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臣给任信的二女儿湘莲看病开方,突然之间,竟把替他研墨的大女儿湘灵一把拖住,扯脱纱衫,还要扯她裙裤。这把湘灵急得没命地竭声大喊起来。

文素臣这一种疯狂的举动,不特使任信和任太太感到万分骇异,就是诸位阅者恐怕也要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吧,以为文素臣一定是发了神经病,否则房外奔进这许多仆妇,拼命地拿棒向他头上乱打,何以文素臣还是伸手向湘灵身上乱捏乱抓呢?

任信见素臣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只管要扯自己女儿的裙裤,真是气破胸膛,大叫反了反了。任太太铁青了脸皮,帮着许多仆妇,拿着竹竿门闩,只向素臣头上横七竖八地乱打。素臣好像一些不觉得痛苦模样,还是一味地要扯湘灵的裤子。湘灵吓得浑身冷汗,忘命大叫,几乎叫得声气也没有了,素臣兀是不肯罢休。任信见他竟猖狂到如此地步,立命家人拿枪刀棍棒进来,向素臣斫下。素臣一手拉过椅子,望着众人用力一扫,那些枪刀却纷纷地早被扫落在下,吓得众家人不敢上前,素臣却望着湘灵面目喉头呆呆地出神。

任信见家人不中用,正欲吩咐去叫皂班进来,忽听素臣哈哈大笑道:“现在是好了。”说着,把湘灵放下,回身又向任信叫道,“老伯,恭喜你了。”

任信正在怒不可遏,哪儿听见,连喊:“反了反了,快叫皂班进来!”到底还是任太太有见识,她见素臣笑容可掬,想来其中必有缘故,遂连忙阻止别喊皂班进来,把手里一根门闩撑定了身子,气吁吁喘喘地说道:“众家人不要动手,白相公快些说出道理来。”

素臣刚才被众妇女一阵乱打,倒也有些吃力,退到椅上坐下道:“大世妹患的一身闷痘,这病症是非常危险,我在灯光下瞥然看见,黑色已绕咽喉,再停半日时光,恐怕就要闷倒,便成了不救之症。所以晚生情急,舍命相救,老伯和老伯母同在房中,晚生岂敢妄行调戏世妹吗?老伯母不信,可把灯火照大世妹的喉间,黑色定已全退,浑身必已发出痘点,性命就无忧了。”

这时众人听了半信半疑,湘灵躺在地上,气力用尽,哪儿还站得起?任太太忙叫丫鬟扶大小姐进房。湘灵睡倒床上,四肢无力,竟如死人一般,浑身瘫化在那里了。任太太跟着到了房中,拿烛火向湘灵细细照看,果然头面及上半身都发出微红的斑点,因又把她裙裤解开,只见她小腹,腿弯以及臀部各处,俱有红色痘点发现,方才相信白相公的话是真,一时心中又暗暗欢喜。瞧湘灵已是欲睡模样,因吩咐丫鬟把大小姐衣服穿上。一面走出房外,见任信尚自发呆,素臣却把窗眼中的灰尘抓来,泥在自己手里被抓伤的血痕上。众家人环立房中也都出神。

任太太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便朗朗地说道:“我的湘儿喉间有黑影,起自心胸,已有好几天了。虽然揩擦,却不能退去,心里正在疑惑,实不知就是闷痘逆症。现在蒙相公这样苦心费力救她性命,我们反行冒犯,真是获罪无穷,一切还请相公原谅才好。”

任太太说着,便坐在椅上,两眼望着素臣,好像有说不出的感激。任信一听果然女儿患的是闷痘病,顿时脸上也堆上了笑容,急问道:“女儿的身上可真有红色的痘点了吗?”

任太太点头道:“不错,果然都有痘点,所以我还得请白相公始终加惠,用药收功。倘我湘儿果真获救,相公实是我们湘儿的大恩人,真令我终身不敢忘了。”

素臣微笑道:“这个我自当竭力用药,但老伯母说大恩人,这未免太客气。若见死不救,那还好算一个人吗?”

任信和任太太听了这话,不觉肃然起敬:天下竟有这样少年老成、勇敢果决的好人,真是难得。但他既知是闷痘症,为何不明说呢?任信因开口道:“白相公方才既知小女出痘,为什么不明白告诉,用药救疗,而必要如此治法?这个想来定有精微,乞道其详。”

任太太道:“不错,老身也很猜疑呢。”

素臣道:“大世妹的病症已实,危在顷刻,绝非药石所能疗。小侄乘其不防,猝然拿捉,急褫其衣,更做欲扯脱裙裤之势,使大世妹又惊又怕,又恐又羞,生推死拒,大叫狂号,魂散魄飞,气尽力竭,一身气血无不跳荡,周有毛孔无不开张,然后迷闷之势,得以立见解散,发出红点,流露生机。若用草木之性,去疏通迷闷,虽倾盆灌服,岂能够有这等力量?这也是一时权宜之计,若一说明白,那大世妹一定是只有羞涩,没有恐惧。假使独瞒大世妹一人,而旁观的没有声势协助,我相信大世妹惊骇不至于会到此地步,迷闷恐怕也不能全解,此痘未必即透,生死便也难有把握了。现在是毫无问题,老伯和老伯母是尽可以放心了。”

任信和任太太听他说出这篇道理,方才恍然大悟,叹服道:“真华佗复生了。”因一面叫仆役去提取延胡索,这是二小姐的方药,一面叫丫鬟重新泡上香茗。众仆人都咋舌而退。

任信陪素臣用过茶,就请他进房去看痘开方,素臣遂跟任信夫妇进内。任太太问丫鬟小姐可曾熟睡,丫鬟道:“方才睡着,现在想已醒了。”说着,便掀起锦帐。任信就在桌边坐下,任太太走到床边,叫了一声湘儿。湘灵回过头脸,却是淌下泪来。

任太太道:“好孩子,别伤心,你的病是很危险,全仗你白世兄把你医治好了。现在白世兄又给你来看视开方,你千万不用害羞。”说罢,便向素臣招手。

素臣走到床前,只见湘灵红晕满颊,殊有无限羞涩意态,因也管不得许多,细细瞧过她的脸儿,又拉着她纤手瞧了一会儿,觉得痘色红润,根脚分明,晕色结致,神气清爽,已是无病模样。任太太尚欲解开衣衫,给他诊视胸部,素臣摇头道:“这可不必,只要告诉我一些就好了,是否和面部痘点相同?”

湘灵听要给他瞧胸部,娇羞万分,也有些不情愿。今听素臣这样说,芳心暗暗敬佩:他真不愧是个真君子。因轻启樱口,羞答答地告诉了几句。

素臣点头,向任信和任太太笑道:“世妹已是无病之身,药以治病,若无病而吃药,是反伤元气,所以就不必开方了。”

任太太道:“小女病症已是险极,即蒙神法救活,亦岂能如无病?这个千万请白相公要开个方子,使小女完全脱离病境,这真叫我们感恩不尽了。”

素臣摇头道:“老伯母切勿误会,古人云:不药为中医。即小有疾病,尚不可妄投药饵,何况世妹实已无病,自更可不必服药。小侄不惜搠打之痛,正以人命为重,岂有不欲收功于垂成之理?望老伯母放心好了,世妹只需静养数天,自然痊愈了。”

任太太这才转忧为喜,笑着谢道:“果是如此,愚老夫妇感恩不尽。”素臣谦逊几句,任信遂送素臣至书房安睡。

这夜里素臣睡在床上,哪里合得上眼,心中想着素娥:她为我累得两颊消瘦,我出门时,她忽然寒热起来,现在不知怎样了?但愿她不要紧才好,万一也病倒了,这叫我心里又怎能对得她住呢?想到这里,心中好不难受,觉得像素娥这样的女子实在也是不可多得。我既允许她做妾,当然不能骗她,但母亲那里,可又要把自己苦衷细细地陈说一遍了。一会儿又想鸾吹真也可怜,孤苦伶仃,偏是嗣弟又这样不争气,幸喜她已配了人,这总算把自己心事放下了一桩。一会儿又摸着自己的头上,忍不住好笑道:“怎的竟被刚才这些女子打出这许多块来?”素臣这样东思西忖,只是睡不着,听旁边童儿任锦却是鼻声鼾鼾,酣然熟睡。

正在这个当儿,忽听书房门有人笃笃敲了两下。有个丫鬟声气的喊道:“锦哥你快开了门,太太叫我送桂圆汤给白相公吃。”

素臣这时并不觉饿,因就在床上答道:“任锦已睡熟了,这桂圆汤烦你拿了进去,说白相公并没有饿,谢谢你太太费心。”

丫鬟方欲进内,忽见上房里又走来一个丫鬟道:“咦,锦哥怎不开门?太太因为二小姐吃下药去,屙出许多黑血,怕二小姐屙乏了,所以叫我来问白相公,可有法子来止住它?”

素臣在室内听得明白,因说道:“是要屙得尽才好,怎的反要止住它呢?你对太太去说,这是不妨事的。”

正说时,又有一个跑来道:“现在不是黑血,是紫血了。”

素臣道:“对了,要等紫血下完,方才除得尽病根呢。”

隔了一会儿,三人便悄悄地走开了。约莫顿饭时候又听有人喊道:“白相公可曾睡熟了?”

素臣道:“还没有睡熟,你的二小姐现在怎样了?”

丫鬟道:“二小姐血已止了,肚里痛也住了,请白相公放心,明日太太和老爷面谢呢。”素臣答应一声,听丫鬟噔噔地走开了。这时已五更将近,素臣也已倦极,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醒来,不觉已次日巳牌时分。素臣披衣起身,任锦送上脸水来道:“老爷已来瞧过三四遍了。”

素臣点头,正在洗脸,任信又踱进来,满口致谢道:“二小女病已痊愈,只是身子乏些。大小女的痘,方才请专门痘科女医看过,说这痘出得甚好,休养数天就愈。想贤侄神力真是我大小女再生父母了。”

素臣把手巾丢在盆内,回过身子,连说老伯言重。任信一眼瞧见素臣头上许多磊块,点头赞道:“头无恶骨,贤侄头上有此奇骨,是极贵之相了。”

素臣听了忍俊不禁,摇头道:“哪有这些骨头?是昨晚被尊婢们打肿的。”任信红了脸儿,颇觉抱歉。

不多一会儿,任锦托着两碗莲桂汤进来,请素臣用了。一会又有一个丫鬟拿着梳具,说是奉太太之命,来替相公通发。素臣昨夜被打,髻发散乱,正欲急需梳理,但见这丫鬟年已豆蔻梢头,事有未便,当即辞谢。

任信道:“这丫鬟名小翠,是服侍大小女的,贱内最喜欢她,等闲不令见人,因贤侄是坐怀不乱的正人,故特着她出来服侍,贤侄可不用客气。”

素臣感情难却,只好允了。小翠遂笑盈盈上前,把素臣头髻解散,用梳通理。素臣一面便和任信闲谈。小翠梳完绾髻,见一支金簪七弯八曲,枝叶并作一块儿,忙拿入内。任太太接过,用钳修理。却是一支并头莲,系高手匠人造成,玲珑剔透,爱不释手,良久方交给小翠,出来簪好。恰好巾已折就,送将出来,是一顶栗色亮纱方巾,面上盘着玉色如意,中间嵌一块嫩黄密珀。又是一个网巾,两条鸳鸯带子,上坠两个羊脂玉环。小翠便替素臣扎戴好了,方才进去。接着便有一个仆妇进来,手捧方盒,摆着几盆精洁点心,还有一盘百果蜜糕。素臣略为用些,和任信谈了一会儿,随即摆下饭来,水陆毕陈,极其丰盛。

饭后,素臣便即告辞,任信苦留过了节去,素臣道:“小侄自到敝世伯家,即发重病,未曾一致薄祭。前月未公百日,亦因病未去一拜。明日是个节日,必须回去哭奠一番,少尽鄙念。老伯父盛情,小侄心领是了。”

任信见强留不得,因道:“如此我与贱内说知。”不多一会儿,出来又道,“拙荆说节日既不可留,今日一定要屈贤侄同至江口一观竞渡,少尽愚夫妇寸意,改天专诚再求大教如何?”

素臣见他说得这样客气,只得俯允。素臣、任信遂下船,同到江口。只见岸上男男女女挤得挨肩擦背,没些空缝。江边游船,也有百十余号。三只龙船,在江中颠风播浪,旋转如飞。

两人一面观看,一面饮酒。划了一会儿,三只龙船司鼓太保齐向官船叩头讨赏。任信命门子丢了三个红封,龙船谢赏过去。接着就有一只卖解的船,船上一个少年女子,船中桌上,四面缚着四柄快刀。那女子光着上身,露着半身白肉,只罩了一个大红肚兜,一条苹绿纱裤,将五色带紧扎裤管。一双白细裹脚,黑带绾紧。下穿一对小小燕尾青色结底尖鞋,不着膝衣。在那四把尖刀上,前合后仰,左穿右插。那肚腹背脊,咽喉肋骨,与刀尖离不上半分来去。这把任信瞧得呆了,脸都失色。岸上人和船里的都齐声喝彩,把钱都向船中丢去。

过后又是一只船儿,四面扎缚栏杆,前后搭着绸彩,中间铺着绒毯,两旁挂着刀枪剑戟、鞭锏锤耙诸般兵器。两个花拳绣腿的后生在那里放对,做那泰山压顶、猿猴献果、观音倒净瓶、小鬼跌金刚等把戏。身势甚是便捷,手法亦颇花巧。大家都又喝着彩,丢了赏银过去。

正在这时,忽听岸上和船里人都一齐发笑起来。素臣回头瞧去,只见一只破船,并没有扎缚,也没有铺设,一个瘦矮老人,摇着船里一个晦气色脸儿的汉子,有三十多年纪,几茎黄须,穿一条青布破裤,两根钱串系着,一双半白半黑的破靴,露出脚跟上的红肉,中间想来是没穿袜子。赤膊着空手,捻着一对拳头,上打天,下捺地,前推后拥,侧撞横勾地支那空架子,想要博几文赏钱。谁知岸上船里的人没有一个肯给他,只管哈哈地笑着。那岸上的小孩子们,还都拾起土块,向那破船里乱掷,要叫他摇开去。

任信瞧了,也熬不住笑,向素臣道:“这花子没一些本事,怎的也混在卖解数里,要博起赏钱来了呢?”

素臣叹道:“老伯未曾讲究这些,所以不知。此人却是有真实本事,可惜众人都喜油拳,以致埋没真才,真是可惜得很。”说着,便在缠袋内捞出两锭银子,命差役丢到破船上去,并大声喊道:“这是咱们白大爷赏与你的。”

那汉子见素臣竟赏两锭银子,叩头就拜,尚欲叩问姓名,只听岸上人又大喊道:“花子船快摇开去,看后面好的来了。”那瘦矮卖家无奈,只得摇开。

素臣瞧那大汉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眼中感激得淌下泪来,心中有了一阵感触,不觉叹了一口气,暗念道:“这真是英雄末路了。”

任信见素臣独具慧眼,赏识这个大汉,自然必有道理,遂也不说什么了。大家又去瞧那后面的两只小船,横在江心这只船上,立一根红竹竿,竹竿边挽着一个穿红纱裤的美貌女子,年纪有十八九岁光景。把红绸扎缚裤管,红绸裹脚,红缎弓鞋,胸前束着一幅大红绉纱抹胸,右手捏着一根红布八脚旗。那边一只船上,却是立着一根绿竹竿,竿边挽着一个穿绿纱衣服的美貌女子,年纪只有十六七岁,装束和这边船上女子相同,好像是对姐妹。瞧那妹子的脸儿,较她姐姐更觉艳丽。她的右手也捻着一根绿布八脚旗。两根竿子梢头,横缀着一条五丈多长的细绳,随着那两只手的姿势,在空中不住地摇舞。只见两船的艄上,两个赤膊的壮后生,各有二十以外的年纪,拿一面铜锣镗镗地敲着。绿衣女子船上还多坐一个白发银髯的老者。瞧这光景,好像是父子女儿一家似的。只见两个少女,两对红绿鞋尖,忽地拿着绳子,倒挂在上,手里拿那红绿旗竿,划着那江上水声哧哧地响。一会儿那两个女子把那两对红绿鞋底又忽地立在绳子上,手里两根红绿旗儿被风吹在半空里,飘飘荡荡。两只船儿随着波浪,在风里一摇一播,那两根竹竿,便是一合一仰。那一条绳索,竟是忽上忽下、忽东忽西地动荡个不停。那两个少女因此也随着忽歪忽斜、忽侧忽闪,却是玲珑活泼得像两只小鸟儿似的。两个少女走到绳索中间,两人故意撞了一下,很险地像要跌落江中,只见她俩各伸纤手,互扭抹胸,把身子一旋,高高地在空中落下脚儿,狠狠地将绳子一蹬,这就见那两根竹竿都朝着江里深深地一拜,只见两只船都望江里直翻转来,一面那绳的一端就向江水里淹下去。那两个少女,这就浑身溅着浪花,好像在雪窝里乱滚。这时岸上和船里有七八千个看众个个都脸儿失色,惊呆住了。任信早吓出一身冷汗,素臣亦暗暗赞叹。

四周是静悄悄的,一些儿没有声息。只听锣声镗的一声响,那两只船上的两个后生便一齐动手,把桨直划开来,那个便仰过去。这两根竹竿遂又复竖起,绳索便直绷得紧紧了。那穿红的女子便飞也似的跑到绿竹竿边,那穿绿的女子便飞也似的跑到红竹竿边,锣鼓声是敲得震天价响,两个少女便水淋淋地一齐落下两条藕臂,各挽长竿,竿头招摇着两条旗儿,拍着四条玉臂,一齐唱道:

船儿快快摇,

竿儿快快围,

旗儿快快招。

姑娘的脚儿快快跑,

姑娘的眼儿快快瞧。

瞧的快,快的跑,

锣儿敲得响嘈嘈,

鼓儿击得咚咚响。

姑娘的歌儿快快唱,

爷们儿的钱儿快快抛。

这歌声颇觉清脆动听,岸上船里的众人,没有一个不大声喝彩,纷纷丢钱到小船里去。那时两只小船已合在一处,两个小女各披一件红绿纱衫,手里擎着一杆长柄大筐,望着船缝里直钻进来讨赏。

任信道:“走得不错,家人赏她三钱银子。”

素臣在缠袋内也捞出两锭银子来,每一个筐子里各放一锭,说道:“这身份胆气也是有本领的,不比平常撮合,可惜都落在卖解数内。”

两个少女似乎也听见这话,四道秋波都凝望了素臣,脉脉含情。尤其那绿衣女子还非常妩媚地嫣然一笑,各自谢赏。当不得那双木桨,望江中一划,便直掠向别船去了。犹见那绿衣女子回眸向素臣又瞟了一眼。素臣被她临去秋波顿时触动心事,觉得此女子活像璇姑。自从和璇姑分手至今,匆匆已将半年,不知跟她哥嫂究竟是往哪儿去了?茫茫大地,又何处去处?想到这里,不胜惆怅。

任信却望着他道:“今日本是老夫做东,却累贤侄屡屡破费,心颇不安,且亦太多了,未免有伤于惠。”

素臣笑道:“这不过一时赏心,也难得相逢呢。”

任信听他这样说,可见英雄气概,别有心肠,遂含笑无语。不料这时又听得岸上人一齐喧嚷,船里的人都和着道:“这个道士来了。”

任信、素臣急睁眼瞧时,只见船上坐一个道士,生得面如黑炭,眼如铜铃,身穿九宫八卦金镶绣扮法衣,赤着一双精毛黑脚,一部红须,从嘴直至鬓发,根根倒掩。起去左手握住令牌,右手仗着宝剑。另有一个女子,穿着一身艳丽的宫装衣服,端端正正地分立在令牌之首,宝剑之尖,从大江中心上流头,趁着水势,直泻下来。

任信远远望着,还道是两个纸人,待泻到跟前,才知是活的,不觉大惊失色。素臣笑道:“此不足为奇,乃左道惑众耳。”再看那船时,更不转来,竟已往下流泻去了。

这时日影西斜,天空蔚蓝一色,东边云堆被西边红日反映过来,浮现了无限美好的色彩。江上众船只都已散动。素臣因心里记挂素娥,便拜别任信。未能在堤边候着,跟轿而回,已是点灯时分。素臣走进书房,听见素娥呻吟不息,颇含痛苦之状,知她果真病倒,顿时大吃一惊,那一颗心便忐忑乱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