脸在世界上做人呢?那么我终要一面敷衍他,一面再设法把他杀死了。只要他肯被我结果性命,就是我也不在人世间做人,那样那也很安慰的了。
不料雪华还没有想完她的结论,思堂的兽性却按捺不住地又爆发出来,他猛可地站起身子,把雪华身子抱住了,不问三七二十一地在她颊上吻了一个香。雪华用尽了吃乳的气力,把他狠命地推开。思堂一松手,身子几乎向后栽了一跤,他摇晃了一下身体,口里还不住地打噎,嘻嘻地笑道:“李姑娘,你……为什么推我?你你……难道不爱我吗?”
雪华气喘喘地说道:“黄副官,我对你说的话你为什么不听从呢?假使你爱我的话,你就不许在未结婚之前对我有着一种轻薄的举动;否则,你不是爱我,你完全是侮辱我。”雪华说到后面这一句,大有冷若冰霜的神气。
但思堂这时已忘记了一切的理智,他扑了过去,说道:“李姑娘,你这些话可完全的错了。我告诉你,比方说一家新开的铺子,它内部已完全舒齐了,不过外面还未装修完成,那么门口不是有一张纸条,说是先行交易,择吉开张吗?这是为了怕损失装修时期的营业。那我们也是这样,万一错过了机会,生不出小国民来,那也不是我们的损失吗?不但是我们的损失,而且是国家的损失。你想,现在国内正在开火,小国民也是最需要努力生产的,所以我为了爱国起见,我们也应该先行交易,然后再拣黄道吉日,举行揭幕典礼。李姑娘,我说的话不是很有道理吗?不要再多犹疑的了,我的好宝贝儿、好心肝……”思堂一口气说到这里,好像饿虎扑羊似的扑上来。雪华把头一低,一骨碌转身,便逃到床边去了。
思堂扑了一个空,向前跌了一跤,他站起来的时候,不免怒气冲冲地冷笑了一声,说道:“哼!好一个不识抬举的小姑娘,你胆敢和我来反抗吗?”他说着话的时候,两眼睁得圆圆的,显出那种凶恶的样子。
雪华还不及回答什么,思堂第二次又直扑了过来,抱住了她紧紧地狂吻。雪华一面把他乱推,一面向他啪的一记耳光,但既然打着了他,却又十二分害怕起来,躲在梳妆台的后面,瑟瑟地发抖。思堂这时候不免恼羞成怒,拔出那支手枪来,对准了雪华,一步一步地逼上去,说道:“你这小姑娘,你难道不要性命了吗?”
雪华在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许多,挺起了胸部,说道:“黄思堂!你要侮辱我的身子,你不要再做梦,我情愿死,我也不愿被你糟蹋了清白,好,那么你就把我一枪开死了吧。”说到这里,把心肠一硬,闭起了眼睛,似乎静候死神的到来。
“李姑娘,常言道,蚂蚁尚且惜生命,那何况是一个人?你不要傻了,我劝你还是答应我吧!”思堂故意又放缓了语气,表示十二分温情的样子。
雪华并不开口再作答,她似乎已经下了死的决心。思堂虽然是握了枪柄,但两手却在发抖,因为他虽是个副官,但从来也没有开过枪,他所以入军部工作,都是露茜提拔的力量,所以他这种动作根本是只有卖卖野人头威胁威胁雪华的意思。现在雪华非但不怕,而且还闭了眼睛等死,那不是事情弄成僵局了吗?于是他只好又逼紧着问道:
“你真的预备死吗?”
“不必多问,我就预备着不要做人。”
“好!那么我就杀了你。”
随了思堂这一句话,只听砰的一声枪响,雪华好像觉得一阵子心痛,不禁竭声大叫了一声“啊呀”,身子便向后倒了下去。可是既然倒下了,所奇怪的是,雪华似乎并没有感到怎样的痛苦,她自己感到还有知觉,睁开眼睛一看,不禁咦咦地叫了起来。原来黄思堂也合扑在地上,背脊上还有鲜血咕咕地淌了出来。雪华一时还以为在梦境之中,摸摸自己的头面,拍拍自己的胸口,又连连咳嗽了几声,心里真是又惊又奇,悄悄地站起身子,俯身向他脸上一摸,他早已气绝身冷,就十二分痛快地说道:“黄思堂,黄思堂,你今天恶贯满盈,也有这一天了吗?”
谁知雪华话还没有说完,门外就闯进四五个宪兵来,原来茶房听房内有开枪之声,明明是发生了暗杀等情,所以立刻报告司令部前来侦查。此刻宪兵见房内倒着一个军人,已经死了多时,地下遗有手枪一支,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姑娘,那么这姑娘当然是凶手无疑了。这就正色地说道:
“你这小姑娘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人家的性命?”
“不,不,你不要弄错,我没有杀他,这是他自己自杀的。”
“自杀的?哈哈!你还敢巧辩吗?他妈的,快跟我到司令部去。”
“去就去,怕什么?走走!”
雪华因为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所以也大了胆子跟着他们走了。我们且不去管雪华跟他们到司令部去,再说到黄思堂这个奴才难道是真的自杀吗?还是被天上神明杀死的吗?其实通通都不是,原来却是隔壁四十九号内李自强所杀的,李自强用什么法子把他杀死的呢?原来自强既然到了四十九号房间,四面张望了一会儿,果然给他寻到一个板缝来,他把眼睛凑了上去,看到自己妹妹被这狗奴才种种侮辱的情形,他几乎气得大声地要骂了出来,但到他到底又忍熬住了,觉得小不忍则乱大谋的话是不错的,且看他究竟闹些什么把戏来。可是越看越不对,思堂对妹妹一步一步地威胁,他居然把手枪对准了妹妹好像要开枪的样子。所以他也急了起来,连忙把小刀在壁缝里钻得大了一点,拿出手枪,把枪口对准思堂的背脊。直到千钧一发之际,自强为了顾全妹妹的性命关系,他不得不扳起手指,就这么砰的一声,结果了思堂的性命。正要到房外去救妹妹的时候,万不料五十号的房门口早已有人把守着,还听侍役连说报告司令部,自强这时候真弄得英雄无用武之力,站在旁边只有干急的份儿。本当预备奋不顾身相救妹妹,但仔细一想,我不能凭一时之勇,而做无谓的牺牲,那么我且随便妹妹被他们捕捉了去,还是慢慢地设法再相救妹妹是了。
打定了主意之后,他便急急地回到家里,连夜把父亲尸体埋葬舒齐,焚化了纸钱,拜了四拜,流下泪来,说道:“父亲!孩儿终算不负你老人家的嘱咐,到底是给你报了血海大仇,我知道这大半还是你老人家魂儿有灵,所以我是深深地感激着老人家。不过大仇虽报,而妹妹仍被困在险境,凭你不朽的英灵,请老人家还要保佑我将妹妹救出才好!”自强说毕,流泪不已。小狗子在旁边向他劝了一会儿,方才洒泪回家。
这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宵易过,第二天自强却病了起来,可怜他睡在床上真是急得了不得,但越是心中着急,他身上的热度越来越加升了上来。小狗子知道了这个消息,便来服侍他的要茶要水。下午的时候忽然听到空中有轧轧的声音,自强虽然热得昏沉,但他还很清楚地向小狗子问道:“小狗弟,你听,你听,这不是飞机的声音吗?”
“嗯,嗯,是的,是的。”小狗子一面说,一面奔到窗口旁来向外张望,忽然大叫起来,说道:“大哥,大哥,哎呀,你来看啊,你来看啊,满天的都是飞机呢!”
自强听了,忙也问道:“小狗弟,你看得出是日本飞机还是我们中国飞机呢?”话还没有问完,忽然听到轰隆隆的一阵子狂响,接着天空中轧轧的枪声,不绝于耳。小狗子急得面无人色,竭声地一叫,他身体向桌子上翻了下来,自强倒兴奋得从床上跳起来,笑道:“这不是中国飞机吗?这不是中国飞机吗?哈哈哈哈,我真是太欢喜了。”
“大哥,你不听四周都是屋倒的声音吗?飞机这一轰炸,我们整个的村庄都完了,你怎么还这样高兴呢?”小狗子见他那种疯狂欣喜的神情,倒望着他有些不明白的样子。
“我们飞机可以在这里轰炸了,这是我们离开胜利的日子已经不远了,纵然把整个的南京城炸成了平地,我认为这种牺牲也是很有价值的了。小狗弟,你想,那还不叫我感到欣喜若狂吗?不过,不过……我的妹妹,她……她……不知怎么样了?”自强说到这里,却又显出十分忧愁的模样。
小狗子听了,笑道:“大哥,你既然是说是整个南京城变成了焦土也不可惜,那么雪华姐姐就是被飞机炸死了,也有她相当的价值了。”自强听了,连说对极对极。这天飞机轰炸约一小时之久,方才离去。自强叫小狗子去探听消息,回来报告,说城里司令部是完全炸毁。自强一听此话,也不知是悲是喜,忍不住“啊呀”了一声叫起来。但不多一会儿,第二批轰炸机却又在天空中盘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