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真是撩人情思的季节,使每个年轻的男女都会感到身上懒洋洋的,提不起一些儿精神来。许文琴和庄淑萍跟着银光歌舞团到了上海,就假座丽都大剧院登台表演。剧院老板是深知上海人的脾气,所以在登台的前一日,先在报纸上大登广告,宣传起来。果然上海人是爱新鲜的,大家都踊跃购票,无不以先睹为快,所以场场客满。团主太太心里喜欢得了不得,所以对待文琴等众人也和气了许多,只不过文琴的心中却闷闷不乐,整天愁眉不展,老是各种长吁短叹。她的心事,除了淑萍之外,当然谁也不知道的。所以文琴不快乐的时候,也只有淑萍向她安慰了几句。不过那些空洞的安慰,是不足以抵去现实的痛苦,文琴的笑窝儿也就始终不会再掀起来的了。
这天晚上,散了戏后,文琴坐在沙发上,手托着香腮,呆呆地出神。淑萍见她这几天来连吃饭睡觉的心思都没有了似的,心里颇感她楚楚可怜,遂坐在她的身旁,向她低低地道:“琴妹,时候不早了,也该睡了吧。”
不料淑萍连说了两声,文琴却没有答应,淑萍这就把手扳住了她的肩胛,摇了一摇,笑道:“这妮子可痴了,我对你说了两遍,你难道真的竟一点儿也没听到吗?”
文琴这才被她摇醒过来了,回眸望了她一眼,怔怔地问道:“淑萍,你跟我说些什么呀?我委实没有听见,否则我不会向你回答的吗?”
淑萍听她这么说,忍不住抿嘴噗地笑道:“可怜你想心事竟想得魂灵儿差不多也不在身上了。我和你已说了两回了,叫你早些可以睡了,你难道真没有听见不成?”
文琴苦笑了一下,把身子偎向淑萍的怀里去,说道:“真没有听见。好姐姐,你原谅我吧。”
淑萍抚着她乌亮的美发,笑道:“那也用不到说原谅的。琴妹,我和你情同手足,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所以你这样痴想下去,我心中为你忧愁。因为你的脸不是已清瘦多了吗?”
文琴把脸在她的颊边,却是没有作答,良久,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心里想着,莫非这个院役没有把我的字条交到树勋家里去吗?所以树勋恨我糊里糊涂地走了,他便生了气。假使真的这样,叫我不是太受委屈了吗?”
文琴说到这里,眼皮儿一红,几欲盈盈泪下的神气。淑萍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那是不会的,我想李先生也许家里有了事情,所以来迟了几天。你不要太性急,他若到了上海,翻开报纸一瞧,还会不来找你吗?你说他变了心,这真是太会疑心了。我想李先生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人,对于这些,你难道还会信不过他吗?好了,睡吧,你这妮子真也太孩子气了。”淑萍说着话,已把文琴带拖带抱地拉到床上去了。
次日起来,淑萍见她兀是闷闷不乐的神气,遂向她笑道:“今天云淡天青,风和日暖,怪好的天气,我和你一块儿到公园里去散一会儿步好吗?”
文琴见她一定要逗自己高兴,心里自然十分感激,遂也不得不装出快乐的样子,含笑答应了。
淑萍笑道:“那么你快洗一个脸,换一件衣服,我们好走路呢。”
文琴把手抬上去,拢了拢拖在脑后的长发,说道:“这样子不是很好吗?还洗什么脸?换什么衣服呢?”
淑萍笑道:“你这妮子真变了性情了。从前你不是连沾一些儿污秽的衣服都不高兴穿到外面去吗?现在怎么就不爱漂亮了呢?”
文琴笑道:“你难道不晓得我现在年纪老了吗?”
淑萍听她这么说,抿着嘴扑哧笑了。文琴瞅她一眼,问道:“你笑什么?说走就走。你再不走,我又不高兴去了。”
淑萍道:“公园里有李先生等着你哩。我瞧你还不打扮得花枝儿般地拔脚飞奔了吗?”
文琴听她这么说,却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姐姐,你不要寻我什么开心了吧。”
淑萍道:“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现在瞧了妹妹的情景,方才相信了这一句话真是一点儿也不错的。”说着,便挽了文琴的手,笑着又道,“走吧,走吧。”于是两人匆匆地走出了寓所,坐车到公园里去了。
公园里草长莺飞,鸟语花香,红男绿女,游人如织。文琴眼瞧着人家对对情侣携手而行,那种欢乐的神情,当然更令人艳羡不止。淑萍似乎理会她心中的意思,便望着她笑道:“你瞧了不用眼热,明天李先生到了上海,你们不是和他们一样也成了对子吗?”
文琴红晕了两颊,逗给她一个娇嗔,笑道:“自家姐妹,还吃什么豆腐呢?”
淑萍笑道:“规规矩矩的话,谁吃你的豆腐呢?妹妹,我们到湖边去坐一会儿好吗?”
文琴点头答应,两人遂走到一个小湖旁边,在那长椅子上坐了下来。文琴忽然瞥见椅子上留着一本厚厚的小说,就随手取过,“咦”了一声,笑道:“不知是谁遗落的,还是本新书呢。”
淑萍笑道:“那倒很好,大概那人知道妹妹心里烦闷,所以特地留下一本书来给你解闷哩。”
文琴瞅她一眼,说道:“你真快乐,一天到晚就只是说笑话。”
淑萍道:“一个人生长在世界上,若不快快乐乐的,难道倒愁眉苦脸吗?这也太没有意思呀。”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见那边匆匆地走一个西服少年,他见椅子上已坐了两个少女,便怔了一怔。大概他又瞥见文琴手中拿着的一本书,这才大胆地走到她们的面前,明知故问地问道:“请问两位小姐,不知可曾见这儿遗留着一本小说吗?”
文琴听他这么说,当然知道他就是失主了,遂把那本书递了过去,说道:“你瞧瞧,是不是这一本呢?”
那少年接过一瞧,点了点头,含笑道:“是的,多谢小姐,请你还给了我好吗?”
文琴听他说得好老实的话,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说道:“既是先生的书本,理应归还,哪还有不好的道理呢?”
那少年很感激地向两人鞠了一个躬,低低地问道:“请教两位小姐贵姓,不知肯告诉我吗?”
淑萍见他这样恭敬的神气,觉得自己若坐着不站起来,那似乎太没有礼貌,这就拉了文琴的手,站起身子,先笑道:“敝姓庄,这位是许小姐。你先生尊姓?”
那少年向两人叫了一声庄小姐许小姐,一面又说道:“敝姓陆,草字家琪。我觉得两位小姐的脸好像有些很面熟的样子,莫非你们是在道光女中读书的吗?”
文琴摇头道:“你认错人了,我们并不是道光女中读书的。”
家琪道:“那么你们两位在什么学校里念书的?”
文琴听了,回头向淑萍望了一眼,不料淑萍也在望文琴,两人这就微微地笑起来。淑萍摇头道:“我们已没有读书了。”
家琪遂接着又问道:“那么想来是在什么地方办事情了?”
文琴似乎有些不耐烦的神气,却在椅子上又坐了下来。淑萍点了点头,却没有作答。家琪见她们意味冷淡,心里也感到很没趣,于是向她们说声再见,便匆匆地自管走了。
文琴见他走远,便冷笑了一声,说道:“认都不认识的,怎么就说很面熟起来?我瞧这少年总不是正派的人。”
淑萍一面坐下,一面也笑道:“这种少年大概专门喜欢勾搭女人家的。照理他拿到了书本,不是早可以走开了吗?”
文琴道:“所以不理睬他,那是最最厉害的一个应付办法了。”
淑萍笑道:“我偏是个重情面的人,好像不回答人家,总觉得很不好意思似的。”
文琴道:“不过你要明白,重情面的人往往是容易吃亏的。所以我们不能不用冷酷态度,对付他们这班无赖的。”
淑萍听她说得好认真的神气,这就忍不住又微笑起来了。两人坐了一会儿,又到各处去散了一会儿步,不知不觉地已是夕阳西坠,玉兔东升了。文琴道:“我们回去了吧,时候怕不早了呢。”
淑萍点头说好,于是两人携手走出了公园。偶然走过一家茶室的门口,淑萍道:“肚子倒有些饿,我们进里面吃些点心吧。”
文琴道:“回去也好吃饭了,何必多花费钱呢?”
淑萍笑道:“我说你这妮子真的变换了性情了,怎么一忽儿又节省到这一份程度了呢?吃些点心,能花得了多少钱呢?进去进去,我很高兴地要去吃些,你就扫我的兴致了。”
文琴听她这么说,遂也只好含笑跟她走了进去。这在两人心中当然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她们一脚跨进茶室,只见靠窗旁那张桌边坐了一个西服少年,握了茶杯,微蹙了眉尖,似乎正在沉思的样子。文琴凝眸仔细望去,这就“哟”了一声,原来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心头念念不忘的李树勋。她心里这一欢喜,便抢步奔了上去,叫道:“树勋!树勋!你几时到上海的?为什么不来瞧望我呀?”
树勋猛可听有人向自己这么招呼,他便回头去望,一见了文琴,这就乐得跳了起来,若不是有旁的食客在四周的话,他们真的会紧紧地抱在一起了。现在他们只好握了一会儿手,树勋笑道:“我还只有今天刚到上海,买了一份报纸,方知你们假座丽都大剧院登台表演,所以急急赶到那儿去询问,方才晓得了你们寓所的地址,谁知到了寓所……”
文琴听到这里,掀着酒窝儿笑道:“你不用说下去,是不是我们不在寓所呀?”
树勋笑道:“对啦,所以我心里真烦闷,遂到公园来玩一会儿,便又上这儿来喝茶了……”说到这里,一面又向淑萍招呼,请她们坐下。吩咐侍者再泡上丙壶香茗,然后又笑问道:“你们两位莫非也在公园里玩吗?怎的我们却不曾碰见呢?”
淑萍道:“偌大的公园,游人是多么拥挤,哪儿有这样凑巧就碰得见的?”
树勋握了茶壶,给她们杯中斟满了,点头笑道:“虽然公园里没有碰见,但我们在茶室里究竟遇见了,不是也可说十分巧吗?”
文琴扬着眉毛,乌圆眸珠转了一转,那颊上的笑窝这就没有平复的时候了,向他埋怨似的嗔道:“你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到上海来呢?我给你的字条不知你可曾瞧到吗?”
树勋见她娇嗔的意态实在妩媚到了极点,便笑道:“我接到你的字条之后,就立刻赶到车站等,谁知到了车站,你们这班火车也刚才开走呢。你想,那时候我心中的焦急,还有什么可以形容吗?”
文琴听了,又感激又喜欢,频频地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倒错怪你了,以为你是生了我的气呢。”
树勋忙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说到这里,只见茶花托了一盘子点心走过来,树勋遂向她要了三客春卷、三客鸡球大包,向文琴和淑萍又笑道,“我们且吃些点心再谈吧。”
淑萍笑道:“李先生,我告诉你吧,文琴这妮子也真痴心得可怜呢。”
文琴听她说到这里,这就急道:“萍姐,你快给我住口!别胡说白道地瞎造谣言吧!”
树勋却向淑萍笑道:“庄小姐,我倒相信你说的是实在的话。你告诉我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文琴忙又道:“萍姐,你不许说!”
树勋忙笑道:“庄小姐,你应该告诉我呀。”
淑萍搓了搓手,望着两人的脸,忍不住笑起来道:“一个叫我说,一个不叫我说,那不是太使我为难了吗?琴妹,我瞧你也不用怕难为情了,若不告诉给李先生听,李先生心中不是也要闷得受不住吗?”
树勋把手一拍,乐得笑出声来,说道:“庄小姐这话说得最有道理,你自己不要听,那么不是可以把手捂住耳朵吗?”
文琴听他也好刁恶的,遂啐了他一口,也不禁赧赧然笑了,一面夹着春卷向嘴里吃,一面说道:“反正我没有这一回事,随你怎么说也不关我什么事的。”
淑萍笑道:“说起来也真可怜,这妮子在火车上先一路地记挂着怨恨着,一会儿说短命的团主突然会发出这个命令,一会儿又愁院役不知有没有把那张字条送到李先生的府上。后来到了上海,她更是茶饭不思地挂念着,除了上台表演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此外的时间,总是坐着呆呆地想、痴痴地想。她怕李先生和她生了气,她又怕李先生变了心,想得头也不梳,脸也不洗……”
文琴听到这里,便伸手去捂她的嘴,笑道:“好啦好啦!你难道还说得不够吗?”
树勋见文琴两颊已红得仿佛一朵海棠花了,一时心里暗想:从这一点看来,可见文琴的痴心实在也不亚于小云的了。心里当然非常感动,望了文琴一眼,笑道:“其实那完全是她太多心了……”
文琴不等他说完,就把秋波白了他一眼,笑道:“你真是傻子,难道真会信她胡说吗?”
淑萍笑道:“李先生,你可以瞧瞧她的头发和脸,是不是没有化妆过的?还有她穿的衣服,不是也很旧的吗?刚才我叫她换衣服梳洗,她还说李先生没有在上海,我打扮好了给谁去瞧呢……”说到这里,连她自己也扑哧一声笑起来了。
文琴通红了脸,啐她一口笑道:“这些话谁相信,那除非是三岁的小孩子了。”
树勋也知道淑萍末了那一句话一定是她加的作料,这就也好笑起来。不过细细打量文琴的脸,果然并没有一点儿脂粉,而且真的清瘦得多了。一时心中真有无限的爱惜,不禁向她愕住了一会儿。
文琴见他目不转睛地盯住了自己,一颗芳心在万分喜悦之余,真是非常羞涩,秋波向他逗了一瞥娇媚的目光之后,不免又羞答答地垂下粉脸儿来了。淑萍笑道:“琴妹这情景,我倒可以给她说上一句‘为郎憔悴却羞郎’,那不是很贴切的吗?”
淑萍这一句话,不但文琴感到难为情,就是树勋听了,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不过两人的外表虽然非常羞涩,但内心却是甜蜜无比,仿佛涂了一层糖衣一样。
树勋笑道:“庄小姐真会说笑话的。我们还是快吃鸡球大包,冷了就没有味儿了。”随了这两句话,文琴才算抬起粉脸,大家静悄悄地吃点心了。
吃毕这些点心,时已六点半了。文琴道:“我们要回团了。勋哥怎么样?晚上瞧我们表演去好吗?”
树勋点头道:“那当然好了。那么我们此刻就坐车到丽都大剧院去吧。”
于是三人坐了街车,大家一块儿上丽都剧院去了。
晚上散了戏后,树勋到后台又和文琴谈了一会儿,文琴问树勋在上海住在哪儿,树勋道:“我现在暂时住在新新旅社,妹妹明天有没有空来呀?”
文琴无限哀怨地白了他一眼,噘着嘴说道:“哥哥,你这话叫人听了不是生气吗?无论怎么忙,我不是也得来瞧望你吗?”
树勋握了她手,只好连连地赔不是,笑道:“那么你明天上午准定来,我等着你。”
文琴点头答应,一面送他走出,忽然她又想到了一件什么,立刻把树勋喊住了,笑道:“哥哥,你这人也好生糊涂的,几楼几号,你不是还没有告诉我吗?”
树勋忙回过身子,笑道:“三楼三百十四号,卡子上是李树勋的字样。我真糊涂,险些儿又忘记了。那么妹妹我们再见吧。”说着,和文琴招了招手,这回两人真的匆匆别开了。
这晚文琴的神情完全变更了,她含了甜蜜的微笑,坐在沙发上,还是不想睡觉。淑萍笑道:“这孩子为什么还不想睡觉?难道今夜还不够快乐吗?”
文琴秋波逗了她一瞥娇媚的白眼,掀着酒窝笑道:“你先睡好了,我再坐一会儿就睡的。”
淑萍道:“一个人太悲伤了会睡不着,可是太兴奋了也会睡不着。妹妹今天突然见了李先生,那不啻是得到了一件宝贝,大概你心中是兴奋得过了度吧?”
文琴被她说到心眼儿里去,这就站起身子,走到床边,扑向淑萍的怀里去,笑道:“姐姐,你又取笑我了。”
文琴身上原只有穿一件睡衣,淑萍遂把它脱了,搂了她娇躯,一同躺到被窝里去,却凑过嘴儿,在她红红的唇上吻了一下,笑道:“妹妹,李先生若再不到上海来,我瞧你真会害起相思来了。那时候我既不好冒充李先生,心中的焦急不是要急得跳脚了吗?”
文琴听她这么地说,“嗯”了一声,绯红了两颊,却伸手把小嘴儿抹了一下。淑萍见她这个意态,忍不住笑道:“喔哟,我又不是真的李先生,吻了你的嘴,你就嫌脏了。”说到这里,忽又“哦”了一声,笑道,“我这人也真太笨了,假使我是李先生的话,妹妹就会感到甜蜜无比了。正因为我是个庄淑萍,所以你就会嫌脏呀。”
文琴听她这么说,便急道:“姐姐又冤枉我了,我几时曾经嫌过你脏呀?”
淑萍道:“你既不嫌我脏,那么你为什么把手去擦嘴唇呢?”
文琴向她憨笑了一会儿,忽然把小嘴又凑了上去,说道:“那么你要吻就给你吻个爽快好了,反正你的嘴不是也给我吻着吗?”
淑萍听她说得有趣,这就勾住了她的脖子,和她甜甜地接了一个长吻。良久,文琴羞涩地瞟了她一眼,笑道:“姐姐,你和男子一定也亲过嘴吧?”
淑萍听她这么说,把两颊也羞得绯红,啐了她一口,笑嗔道:“小鬼,你再胡说,我可捶你。”说着,伸手到她胁下去呵痒。
文琴弯了腰,笑得咯咯有声,说道:“那么你亲嘴的举动好像很熟悉的样子,我以为你常和男人家吻惯的呢?”
淑萍笑道:“这回我可不依你,你还要说吧。”她说着话,把文琴胸部那颗那小又软的东西捏着了,哧哧地笑。
文琴被她这么一捏,动又不好动,强又不好强,因此也只得含笑央求她,“饶了我这一遭吧。”
可是淑萍既把她捏住了后,倒捏出滋味来了,一时不肯放松,笑道:“怪软绵可爱的,真叫我舍不得放下。可惜我不是男子,否则一定要和李先生角逐情场了呢。”
文琴见她兀是不肯放手,遂悄悄地把手也按到她的胸部去。淑萍心里一惊,急把手去抵住,文琴这才解了自己的围,笑道:“亏你说得出,难道不怕难为情吗?”
淑萍笑道:“我怕什么难为情?一个男人家是用不到难为情的。”
文琴把手指划到她的颊上去,笑道:“你倒想煞做个男人家,可是你身上少了一件……”
淑萍不等她说完,把手指也划到她颊上去,一面追问道:“少了一件什么?你说呀!你说呀!”
文琴被她这么一追问,真的羞得连耳根子也红了起来,把脸躲藏在她的胸前,却是咯咯地笑起来了。
淑萍低低笑道:“原来妹妹就是爱……”
文琴急把她嘴捂住了,嗔道:“姐姐,你说……你说……我可捶你。”
淑萍道:“咦,那可不是奇怪,你知道我说什么呢?”
文琴道:“你说的还有正经话吗?好了好了,已经快近两点了,我们睡吧。”
淑萍于是不再向她取笑,遂也自管沉沉地熟睡了。可是文琴说睡的人却还没有睡去,东思西想地忖了一会儿,直到三时敲过,方才睡着。
文琴这一睡下去,当然是十分香甜,直到次早十时敲后,还不曾醒来。淑萍知道文琴和树勋今天约好的,所以走到床边,向她轻声唤道:“妹妹,你快醒来吧,时候已经十二点了。”
文琴在蒙眬中听到时候已经十二点了,猛可想着树勋叫我十点钟去瞧他,这就连忙从床上跳起来,急道:“什么?已经十二点了吗?哎呀,你怎么不早些喊醒我呢?”
淑萍见她纤手揉擦着眼皮,连眼睛还不曾睁开,心中真是又好笑又好气,说道:“这妮子说话可气人吗?难道我喊了你,倒反而喊错了?本来和情人约好了的时间,谁叫你贪睡的呢?”
文琴却不理会她这几句话,先把手腕上那只白金手表瞧了一下,见还只有十点零五分,心中这才放下一块大石,遂把秋波白了她一眼,笑道:“我以为真的十二点了,倒把我吓了一跳。”
淑萍笑道:“我若不说十二点,也许你不会起来得这样快的。”
文琴觉得这句话倒也说得不错,便点了点头,笑道:“那是我的错怨了你,原该谢谢你哩。”说着,掀开被把两脚先跳下床来。淑萍给她拿过睡衣,服侍她披上,说道:“我在九点钟的时候就想喊醒你,可是又怕你没有睡畅,和李先生谈起情话来就不够精神。谁知直到十点了,你还不醒来,我想你在梦中一定和李先生谈爱情谈得忘记了时间了吧?”
文琴红晕了娇靥,秋波逗了她一瞥媚意的目光,忍不住抿着嘴儿笑了。这里淑萍给她已倒了盆面水,拉她到面汤台边坐下,说道:“你快洗脸,我给你擦皮鞋,别让李先生等了心焦。”
文琴这几年来都是淑萍这样热心爱护的,所以她也不用说什么感激的话,就点了点头,自管地对镜梳洗了。待文琴梳洗完毕,淑萍给她皮鞋旗袍都已预备舒齐,急急地服侍她穿上。文琴对了镜子,忸怩着腰肢,兀是横照竖照地瞧个不停。淑萍笑道:“好了好了,这样够漂亮了。谁能比得上像妹妹这么美丽呢?”
文琴回过身子,嫣然一笑,忽然把淑萍抱住了,小嘴儿向她颊上吻了一个香,便哧哧地笑着走出去。淑萍知道这是她向我表示感激的意思,伸手在颊上抹了一下,只见手上已有了鲜红的颜色了。淑萍忙走到镜子旁去一照,果然见颊上已有她一个红红的嘴印了,这就自语了一声:“这孩子淘气。”忍不住也笑起来了。
文琴一跳一跳地走出了寓所,坐了街车,急急地到了新新旅社,找到了三楼三百十四号门口,果然见卡子上是李树勋的字样,心里一欢喜,颊上的笑窝儿先掀了起来。伸手敲了一下门,只听里面问了一声谁,便把门拉了开来。
树勋今天起得特别早,见时候一分一刻地过去,但文琴却只是不见到来,所以他心中的焦急真仿佛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只管在室中一圈一圈地踱方步。此刻拉开门一见了文琴,这真似天空掉下一件宝贝来一般地欢喜,立刻把她拉到了房中,向她笑道:“我的好妹妹,你的架子也太大了,叫我真要等得哭出来了呢。”
文琴听他这么说,便抿嘴笑道:“谁相信?你此刻不是在笑了吗?”
树勋道:“现在见了妹妹,当然是要笑了。妹妹,你怎么直到这时候才来呢?”
树勋说着话,在桌上亲自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交到文琴的手里去。文琴一面接过,一面秋波逗给他一个媚眼,笑道:“昨晚和萍姐谈得太晚了,所以今天贪了睡,直到十点钟才醒来的呢。”
树勋道:“那么此刻已经十一点多了,难道走来要一个多的钟点吗?”
文琴微微地呷了一口茶,听他这么说,便瞅了他一眼,笑道:“你这人说话也有趣的,难道一个女孩儿不该打扮打扮的吗?”
文琴既说了出来,倒又感觉十分不好意思起来,赧赧然地一笑,便把粉脸儿别过去了。树勋这就想到昨天庄小姐说的几句话,觉得文琴心中除了我之外,她果然不想别个男子再去爱上她了。因此心里在万分感动之余,更增加一分爱她的心了,遂向她不免愕住了一会儿。
文琴回眸过来,见他望着自己出神的样子,遂一撩眼皮,又笑问道:“瞧你这样子,难道又不认识我了吗?”
树勋被她一说,倒真的向她打量起来。只见她今天穿了一件湖色薄呢的旗袍,脚下一双香色香槟皮鞋,脸蛋儿在经过上度化妆之后,和昨天瞧见的当时是变换了样子。今天的艳丽,真可以称得上一声国色天香的牡丹花了。
文琴见他不但不回答,反而更向自己出神了,一时愈加难为情起来,放下了茶杯,便走到窗口旁去了。树勋这才如梦初醒般地笑了一笑,走到她的身后,低低地叫道:“琴妹,你为什么不理我了呀?”
文琴望着玻璃窗答道:“那你干吗老望着我发呆,别人家被人瞧得难为情嘛!”
树勋噗地笑道:“我瞧你,你瞧我,房中又没有第三个人,那你有怕什么难为情的呢?难道妹妹这样小气,让我多瞧一会儿也不答应吗?”
文琴听他这么说,遂回过身子,扬着脸笑道:“既这么说,那我就给你瞧一个仔细,你总可以不用说我小气了。”
树勋见她粉脸儿本来是涂上了一层胭脂,此刻在说了这几句话之后,两颊便更红晕得好看了。于是把手扳住了她的肩胛,目不转睛地真个又呆瞧了一会儿。
文琴哧地笑道:“难道还瞧得不够吗?”
树勋笑道:“就是给我瞧一整天,我也瞧不厌的。”
文琴啐了他一口,秋波逗给他一个娇嗔,笑道:“几天不见,你这人就变坏得多了。”说着,把脸又别转去了。
树勋道:“这倒并不是我人变坏了,因为我们见面的时间实在太短促了,所以我要把你多瞧上一会儿……”
文琴听他话中有因,这就猛可又回过粉脸,急急地问道:“那么你这次到上海,又有几天可以耽搁呢?”
树勋苦笑道:“因为我下午七点半就要动身到南京去,在上海原不过是来转一转的呀。”
文琴听了这话,一颗芳心不免隐隐地有些作痛,情不自禁伸张两手,把树勋的脖子紧紧地搂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