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勋见她猛可抱住自己,心里也不免有些辛酸的滋味,遂抚摸着她的头发,偎着她的粉脸,柔声地安慰她道:“琴妹,别伤心,我们年纪轻啦,虽然暂时相别,将来不是总有见面的日子吗?到那时我学成回来,大家见面的时候不是更要快乐得多了吗?”

文琴听他这样说,觉得他是一个有作为有抱负的青年,我不能为我儿女的私爱,去误了他的光明伟大的前程。所以她又暗暗地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慢慢地离了他的怀抱,微抬起红晕的粉脸,秋波向他脉脉地凝望了一会儿,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我绝不伤心。因为哥哥是奋斗努力去创造伟大的前程,所以我心里只有感到无限的欣喜。我希望哥哥壮志凌云,将来成个国家的伟人,那我是多么快乐啊!”

树勋听她一忽儿又这么说了,觉得文琴小云真不愧是一对姐妹花,一时兴奋得了不得,也不知打哪儿来的一股子勇气,他竟抱住文琴的粉颈,和她接了一个甜蜜的热吻。

文琴生长了十八年,和男子接吻确实今天开始还只有第一次,所以她那一颗处女的芳心真是十分紧张,全身一阵热燥,两颊顿时热辣辣地发红起来了。良久,树勋才放开了两手,文琴俏眼逗了他一瞥又喜悦又羞涩的目光之后,她的身子便退到沙发上去坐下了。树勋望着她呆住了一会儿,接着也跟到她的身旁坐下,拉过她的纤手,低声地笑道:“琴妹,你恨我吗?”

文琴瞅他一眼,也低低地说道:“我恨你干吗?”

树勋道:“那么你为什么显不出不高兴的样子?”

文琴摇了摇头,这是表示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垂下了粉脸,却是没有作答。树勋道:“既然没有不高兴,我瞧你似乎总有什么心事般的,不知你能告诉我知道吗?”

文琴抬头望了他一眼,沉吟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你这次到南京去,就可以毕业了吗?”

树勋点头道:“是的,这学期便毕业了。毕业后调到什么地方去任事,这是没有一定的。不过到那时候我总要回乡一次,所以我们在初秋的天气,大概又可以见面的。”

文琴点点头,说道:“不过到了初秋的季节,我们的环境不知又变换得怎么模样了呢。”

树勋把她手摇撼了一下,望着她微蹙翠眉的粉脸,说道:“现在到秋天,也不过只有短短五个月的日子,难道就会变换得多么快吗?我想绝不会的。大概你怕我变心吧?”

文琴听他这样问,遂摇了摇头,说道:“我倒不是怕你恋爱上了别个姑娘,因为我们的生活是流浪的,五个月之后,说不定我们团体又会到别的码头去了。所以我感到忧愁。”

树勋道:“上海是个繁华的都市,你们这个歌舞团也只有在上海能够赚几个钱,照我的猜测,大概是再也不会到别个码头去了。万一假使要走的话,我瞧你还是别干了。”

文琴道:“不干,你叫我怎样生活呢?”

树勋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到那时候,我当然会给你想办法的,所以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文琴点了点头,把娇躯又偎到他的身怀里去,说道:“哥哥,你既救了我的性命,又能这样地安慰我爱护我,那叫我的心头不是感激得没有什么话再可以说了吗?唉,我今后的幸福,可说都是哥哥赐给我的了。”

树勋笑道:“妹妹,你何用再说这些话呢?其实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说到这里,猛可想到了小云姑娘,一时良心上仿佛受了一枚针刺似的难受。他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因此红了脸再也说不下去了。

文琴当然不知道他心中的事情,还以为他害羞了,一时芳心真有说不出的甜蜜和感激,这就情不自禁地把他脖子又紧紧地抱住了。树勋见她这个样子,知道她是喜欢过了分的表示,于是捧着她的粉脸,对准她的小嘴儿,啧啧地又吻了两下。文琴“嗯”了一声,伸手却轻轻地打了他一下嘴巴,也许她手里里沾过香粉的缘故,树勋鼻管这就嗅到一阵芬芳的幽香,令人心神欲醉。树勋倒不免怔怔地愕住了。

文琴笑道:“问你还要顽皮吗?”

树勋笑道:“你再打我两记吧,也好叫我多闻你手上的香气。”

文琴忸怩了一个腰肢,娇嗔似的神情,打了他一下肩胛,笑道:“手上哪里来的香气?你又胡说白道的……”说到这里,便又站起身子来,向他嫣然地一笑,说道,“你可曾吃过了早点?我的肚子倒有些饿了呢?”

树勋听了这话,不禁“哟”了一声,也跟着站起,说道:“你瞧我这人可糊涂?忘记你还没有用过早点呢。”说着瞧了瞧手表,忍不住又笑道,“已经是十二点了,我们还是到外面吃午饭去吧,你这一顿早点也就省了吧。”

文琴笑道:“也好,省就省了。不过我午饭会多吃几碗的。”这几句话说得树勋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手携手走出了新新旅社,文琴道:“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吃饭?”

树勋沉思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们不用到外面去了,四楼新都饭店不是很好吗?广东菜你爱吃吗?”

文琴点头道:“听说里面还有一个玻璃电台,我们倒要去见识见识呢。”

于是两人走到四楼,侍者招待入座,泡上两杯香茗。文琴见前面果然有间玻璃屋子,里面坐着一男一女,正在播音申曲。树勋这时拿过菜单,放到文琴的面前,说道:“琴妹,你别瞧了,还是快些点菜吧。”

文琴方才回眸笑道:“上海地方新鲜的玩意儿真不少,怪不得这儿生意这样好,原来人家一面吃,一面听,一面又可以瞧,这真是逍遥极了。”

树勋向右边努了努嘴,笑道:“你不知道吗?隔壁还有云裳舞厅呢,假使吃得高兴的时候,不是还可以到舞厅里去玩一会儿吗?”

文琴笑道:“这儿真是人间天堂了,不过也是花钱的场所,青年人若沉醉在此,恐怕也很有堕落的危险吧?”

树勋听她这样说,觉得文琴真不能和普通一班歌女同日而语的,心中在十分疼爱之余,又激起了无限的敬佩,遂点头说道:“你这话真是不错,无论一件什么事情,偶然为之,那是没有什么关系的,若一着了迷,那就十分危险了。”说到这里,把铅笔握起,又说道,“琴妹,你点我写,好吗?”

文琴笑道:“我说一鸡三味倒不错。”

树勋道:“那么我们就试试,你再点几样吧。”

文琴把菜单瞧了一会儿,遂又点了炝虾、卤肫、烧肉等几样冷盆。树勋道:“还点几只热炒好吗?”

文琴道:“不用了,回头还有一鸡三味呢,太多了吃不完,也是白白浪费了。”

树勋放下铅笔,递给侍者,侍者问道:“两位喝什么酒呢?”

树勋“哦”了一声,笑道:“把这件要紧的事情忘记了,可见我们是不善喝酒的,琴妹你爱喝什么酒?”

文琴道:“平日我也不喝酒,今天当然是特殊的,还是拿一瓶啤酒吧。”

树勋点头说好,遂吩咐拿上一瓶啤酒。侍者答应一声,便匆匆地拿下去了。树勋望了文琴一眼,笑道:“我瞧你素性多是很节俭的。”

文琴道:“这是环境关系,不过我觉得无论怎么有钱,太浪费了总不是一件好事情。”

树勋点头道:“所以我说你将来实在是个贤妻良母的典型人物。”

文琴听他这么说,红晕了两颊,秋波逗给他一个媚眼,笑道:“不过在这个时代里,贤妻良母那样的女子似乎已经是落伍的了。”

树勋道:“不,这句话绝对是错误的,我觉得一个国家里,若没有贤妻良母那么的女子,这个国家也不会强盛起来。说贤妻良母是个落伍的女子,这完全是单方面的偏见,根本是个新思想的盲目者,知其一不知其二,是很幼稚的头脑,我们觉得是很可笑的。”

文琴把小嘴噘了噘,笑道:“你们做男子的心理,最好把我们女子全关到家庭里去。”

树勋笑道:“从国家两字和男女两字瞧来,就可以知道男子管国事,女子管家事。不过你应该明白,管家事的责任也不算轻。有了良好的家庭,那么才有强盛的国家,这是一定的道理。假使每个家庭都是腐败的,这个国家还弄得好吗?但是一般人的思想很奇怪,以为女子要和男子享受同样事业的权利,才算是平等自由,不过事实上又哪里可能呢?”

文琴道:“你也不知道其中的缘故,因为有些女子都被家庭压迫得透不过气来,所以她们才有脱离家庭生活,去到外面另谋出路的思想呀。假使你们做男子的每个人都认为女子管理家事也是很重要的责任,能够不给她们一点儿压迫和气受,这样分工合作,她们也绝不会再产生到外面另找出路的思想来了。所以推其原因,还不是你们男子自己不好吗?”

树勋听了,连连地点着头,笑道:“你这话也说得很不错,可见无论一件什么事情,都是由环境而改变的。”

正说时,侍者把冷盆和啤酒先送上来,开了瓶盖,给两人倒了两玻璃杯。树勋握了杯子,向她举了一举,笑道:“琴妹,我们还是喝酒吧。”

文琴含笑点头,遂把玻璃杯也拿过来,和他杯子碰了一下,凑在嘴唇边,微微地喝了一品。于是两人放下杯子,握了筷子便夹菜吃了。啤酒虽然是酒中最和善的一种,不过在不会喝酒的人喝起来,自然也会脸发红的,所以两人在喝完这瓶啤酒之后,大家脸颊上都有热辣辣的感觉。树勋见她两眼水汪汪的,好像是秋波那么地动荡着,粉颊又仿佛两瓣鲜艳的玫瑰花,兼之微笑时那颗浅浅的笑窝,更令人感到无限的可爱。树勋心里不住地荡漾,他只觉得有些甜蜜蜜的滋味。

文琴见他向自己又呆望了,这就抿嘴噗地一笑,说道:“干吗又发呆了?莫非我脸上有了花朵吗?”

树勋点头笑道:“是的,是两朵艳丽的红玫瑰花,真是太美丽了。”

文琴撇了撇小嘴,却逗给他一个妩媚的娇嗔,于是两人都笑起来了。树勋因为心里很兴奋,所以便向她说道:“琴妹,我们再喝一瓶啤酒好吗?”

文琴摇了摇头,笑道:“什么事情总要适可而止的,假使过了分,就容易出乱子。我们现在不是已喝了六七分醉意了吗?若再喝恐怕就要跌倒了。所以你应该听从我的话,大家还是吃饭了吧。”

树勋觉得那一句“听从我的话”的话,至少是包含了一些柔情蜜意的成分,于是也不忍拂她的意思,含笑答应了。两人吃毕这一餐饭,时候已经两点相近了。树勋笑道:“妹妹,我们离开分别的时间是只有短短五个钟点了,在这五个钟点之内,我们且到什么地方去玩一会儿呢?”

文琴听他这么说,一颗芳心不免又掺和了一些凄凉的意味,但表面上兀是含了妩媚的娇笑,露着很高兴的样子,说道:“这当然是随哥哥的意思,哥哥爱上哪儿去玩,我总愿意跟你一块儿去的。”

树勋笑道:“那么你真的肯依从我的意思吗?”

文琴噗地笑道:“那还有假的吗?”

树勋大概是有些微醉的缘故,所以竟有胆量向文琴附耳低低地说道:“琴妹,那么我们回到房间里去吧,不知你肯答应我这个要求吗?”

文琴再也想不到树勋会向自己说出这两句话来,一时那颗芳心的跳跃真仿佛是小鹿般地乱撞起来了。她的两颊本来已经绯红了,此刻就更娇红起来,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却是默不作答。树勋见她这样娇羞万状的意态,觉得在妩媚之中又带有了楚楚可怜的成分,遂索性逗她一句笑道:“我知道你是假意的,现在你不是不肯随从我的意思了吗?”

文琴这才抬着粉脸儿,秋波逗了他一瞥哀怨的目光,说道:“哥哥,我和你虽然心心相印,彼此都认为将来总是一对的了,而且我的性命也是哥哥所救,那么我的身子当然也是属于哥哥所有的了。哥哥这个要求,我原可以答应你。不过我想哥哥是个思想不平凡的青年,对于爱情当然是知道贵在纯洁专一的。在未经过合法手续之前,我们就实行了夫妇的生活,这在我们道德上未免有了一些缺点吧?我想哥哥一定是和我开玩笑,因为你一定也不肯这样干的。但是话又得说回来,假使哥哥真的叫我先答应的话,那么我总也可以依从你,横竖我的身子迟早总是属于你的了。只是哥哥千万不要存着见花折花的心,那我就是死都感激你的了。”

文琴向他絮絮地说了这些话,心中一阵悲酸,忍不住已淌下眼泪来了。树勋听她这么一说,他心中是不忍极了,握了文琴的手,说道:“妹妹,我醉了,我说的是醉话,原和你开玩笑的,请你不要生气,也不要伤心。我对待妹妹是真挚的,是纯洁的,绝没有存了一点侮辱的意思。唉,我真该死,累妹妹伤心,那不是叫我太不应该了吗?”树勋向她低低地忏悔到这里,他良心受了正义的谴责,忍不住也淌下一点眼泪来了。

文琴听他这么说,心里这一快乐,也不免挂着眼泪笑起来了,说道:“哥哥,我并没有怨恨你,而且也并没有拒绝你呀。因为我是痴心地爱上你的。假使哥哥一定要我答应,我不是也肯依从你吗?假使哥哥是和我开玩笑的,那我当然更感激你哩。”

树勋见她这一笑,真是妩媚到了极点,同时心中也感动到了极点,握了她的手,十分惶恐地道:“琴,你真是个多情多义的不平凡的姑娘,我向你说这两句话,我真太欺侮你了。唉,琴,你饶恕我吧!你原谅我吧!”

树勋说到这里,话声带有些颤抖的成分。文琴却很柔声地说道:“哥哥,你别这么说。我知道你心中的意思,大概你以为我们这一分别后,当然要隔别许多的日子,在这许多日子中事情少不得有变化,恐怕我会去爱上别个男子吧……然而你这个意思完全是错了,文琴不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也不是一个爱好虚荣的女子。自从被哥哥从西湖里救起之后,我的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这是天地良心的话。文琴活了十八年,从来也没有爱上一个人,然而现在我把镇压着十八年的热情要完全贡献给你了。我的爱你,坦白地说,并不是单单为了你救我的性命的缘故,而大半还是因为你是个有勇气有抱负的青年啊。所以我遇到了你,我的生命中就好像亮了一盏明灯,我觉得我的前途已展现了光明的希望。哥哥,我是多么地器重你,多么地期望你,所以虽然我们这次分别了,任他二十年五十年,我那一颗芳心始终不会转变的。因为哥哥此去,不是努力地去争取光荣的前途吗?哥哥的光荣,也就是妹子的幸福,所以我到死都守着你的。不过哥哥也许信不过我的,所以你便有了这个意思。假使你真的信不过我,那么我一定可以答应你,把我的心和肉完全都先交给了你,那么使哥哥不是可以放心地去努力事业了吗?”

文琴絮絮地说到这里,两颊又浮现了一朵娇艳的桃花,秋波水盈盈地瞟了他一眼,不禁又赧赧然地低下头来了。

树勋听了她这一番话,觉得文琴的爱我真是天无其高、海无其深,遂摇了摇头,诚恳地说道:“琴,我完全相信你,我知道你绝不会变心的。我怎么能真的这样糊涂呢?虽然以我俩的爱情而言,确实可以把身子化二为一了,然而我们有正义的思想,真如你所说,在未经合法手续之前,先实行了两性生活的开始,这在我们的人格和道德上都有相当的缺点,所以我们是绝不能这样盲目的。而且这样的爱情也更显得是卑鄙龌龊的了。我们要等待着将来新婚的初夜,那时候和妹妹卿卿我我,岂不是人生最有意思最感甜蜜的一回事了吗?”

文琴听他这样说,一颗芳心真感到无限的欢喜,抬起粉脸儿,明眸掠了他一下,点头笑道:“哥哥这话对极了,妹妹心中真形容不出怎样的感激呢。”

树勋也笑道:“那么我们正经地还是上舞场里去坐一会儿好吗?”

文琴乌圆眸珠一转,掀着酒窝儿点头笑道:“好的,那我当然答应你。”

树勋于是会了账,和文琴携手到隔壁云裳舞厅,仆欧招待入座,抱了两杯咖啡茶。这时音乐队敲奏得十分起劲,舞池里舞侣对对,也舞得非常兴奋。树勋笑道:“琴,你的舞艺想来是十分好的了。”

文琴嫣然一笑,说道:“也不见得怎么样好,哥哥会跳舞吗?”

树勋道:“稍许会一些,可是跳得并不十分好。”

文琴秋波逗了他一瞥媚眼,笑道:“那你何必客气呢?回头我和哥哥去舞一次吧。”

树勋点了点头,拿了杯子,喝了一口。不多一会儿,音乐停止后再起,树勋遂携着文琴一同到舞池里去了。

这是一支《蓝色多瑙河》的华尔兹乐曲,在那架小提琴是奏得非常悠扬,在悠扬中包含了哀怨的成分,听在两个离别人的耳里,心头会激起一阵无限的凄凉。树勋道:“这是《翠堤春晓》中的插曲吧,妹妹听了,心中不知有什么感触呢?”

文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带了凄婉的口吻说道:“他们的别离是辛酸的,是悲哀的,然而我们今日的别离,虽是感到凄凉的意味,但希望将来总还有甜蜜的回忆。哥哥,但愿我们不要像他们一样恶劣的命运才好啊。”

树勋听她这样说,便忙说道:“妹妹,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呢?我们当然有甜蜜的回忆,我们将来更有幸福的乐园呢。”

文琴听了这话,粉脸上掀起了一丝甜蜜的微笑,偎过身子去,把脸和他紧紧地贴住了。

一曲音乐终止,两人舞罢归座,树勋望着她笑道:“妹妹的舞艺可真不错,我搂着你的腰肢,轻得仿佛是燕子似的。”

文琴嫣然笑道:“可是我们跳舞的时间实在太少了,趁着我们还没有分享之前,哥哥,我们就去多舞几次吧。”

她说到这里,身子便又站了起来。树勋虽然感到她这两句话未免包含了凄凉的意味,但也跟着站起,拉了她的手,也终于接连地去欢舞了。

时间是没有感情的,不知不觉地早已五点钟敲过了,茶室是散场了,接上是茶舞时间了。树勋道:“离开分别时间是只有两个半的钟点了。妹妹,我们到外面去吃饭吧。吃完饭,你回团里去,我得走了。”

文琴道:“五点钟吃饭太早,我们且到六点钟走吧。”

树勋笑道:“我也希望能够和妹妹多舞一会儿,只是怕妹妹错过了团里的公务,不是又被那个雌老虎发脾气了吗?”

文琴道:“今天我无论如何要送哥哥上火车后才回团的。稍许迟到一些,就是被她责骂几句,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树勋听她这么说,不禁把她手又握了一阵,笑道:“妹妹,你这样多情,我心里真感激你。”

不料文琴听了这话,反而愀然不悦,嗔道:“哥哥,其实你何用再说这些感激的话呢?在你我之间,难道还有什么感激可言的吗?”

树勋见她娇嗔的神情真是非常美丽,遂情不自禁地伸手挽住了她腰肢,把嘴凑到她的耳旁,低低地笑道:“妹妹,我说错了,你原谅我吧。”

文琴趁势把身子也靠到他怀里去,略为偏过脸,笑道:“原谅这两个字其实也不用说了。我无论什么都能原谅你。即使哥哥骂我几句,我也并不感到一些怨恨的。”

正说时,舞厅里忽然灯光全熄了,原来乐队奏出一支黑灯舞来。树勋对于文琴这两句话是感动到了极点,今见灯光全熄,他情不自禁地捧着她的粉脸,对准她的小嘴儿紧紧地吻住了。文琴当然没有拒绝他,而且粉臂勾在他脖子上,更有劲一些儿。良久,灯光亮了,他们的嘴也分开了。文琴红晕了娇靥,秋波逗了他一瞥包含了三分羞涩七分喜悦的媚眼,忍不住低头赧赧然地笑了。

树勋笑道:“妹妹,我怎么敢骂你?我爱你还来不及呢。妹妹,你真是我的爱妻啦。”

文琴听他乐而忘形地很高声地嚷了出来,因为恐怕被人听见,所以忙把纤手去按住他的嘴。谁知树勋却又引起了误会,望着她怔怔地问道:“妹妹,你为什么不让我说?难道你不愿意做我的爱妻吗?”

文琴听他这样问,粉脸上立刻又浮现了哀怨的神色,说道:“哥哥,你这是什么话?叫我听了不是太难受了吗?我是怕被旁人听见了,怪不好意思的,谁知你却偏又多心了。唉,你若信不过我,那么我就跟你一块儿去好吗?”

树勋道:“我虽然也很有这个意思,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假使我可以带你一块儿走的话,我还不早已跟你说了吗?”

文琴叹了一口气,秋波含了哀怨的目光,向他逗了一瞥,说道:“我觉得哥哥的心究竟还没有十分坚定,没有十分坚定的心,他的思想一定会转变。你问我不情愿做你的爱妻这一句话,我听了感到非常失望,因为你到底还没有十分相信我呀。唉,哥哥,我假使有三心两意的话,我绝没有好……”

树勋听她说到这里,似盈盈泪下的神气,这就不忍再让她说下去,连忙把她的小嘴捂住了,急道:“好妹妹,你别说了。我如何会不相信你?假使我在南京又去爱上了别个姑娘,那么我也一定不得好……”

文琴听到这里,也急了起来,她竟把小嘴凑了上去,向他嘴吻了一下,使他再也说不下去。树勋见她这个举动,便可知她爱我之情真非笔墨可以形容其万一了。不料文琴既把他吻过了后,立刻又低下头,却暗暗地垂泪了。树勋以为她害羞,遂抬着她的下巴,说道:“妹妹,既然你也不会负心我,我也不会负心你,大家又何必发誓呢……咦咦……你为什么好好的又伤心起来了?”

文琴连忙擦干了眼泪,摇头说道:“我没有伤心……”

树勋道:“你没有伤心,你为什么要淌眼泪呢?”

文琴低低地道:“我自己也不明白,好好的怎么又会淌起眼泪来了。真也奇怪的,我的心里总感到有些辛酸的滋味……”

树勋听她这两句话,至少是带有些可怜的成分,遂柔声安慰她道:“妹妹,你不用伤心的,我们的心完全已合成一个的了。你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文琴听他这样安慰,方才破涕为笑,两人不免又抱住温存了一会儿。两人在舞厅里坐到六点敲过,遂又到新都饭店吃饭。饭毕,时已七点,于是坐车急急地到火车站。天空是黑漆漆的,今晚没有明月在发光,只有闪闪烁烁的小星在睁眼。树勋和文琴呆呆地相对凝望了一会儿,各人心头虽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可是大家却都说不出一句话,眼眶子里似乎都有些晶莹的泪水。

最后,火车将开的时候,文琴这才说道:“哥哥,我祝你达到成功的道路。”

树勋含笑点了点头,把她手紧握了一阵,说道:“多谢妹妹的祝语,我希望妹妹永远保持你的美丽。”

两人就在说话的当儿,车身向前已经驶动,树勋只得放了她的手,文琴也只好跳下车厢。一声汽笛,震碎离人的心灵,两行热泪,沾满了各人的脸颊。文琴只说得一句“哥哥保重”,见那火车早已在黑魆魆的原野里消失了。夜是静悄悄的、暗沉沉的,月台上显得冷落了。文琴含了一颗哀怨的心,慢慢地踏上了回团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