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素娥急将鸾吹扶起,一面哭道:“姐姐,这个不是哭的时候,我们快叫人去打听打听,究竟是为什么事情?如果真的为了一百亩田,那倒是不要紧的。”
鸾吹被她一语提醒,遂立刻喊申寿去探听,是怎样告准状子的。申寿一听,急急去了。
鸾吹和素娥在房中只顾打旋,不知是哭是笑的好,只觉那一股愤气塞向胸前来,心头忐忑如小鹿乱撞,急得像热锅上蚂蚁一般,方寸乱得如麻。候了一个时辰,鸾吹不觉又掩面大哭起来。
素娥急道:“姐姐,你快不要这样,我的心要碎了。”
鸾吹痛哭道:“怎的这么许多时候还没回来?难道在堂上用起刑来?哥哥病体才复原,若果这样,是真要他的命了。”
素娥猛听这话,好似万箭穿心,本来劝鸾吹不要哭,这时自己也就痛哭起来。
正在这时,才见申寿气吁吁进来。鸾吹、素娥见了申寿,好像素臣生命就在一开口之际,心头是愈跳得厉害,忙停止了哭。鸾吹怕得不敢就问,还是素娥开口道:“申伯伯,你打听得到底怎样啦?”
申寿在门外呆了半晌道:“这是要等白相公回来才知道哩,这个时候打哪儿去探听呢?”
鸾吹一听,急得跳脚道:“你怎的这样没用?难道白相公也没瞧见吗?”
申寿叹口气道:“这不是老奴没用,实在是老爷死得不好。老爷若在,不要说跟轿进去有威风,就是到衙前送帖甚至闲逛,这班小鬼见了,哪个敢不招呼?还要拉着去喝茶、去吃面,谁不奉承?如今老爷一死,这些差役小鬼就变大了,休说在衙门前站脚,早给他们喝退了。”
鸾吹听他唠叨了一大套,心中愈加气苦,因道:“你不要说了,快到西庄去换回未能来吧。”
申寿听了,咕噜着说了一声“未能来也未必中用”,便自去了。鸾吹想着素臣不知到底如何,叫了一声哥哥呀,便和素娥又呜咽起来。
再说文素臣被差人拥到县前,却并不进衙门,先在一个小茶馆内坐落。刚才坐定,就有把门、站堂、值刑许多差人,及招房、堂差、承行并各项书吏,陆续而来,各拣了座头,拉杂坐下。店小二拿出茶点,各桌上众人都向素臣拱了手,算是招呼过了,便都吃喝起来。素臣瞧也不瞧一眼,自管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
原差见他这个模样,便走近来悄悄说道:“那边两位是房里老师,那两位是班中头役,都是极行时的,你可不能轻慢了他们。那位胡髭老师是承行,你的事情,都在他的手里。我现在给你私下请他过来,讲一个规则,省得人多口杂,既多花费钱,又不好看。”
素臣瞪他一眼,冷笑道:“你满嘴里胡嚼什么?你们可都是干公事的,什么私下?什么规则?咱白相公可不懂这些,只同你去见官就是了。”
原差想不到竟碰他这样一个大钉子,一时张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众人听了,便啯嘟啯嘟地的打着市语,好像商量似的。一会儿便齐声道:“就是明讲也好,喂,老三,你直说吧。”
原差听了,便笑向素臣道:“白相公,你是明亮人,咱们几个弟兄,向你拿些铺堂使费。”
素臣笑道:“原来如此,那么说什么规则不规则,我倒很愿意赏你们,可是我客中哪里有钱?”
原差道:“瞧你模样也是个有钱的人,你可别刁恶,这是咱们的规则。”
素臣道:“又来了规则,我老实告诉你,就是有钱,也绝不赏你们这班狗奴才。”
众人一听这话,都不禁直跳起来,个个摩拳擦掌,预备过来攒打模样。内中一个老者忙阻止道:“诸位且慢动粗,承老师,你是承行,还是你去拍拍他醒吧。当场出丑,人家到底也要面子的。”
那胡髭听了,便叫众人坐下,自己摇摆过来,向素臣望了一眼,说道:“看尊驾衣冠,倒是宫墙中人。但既涉官司,就是有些微末前程,也是不济事的。况且这个案子重大,只怕对于功名有碍。此时若不破费几个悭钱,将来懊悔可来不及了。就是原告呈词,也该抄着,当官好去办理,你不要转错了念头,自己误了大事哩。”
素臣抬头斜视一眼笑道:“真难为了你们好意,方才票上虽未粘词,那原告名字是未洪儒,注语是奸婢谋闺状子,大约可知,何用抄词?这个不消操心。至于这一顶头巾,原算不得前程,你说事情重大,我却看得渺小极了,请你们不用为我担心,若要想我一个钱,除非再去翻个红脚桶。”
承行气得满脸铁青,向老者道:“你可听见?我好心劝他,他竟说出这种死话,上堂吃了板子,就要命了。”
堂吏和招房道:“别人钱还是隔两日见效,我们的钱上堂就爆响的呢。传话的时候,只消增减一两个字眼,轻重一点子口气,草供上要紧关目,结实的略松泛些,轻松的略结致些,那就便宜多了。”
素臣道:“我本没有口供,你传话的好歹叙供得呆活,总不干我事。”
承行的瞅了他们一眼道:“你们也有这些热气去换他这口冷气,回头见了棺材,才叫他再把石灰去揩他的眼泪吧。”
值刑的道:“到用刑时候,休怪咱们奉承得太厉害了。”
素臣笑道:“这个问题还早哩,你别想得太稳了。”
原差道:“我们为了你打官司,都跑掉了腿,怎的你竟一个钱都不花吗?”
素臣冷笑道:“你们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为了公事,跑掉了狗腿,干我甚事?再不要啰唣,相公钱身边尽多着,可是只不愿赏你们这班奴才。”
众人怪叫道:“从来也不见有这等犯人,开口就说赏字,谁是你的奴才?回头官府就要上堂,大家一齐动手,打他一个满屁股红,才知咱们的厉害呢。”
素臣冷笑一声道:“要打不妨,我白相公虽病了多时,但对于你们这通草拳儿,就是每人来一二百拳,我只当叫你们捶背罢了。”
众人听了,倒又大笑起来道:“瞧你这身子瘦得一根柴枝似的,还说这大话,真是个傻子。”
这时店小二站在旁边,瞧这光景,便上来道:“各位这茶钱是哪个出的?吃了几十壶哩,还有糖片瓜子,哪一样不是钱?瞧这人是不肯出的了,各位只要招架一声,小的就放心了。”
素臣道:“这茶几个钱一壶?”
店小二道:“每壶二文钱,糖片瓜子都是四文钱。”
素臣在顺袋内摸出二文钱,放这桌上道:“我只喝你半壶茶,就算一壶的价钱吧,其余都向吃的人要。”
众人听了这话,个个跳起来,大喊:“反了世界了,你打官司,倒叫我们给你出茶钱,你真是做梦哩!”
正在这时,忽见一个老家人气喘吁吁地赶进店来,大叫:“各位不消发怒,我来发还茶钱是了。”
素臣把他仔细一看,便叫道:“你可是未能?”
未能一见,哟了一声道:“小的正是,我是小姐喊申寿来叫我的……”
素臣道:“白相公在这儿你怎知道?”
未能一听,立刻会意,便叫道:“白相公,这是衙门规矩,不但茶钱我们会钞,而且还要奉敬各位的铺堂使费哩。”
众差役一听,方笑道:“到底多活了年纪,才知道衙门规矩哩。”
素臣大喝一声,把未能手中钱袋拿过,向未能道:“不许你使一个钱,白相公素来不行贿用钱的。”
众人正在欢喜,谁知又给他泼了一桶冷水,个个恨得切骨,未能也搓手没法。
正在这时,又走进一个人来道:“茶钱都是我的。”说着,一面打发,一面把这些人都请出茶铺去了。
未能跌足道:“白相公,这人姓计名多,绰号计多星,是出名的恶讼师,他来还茶钱,是包着大相公打一面官司了。”
素臣道:“一面两面别管他,你只顾放心回家去,叫小姐和素娥姐不要急,我是绝没有罪的,叫她别瞎用一个钱,便宜了这班狗奴才。”
未能听了,只得急回家去,说回头再来探听。
不多一会儿,原差遂来带素臣进县,知县升堂。素臣昂然而上,点名过堂毕,先传洪儒上去,问了几句,就叫报告计多上去。素臣远远望着,只见计多手指脚画地说了许多话,可是却一些儿也听不清楚。计多下来,上面已传白又李了。素臣慢步踱将上去,向知县只长揖而不拜。两旁差人连声喝跪,素臣面无惧色,坦然处之,端然不动。那站堂的因刚才吃了他气,这时想给他受些苦,用力把素臣向下一拖,一个便在后尽力一搡,却是生根的一般,休想动得分毫。谁知素臣把脚轻轻一扫,两人顿时翻了一个跟头。这时满堂之人都大吃一惊,暗忖怪道茶坊里说大话,原来果然有些把式哩。
知县见他如此倔强形状,冷笑一声道:“你是何等前程?”
素臣答道:“是生员。”
知县道:“你不过是个生员,既有事犯在我的案下,如何不跪?”
素臣道:“生员若果有犯法之事,自然该跪,生员本无甚事,如何敢跪?有事而不跪是无官长,无官长即是无朝廷。但话又说回来,无事而辄跪是无学校,无学校亦是无朝廷呢。”
知县怒道:“现在有人指名告你,怎么你敢说无事?即使被人诬告,也要本县替你审豁。朝廷设立法堂,正为民间伸冤理枉。被告者俱说无事,要这法堂何用?还不快跪!”说罢,把公案一拍,气得二绺长须都飘起来。
素臣面不改色,滔滔说道:“若事有冤枉,被人诬告,在法堂之上,要求老父台伸冤,这个自然是该跪了。若冤既无待伸,状亦断无庸准,便和这法堂就渺不相关了,何敢望尘雅拜,长跪乞怜,以轻朝廷而羞学校之士吗?”
知县听此,勃然大怒道:“怎么你竟说状都不该准的?未洪儒告你诱奸了他的婢女,现在又欲图谋他的姐姐,这是奸诱重情,就是果有冤屈,亦须质审始知,怎的竟说不该准的呢?你休得倚恃护符,抗拒长官,只怕咨查过去,革了前程,动起刑来,那时懊悔来不及了。”
素臣淡笑道:“老父台不要发怒,听生员一言。进行设立法堂,以为听断之所,即设立律例,以为听断之书。犯事者不得倨傲于法堂,与听讼者不得弁髦夫律例,其制一也。律上明明载着指奸勿论,既非奸所捕获,又无奸情证据,考之律例,两样都无所附。这样想来,见其状即可知其诬,更何用审呢?老父台明明犯着滥准词状之条,怎反说要咨革起生员来呢?未公与生员,三世通家,谊同骨肉,生员因吊奠而病卧其家,即可诬以奸情,那么出外旅游的人是只能露宿的了,在家的人是必须塞门了,在路上同行的男女,个个可指他们有奸情了。哈哈,这是哪儿说起呢?”
那知县一腔盛怒,正待发作,被素臣侃侃凿凿、援古证今、忽庄忽谐、入情入理地一说,顿时目定口呆,竟发泄不出来,欲想寻个驳头,却也无从想起。正在暗暗干急,只听堂吏悄悄提一句道:“老爷,只消问那报告讨奸情证据是了。”
知县一想不错,遂即传计多上堂,问道:“你家主人告白又李奸情,是否有确实证据?可从实细说。”
计多叩头道:“小的主人若不拿着实凭真据,怎敢在老爷前妄告奸情?不要说白又李以一个孤身男子,藏在深闺,奸谋叵测,只消讲他与婢女素娥同床共寝一月有余,这便是奸情确据了。如今只求老爷把素娥提来严审,并令稳婆试验,那白又李的奸婢谋闺便千真万实了。”
知县一听,见事有眉毛,因问素娥今年几岁,相貌如何。计多道:“素娥今年十八岁,是个极标致的容貌儿。”
知县大喜道:“这状子上单说与婢女素娥有奸,要图谋你家小姐,却并没说同床一月余的话。本县因事及暧昧,有关缙绅体面,故先拘白又李来录供。今白又李刁恶十分,不肯实招,也就顾不得体面,容不得私情了。”因伸手丢下一条火签,立拿素娥听审。一面叫稳婆伺候,吩咐将人犯带过一边,把别的案件先审。
未能得知这个消息,急急飞奔回家。只见鸾吹、素娥正在相对垂泪,因叫声小姐道:“大事不好!大相公告白相公和素娥姐有奸情,现在差役来提素娥姐上堂审哩!”
两人一听这话,好像浑身浇着冷水。鸾吹更是着急,心想:素娥和哥哥苟合是真,我亲眼瞧见,今若去验,那我的名节就无从湔洗了。想到这里,一阵剧痛,几乎昏厥。齐巧生素来报,外面差役已来,鸾吹急得手足冰冷,真个跌倒地上。素娥一听,心如刀割,抱着鸾吹,哭叫姐姐。
鸾吹哇的一声哭出来,将素娥搂住道:“妹妹,我害了你了。如今当官去审明,你与哥哥俱罹法网,难免要出丑。仔细想来,也没有别的办法,我就先自尽了干净。”
素娥心中以为与素臣同床,也是一样犯法的,所以急得也号啕大哭。今听鸾吹这样说,愈加沉痛,因哭道:“姐姐说哪儿话来,爸爸与妈妈只有你一滴骨血,况且素哥坐了监狱,还要姐姐照顾。妹子不合不惜廉耻,和素哥同床共寝,但浑者自浑,清者自清,妹子做事一身当,怎肯连累姐姐呢?姐姐切勿自寻短见,一则爸妈丧葬祭祀无人做主,二则且亦皂白难分,反启外人议论,致污名节,这是断断使不得的。”
素娥正在苦劝,外面差役已大发脾气,立逼要人。未能没法,只好进来催促。鸾吹听了,抱住素娥不放,更加大哭不住。未能急道:“小姐,这个时候还来得及哭吗?快些打发素娥姐出去吧,但不用钱是断断不能的,不但官司打不赢,而且还有性命之忧哩。”
素娥、鸾吹一听,面无人色,更是痛哭。还是素娥心肠一硬,便要出去。鸾吹即到房中,取八两银子,交给未能道:“凭你去打发,只不要给妹妹吃苦是了。”
未能答应,催素娥走出去。素娥虽然心肠硬起,但究竟从未经此祸事,心头害怕,好像绑法场一般,走两步退一步,眼睁睁望着鸾吹,那泪如雨般地直滚下来。鸾吹心痛如割,扯住素娥还是哭作一团,乱滚到小厅后,只得放手,直看素娥哭出了门,方又赶到灵前,大叫爸爸,号啕大哭,竟昏厥在拜毡上。
那些厨婢因素娥做人忠厚,没一事不在小姐前周全她们,有时遇着疾病,又都亏她医治,所以个个与她要好。今见被差役押去,大家含泪哭送到门口,直到望不见轿子影儿,方才走进屋里。一见小姐昏在地上,大家又吃惊不小,急急扶入房中。生素抱着鸾吹脖子哭喊小姐。鸾吹悠悠醒来,问了一声妹妹真的被押去了吗,便又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
素娥号哭出门,坐在轿内,心中忽想:我虽不应该与相公同床,然事已如此,尽哭也没有什么用。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为姐姐所知,又为相公所悦,虽死又何足惜?况我所犯还不是死罪,且有苦情,并非有意去干那不知廉耻的事,倘我把前后事情,详细说明给官府知道,或者能怜我因奉主命知恩报恩这点念头,恕我的罪名,也未可知。即使不能宽饶,我便直认其罪,竭力出脱相公,说他病中昏沉,不省人事,同床服侍,全我个人主见,与相公无涉,任他拶逼,我只拼着一死,就可全相公的名节,也不枉相公爱我一场。想到此,便打定主意,收束泪痕,倒一些儿也不害怕了。
不一时轿到县前,那些闲人知系未家俊婢到了,为着奸情,瞧热闹的人不下千余。差役因已受未能银两,遂把闲人纷纷打开,保护素娥进内。齐巧别件案子审完,差役报将上去,知县命带上来。素娥轻移莲步,跪在地上,羞得低垂了头。知县喝声抬起头来,一眼瞧清楚容貌,心中暗吃一惊,想不到丫鬟阵中竟有如此绝色人才。休说一月同床,即片刻同床,也没有脱白的事,这奸情是实,非重治白生不可,才消我刚才心头之恨。因把公案一拍,大喝道:“你主人告你与白生有奸,你须把他何日诱你成奸,又怎样图谋你家小姐,从实说来。本县怜你年纪小,误落白生之局,不来难为你。若支吾不招,便只得用刑了。”说着,吩咐取拶子伺候。
合堂吏役都看呆了,值刑的答应一声,便豁琅地丢落拶子,向素娥提一句道:“老爷可怜你年幼不懂事情,上了人家的当,你只管直招,你是没有罪的。你不见这儿许多人,都为你可惜吗?倘老爷叫用拶,我也下不落手呀。”
素娥只装不听见,虽然拶子抛在脚边,却面不改容,朗朗说道:“白相公系先老爷通家世侄,先老爷和家小姐在杭州溺水,全亏白相公舍命救起。先老爷因感白相公救命大恩,临终遗命,留田百亩,以酬其德,这有遗嘱可证。前月白相公来吊奠先老爷,因过哀成病,卧床不起。家小姐感白相公的恩德,又因家中并无五尺童仆,故命贱婢昼夜服侍是实。家相公恐白相公分田,故此诬告奸情。白相公乃是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岂肯做此苟且之事?即贱婢下人,亦知以礼自持,不欺暗室。此心可对日月,若有一字涉虚,愿甘立毙杖下。”
全堂众人听她滔滔而说,无不为之动容。知县暗想:又是一个说大话的人。因问:“你与白生同床一月有余,可真有其事?”
素娥道:“这是有的。白相公奄奄一息,贱婢因奉小姐之命,代主报恩,昼夜在床灌汤灌药,揩拭污秽。只是两心皎洁,从不稍涉于邪,望老爷明鉴。”
知县因气又李顶撞,非要定他罪名不可,因冷笑一声道:“这就难信你了,想来不用刑,你也不肯招。”说罢,便大喝用拶。
值刑急得十分,这样美人儿,花朵似的怎能吃得这苦,正在欲前不前,只听素臣大喝住手,向知县道:“老父台不问底细,怎能就可动刑?想她乃一弱小女子,如何受得住如此凶刑?岂不成为屈打成招了吗?”
知县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说得一句这个,竟呆了起来,良久方道:“如此,且叫稳婆带下验看。”
不多一会儿,稳婆领素娥上堂,说跪禀大老爷,真是个童体,并未破身。众人一听,都替洪儒、计多出了一身冷汗。
知县也暗暗稀奇,不信道:“孤男寡女,同床月余,哪有完璧之事?”
正待发话,只见计多跪上来道:“老爷不可信她,家小姐现差未能在外挥金四布,这稳婆定得贿混供的。”
稳婆发急誓道:“你自己着秃老虎许我二两银子,我不要你,我若受过未能一个钱,就烂掉这两只手。”
知县喝道:“不许胡说,我自有道理。”说着,遂吩咐家人将稳婆、素娥一齐领入内衙,叫夫人亲自验看。
满堂众人见知县这种举动,真是破天荒从未见过,心中暗笑。不多一会儿,只见家人和一个丫鬟出来。这丫鬟正是夫人房中的,她向知县低低说道:“太太已亲自验明,不特未经破身,眉毛交紧如索,ru头结束如豆,是个守礼谨身黄花闺女,太太喜欢十分,已把她留在房里,备酒饭赏她哩。”说着,便自进内。
原来这县官姓任名信,为人忠厚,居官廉洁,只是有些任性,常要枉断事情,更有一件毛病,就是怕老婆三字,因为夫人才貌两全,且又有些奁资,仰仗的地方很多,所以凡事都受她三分节制。怕老婆的人,一听太太心里喜欢,便好像晴天一个霹雳,顿时呆坐公座之上,作声不得。
大家见一个丫鬟低低说了一阵,老爷便即呆若泥塑木雕,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不纳闷。素臣也觉奇怪,正在这时,只见外面走入许多衣冠楚楚的人来,齐告洪儒不孝,望老父台重治其罪。任信一瞧,都是本县有名乡宦,一时慌忙出位,拱手答道:“各位老先生请回,晚生自当遵命。”
众乡宦方才下去。一会儿又有众生员齐来说洪儒忘恩负义,要求重责。任信忙又道:“各位年兄请回,本县自有公断。”心里暗想:这事情可弄大了。一来夫人喜欢,不敢违拗;二来乡宦生员环堂请法,不便模棱;三来验明童身,无可辩驳;四来看审的拥挤数千人在此,也该顾惜声名。本来和白又李原无怨仇,只为他出言顶撞,致动我怒,但现在想来,白生这人,着实可敬,果然坐怀不乱,如此少年君子,真不容易。一时倒起了爱慕之意,便喝令带上原告。
计多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一会儿差役带上洪儒,只见他浑身发抖,趴在地上,连连叩头。
任信拍案大怒道:“好大胆畜生,未老先生嗣你为子,把万金家财都付与你,你敢反害你姐姐!今天执法公断,要打死你这畜生,替未老先生出气!”说罢,便即拖下喝打。
值刑的虽得足洪儒银两,但大老爷发怒,众乡宦不平,无可遮盖,只得伸手把洪儒拖倒在地,一个掀头,一个按脚,扯下裤子。洪儒吓得早已魂飞天外。
值刑一声呼喝,正欲举杖打下,忽见素臣扑地跪下。任信见他自上堂后一味倔强,这时冷不防他竟会跪倒在自己面前,倒反而吓了一跳,心头别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