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臣见素娥竟是要咽气的光景,一面把她身子搂得更紧,一面贴过脸去,候她鼻息却还有一些儿游气。这时素娥的身子身子微微震动,喉间咯咯作响。素臣疑心她要上痰,只听啯的一声,素娥从梦中哭醒来,兀是呜咽不止。素臣这才心中放下一块大石,连忙偎着她脸儿喊道:“妹妹,你别害怕,哥哥在你身旁呢。”

素娥微睁眸珠,只见自己身子完全裸着,被他紧紧搂在怀里,一时又喜又羞,淌泪道:“哥哥,我真吓死了。”

素臣道:“妹妹想是做了一个噩梦吧?但梦中的事,哪儿可以信以为真?你倒说给我听听。”

素娥摇头叹道:“这梦大不吉祥,想妹子这两天终逃不过了。”说着,淌下泪来。

素臣道:“到底怎样不吉利?妹妹,你尽管告诉我吧,别一个人闷在心里,那对于病体是有害无益的。”

素娥红晕着脸道:“我朦朦胧胧地睡一会儿,忽然有个穿黄衣服的大和尚,面目可怕,突然奔进我的房中,将妹子衣服剥尽,手中拿着一蓬草。这草竟像尖刀一般,他把草狠狠向我腹中划下去,妹子顿觉疼痛非凡,害怕得魂儿出窍,所以竭声地大叫起来。哥哥,你想,这是多么不吉利的梦啊。”说到这里,又呜呜咽咽哭道,“只怕和哥哥没有几天可以聚首,就要永远地分别了。”

素臣细细回想她的梦境,猜摹一会儿,一面劝她别哭,一面问道:“妹妹,你别伤心,你以为这梦是不吉利吗?我倒说这梦是来救妹妹的性命哩。”

素娥听了一怔,奇怪道:“哥哥这话怎样讲?”

素臣道:“我问你,你现在腹内觉得怎样?身子觉得怎样?”

素娥道:“身子颇寒冷,腹中却甚热燥,被哥哥这样搂着,略觉身子好过一些儿。”

素臣又屈一膝按到她的私处,只觉其热,好像火炭一般。素娥虽然万分羞涩,但却感到无限凉快,微闭了眼问道:“哥哥,这是为什么啦?”

素臣哦了一声,说道:“一些儿不错,原来果然被这淫药所害。”

素娥忙又睁眼问道:“哥哥,你快说原因给我听呀。”

素臣笑道:“妹妹有了救了。刚才我猜想妹妹恐怕是误服头陀淫药,尚有余毒在内,现在瞧来一些不错。妹妹小腹既如此热燥,而下处又像火炭一般,这不是明明白白的现象吗?”

素娥一想,也觉很对,因含羞道:“那么哥哥说妹子此梦是救星,这又是什么话呀?”

素臣道:“穿黄衣服的大和尚,那不是一味大黄的药吗?手中拿一蓬草,又明明是一味甘草药。他划你腹部下去,即是指点你的病原,同时告诉要给你泻一泻才好哩。”

素娥听他这样解释,不禁惊喜交集,破涕笑道:“哥哥真不愧是神医了,倘妹子果然愈可,那哥哥真不啻是我的重生父母了,妹子终身不敢忘记。”

素臣笑道:“我和妹子既属一体,何必再说此话?”

说着便即起身,又配了一撮泻药,亲自煎好,抱起她身子,服侍她喝下。两人复又搂抱而睡。约有一个更次,素娥腹内便咕噜大响起来。素臣知道她要泻了,连忙掀开被儿。素娥虽然裸着,这时也顾不得羞涩,随素臣给她服侍泻了一阵。幸喜天热,尚不至于受冷。素娥忽然一阵咳嗽,又吐出一口痰来。素臣见这块痰颜色鲜红,腥味中带着芬芳气味,这就对她道:“妹妹,你瞧,这正是邪药的见证到了。到了这性命交关的时候,方才显露出来哩。妹妹放心,现在是不要紧了。”素娥芳心亦暗暗欢喜。两人仍又躺下。这时两人都感乏力,便沉沉睡了一会儿。

不觉已五更敲过,素臣醒来,只觉自己怀中抱着的素娥浑身肌肉都渐渐暖和起来。伸手摸她小腹,亦不像刚才热燥,一时心中大喜。

不料经他一摸,却把素娥惊醒。她觉自己果然已好许多,因笑央素臣道:“哥哥,天快亮哩,恐怕姐姐要来,这样若被她瞧见,岂不难为情吗?你快把衣裤递给我吧。”

素臣点头称是,便先起身,把素娥衣裤拿给她。谁知素娥不但四肢无力,连身子也如死人一般动弹不得,哪里还能自穿衣裤?素臣笑道:“我给妹妹穿吧。”

素娥红了脸,瞟他一眼,无限娇羞地道:“这个我怎敢劳动哥哥?”

素臣笑道:“昨夜不是我给你脱吗?那么今天原该我给你穿上。再说上次我在病中,亦屡叫妹妹脱衣穿衣,这也可称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了。”

素娥听了这话,两颊更显朵朵桃花,温柔地道:“我原不希望哥哥有所报我,妹妹只希望和哥哥永以为好,那妹子一片痴情,也就有安放之处了。”

素臣把她衣裤穿好,捧着她脸儿,对准她嘴唇吻着道:“妹妹,你难道尚疑心我收你的话是假的吗?妹子和我数月来贴身沾肉,殷殷服侍,虽然彼此心底光明,如同日月,但妹妹乃是个黄花闺女,自然断难再嫁他人,我若不收你,那不是害了你的终身吗?以德报怨,这我还能算是个人吗?昨夜妹妹说出这样死别的话,我心宛如刀割。倘然妹妹果真物化,我亦必侍奉老母百年后,遁入空门,永做佛爷子弟了。因为我命是你救活,我生而累你死,这叫我如何对得住你呀?”

素娥听了,心中又快乐又感激,忍不住扑哧笑道:“哥哥平生最恨释教,今天怎么竟说这话?”

素臣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也不禁笑道:“失意人每说消极话,倘妹妹真的不幸,我万念俱灰,虽不皈依佛门,亦当杜门谢客,以终此身。”

素娥无限得意,眉儿一扬道:“哥哥为了妹子,真难道负了你平生大志,不求富贵功名了吗?那么当初璇姐为何三求三拒?可怜累她真不知淌了多少眼泪鼻涕呢。”

素臣叹道:“说富贵草头着露,论功名镜里看花。对于这些,我本来没有意思。你说璇妹的事,并非我没情义,实和妹妹处境不同耳。”素娥听了,愈加敬服,拉了素臣的手,感激得又淌下泪来。

这时听门外有脚步声。素臣因问谁,只听门外鸾吹敲门道:“是我,哥哥为何如此早起?素妹到底如何了?”

素臣忙去开门道:“妹妹,你也为何就起来了?天没甚亮哩。素妹如今是好了。”

鸾吹道:“谢天谢地,这便还好。妹子因昨日见素妹病势厉害,一夜未睡。今天一早就醒,放心不下,所以就急急来问了。”

素娥在床上答道:“多谢姐姐为我如此挂心,妹子实刻骨难忘哩。”

鸾吹道:“哥哥给素妹吃了什么药味?竟是大好了。”

素臣因把她的病原向鸾吹告诉了一遍。鸾吹听了,心中颇喜,走到床边,见素娥神志安舒,脸上已含有生意,不由笑逐颜开地说道:“真个是好了。”素娥也快乐得了不得。

自此调理了七八日,素娥胃口已开,肌肉渐长,血气渐生,脸儿也丰腴起来,而且又恢复了她原有的红润。到了五月三十日,素娥差不多完全已好,也能起床,在房中踱步。素臣、鸾吹自然欢喜万分。

素臣自和任信分手,差不多已有二十余天,县中屡次派人来请,素臣因素娥病正危险,哪里有心思前去,自然只推病后劳乏,在家调护。这天县中又着人来请,素臣意欲再谢绝不去,素娥急道:“妹子已好,谅不妨事,若哥哥执意不去,恐县老爷要怪哥哥不近人情,太轻视人了。”

鸾吹听了,亦劝素臣去一次。素臣被她们俩人这样一催,只好答应前去。素娥便给素臣换好衣服,坐轿到县衙门里去。

任信为什么这样记挂素臣,不厌其烦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请素臣去呢?这其中原也有个缘故。湘灵自被素臣发狂般地拉衣扯裙一阵乱闹,总算保全了她一条小性命,闷在里面的痘点,一颗颗很显明地发出来。这天黄昏时候,任信在江边看龙舟回家,又急急步到大女儿房中来看视,痘点发得甚好,心中也很安慰。任太太问白相公回去了吗,任信点头称是。两人又极力称赞白又李真是个难得的少年英雄。

过了几天,湘灵的痘症也就痊愈了。但是痘症虽愈,身子懒懒地却又生起别的病来,茶饭不思,只是暗暗淌泪。任信好不纳闷,任太太虽猜到几分,但也不敢断定。

这天夜里,湘灵昏沉而睡,任太太见房中别无他人,只有婢子小翠在旁,因向她招手道:“小翠,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小翠听了,便忙着过来,眼珠一转道:“太太有什么吩咐?”

任太太把小翠肩儿扳着,悄悄问道:“你听小姐病中可有什么话说吗?”

小翠凝眸沉思一会儿道:“梦中呓语常有,可是听她不清楚。不过小姐她是时时长吁短叹的。”

任太太暗想:这就是了。因又轻声道:“大小姐你可知道她患什么病?”

小翠粉脸一红,支吾不答。任太太道:“你知道就告诉我,可以设法给她医治呀。”

小翠摇头道:“这个大小姐并没告诉我,我哪儿知道?不过我服侍大小姐几年,对于大小姐的性情终有些猜得到……”

任太太道:“你猜大小姐到底患的什么病呢?”

小翠迟疑一会儿,方道:“婢子是胡猜的,假使太太以为不对,千万饶恕婢子无罪。”

任太太道:“你快说吧,我总不怪你是了。”

小翠听太太这样说,便低声儿道:“大小姐被白相公当着众仆妇衣裙扯尽,赤身露体。虽说是白相公一片苦心,要救大小姐性命,但大小姐乃是闺阁千金,平日就是婢子也不能轻易瞧见小姐肌肤,今给一个陌生少年男子这样贴身搂抱……太太,你想,这个大小姐怎不要郁郁不乐而患起病来呢……”说到这里,望了任太太一眼,又哧地笑道,“太太,依婢子意思,最好请老爷把白相公接来,问明他有无娶妻。假使没有,就把大小姐许配给他,这样既报了他救命之恩,而且大小姐郁闷亦可打消。白相公盖世英雄,又是正直君子,我们小姐亦是才貌双全,想来正是一对璧人,岂非是个美满姻缘?”

任太太听了,暗暗欢喜,怪不得湘儿这样疼她,原来这妮子真是鬼灵精般地聪敏得可爱,这就不愧是湘儿的心腹婢子了。因笑道:“你这妮子才十五六岁的姑娘,什么一对璧人啦、美满姻缘啦,这些都由你女孩儿家说的吗?”

小翠被太太这样一说,直羞得连耳根子都通红,扭转身子要逃,却被任太太拉住道:“小妮子,干吗要逃?”

小翠嗫嚅着道:“我原说太太不以为然,千万要恕我的。”

正说时,忽听湘灵在床上嘤了一声,便呜咽哭起来。任太太连忙走到床边,掀起纱帐,轻轻拍着她身子道:“湘儿,你快醒醒,你梦魇了。”

湘灵微睁星眸,叫了一声妈妈。任太太抚着她脸儿道:“好孩子,你到底有什么不快乐?你告诉我吧。好好儿的身子,为什么要饿瘦它呢?你要怎样,妈妈是没有不依你的。”

湘灵听了,明眸里含了满眶子的眼泪,微红了脸儿,欲语还停的意态,愈觉楚楚可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却是默默地无语。

任太太柔和地道:“咦,为什么不向妈妈说呀?妈妈是你最亲密的人了,你的心事不告诉我,难道还去告诉比妈妈更亲密的人吗?好孩子,妈妈是疼你的,你说出来,我是统依你的。”

湘灵虽然要说,但一个女孩儿家羞人答答的,到底不好意思说出来,明眸含着无限的哀怨,凝望着她妈,低声道:“妈妈放心,我原没有什么,只不过心里闷烦罢了。但究竟为什么闷烦,我自己也不明白呢……”说到这里,又深深叹了一声,淌下泪来。

任太太就在床边坐下,俯下身子,向她附耳道:“孩子,你虽然不肯告诉我,但做娘的哪里会不明白自己女儿的心事。”

湘灵听了这话,暗吃一惊:妈妈难道是一面镜子,把我心事都照出来了不成?因含羞憨憨笑道:“女儿吃妈的,穿妈的,哪儿还有什么心事呢?”

任太太道:“别瞒吧,你心里是不是为了白相公给你脱衣扯裙不高兴吗?”

湘灵绯红了脸道:“白相公是医女儿的病,救女儿的性命,所以才这样的,我怎的能反怪白相公吗……”说到这里,已是无限羞涩,长叹了一声。

任太太见她口里虽然如此说,心中看似有无限抑郁,这就证明小翠的话大概不会十分有差,因抚着她的手道:“湘儿,你心里别抑郁,别伤心,你茶也只管喝,饭也只管吃,待你明儿好了,我叫你爸把白相公请来,问明了他的家世之后,就准定给你嫁过去可好?”

湘灵一听妈这个话,齐巧说到自己的心坎里,心中一乐,几乎要笑出来。但女孩儿家究竟不好放浪太甚,而可以喜形于色呢,于是通红了脸儿不语。任太太见此光景,想已是默允,暗叹女儿真是痴心极了。但假使以自身设想,实在亦属难堪。因便细语喁喁地又劝慰了她一会儿,湘灵方有喜色。

小翠已端上一盅燕窝粥,向湘灵笑了一笑,抿嘴道:“大小姐,现在你可以喝些儿了吧?你有好多天米不沾唇了呢。”

湘灵听她话中有因,便瞅她一眼道:“你放着吧,冷一冷,我回头吃。”

小翠听了,向任太太使个眼色,任太太会意,知道她当着自己不好意思立刻就吃,因站起道:“小翠,你好好服侍小姐,我进去了。”说着,便出了湘灵的闺房。

小翠见太太已走,她便又把粥碗端到湘灵面前笑道:“太太走了,小姐终可以吃了吧。”

湘灵瞟她一眼道:“又是你这妮子向太太不知说些什么来,所以叫妈对我说出这个话,真令我好难为情。”

小翠道:“没有我和太太说出这个病原,怕小姐还不见得就好呢。”

湘灵啐她一口道:“你这妮子愈发爬上来了,怎么连我也说出来?再过两年恐怕倒要和我姐妹称呼了。”

小翠噘了嘴道:“婢子就婢子,婢子为了小姐事,险些被太太骂了一顿,小姐不感谢我……不,不,婢子吧,这真叫婢子没处讨好了。再过两年婢子原也不必叫小姐了,婢子是应该叫姑奶奶了……”

湘灵呸她一声,笑骂道:“别怄我气了,你再胡嚼,明儿不撕了你的嘴。”

小翠道:“婢子给小姐撕死了,看还有谁来知道小姐的心事哩。喏,喝了吧。”

小翠沉着脸,把粥碗放在床边的椅上。湘灵笑道:“瞧你这副样儿,竟把我当作什么人了?”

小翠扑地笑道:“婢子当你小姐呀,敢当什么人呢?”两人忍不住都又笑了。

任太太回到上房,任信正在秉烛看卷,见任太太进来,便急问道:“湘儿究系所患何病?怎么茶饭不进?现在可大好了吗?”

任太太走近他身边的椅上,悄悄地道:“我女儿患的是心病。”

任信听了,变色道:“这是什么话?”

任太太忙道:“你急什么?她因被白相公拉衣扯裙,心中羞惭交迸,所以郁郁而病了。”

任信道:“这是人家一片好意,岂能见责于人?”

任太太道:“为今之计,只有把白相公请来,问明身世,把女儿嫁与了他,这倒未始不是一头好姻缘呢。”

任信踌躇半晌道:“女儿之意如何?”

任太太道:“虽没明言,谅已默许。”

任信搓手道:“唯恐白生已有妻子奈何?”

任太太听了这话,亦是委决不下:像我们这样人家,若把女儿为人做妾……这……如何说得过去?两人静默许久。任信道:“明天且待把白生请来,问明了再作道理。”

任太太点头道:“也只好如此。”

不料第二天去请,回来报说,白相公稍有不适,养病在家,改天前来拜谒。这样二十余天来,去请了五六次,终是推病不出。任信好生不乐,且又忧虑湘灵依然病卧在床。

这天任信对任太太道:“照你意思,女儿是非他不嫁了。但倘然他家已有妻子,怎么办呢?”

任太太道:“女儿亦甘愿做妾。你若再不设法把白相公请来,恐女儿要成不救之症了。”

任信叹道:“这真是前世冤孽,那么我亲自去请他吧。”

任太太道:“且先叫县役去请。如再不肯来,你自己去也不迟。”

任公答应,吩咐出去。约莫有一个多时辰,家人报道:“白相公已到。”

任公一听大喜,立刻整衣迎出去,接入书房。任太太在屏后偷瞧,见白相公果然清瘦得多,心知他有病不假,一时愈加爱惜起来,虽还未做东床,却已大有丈母看女婿,愈看愈中意之概。

这时两人分宾主坐下,仆人送上香茗。素臣欠身道:“辱承老伯屡次相招,怎奈贱躯多病,以致不克前来,实深抱歉。”

任信道:“说哪儿话来?前蒙贤侄神力医治,大小女二小女都已痊愈,贱内感激不尽,心中时念贤侄大恩,故老夫欲请贤侄一叙。不料贤侄稍有贵恙,现在可大好了?瞧脸颊果已清瘦不少了。”

素臣道:“托福今已大好。”

任信道:“大小女痘症虽已痊愈,乃接着不知又患何病,虽经名医诊视,却不见好,竟恹恹已病二十余天。敢请贤侄再为一视,那愚老夫妇就感恩不尽了。”

素臣慨然答应道:“如此,老伯请导小侄诊视。”

任太太在屏后听了大喜,立刻先入女儿房中来告诉。湘灵听白相公给自己来治病,这病明明是为他而生,若给他察破,这是多么难为情的事,意欲拒绝,但任信早已导素臣入室。素臣先向任太太请安,然后至床前诊视。

素臣和湘灵四目相触,竟是像电流一般地直传到各人心灵。湘灵无限羞涩地和素臣点了一下头,伸出纤手,给他诊视。素臣不觉大吃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湘灵见他目不转睛地呆望自己,直羞得连耳根子都通红。小翠也好生奇怪。素臣又见过她舌儿,按了她的左手,问了几句。湘灵已羞得不敢回答,都是小翠代答。素臣更觉着慌,因移步至桌边开方,提着笔却是写不出来,心里暗想:此心病也,心病非心药不医,这……这如何是好?

任太太见他凝眸沉思,不觉急道:“白相公,莫非小女病厉害吗?”

素臣这就难了,叫他回答什么好呢?因摇了摇头,就簌簌开了张通气健脾的药方。虽明知无用,但也没有办法,这事岂能直言,且事恐又累及自己,万万不能明告。不过照此下去,她的性命定然不保,我本是救她,至此不觉又变成害她了。素臣无限感叹,一面交过方子。任信叫人去撮。

家人报说外面已摆酒席,请白相公入座。任信遂陪他出去,一同坐下,仆人筛酒。任信接过道:“白贤侄并非外人,我们对斟对酌很好,尔等且退。”仆人答应自去。

两人酒过三巡,任信问道:“贤侄家居江南,未知双亲可都健在?昆仲有几位?可曾娶亲?”

素臣道:“严父早亡,现在只有老母在堂。小侄只有一个哥哥,如今奉母家居。前年母亲已替小侄娶下亲了。”

任信听素臣果已娶妻,脸上顿时变色,不觉喟然而叹。素臣惊问其故,任信移椅靠近素臣,恳切道:“老夫不当贤侄外人,当以肺腑相告。大小女自蒙贤侄舍命相救,因此得以活命,此恩不足言谢。乃大小女自以为女儿身份,经贤侄当众扯衣,羞惭难言,虽然舍此不能医治,但彼痴心执拗,因以郁郁成病。贱内最疼此女,今此女若得不救之症,贱内必疾首痛心。故与贤侄相商,如贤侄未娶,即嫁为妻,若已娶,亦当望贤侄收为妾,未知贤侄意下如何?”

素臣听他说出这话,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心想:原来湘小姐此病,他们亦早已知道。那么今日叫我进房诊视,其用意并非在此,而在彼矣。一时红了脸,支吾不能对答。良久方道:“世妹乃官宦闺阁千金,岂能屈做妾滕,小侄万不敢当。”

任信到此,不禁也红了脸道:“贤侄顾念老夫爱女一片苦心,万望切勿推却。”

素臣沉思良久,搓手踌躇不决,望着任信道:“老伯诚意,敢不遵命?乃小侄自有不得已之苦衷。今老伯既不当小侄为外人,小侄亦不得不将真相相告。小侄实乃文素臣是也。”

任信听了,失惊道:“原来如此,贤侄实乃江南第一才子,久闻其名,却不曾见过,谁知白又李即文素臣也,但贤侄为何隐瞒?”

素臣听了,只得把西湖覆舟、火烧普照寺以及璇姑、素娥之事,原原本本诉说一遍。又道:“今小侄无可奈何已收二妾,若老伯又欲如此,不特有屈世妹身份,且小侄在老母面前,亦不能陈说矣。”

任信听素臣这样年少老成,心中愈加敬佩,因此也愈加要把湘灵许配与他。素臣因任信是县公身份,竟委屈将女儿硬与我为妾,若拗执太甚,未免使他恼怒;但若答应了,万一母亲发怒,岂非害了别人家女儿终身?所以愁眉苦脸,终不能委决。

任信已知其意,因说道:“只需贤侄答应,令堂那儿,老夫自当着人去说。想太夫人慈爱成性,岂有不答应之理?”

素臣听他这样说,无可奈何,只得离座向任信拜将下去。任信大喜,不觉笑逐颜开,连叫贤婿少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