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信见素臣已经允许,心中大喜,立刻把他扶起,两人仍然入席,欢然畅饮。素臣在怀中取出金印一颗,内刻“文素臣印”四个篆字,双手交给任信道:“老伯,小侄既已答应,本可一言为定。但恐世妹病中难以相信,故而特此奉上这颗金印,以作信物,使世妹心中得到安慰,病魔亦可退去矣。”
任信见素臣想得如此周到,真不愧是个多情丈夫,心里喜不自胜,连忙接过,走到内房,和任太太说知。任太太欢欢喜喜地忙去告诉湘灵。湘灵得此金印,爱不忍释,遂也把自己平日书画时盖章的金印取出,和素臣相换。小翠笑道:“这真所谓心心相印了。”湘灵红了脸也笑起来。
任信取了女儿金印,匆匆出外,交与素臣,笑道:“聊表小女寸衷。”
素臣小心藏好,觉得湘灵聪敏,不减于璇姑、素妹,心甚欢喜,因此酒落快肠,自然是千杯嫌少了。素臣临别的时候,和任信道:“小侄大约于秋后回家,老伯若着人前来,最好亦于此时。”任信答应,素臣遂作别,坐轿而回。
走进书房,见鸾吹、素娥尚在烛下絮絮而谈,一见素臣回家,便都起身相迎。鸾吹道:“哥哥今日酒喝多少?为何脸儿如此通红?”
素娥笑道:“且满面春风,想来定遇到了一件得意事了。”
素臣笑道:“说也有趣,愚兄真被人缠死了。”
鸾吹道:“这话如何讲呀?”
素娥已端上了茶,也静待他说话。素臣道:“上次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吗?给任公的女儿医好了痘症。不料今日我去,任公谈及此事,便硬要把他女儿给我做妾,以报此恩。你想……”
鸾吹、素娥听到这里,都笑盈盈地向素臣福了万福,贺道:“恭喜哥哥,又得一娇妾矣!”
素臣听了,红晕了脸儿,望了鸾吹一眼。不料鸾吹水盈盈秋波也向素臣瞟来,四目相接,顿时回忆前尘,又觉不胜怅惘。鸾吹无心再坐,便道晚安回房。
次日鸾吹叫厨下备了酒席,送到书房,向素臣笑着叫道:“哥哥在上,听愚妹一言。素娥妹妹虽属下人,原出旧族,与妹子情谊如同骨肉。今又代妹子服侍哥哥,尽心竭力,不避汤火,妹子感之彻骨。现在此席特为素妹而设,一则谢她代我之情,二则与哥哥说明,送与哥哥为妾,万望哥哥切勿推却。”
素臣道:“素妹煨火卧屏,舍命相救,情重义深,愚兄感之入骨,不瞒贤妹说,愚兄与彼,虽无所染,却已有约言,正要相求贤妹。今承盛情,愚兄若再虚让,反辜负了贤妹一片大公之德。恭敬不如从命,多谢贤妹为我俩操心。”
素娥一听两人的话,羞涩与喜悦充满心头,立刻盈盈向鸾吹跪下叩头叫道:“姐姐如此恩德,真不知叫妹子如何报答。”
鸾吹慌忙扶起,也笑着亲热地叫了几声妹妹。素娥满脸红晕,秋波向素臣一瞟,便又跪下来向素臣谢他曲意收容。素臣搀起道:“论理我是该谢你的,现在彼此免了吧。”说着,他向鸾吹却作下揖去谢道,“只有妹妹一片情义,真令我感激不尽了。”
鸾吹慌忙避过,抿嘴笑道:“哥哥既说彼此免了,何必再来这一套呢?”
于是三人入席,鸾吹亲自筛了一杯酒给素臣,向素娥说道:“本该亲送一杯酒与妹妹的,但既为姐妹,转有不便了。生素,你可斟酒与二小姐。”
生素在旁听了,因笑盈盈地给素娥斟一杯,叫道:“二小姐用酒吧。”素娥红着脸儿接了。大家说说笑笑,开怀畅饮。
素臣见素娥不胜羞涩的情景,偶有感触,暗自想道:世上真不知埋没了多少豪杰,即是素娥,姿容秀美,德行温柔,守定识高,奚止闺中之秀。只因久屈,今日骤登绣阁,便有许多局蹐之状。因而又想起前日江中支拳的汉子,只因久屈泥涂,致为群儿所辱。想到此,不胜叹息。
鸾吹惊问何事,素臣因把江上支拳的汉子没人识得其本事的事告知。鸾吹道:“但是那天未能回家,也说过一花子,支着空拳,一些儿没有本事,白相公倒赏了他几锭银子,岸上人都以为笑谈。我想其中必有缘故,不知那汉子究有何种本领,得邀哥哥赏识?”
素臣道:“那汉子生得豹头虎项,碧眼虬髯,浑身赤筋磊块,如葡萄藤一般虬结,没得些空缝。此非运气炼筋,极有功夫者不能支的架子。无目者俱笑为空拳,岂知他两手向天一托,直有上托泰山之势;向地一禁,真有下禁鳌鱼之力。前推后勒,不啻排石壁而倒铜墙;左探右撄,直可攫青龙而鞭白虎。即古之贲育无以过之。愚兄天生膂力,得有真传,与之并驱中原,就未知鹿死谁手呢。”
鸾吹笑道:“原来如此,哥哥神力,妹子在湖边习见而知,但不知究竟有多少斤两?”
素臣笑道:“没有上秤称过,也不知实有多少。”因一边瞥见那扇古铜屏风,兀自侧在半边,便指着说道:“敢怕这扇铜屏也还拿得它动。”
鸾吹、素娥缩舌吃惊道:“妹子不信哥哥有此力量。”素臣却笑而不答。
鸾吹忽然想起遗嘱来,因说道:“近日嗣弟颇有悔意,要妹子将爸爸遗命的一百亩田,检出文契来,请哥哥收去。”素臣坚不肯受。
鸾吹道:“既哥哥坚执不受,等素妹出门时,作为奁田罢了。”素娥自然感激万分。
大家酒落快肠,斟来就干,不知不觉已有六七分醉意。素臣因鸾吹、素娥不信自己有拿铜屏之力量,遂立起身来,叫生素满斟三大爵,连饮而干,笑了一阵道:“愚兄竟大醉矣!”说罢,走过几步,两手去扶正铜屏,提了一提,说道:“这屏真倒是个重的。”
鸾吹、素娥还以为素臣真的醉了,都着慌道:“啊呀,哥哥,你病体初愈,怎有这个力量?前日五六个人不知费了多少气力,才得侧转,可知是重的了。”
素臣笑道:“连日缠绵床席,几令我有髀肉复生之叹。今日且挝一回羯鼓,以博贤妹一笑。”因把三个指头,将铜屏拈住,轻轻举将起来,撮至院内,向上直托,在院中走了几回。
鸾吹、素娥吓得追出来喊道:“哥哥,敢怕乏了,快放下来吧。”
只见素臣面不改色,忽地往上一掷,那铜屏就跃在空中,离地有三丈多高,映着那落日光芒,闪闪烁烁和水晶相似,望着素臣头上,直劈下来。只听他大叫一声啊呀,早把鸾吹吓得脸色惨白,素娥更失声哭起来。又听素臣笑哈哈道:“两位妹妹别怕。”两人听了,忙又定睛瞧去,只见那铜屏却又安安稳稳托在他的手掌之上了,像似儿童抛接香橼的一样玩法。
鸾吹忙道:“快快放下,哥哥真有这等力量。”
素臣放下铜屏,携着两人,重复入席,笑着道:“两位妹妹现在可相信了吗?”
素娥笑道:“哥哥真把妹子的魂灵都吓掉了,你这气力,别人哪能够打熬出来?”
鸾吹道:“正是的,我这时一颗心还吓得别别地跳,我看哥哥的气力恐是天生的,瞧哥哥容貌和身子,谁也不相信有如此神力呢。”
素臣道:“天生的气力是死力,打熬出来的气力是活力。我这一点子力量,一半是天生成的,一半也由于打熬出来的。”
三人说着,生素已盛上饭,大家用毕,遂各自安寝。
光阴匆匆,素臣在未公家里一住不觉又有半月,曾往县中亦有数次,知湘灵早已痊愈,两人亦同桌吃过饭,彼此论文讲学,颇觉情投意合。任信夫妇亦暗暗欢喜。
这日县中又着人来请,素臣遂别鸾吹、素娥,到县衙来翁婿相聚,说不尽酒筵快意。任信忽想着了一件事,怅然道:“有敝同年之子余双人,才情学问虽远逊于贤婿,但就老夫瞧来,已是铁中铮铮。不料前日有友人来舍,谓他病已多日,势甚沉重,医生都不肯开方哩。惜贤婿远在江西,不然药到病除,还怕他不痊愈起来吗?”
素臣骤然听双人病危,不觉跌足哭道:“双人即小婿唯一之良友也,今得他病危消息,我方寸已乱。”说着,便即告别要走。
任信吃了一惊,忙扯住道:“贤婿这话真吗?他姓余名双人,不要误会了吧?”
素臣淌泪满颊道:“正是余双人,小婿饭吃不下,明日更等不及,岳母那里代为致意,后会有期。”说完了这话,翻身就走。任信哪里拉得住,待追送出来,素臣早已不知去向。任公心中颇悔不该说出这话,只得怏怏回上房去。
素臣回到未家,直进书房,鸾吹、素娥接入,还没开口问话,素臣就嚷着道:“烦贤妹们替我收拾行李,我即刻便要动身回去了。”
鸾吹大吃一惊道:“哥哥这是打哪儿说起?敢是家中有什么要紧事吗?”
素娥更着慌道:“哥哥到底为了何事?竟满面都是眼泪?”
素臣急道:“我得知好友余双人病危消息,哪里还能再多耽搁下去?我即刻就要动身回去,对素妹之事,只管放心,我自当将苦衷禀明母亲,想母亲也绝不至于十分拗执的。”
鸾吹、素娥都知素臣是个热肠的人,他要赶回家去医治好友,这正是他的美德处,当然不好意思劝阻他。而且明知劝阻也是不肯,因都说道:“哥哥好友病危,理应速急动身,但今日万来不及,一面收拾行李,一面雇觅牲口,明天一早就走是了。”
素臣摇头急道:“有什么来不及?只要一个行囊,牲口沿途雇觅。能赶回家中,倘我好友还未死去,医得他活,固属大幸。即不然,得能握手一诀,也不枉我们相识了一场。妹妹们怎的还说那些远话?若不肯给我收拾,只得空身而去了。”说完这话,已是满颊淌下泪来。
鸾吹一把拖住,素娥也急道:“谁又没说不肯给哥哥收拾行李,那么你千万别性急,等一刻儿吧。”说着,慌忙打起铺陈。鸾吹早给他在缠袋内塞进一大封银子。素臣已向灵前哭别,一手提了铺盖,已是飞步出厅。鸾吹、素娥七跌八撞地直追出来,只听素臣口中说出一句两位妹妹保重,便如飞样地去了。
鸾吹、素娥呆了一会儿,只得携手进来。素娥叹了一口气,眼皮儿已是润湿了。鸾吹不由恨道:“总是这个知县不好,请了去,就给他这一个凶信,真累得我们姐妹俩好苦啊。”
两人正在房中坐定,忽见未能匆匆进来道:“县里打发人送来四样路菜,一百两银子路费,说随后老爷亲来送行。”
鸾吹皱眉道:“人已去远了,还送谁呢?快回他们去吧。”未能答应退出。这里且丢过一旁。
再说素臣一路急急跑了一程,天色早已黑了下来,小鸟儿都括着翅膀,吱叫着归巢。心中暗想:我已错过宿店,且再赶一程,看有破庙暂过一宵也好。约莫又走了三十余里,不料前面已到一带黑魆魆的松林,看似盗匪出没之区。正在毫不介意地前进,说时迟那时快,树林中一阵梆子铃响,就在月光依稀之下,嗖嗖地飞来三支响箭。素臣眼快,两支接在手里,一支把嘴一张,早已咬住箭头。这就见从林中跳出二三十个大汉,为首一个一脸的紫膛颜色,眼如铜铃,声若洪钟,大喝一声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快留下买路钱来,放你过去。”
素臣心想: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因把三支响箭丢下,冷笑一声道:“路乃皇上之路,何来买路之钱?清平世界,岂任汝等狗才猖獗?若要买路钱,文爷身边倒有几个,只是汝没福分拿罢了。”
那大汉一听,气得咆哮如雷地狂叫道:“好一个不识时务的孩子,还不留下包裹,敢是要待老子动手不成?”
素臣道:“倒要瞧瞧你有多少力量。”
那汉子见他如此倔强,喝声看刀,早已向素臣直劈过来。素臣见他来势凶猛,看得准确,就飞起一腿。只听那大汉啊呀一声,早已仰面跌倒,原来素臣一腿正中他的手腕。今见他已跌倒,因心中记挂双人,不欲和他多缠,遂夺路而走。不料二十多个喽啰早已一拥上前,不肯放松。素臣心里好笑:我存慈悲之心,不来伤害你等性命,谁知你等偏来讨死,这就别怨文爷心狠了。因回身大喝一声,早已一腿扫去,只见喽啰们一连跌倒四五个。
这时为首一个大汉又从地上跃起,分开众人,怒喝道:“今日郑爷若不杀汝,誓不为人!”话声未完,就像猛虎跳涧地直扑过来。素臣连忙也施个大鹏展翼,向他一拳掠过去。两人在松林中就各展本领,一来一往,约斗有数十回合。那汉子如何抵挡得住,便即翻身就往林中逃去。素臣紧紧赶上几步,大喊贼子往哪儿逃。谁知一声响亮,素臣身子竟已跌入陷坑。素臣本可以一跃而出,怎奈背上有铺盖掮着,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只听轰然一声,坑的四周奔出十余个喽啰,拿了绳索,把素臣用铁钩钩起,两手反缚,牢牢捆扎。那大汉回身哈哈大笑,立刻吩咐喽啰押上山去。
这时天色全黑,一弯眉毛儿样的新月,掩映在白云堆里,在闪烁的星光下,依稀还认得出山路是十分险恶。不多一会儿已押到大寨。只见寨门竖着一竿木柱,柱上飘着一面挺长大的旗帜,旗上左右画着两只黑熊,中央写着“黑熊岭”三字。寨门内站着的个个都是彪形大汉,一见那汉子,口喊:“郑三爷,可是拿到了一只肥羊?”郑三笑着点头。只听一声梆子,素臣抬头瞧去,远远已见山寨的聚义厅上,灯烛辉煌,早坐着一个盗婆。瞧她年纪只不过二十五六岁左右,虽是戎装打扮,但两颊红若玫瑰,一张樱桃小口,露着雪白牙齿,眉若远山,眼如秋波,虽非倾国倾城,倒也着实有几分姿色,不过眉目间终不脱淫荡风骚之气。
作书的趁素臣未走到大厅,就把这黑熊岭的内幕情形向阅者叙述一下。原来这个盗婆名叫吴媚娘,学得一身好本领,嫁与郑天龙为妻。天龙有两个兄弟,一个天虎,一个天豹,四人占据黑熊岭已有多年,官府因他势力浩大,无法剿灭,也只好由他。不料天龙那年被一个江湖好汉打中一镖,竟一命呜呼,从此媚娘便成寡妇。天虎、天豹见嫂子美而艳,都欲得而为妻,各献殷勤。媚娘原是十足道地的淫妇,自然是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因此天虎兄弟俩几乎反目厮杀起来。后来媚娘把他们劝开,并约法三章:第一章是她为寨主;第二章是兄弟每月各十五夜一人,前来寨主房中陪伴,不得争论;第三章是即使外面有白嫩肥羊捉上,自己瞧得中意的,两人都须退避,不得喝醋。天虎兄弟虽然稍有不愿,但因媚娘本领非常,实在有些害怕,也只好勉强应允。
且说天豹把素臣解到大厅,媚娘便即娇声喝道:“哪里来的小子?倒是个好模样儿。见了咱家,还不快跪?”
素臣见她这样如花似玉的一个美人儿,竟然会到这里来落草为寇,心中已不胜奇怪,今又叫自己跪下,不觉勃然大怒道:“好一个不安分的女子,不好好儿在闺中守着礼教,却大胆敢在此做盗匪之营生。一旦撞着官兵,前来相剿,那时你身首异处,才感激我文爷的话哩。我文爷是何等样的人儿?岂能跪向你这个小小女子?今文爷被汝用奸计捉上,要杀就杀,何必多言?”
媚娘见她如此倔强的态度,不觉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意欲将他斩首,但仔细把他打量,又觉得实在是个好模样儿,英挺非凡,心中甚是爱他。一时又想他只管自称文爷,这厮莫非就是京中要捉的文素臣吗?若果然是他,那真是天网恢恢,自投山寨。我若把他献给靳王爷,这我的功劳真可不小,也许有做王妃的可能了。
原来这黑熊岭还是靳直的耳目,因为靳直要篡位,所以他结纳天下好汉,连绿林盗匪都收为心腹,预备造反时,以为接应。媚娘原是个淫毒妇人,她知靳直好色如命,自己把素臣送去,正可作为觐见之礼,而自己也存着了做王妃的欲望,对于天豹天虎,根本谈不上爱情,只不过作为自己临时的泄欲器具罢了。
媚娘主意打定,便稍改面容娇声问道:“听你声音不像北方人,我今问你,姓什么?叫什么?从实说来,若有半句虚言,定不饶汝。”
素臣冷笑道:“别多放屁,要杀就杀,不然就放了我,我尚有要紧事呢。”
媚娘见他强硬得如此,不由敬爱起来,心生一计,喝道:“你真不怕死吗?我晓得天下除了江南文素臣不怕死外,此外便很少了。你是江南口音,又自称文爷,莫非就是文素臣吗?”
素臣见她脸上并无恶意,暗想:这女子她倒也知道文爷的厉害吗?因大声叫道:“文素臣就是我,你便怎么样?”
媚娘一听果然是的,芳心暗喜,慌忙跳下虎皮交椅,满脸堆笑,伸出玉手,亲释其缚,纳诸上座,笑盈盈福个万福,叫道:“文爷果然当今豪杰,小妇人有眼不识,多多冒犯,还请文爷海涵。”
天虎、天豹见嫂子如此模样,明知定必看中了他,想来今夜大家没有希望,只好怏怏退回营房去,设法自找女人去寻乐。
素臣再也想不到她会改容释缚,以礼相待,一时亦只好抱拳道谢,并问女子姓名,因何落草。媚娘听了,便圆个谎道:“小妇人姓吴名媚娘,嫁与陈大兴为妻,本为县中千总,因和官府不睦,竟将奴夫以私通江洋大盗为名,把奴夫斩首,故而奴就占住山头,创立本寨,专行打击贪官污吏,并不抢夺单身客商。素仰文爷乃顶天立地之英雄,意欲请文爷奉屈归寨,共图大事,万望文爷金口一诺,实为敝寨大幸。”
素臣见她说话的意态骚形怪状、勾人灵魂,换了别人,也许要中她的圈套,但我生平最恨淫贱之人,哪里瞧得入眼?若和她翻脸,事情也觉不好。因婉言谢绝道:“多承寨主美意,敢不遵命,奈因友人病危在即,不敢久留片刻。既蒙释放,恩同再造,意欲日后来至尊寨效劳。今特告辞,后会有期。”
媚娘见他转身要走,不觉笑道:“文爷既不愿入伙,何必匆匆就道?此刻夜已昏黑,路上固有不便,且前面亦无宿处。你此刻下去,恐怕他们也不允许你下山哩。”
素臣听了这话,猛可理会,没有媚娘命令,他们喽啰怎肯放行?一时回过头来,望着媚娘,倒呆呆地怔住了。媚娘忍不住嫣然一笑道:“咱想文爷且在敝寨过宿一宵,且待明日,咱们再重行计议,你想怎样?”
素臣心知今夜万万不能离开山寨了,料想一夜工夫,亦绝无什么意外,因只好含笑道谢。媚娘见他答应,直乐得眉飞色舞,心花儿都朵朵开了,因命人把文爷伴到南书房里去暂息。
媚娘把素臣留住在寨,究竟有什么用意在内呢?原来媚娘既要把素臣献给靳直,又要想和素臣真个地销魂几夜。这实在是个困难的事,不能两全,所以她想出先亲热而后翻脸的主意,预备给自己玩厌了,再献上去,这不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吗?可见媚娘心里的淫毒,真是甚于蛇蝎了。
且说喽啰引着素臣出了聚义厅,素臣抬头见碧天如洗,万里无云,夜风吹在身上,已含有秋天意味,心中想着双人病势,到底不知要紧否?璇姑又不知漂流到何处去?我这条汗巾被景日京这个憨大给一个道士骗去,其中究竟有没有关系?这次到江西,哪里料到又会收了两个妾,母亲知道了,会不会责骂……想到这里,素臣只觉无限心事陡上心头,仰天长叹一声,全身顿时感到有阵说不出的凄凉。
喽啰见素臣对天呆立,便叫道:“文爷,别想心事,也别害怕,咱们寨主是个多情的美人儿,今夜准给你许多好处,快跟我到书房去吧。”
素臣啐他一口,只好跟着他转了几个弯,到一个院子,里面种着奇异花朵,好像别有境界。喽啰高喊道:“容儿,快来服侍文爷进内,回头寨主立刻就来。”喽啰喊毕,早已回身自去。
素臣抬头望去,只见里面室中奔出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齐巧和素臣打个照面。两人仔细定睛一瞧,顿时惊喜交集,不觉都大声咦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