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娥嚼那药时,只觉满口生香,有一种辛热之气,直冲入咽喉,一时心中好生奇怪,知非平常补药,遂急急吐去。但那已化的药丸,早和着津唾沁入腹中去了。急把那桌上茶杯拿来,漱了漱口,一面将药丸包起,仍旧安放在床头,又摸出几只枣子吃了。正欲上床去睡,忽然觉得全身热燥起来,忐忑跳得厉害,脸儿一阵红似一阵,顿时失去原有的理智。那双水汪汪的秋波,凝视着刚才合眼睡着的素臣,心中真有说不出的爱处。坐到床边把弓鞋脱去,纤手把金莲钩起,却是伸缩不宁,小腹内如火炭一般发作起来,一霎时情思迷离,神魂飞荡。任你素娥平日如何贞坚稳重,这时便再也忍耐不住了,身不由主地倒身在床,掀开被儿,竟把自己脸儿偎到素臣颊上去。这就愈觉浑身发软,素臣身上那股热气,直通到素娥肌肉了,好像电流一样,醉麻得心头抓不着痒处,伸手把素臣搂住,樱口中便哼唧起来。
素臣突然被她搂醒,心中吃了一惊,还疑身在梦中,睁眼细瞧,却见素娥脸红如火炭一团,眼儿如水波荡动,紧瞅着自己,不特毫无羞涩模样,还不住叫着亲爱。素臣知她一时情动,不忍严厉责骂,因问道:“素姐为何如此模样?”
素娥哭道:“我心头如火烧一般,请相公救救我吧。”
素臣道:“素姐,你这是哪儿说起?我这次大病,若没有你舍命相救,绝不能生,对于素姐恩德,到死难忘。你既与我沾皮着肉,亦断难再事他人,刚才未小姐因说璇姑之事,把你也夹杂在内,我知她这话也并非无因。但我本来早已打定主意,自你偎睡以后,我就存心娶你为妾,原早要和你说明,为的是怕你害羞。你是极明大义的人,此时苟合,岂我所干的事情吗?况我尚在病中,若依姐姐的话,那姐姐二十余天来的功劳,恐怕就成泡影了呢。”
素娥听了这话,心头略清,奈药性发作,绝不能自持,竟呜咽起来道:“相公这话原是,但我此时心头好如油沸汤滚,若再迟一刻,我怕再不能活了。”
素臣听了,心里暗想:素娥贴身服侍,二十余天来从未见她动过情,就是偎冷偎热,这样沾皮沾肉,也不见她有半点邪念。今日何以如此作怪?她是一个闺中处女,就是动情,欲念也绝没这样盛的。莫非她得了什么邪气,而生怪病了吗?因急急问道:“你向来稳重,绝无苟且的邪念,今夜忽然如此,其中必有缘故。你快从实地告诉我,我好替你医治。”
素娥忽被提醒,忙答道:“我因一时饥饿,到床头找觅茶食,不料却摸出补天丸来,我就嚼了一撮,别的也没有做过什么事。”
素臣一听这话,方才恍然,不禁失声叫道:“啊呀,不好了!”即欲推开素娥,预备下床取水,不料却被她紧搂不放。素臣在病中无力,竟推她不开,心中一急,顿时想着床头鸾吹给我放着银罐里面有水浸冰梨,因急忙取出一只,塞进素娥口边道:“你误服了毒药,非水不解。快吃了这梨,否则恐怕不救了。”
素娥听了这话,大吃一惊,忙把那梨乱咬而食,便觉一股凉气沁入心脾,连称爽口,欲念便减了一半。素臣又递过一只,叫她速食,并把银罐中水向她口中直灌。素娥此时,好像冷水浇背,心头一清,欲念完全消去。咬定牙关,忙把两手放开,要想掀被下床,谁知竟四肢无力,全身软瘫,一些儿动弹不得。
素臣道:“素姐,你现在觉得怎样了?”
素娥羞得无地自容,不觉痛哭起来。素臣瞧她如此海棠着雨,倒又爱怜起来,把两手捧过她脸儿,替她拭去泪水道:“我知你苦楚,你不用悲伤。”
素娥含泪道:“我虽然是下人,但亦知羞恶。日来服侍相公,一奉小姐严命,二报婢子私恩,即沾肉沾身,而此心漠然不动。何期今夕丑形尽露,廉耻全无?那么日后叫我再有什么脸儿来服侍相公呢?”说罢,泪如雨下。
素臣听了,心中更加爱怜,因反把她搂在怀里,偎着她的脸颊道:“素姐,这并不是你的不是。就是圣贤人吃此毒药,恐也不能支持。你将近一月来服侍我,始则涤污撒秽,继则贴肉沾肤,婉转沐席之间,憔悴屏炉之上,此恩此德,刻骨难忘。而尤令我敬爱的是心明于日,皎皎不欺,我岂能为了狂药之故,来轻视你吗?”说着,也凄然泪落。
素娥忽见他为自己落泪,心中颇为欣慰,躲在素臣怀抱里,柔顺得一动也不动,低声道:“相公乃是千金之躯,病未痊愈,岂能伤心?我蒙相公开释,感恩铭腑,再也不懊恨了。但相公怎的带着这种东西呀?”
素臣道:“这是头陀超凡的东西,本来包内尚有一张药帖,写着每服一丸,可御十女,女子服了,可御十男。当时就给我烧掉了。”
素娥道:“为什么不把药丸一同烧去呢?”
素臣道:“我因留着预备借以剪除凶孽,不想竟险些儿害了姐姐性命。”
素娥思想刚才丑态,愈觉伤心,那泪又涔涔而下。素臣把她泪水吮着道:“素姐不用伤心了,你从今以后,就是我的了。”
素娥听了这话,不禁破涕为笑,在枕上泥首谢道:“得能终身服侍相公,真令我感恩不尽了。”说着,因自己浑身裸着,被他紧搂,虽已言明作为他妾,但亦觉难以为情,要想起身,却是丝毫气力都没有。因娇羞万状,嗫嚅着央求道:“相公,你拿衬衣裤拿给我穿上吧。”说到此,粉颊早又绯红。
素臣本是病体,兼之刚才受惊,身子亦无气力,待要坐起,却再也不能够了,只得说道:“素姐既是我的人了,这些嫌疑就权行不避吧。”
素娥羞得把手掩着娇靥,却是说不出话来。两人喁喁谈了一会儿,都劳乏极了,也就沉沉睡去。
两人这一睡,直到次早红日满窗,兀是没醒。鸾吹在门外走了好几回,总不见开门。心中奇怪,遂叫人把门掮下,仍复上好,然后独自进内,不听有丝毫声息。瞥见床前放着素娥弓鞋,心中一跳,因为素娥并不脱鞋睡的,昨夜竟脱鞋了,其中定有道理。回身将门扣上,走近床边,掀帐一看,果见两人并头而睡。素臣一手搂着素娥粉颈,睡得正甜。
鸾吹脸红耳赤,暗想:怎的这样睡法?好不难看。忽然又见脚后堆着素娥衣服,连衬衣裤也在一旁。羞得鸾吹倒退几步,悄悄走出门外站住,那心头兀自跳个不停。因恐有人撞见,进来取把小锁反锁门儿,然后回房,坐在床沿暗忖道:“原来他们两人已效于飞,因贪同梦,所以失晓。只是哥哥病体未痊,怎的竟孟浪至此?素娥这妮子,真也太性急了。倘使哥哥病体又有反复,这个可怎么好呢?”一时又想:两人的事情,恐怕还不是昨夜起的,都是为了这几日关门的缘故。我因在外料理各事,又不常进房去,哥哥近日身子又略好些,成天地关着孤男寡女,一个感他大恩,一个怜她憔悴,温存调笑,以致弄出事来,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怪道昨夜才交二鼓,哥哥就催我回房。鸾吹自在房中猜想。
再说素娥醒来,见时已不早,心中一跳,急把素臣两手轻轻撩过,掀被下床,穿好衣服,打了两个呵欠,到门边去开门,却见门闩早落,心中吃惊道:“我昨夜亲手闩好,怎么会开起来了?”遂把门一拉,却听嗒的一声,只拉到一条缝,再也拉不开来,向门缝瞧去,原来锁着。
素娥猛可理会,莫非小姐进来,见我俩并头睡着,只认我们已经苟合,不便叫醒,又恐别的丫头撞见,所以锁门了。唉,小姐,你原是好心,可是错疑我了。一时又想:倘若小姐揭被看过,那我竟是一丝不挂,这……她一定肯定我和文相公……啊呀,这叫我怎好意思再去瞧她呢?
沉吟了一会儿,只得将门敲响,齐巧鸾吹因落了锁,又来门外探看。素娥见鸾吹紧瞧自己,心中愈发不好意思,叫了一声姐姐,便通红双颊,低头匆匆借故出去。鸾吹叹了一声,心想:烤火偎屏,赤体拥抱,这样难怪她。但只要把哥哥不发生意外,也就随他们了。想着,走到床前,见帐子已钩起,素臣醒着,因叫声哥哥道:“你今天可大好了吗?”
素臣无心道:“今天身子却觉乏了些。”
鸾吹听着有意,因望着他劝道:“哥哥病刚才好了一些,一切都须小心,第一保养精神才是。”
素臣却并没理会到这些,以为鸾吹多情,因点头道:“妹妹这话不错,我是记牢在心,请你放心是了。”
鸾吹听了这话,心中又觉狐疑不决,但瞧他神情,好像是知道自己所以这样劝他,因此他便这样回答我了。其实素臣并不知觉。这大概是鸾吹的心理作用吧。两人正在互谈,素娥从外进来,站在鸾吹身旁,一声不响,且连连打着呵欠。心中便愈加相信自己猜测是对,但对着素臣又不便直说,只好拉过好手,叫声妹妹,温柔道:“我瞧你也够劳苦了,别的事不用去操心,哥哥才说今儿乏了些,妹妹就着意扶持,耐心调养,使哥哥完全复原,这我们是多么欢喜呢。”
素娥觉得话里有因,羞得满面绯红,但又不能辩白,只得含糊答应。鸾吹见这模样,也就不言语了。又劝了一会儿,遂自出去。素娥生旺炉子,煎好了药,服侍素臣喝完。忽听鸾吹一片哭声,素娥吃了一惊,连忙奔出,只见鸾吹气得倒在椅上,浑身乱抖,泪下如雨,洪儒却一溜烟地走了。
素娥方知又是同公子吵闹,因忙把鸾吹扶住,急问根由。鸾吹见了素娥,便一把抱住哭道:“妹妹,这个畜生,真把我气死了。”
素娥也哭起来道:“姐姐,你快不要这样,何苦自戕身子,他到底怎样冲撞你啦?”
鸾吹淌泪道:“我见了他起来,想着素哥的话,便告诉了他,妹妹你想他第一句就说什么?”
素娥拭泪道:“说什么啦?莫非怪我们通知得迟了吗?”
鸾吹摇头道:“他哪里管这些,他说:‘素臣哥哥做什么来?想抢一百亩田来吗?别妄想了,谁不知道这田是我该得的?’我没头没脑地吃他这一句死话,气得我竟回答不出。他接着又道:‘随他打官司告状,总是不中用的,姐姐别帮着外头人说话。’”
素娥忙问道:“姐姐,你怎样回说呢?”
鸾吹道:“我气急了,也嚷着道:‘爸爸知恩报恩,写下遗嘱。昨儿才过百日,你就违反他老人家的遗志吗?’你道他再说甚话来?真把我气得个半死。他说知道爸爸弄甚圈套哩。”
素娥听到此,也不禁脸含娇嗔道:“这是哪儿说起?”
鸾吹气急道:“当时我一把将他拉住道:‘好呀,你把爸爸都说起来了,爸爸是何等样人?他弄甚圈套?他既要弄圈套,他不会多给田与我吗?现在一千五百亩田,只发开三百亩给我们,还是弄圈套吗?你这没良心的种子,爸爸把你嗣过来,倒叫你反来诽谤爸爸,我给你到各房去告诉,看谁有理?’他见我怒极了,才吓青了脸,挣脱手逃跑出去了。妹妹,你说吧,这叫我气不气呢?”
素娥见她兀是连连喘气,因用纤手抚着她胸道:“大相公敢是赌晕了,怎的竟说出如此没道理话来?怪不得姐姐生气,妹子也气极了。但他话也不能当他真,只好算小孩子话,姐姐也别气了,你尽管气,他却一些儿不觉呢。姐姐身子要紧,大相公不是真正恶人,只因他结交的都是流氓,也许是受了人的主使,明儿告诉族长,狠狠教训一顿是了。”
鸾吹长叹一声,忽又问道:“我也气晕了,文相公喝了药没有?”
素娥道:“刚才正在服侍他喝药,听姐姐哭声就出来了。姐姐,快息一会儿去吧。”
鸾吹点头,扶着小丫鬟生素进房去。这儿素娥又急回书房。素臣问鸾吹和谁怄气,素娥叹口气道:“还有谁呢,左不过是大相公罢了。”
素臣正欲问何事,忽然腹内咕噜噜一声。素娥忙道:“你可要大便了?”
素臣道:“奇怪得很,这剂药吃下去,却很不受用……”说到此,啊呀道,“真个要拉了。”话还未完,那响声就连珠花爆地发出来。
素娥急掀开被,扯下素臣裤子,方欲拿粗纸去垫,谁知一屁股早已拉出淋淋漓漓的粪水,被褥上好似沾满了糖浆。素娥心慌,连忙拿件旧衣服揩垫,又用草纸替他揩屁股。只听素臣叫声不好,那粪门竟像黄河决口一般,黄泥也似的粪水直冒出来。素娥不及缩手,早已冲了一手一袖子,黏黏连连地湿了一大堆,一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偏是素臣腹中响不绝声,粪水犹如清水直淌。瞧那素臣面色,竟像死灰一样,双眼深凹,气喘不止。素娥心慌意乱,手足无措。这时鸾吹齐巧进来,瞧此情景,吓得目停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素娥扯衣服擦手,一面又擦被褥,一面又揩屁股,丢在地上。回头再拿衣服,却是没有,急欲进房去取。
鸾吹顿脚道:“你也糊涂了,尽揩还揩得了吗?还是换了被褥吧,唉,真个弄出事来了。”
素娥奔出门外,听了末一句,心中一酸,那泪就滚出来。等被褥子取来,素臣又泻了。见鸾吹拿棉花在揩,素娥道:“姐姐,你让过一旁,我来收拾吧。”
鸾吹哭道:“哥哥是泻得昏去了,我瞧你怎样办?”
素娥听她竟肯定是为了自己,又不敢辩白,真是有冤没处伸,也只有泪如雨下。这样直到晚上,泻才停止。素臣已不省人事。素娥抱起素臣,鸾吹急急亲自换一床清洁被褥,把素臣浑身揩擦干净。又怕冻了身子,鸾吹也顾不得羞耻,给他套上裤子,盖好了被儿。向素娥哭道:“过去事别说了,你现在快想怎样医治的法子吧。”
素娥亦哭道:“上两回也吃这药,并不见泻,怎的今天就大泻了呢?”
鸾吹逼紧问道:“你可给他冻了身子没有?”
素娥哀怨极了,呜咽道:“就是冻了身子,也不会泻到如此地步呀!如今只得把那方加减吃一帖了。”
鸾吹忙去拿出上好人参三钱,素娥配药煎好,给素臣喝下。不多一会儿,素臣又叫不受用。素娥怕又泻了,急替脱裤,拿厚粗纸垫好。果然又泻,直到三更方止。素娥抽出粗纸,索性不给他穿裤,就用被儿盖好。
素臣晕了数次,鸾吹急得啼哭不停,急问素娥用什么方法止他泻。素娥道:“这药都是暖胃补虚,升担分利,专止泻泄的。如今吃下去就泻,这叫我再用什么药味好呢?”
鸾吹一听,更加痛哭道:“这是我害了哥哥了。”
素娥亦哭道:“姐姐,你快不要哭。文相公内部已是虚极,恐防要脱,只有用上好人参来拉他一把吧。”
鸾吹拭泪道:“吃了又泻怎么办?我瞧还是干吃吧。”
素娥不由喜欢道:“姐姐,亏你想出这个法子,这个好极了。”
鸾吹道:“我是急昏了。”因取人参。素娥接过,先放在自己口中细嚼,然后再嘴对素臣嘴哺给他吃,一面呼气灌他。
足有一更多天,素臣方转脸色,气亦温和,微睁眼来,见鸾吹执烛在旁,素娥鲜红樱口,却吮在自己口上。两人兀是眼红胞肿,泪挂如珠。心中一阵感激,也淌下泪来,因问妹妹什么时候了,鸾吹道:“已四鼓将近,哥哥现在觉得怎样?”
素臣道:“只觉浑身无力,别的倒没有什么。妹妹放心,去睡了吧,别累了身体,反叫我心下不安。”
鸾吹见他苏醒,且时真已不早,因叮咛素娥几句,方进房去。素娥关上,收拾上床,仍和素臣并头睡下,又嚼哺了一二钱人参给他吃。素臣握了她手,淌泪不止。
素娥伤心道:“好端端的又哭什么?身子才好些儿,别东思西想了。”
素臣道:“妹妹,你真太使我感动了。”
素娥又听他改呼自己妹妹,真欣慰极了,因道:“文相公待我恩德,我虽死也乐意……”
素臣急把手扪住她嘴道:“妹妹,你千万别说什么死,我唯愿与妹妹同偕白首呢。”
素娥破涕笑了,素臣也微微一笑,因附耳道:“下身赤裸裸地怪不舒服,妹妹给我套上裤子吧,这回想来不会再泻。”
素娥点头,随手取过衬裤,就在被里给他穿上。一不留心,纤手触着袋形东西,不觉羞得粉脸通红。素臣亦觉难为情,素娥嫣然抿嘴,瞟着他一眼,便自爬睡了。
次早醒来,鸾吹即来叩门。素娥开门,说他尚安睡未醒,鸾吹喜形于色。候至晌午,素臣醒了,大家商量用药。素娥因问素臣“前日喝的十全大补汤,怎的会泻起来?后来加了人参,怎的又泻?相公精于医理,不知晓得其中缘由吗?我虽略懂些,却再也想不出。姐姐说是我给相公受了寒乏了力,但仔细想来,每夜姐姐走后,我们总早早睡去,这事真令人不解了。”
素娥这几句话原是要辩清自己的纯洁,因不好意思直接对鸾吹说,想叫素臣来解释一下。素臣听了,也自不解。鸾吹听了,颇觉狐疑。
素臣忽然道:“煎药的水是井水是河水?”
鸾吹道:“连日全用井水,莫非错用了河水吗?”
素娥道:“就是河水,也不至于如此大泻特泻呀。”
素臣沉思良久道:“是了,一定用了天水了。”
素娥一听,也顿大悟道:“可不是吗!”遂即喊生素到厨下去问,果系缸中之水。鸾吹大怒,欲责治提水仆妇,素臣急忙阻止。
鸾吹道:“这事岂能儿戏?几丧哥哥性命呢!”
素臣道:“仆妇知道什么,这是我命中注定,该有此番反复,倒是累妹妹苦了。”说着,三人都觉伤心,不免又落下泪来。自此仍用原方调理,不到三四天,病已退尽,渐渐复原。
鸾吹与素娥俱各欢喜。鸾吹想着洪儒的话,便直告素臣。素臣道:“这我早对妹妹说过了,对于分田一事,万万不敢受的。只是他不该疑及老伯,无怪妹妹动气。”
鸾吹叹道:“哥哥看这田,固然不足稀罕,但物虽微,却是爸爸一片诚心。言犹在耳,骨尚未寒,而弃先人之命,叫妹妹何以为人?”
素臣正欲解释,只见生素慌张奔来道:“小姐,大相公来了。”
鸾吹道:“来便来了,大惊小怪干什么?”说着,起身正欲走出,见洪儒已直进书房来,向鸾吹、素娥、素臣三个细细打量。
鸾吹指着素臣道:“这位就是姐姐对你说过的白相公,是爸爸得意的人,你快见礼吧。”
洪儒听了,便拱手道:“白老哥,小弟来望你了。”
素臣忙起身道:“小弟前日造府,适世兄公出,后遇老伯百日,世兄回府,小弟又卧病在床。曾托令姐转达,今蒙枉顾,感谢不尽。”
洪儒嘻嘻一笑,连说哪儿,一面又问素臣名字,素臣遂以又李告知。洪儒瞎七搭八地胡扯一会儿,方才别去。
鸾吹道:“这种傻态,令人又气又笑,哥哥切勿见怪。”
素臣沉思一会儿道:“世兄此来蹊跷,恐有意外之事呢。”
鸾吹道:“有什么意外?左不过想赖田是了,但有爸爸遗嘱在此,还怕什么?”
素娥道:“遗嘱内是文相公,今说白相公,岂不是不相符合了吗?”
鸾吹啊呀道:“真的我也糊涂了,若不是妹妹提醒,几误大事呢,但这可怎么办?”
素娥道:“不要紧,我见遗嘱上写着吴江文白世侄,只消把文字改作之字,就无妨了。”
鸾吹忙取出来一瞧,只见写着“我与大女鸾吹溺水,为吴江文白世侄捞救,留日字号田百亩,以报其德”等语,系行书,那文字竟与之字相仿。鸾吹大喜,即把笔儿略勾,竟成之字了。
光阴匆匆,又过了八九日,素臣完全复原,起身已有三天。这日素娥在园中,折得数枝桂子,笑盈盈进来,向素臣、鸾吹笑道:“你们瞧,可开得灿烂吗?”
鸾吹笑道:“真个好香,房中平添了清雅,倒很有兴趣。”
素娥正插入瓶中,忽见生素进来道:“大相公领了两个差役,要白相公出去。”
鸾吹吃了一惊道:“什么?你去回说不在这儿是了。”
素娥道:“这个是不能够的,大相公领进来可怎么办?”
素臣听了,心知祸事到来,但自己心地坦白,不必忧愁,就道:“我出去是了。”
鸾吹拉住道:“哥哥这样身子,怎能出去?这畜生真太胡闹了,让我去和他拼一拼吧。”
素臣道:“妹妹不可,他既有差人同来,必经官府,想官府自有公断曲直,我去何妨?妹妹岂可以千金之躯,抛头露脸呢?”说着,整顿冠服自出。鸾吹、素娥急得双泪直流,又不敢出外。一会儿只见生素嚷进来道:“啊呀,不好了!白相公给两个差役押去了!”
鸾吹听了,心中一急,顿时跌倒在地。素娥也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