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信突然见素臣跪下,以为他尚要来羞驳自己,心中大吃一惊,连忙站起道:“本县已经知道你是被诬了,现在已在这儿惩治原告了,你有话请起来说吧。”

素臣跪着说道:“未洪儒诬告生员,他的罪尚小,妨害闺阁名誉,他的罪就不轻。老父台执法惩治,本来是应该的,但生员和未老伯情同父子,恐老伯在九泉下不安,且姑念洪儒年幼无知,其中必有主使的人,求父台暂息雷霆,免他的责辱,以全缙绅体面,追究出主使,以伸朝廷之法,实为两尽了。”

任信不住点头道:“可敬可敬,这样是以德报怨了,你快起来。本县准定严究主使的人是了。”

素臣一听,叩谢起来,站过一旁。那值刑的把板子正举在半空,任信便吩咐免责,放他起来。众差役又呼喝了一声,把洪儒提起,推到案前。任信大声道:“你这畜生,凭空诬告白生,难道你不知道是犯法的吗?如今白生不记你的怨恨,反替你跪求。本县若不瞧在白生的情面,这顿板子,你也休想活命了。现在快把谁主使告这状子,从实供出,若有半句虚言,取夹棍伺候!”

差役听了,又一齐呼喝一声。这时洪儒面无人色,好像在鬼门关里刚放转来还魂一样,哪里听得明白?两手抠住裤腰束带,眼睛已是定了起来。瞧着知县这副情形,还道自己要解法场了,双泪直流,一句话也回答不出,两腿抖着,早已跪倒地上,哭喊饶命。

任信见他吓成如此模样,心中又觉好笑,因把公案一击,又喝道:“本县问你话可听见了没有?若回答不出,立刻用拶!”

合堂差役又呼喝一声,洪儒拼命磕头,又不知他问的什么,欲问又不敢,因此浑身抖得像发冷热病。

素臣瞧着倒可怜起来,因提他道:“父台问你这状子是哪个叫你告的,你干吗不说话?”

洪儒这才听得清楚,回头过来指着计多道:“就是这计老哥叫我告的。”

任信大怒道:“你这畜生像个什么主子,怎的叫家人用这个称呼?”

洪儒道:“青天大老爷饶命,他不是家人,他是专替人家做状子的。我们在赌场里相识的,他叫我这样告,我当初是不敢告呀。”说着,淌泪不止。

任信大喝带这光棍上来,差人答应一声,如狼如虎,把计多拉上跪倒。

任信骂道:“你这奴才充作未家家人,在本县面前胆敢再三顶说坐实这奸情。原来你是开赌写状,包打官司的恶棍,左右快与我扯下去先打四十大板!”

计多大喊“冤枉,容小人一言”。任信虎目圆睁,刚才给素臣顶撞怨气,都要出在他的头上,因喝声“打了后再容你诉说”。值刑一见老爷如此盛怒,一刻不敢停迟,立即将计多掀翻在地,举板就打。

任信把惊堂连连拍着,不住地喝道:“着实打!着实打!”

这四十大板打得计多皮烂,血肉模糊,如杀猪般地狂叫,叫到后来,竟直挺挺地昏厥过去。看审的百姓,拥堂的生员个个称快。洪儒眼瞧着这顿板子,心中着实感激素臣,但不知以后还要打吗,若也照样打起来,那我小性命是定然不保了。想到此,吓得颤抖不停,魂飞魄散。这时任信复叫值刑的竖起夹棍,套盖双足,用水喷醒,喝计多快快招出,你若再说冤枉,复打四十。

计多到此,也就变成一毫没计了,只得实供道:“未洪儒在小的家里赌钱,他说这两天真触霉头,赌钱天天输,家里又有人坐着要分一百亩田去。当时小的问他是何人要分田、为了何事、叫什么姓名,他说姓名都忘记了,单说这人救了姐姐性命,爸爸立了遗嘱,分他一百亩田。小的说外人怎能分你未家的田,我和你同去拜望他,若是个雏儿,便可赖起这田做赌本。未洪儒说这人整天躲在姐姐房中,我自己也没得见他,你怎么能见他?小的听了奇怪,怎的一个男人能成天躲在女人房里?这其中定有奸情。因就叫洪儒去探问这人姓名。隔了几天,洪儒告诉我说不在姐姐房中,却在极里头一间书房中。他进去时候,见那人坐在被里靠着床栏,姐姐坐在床前椅上,素娥正从床上爬下来,说说笑笑,亲热得了不得。小的听了这话,便问素娥是谁、多少年纪了。他说有十七八岁,是个绝标致的丫鬟。小的心想少女孤男,喧笑一室,主仆杂乱,内外不分,大有可疑了。因叫人从西边园内爬墙进去,偷看了两夜。说是小姐每夜二更后回房,那丫鬟却是上床去陪宿的。小的听了这话,以为白又李奸情是千真万真的了,所以才敢代洪儒报告,希图赖田瓜分。这些都是实话,请青天大老爷开恩,小的从此再也不敢了。”

任信听了,向洪儒问这话可真,洪儒连连叩头道:“句句真的。”

任信见已录了口供,叫计多打了指印,判着枷号三个月,叫差役押出。一面又向洪儒说道:“本当一顿板子打死你这畜生,看你先人面上,白生又代你跪求,本县就饶了你。但以后若再敢有赖田诬告或赌博等事情发生,一定把你处死。”

洪儒听了,满心喜欢,叩头不止道:“若再有不法行为,情愿打死。”

任信因唤两名差役,押带洪儒去交与族长,说我老爷吩咐,带他回家到未老爷灵前跪着,听任未小姐以家法惩治。惩治过了,带来回话。她若不允,仍行责处便了。差人答应一声,便押下洪儒。众生员向任信打躬,赞颂任公明断,和众看审的百姓,各自欢然散去。

素臣候他退下,正待道谢,只见任信起身拱手道:“年兄少年老成,暗室不欺,真可追踪柳下,实是可敬。请在宾馆少坐片刻,本县退堂,就着家人延请,还要好好儿和你畅叙哩。”说毕,转身打鼓退堂。

当有谏房书吏把素臣请在迎宾馆中,送烟送茶,奉承得了不得。素臣本来不耐烦进去,但因为刚才唐突得太厉害,现在他既以礼相待,尚不失是个好官,自己若再违拗,似乎在情理上有些儿说不过去,只得坐下等候。不多会儿,里面有一片声传请进,谏房慌忙把素臣请上堂来。到月台口,见有一乘轿子在歇在西边,堂上一个女子亭亭走将下来。

素臣定睛一看,却是素娥。素娥也早瞧见,连忙低下了头,偷瞟了一眼,急步入轿中。素臣知道她因众人在旁,不好意思招呼,遂也只装不见,走到堂上。忽听里面一声云板,暖阁开处,只见任信早迎下堂来。两人重新见礼,接到书房里去叙谈了。

且说素娥坐轿回来,在半路上只见一个人在前飞奔,后面追着二三十个人打他。素娥定睛一瞧,正是自己大相公,心中非常奇怪:这几个人为什么要打他呢?难道替我们抱不平吗?一时心里颇觉痛快,暗暗骂声不争气的相公,真是该打该打。

诸位你道这些人是谁?原来鸾吹许字之婿,复姓东方,名叫旭字。他父亲从前曾做陨阳巡抚,后因年老力衰,退归林下,守那家园,以乐晚景。此次洪儒告状的事,他亦知道,因叫人抄词来看。把他气得个半死,心想未公家教严肃,未小姐又颇著贤声,这事从哪儿说起?遂打听审期,纠集了绅士去看审。若奸情虚的,便要严治洪儒;倘若奸情是实,便要当堂退婚。及至审时,素娥两次验体,都是处子,只为赖田起见,诬告奸情,故令众绅士上堂请法。不料素臣反替洪儒求情开脱,东方旭心有不甘,遂约同族中兄弟,候在大街上,单等洪儒出来,上前一顿痛打,把洪儒打得满脸鲜血。后来还是差役劝住,众人方才罢手。这些原是不务正业,终日游荡的一些儿小教训。

再说素娥连连说真是天报应了,不多一刻,早到家门,下轿进内,直走到大厅,只听小姐房中隐隐有哭声送出,心想:可怜她还在痛哭哩。因急忙三脚两步地奔着进房,口中嚷着道:“如今是好了,姐姐不用伤心,妹子回来了。”

鸾吹忽听素娥的声气,慌忙止了哭,从床上直跳起来。素娥早到面前,两人一把抱住,便呜咽起来。鸾吹悲喜交集,纤手摸着素娥的脸儿道:“啊哟,妹妹,我们莫非是在梦中吗?”

素娥破涕笑道:“姐姐,是真的,妹妹真回来了。素哥没有罪,知县还请他到里面叙谈去哩。”

鸾吹听了这话,直乐得把素娥颊儿吻着道:“妹妹这话可真?”

素娥道:“哪有不真的道理?妹妹否则怎能回来呢?”

这时众仆妇小鬟听素娥回家,都进来挤满了一堂,问官司如何结局的。鸾吹方把素娥放手,素娥遂将两次验看的事,红着脸儿告诉一遍。鸾吹惊喜万分道:“这真是鬼使神差,谢天不尽了。”

鸾吹的心中,还只道素娥是破瓜的了,所以说这一句话。素娥却也并没理会,又告诉道:“县官夫人真慈和十分,她很爱怜我,并叫两位小姐陪我吃饭。原来他家也有这等美貌的小姐,那大小姐湘灵更是幽雅温文,直令人爱煞了,而且性情又好,和气得了不得,一点儿没有骄傲态度,和我好像熟识了一般。临别的时候,好生恋恋不舍,还叫我时常去玩玩。那夫人留住了我,等外面审完了事,一一告诉我知道,方才送我出来,并叫我向小姐问好。”

鸾吹道:“你出门后,我已拼着一死,心中只念着你,不知要怎样受苦,累我直哭到如今。哪知遇着这样好人,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将来我们怎生补报他们呢?”

素娥道:“可不是,大相公本来要打个半死,反是白相公代他求情,方才免了。但他板子虽没挨,却也够他了。”

鸾吹叹道:“哥哥这人也真太慈悲了,不叫这畜生吃些苦,他怎肯改过?既没挨打,妹妹怎说够了他呢?”

素娥道:“大相公走在路上,被二十多个人扭住痛打,打得满头是血,不是也够他忍受了吗?”

鸾吹奇怪道:“这是谁代我们出气呀?真也叫我谢天谢地了。”说着,又问白相公被知县请去做什么。

素娥道:“这个倒不知道,大概知县也很敬爱白相公的。”

鸾吹见房中仆妇丫鬟都在,因向大家道:“素娥为了我受尽了苦楚,现在我已把她收作了妹子,你们从此都该叫她为二小姐。”

众人一听,便都前来见礼,口喊二小姐。这样一来,把个素娥又喜又羞,红着脸儿竟抬不起头来。正在这时,忽见未能进来道:“素娥姐姐,你怎的把轿夫搁着不打发他们去呢?”

素娥哟了一声笑道:“真的,我只顾说话,竟忘了呢。”

鸾吹听了,忙叫生素取出一串钱,交给未能去打发,这里众仆妇各自散开。只见未能又气吁吁进来道:“四房老相公奉官府吩咐,押大相公罚跪在老爷灵前,请小姐去痛打一顿,还要去回销哩。”

鸾吹听了,恨道:“他倒还有脸儿来见我吗?”因吩咐开了厅门,点起香烛,一面同素娥走出厅来。只见洪儒直挺挺跪在灵前,果然满脸鲜血。族长坐在旁边,铁青了脸儿。鸾吹招呼了族长,便灵前放声大哭,素娥也呜咽不止。

族长劝道:“这畜生瞒得铁桶似的,几乎弄出大事来。亏着天有眼睛,官府明白,本来已经扯脱裤子吃板子,偏是白相公求情,可是终逃不过的,在大街上被东方旭族中弟兄打了一顿。现在官府叫你做姐姐的行了家法,那两位差役方好去回官府呢。”

鸾吹素娥这才知道打洪儒的人是东方旭族中人,因叹口气道:“这样伤天害理的人,我也不犯着打他。”

族长道:“你不打他,便要当官去打,听说计多这样硬汉,也打得皮开肉绽,昏厥过去,如今还不知有命没有命哩。像这畜生这样身体,怕两下打过,就送掉了小性命哩。鸾吹瞧在他已死爸妈面上,就打他一顿吧。”

洪儒是亲眼瞧见计多吃板子的,听了这话,便跪到鸾吹面前,哭道:“姐姐,你救救我的狗命吧,我是下次再也不敢胡为了。”

鸾吹哼了一声道:“你还有我这个姐姐在你眼中吗?我是没有能力来救你的。”

洪儒见姐姐不允,便号啕大哭,叩头不已,连喊“姐姐发个慈悲心,打我一顿吧”。鸾吹见他满脸干血,淌着眼泪,模模糊糊,倒也觉得有些可怜,但自己名节几乎被污,且性命也要不保了,又觉恨他入骨,呆呆地坐着,任他叩破了头,也不肯转口。

洪儒见她执意不打,小厅上的差役倒等得不耐烦了,走进来道:“打了没有啦?小姐不肯打,让我们带回去吧。”

洪儒一听,吓得魂飞魄散,抱着鸾吹双足,痛哭不已,将头在地上只管乱碰,泪如雨下道:“兄弟以后再也不敢了,只求姐姐打我几下,救救我吧。”

鸾吹见他额角在地上一连几砸,鲜血直淌,旧痕新痕,模糊成片,竟像个血人模样,真有些惨不忍睹。但心中实在气极,因假意推在素娥身上道:“姐姐把素娥已收作妹子,你快求二姐去,她若答应饶你,姐姐就打你是了。”

洪儒一听,也就顾不得许多,把膝踝跪到素娥面前大哭道:“二姐姐,你可怜弟弟吧,下次再不敢了。”

素娥见大相公跪在身边,也可算出了胸中怨气,但到底心中还有些气不愿意理他,就把身子一转,脸儿朝着壁上,就也呜咽起来。

差役瞧此情形,便来拉他道:“看来是不会成功了,快快跟我们走吧。”

洪儒央求道:“两位老哥,请再等会儿吧,回头多赏你们是了。”

差役道:“咱们是公事,再等老爷要怪我们了呢。”

正说时,忽见素臣也从外进来,洪儒见了,心想:还是他肯帮忙。因便站起,急急奔到素臣面前,跪倒哭道:“白大哥,你可怜我吧,快劝姐姐打我几下吧,否则小弟是没有性命了。小弟从此悔过自新,若再不长进,就任凭大哥姐姐送官究办是了。”

素臣冷不防给他这样一来,倒是吃了一惊,因忙扶起道:“只要老弟能悔过自新,不但你姐姐欢喜,就是老伯在天之灵,也非常欣慰呢。”

洪儒叩头道:“白大哥总要救救小弟性命才好。”

素臣道:“你放心,我自当与你姐姐说是了。”说着,便向鸾吹叫声妹妹道,“你就饶了他吧。”

鸾吹一见素臣,心中无限酸楚,早又哭了起来道:“哥哥,你还代他讨情,你险些儿遭他毒手哩。你可乏力了吗?快休息会儿吧。”

素娥一听,早端过椅子给素臣坐了。洪儒见姐姐这样说,又跪在她面前号哭起来。鸾吹到此,心也软了,因道:“我可以饶你,但你需要求二姐姐答应的。”

洪儒一听,便又直跪倒素娥前面来,喊二姐姐饶我。素娥淌泪道:“只要姐姐饶你,我是没有不答应你的。”

洪儒叩头谢恩,亲自拿过家法,递给鸾吹哭道:“姐姐,你请打吧。”

鸾吹接过家法,对着未公肖像,号啕大哭道:“爸爸呀,我怎能打……爸爸,你快来打他吧……”素娥听了,也呜咽不止。素臣也觉伤心,不觉淌下泪来。

族长道:“鸾小姐,打几下也就罢了。”

鸾吹听了,只得举起欲打,但一转念间,忽又抛在地上,把洪儒抱起痛哭道:“你好好是我的兄弟,我为什么要打你?你以后就悔过自新吧,替爸爸争口气,将来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也不枉爸爸嗣你为子。”

洪儒也痛哭道:“姐姐,我将来拿像娘一样看待了,你就快打吧,我再不敢来淘气姐姐了。”

鸾吹拖起道:“你只要改过,我何苦要打你。四叔公,只算我打过是了。”

族长道:“真是便宜了这畜生,以后再不改过,真变成没心肝人了。”

差役见了,忙道:“这个不行,一定要打的啊,不打我们不好回去告销哩。”

素臣一听,便叫未能去拿四两银子来,你们也不用噜苏了。差役一听,把手乱摇道:“啊哟,白相公,这我可不敢呀。”

素臣笑道:“刚才问我什么私讲公讲,现在怎的不要了?”

差役满脸通红道:“白相公不要取笑,小的怎敢?那么你们不能反悔的。”

鸾吹道:“这个放心,你回老爷只说打过是了。”

族长方带着洪儒和差役回官去了,鸾吹道:“哥哥回房去躺会儿吧,自哥哥和素妹出去,妹子真哭得死去活来,幸而老天见怜,官府明白,真叫妹子谢天谢地了。”说着,又淌下泪来。

素臣道:“妹妹不用悲伤,知县任公还要叫吃饭,我因记挂妹妹,所以急来看望,恐怕等会儿还来请帖哩。”

鸾吹道:“哥哥这样身子,怎能来回劳苦?就谢绝他们是了。”说着,忽然瞥见素娥靠在柩旁,神气昏沉,满面灰色,不禁大吃一惊,啊呀道:“妹妹,你怎么啦?”

素娥低低道:“妹子困乏异常,眼前恐怕就有大病来哩。”

素臣也吓了一跳,因急忙过去按她额角,只觉有些微烫,便道:“妹妹快回房去躺吧。”说着,遂和鸾吹同扶她进内,让她躺下。

正在这时,忽听未能进来道:“任知县果有请帖来哩。”

素臣因素娥有些不舒服,便道:“我不去了,只说身子未复原,过几天来拜谒吧。”

未能答应自去,谁知请帖第二次又来了,说一定要相公赏光,否则老爷自己来请了。素臣踌躇一会儿道:“那么我去去就来吧。”说着,又到床边,把手摸着素娥脸儿。

素娥垂泪道:“相公你放心去是了,我明天就好了。”

素臣叹道:“妹妹为我累苦了,叫我心中过意不去。”

素娥忙道:“相公怎说这话呢?”

素臣把脸儿偎她粉颊道:“妹妹,你不要称呼我这个,就叫声哥哥吧。”

素娥无限感激,不觉淌下泪来。这时外面来催上轿,素臣只得离开床边,向鸾吹道:“妹妹,素妹就请你照顾着吧。”

鸾吹道:“这还用哥哥说吗?但哥哥自己也要小心才是,早些回来,免得我们姐妹俩记挂。”素臣点头,遂到任知县家里去了。

那任信为什么请素臣呢?一来要迎合夫人的意思;二来要博大度之名;三来见素臣相貌不凡,少年刚正,议论雄伟,将来必定发达,有心要结识他,所以连连相请。见素臣到来,心里欢喜十分,连忙接入,分宾主坐下。谈了一会儿,仆人早已摆上酒席,任信请素臣上座,素臣谦让道:“这儿父台坐吧。”

任信道:“白相公如何这等称呼?未免太见外了,老夫虚长了年纪,直率就叫我一声大叔吧。”

素臣忙道:“如此小侄就即呼老伯了。”

任信大喜,两人坐下。酒过三巡,问起素臣有何擅长。素臣喝了几杯酒,不觉漏出兵诗医算之事,略略说些大概,已是前所未闻。任信道:“老夫有一故交,姓林,现任福建参将,精于兵法,他说六韬三略俱属无用,只有一部《左传》方是兵家要略。老夫当惊以为狂,据他讲来,却颇有些动听。老夫对于诗略知一二,至于医算之学,却从未讲究,只抄着几个丹方,打那归除乘法罢了,不意贤侄年轻,如此广博,真是奇才。”

正说时,忽见里面走来一丫鬟,附耳向任信低说一阵,任信听了,连忙告便进内,一会儿又出来道:“贤侄方才讲究医理,字字精深,二小女向有痞症,今日忽然发作,欲求贤侄一诊,不知可否亵渎?”

素臣道:“叨承厚爱,岂以亵渎为嫌?但诊脉须在清晨,此时酒后,恐非所宜吧。”

任信道:“贤侄一些儿都没醉意,这又有什么要紧?内子因二小女湘莲腹痛如绞,嘱我今晚必要求贤侄一诊,万望答应,感恩不尽了。”

素臣情意难却,只得跟随任公进内。到得门口,素臣便又停步。

任公道:“贤侄乃坐怀不乱君子,内子非常敬爱,况二女年幼,可不用避嫌疑的。”

素臣听了,只得跨上,见过老太太,然后方见两个丫鬟扶一个女郎过来,向素臣福了一福。素臣也还了礼,一手执烛,向她面部细看,叫她咳了一声,问明痞在哪儿。次将六脉诊过,问月事行否。湘莲娇羞满颊,低首不答。任公因问任太太,任太太道:“还不曾有。”

素臣深思一会儿道:“这并不是痞症,乃是肝经积血呢。”

任公道:“你如何知道?这病经过许多医生诊视,都说是痞,可是只医治不好。如今贤侄独决其非痞,想来别有见地,请详细告我。”

素臣一面令丫鬟仍扶小姐去睡,一面对任公说道:“令爱面色青黯,两目风轮无光,声涩而滞,病在左肋,肝脉结涩,月事不行,非肝经积血还有什么呢?”

任公叹服,遂请坐到桌边,给他开方,一面又喊湘灵道:“快来研墨。”

只见一个年约十六七丽姝姗姗过来。任公道:“这个大小女湘灵,这位即你世兄白又李便是。”

湘灵听了,便笑盈盈道了一个万福,樱口启处,叫了一声世兄。素臣到此,也只好回喊一声世妹。湘灵便即撩衣伸出纤手研墨。

素臣向任公道:“怎敢劳动世妹?老伯也太客气了。”

任公抚髯笑道:“贤侄为她妹妹治病,姐姐替贤侄研墨,理该如此。”

素臣遂写一方,是延胡索一两,不用引河水煎服,说道:“这病一服就好了。”

湘灵道谢接过,因房中暗绿灯光,不容易瞧明白,遂凑到烛前去瞧。那烛光映着湘灵粉颊,也就瞧得清楚。素臣不觉大吃一惊,叫声啊呀,冷不防地伸出左手,将湘灵胸前衣服扯住。湘灵正在看药方,猛可给他扯住,顿时一惊,缩身不及。素臣早又侧身转立,便把右手去解她衣衫,吓得湘灵魂飞魄散,立刻把药方放在桌上,两手环抱胸前,急叫起来。

任公和任太太做梦也想不到素臣有这种举动,一时气得目定口呆,坐在椅上再也立不起来,口里只喊反了反了。就在这两声反了中,素臣已把湘灵穿的两件纱衫纷纷扯脱,精赤着两条粉藕嫩臂,胸前单留着奶兜,乳峰已半露在外。急得湘灵面无人色,双足噔噔乱跳,浑身已出了淋漓香汗,一面声嘶力竭地叫,一面死命地抵住。素臣却还不肯罢休,腾出一手,只听哧的一声,连湘灵的裙裤都被他扯下来了。这时众丫鬟各执棍棒,也都向素臣头上打下来。

作者到此,就这儿暂时搁笔。如欲知素臣究竟安着什么心眼儿,以及素娥病体如何,璇姑随兄迁居何处,道士把汗巾骗去干什么,以上各节未了的情节,在这《文素臣》三集里自有个小小的结束。并不是作者故意卖关子,还请读者诸君加以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