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惯会欺侮人的,早不落雨,晚不落雨,偏偏我去瞧了一场戏,它就下得倾盆那样大的雨了。”陆丁香别了狄秋航,推进可可咖啡店的大门,只见里面食客都已散去,两个新来的女侍者正在打扫地方,于是她便轻轻地自语了这两句话。一个年轻的名叫窦琳娜的,她抬头见丁香回来,便盈盈地笑道:
“丁香姊,你可淋着了雨没有?这雨还是十点光景落起来的,我心里就给你担着愁,戏院里散戏后那你可不是糟糕了吗?”
陆丁香拿帕儿在脸颊上拭着几点被溅的雨水,两脚在地毯上踏了踏,说道:
“我是赶紧着坐车子来的,所以倒不曾淋着。今晚这么大的雨,想不会再有食客来了,还是早些打烊了。”
窦琳娜和那个姓赵名莲蓉的,都应了一声,陆丁香便咭咭咯咯地走进里面去了。
陆丁香在六岁的那年就死了爸妈,姑妈怜彼孤苦伶仃,遂领归抚养,因为姑妈膝下并没儿女,所以对待丁香仿佛和自己亲生的一样疼爱。姑爸关天池,原是钱庄里一个跑街,在丁香八岁那年,天池的进益颇有可观,生活也很富裕,所以立刻送丁香入学读书,丁香因为并没受到丝毫的苦楚,所以也不知无父母之痛了。在小学里毕了业,初中读了一年的时候,忽然天池那家钱庄关歇了,因此便失了业。天池既失业了,那是会影响到丁香的身上,于是丁香便也停学了。后来,天池在绸缎公司又去做了半年职员,在实业厂里也去做了一年,都因意见不合,辞职出来,心里恨着吃人家饭的难处,所以他便想出开办可可咖啡店的念头来。起初范围是极小的,什么都自己动手,丁香知道患难与共,所以自愿担任侍者之职。这样过了一年,因为环龙路一段学校林立,所以营业也好了起来。天池在里面雇了一个厨师,在外面添了两个女侍者,这么一来,天池和丁香的身子就比较空闲得多了。
丁香到了楼上,当跨进姑妈房中的时候,只听和姑爸在谈话道:
“这两年来丁香那孩子也够她辛苦了,今天还是同学请客叫她去瞧一次戏,不料天偏又落起雨来,那也真气人哩。”
关天池道:
“可不是?但丁香这孩子是生成的很爽气,她不会省钱,一定是坐车回来的。我想这孩子也有十八岁了,论年龄也该给她找个配偶了,不过这孩子就讨人喜欢,假使一旦出了嫁,倒又叫人舍不得。”
丁香听俩老人在谈自己的婚姻问题,一时芳心倒是一惊,立刻停住了步,暗暗地偷听下去。陆氏听丈夫这样说,正合着自己的意思,便说道:
“你这个话,我在心中也时时地盘算着,我们俩是都五十相近的人了,膝下又没有一男半女,丁香跟我十二年,好像我亲生女儿一样。有时我心里烦闷,瞧了她那种活泼娇憨的神情,我心里烦闷就会立刻消灭了,所以这孩子实在是我一个伴侣。不过孩子年纪一年一年大了,终不好老藏在家里的,给她嫁了人,我又舍不得,不给她嫁人,这话又打哪儿说起?为了这样,我想了许久,意欲给她找个品貌好的少年,来我家入赘,这样我俩把她既可当女儿看待,又可作媳妇看待,岂不是十分热闹了吗?”
关天池吸了一口烟卷,微微地点了一下头,笑道:
“你这办法真可说是两全其美的了,那么我想最好先找个品貌兼优的少年作为螟蛉子,然后把丁香再嫁给他,那不是又成为一家人了吗?”
陆丁香站在房门口,偷听到这里,一颗芳心是别别地跳得厉害,两颊热辣辣地也会红得发烧,意欲跨步进内,又觉得十分不好意思,眸珠一转,这就有了主意,便慢慢地退到扶梯口,故意又放重了脚步,高声地喊上来道:
“姑妈,真不幸啦!天会下这样大的雨呢!”
说时,已跨进了房门。关天池和陆氏这就停止了谈话,回眸望去,见丁香已亭亭玉立地站在房中了,于是便不约而同地问道:
“你淋湿了身子没有?”
陆丁香把皮匣放在桌上,脱了身上的大衣,掀着酒窝儿,笑道:
“没有淋湿,我坐车子来的。”
关天池望了陆氏一眼,把手中的烟尾掷到痰盂里去,说道:
“可不是?我就知道丁香的心。”
陆氏微笑了一笑,一面又问丁香说道:
“今夜这戏做得怎么样?还可以瞧瞧吗?”
陆丁香眉一扬,笑道:
“做得真不错,姑妈,白豆蔻扮难民的一幕,表情再认真也没有了。害得台下一班观众都淌泪不止,而且还有人把角子钞票都掷到舞台上去呢!”
陆氏不懂是什么意思,便怔住了脸孔,问道:
“这为什么啦?”
陆丁香道:
“难民在炮火之中流连失所,妻离子散,这情景实在是太惨痛了。台下一班观众究竟都是人类呢,岂能无动于衷吗?”
关天池道:
“那么这剧情倒是很含有意思的,明天有空我倒也想去瞧一瞧。”
陆丁香笑道:
“真的很值得一看,姑爸你真可以去观赏观赏哩。”
三人闲谈了一会儿,因时已子夜一时多了,于是丁香道了晚安,拿着皮匣和大衣,匆匆回到自己的卧房里去了。
丁香的卧房是在姑妈后面的一间,虽然并不十分宽大,因为丁香是个爱洁的姑娘,所以在四壁全糊了花纸,室中家生虽甚简单,但收拾得清洁的缘故,所以也觉得十分美丽。她走进房中,扭亮了电灯,把大衣挂到了一具单门的衣橱里,回身又把皮匣放进到梳妆台的抽屉里,站在镜子的面前,呆呆地照了一会儿,只见自己的两颊是红得鲜艳,自己伸手去摸了摸,一时也怜惜起来。想着姑爸、姑妈谈的自己婚姻问题,她的脑海里不免又映现出狄先生的脸容,暗想:我这人也太糊涂了,连他的名字都没问一声,在我猜想过去,那人一定是个学生子,不过家境也许不十分富裕吧。这也奇怪,我自从第一次瞧见了他,心里就会对他表示一种好感,觉得这个少年的一举一动都令人感到了可爱。最神秘的就是今天夜里瞧戏,会和他遇在一块儿,那真比约好了还要凑巧,这难道我们俩是有姻缘之分吗?陆丁香想到这里,全身一阵热燥,这就再也想不下去,对镜望着自己红晕的两颊,啐了一口,忍不住又掩口笑了,暗想:一个女孩儿家为这一种事操心,那究竟有些不好意思吧。于是退到床边,懒洋洋地在枕旁躺了下来,抱着那条粉红色绸被的一角,她的心里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狄先生。这个少年至多也不过二十左右吧,经过了一番谈话之后,我就更觉得他是那份儿可爱。当时我曾问他家里有什么人,他只派出一个母亲来,后来我又问他除了母亲外,还有什么人,他回答的真有趣,显然他还是一个没有结过婚的男子。但此刻想起来,我一个女孩儿家在一个年轻的男子面前会追问他这一句话,那真叫人好难为情呀。陆丁香这样地沉思着,她那一颗小小的心灵是忐忑得厉害,那跳跃的速度会比平常快三分之二了。这时候丁香心里开始又有了一个感觉,我既然这样地倾心他,但他的心里是否有和我同样的情形呢?这当然是一个问题。古来痴心的女子是多得很,负心郎也不少呀。想到这里,又觉得这话不对,我和他也不过仅仅两次见面的认识,如何用得着“负心郎”三个字呢?这不是太笑话了吗?房内虽然是只有丁香自己一个人,到此她也怕起难为情来。于是她又从床上坐起,把那双高跟皮鞋脱去了,解了旗袍的纽扣,脱下旗袍,放过一旁,很快地钻进被内,把被蒙住了脸颊,仿佛这样子想心事可以避免难为情了。于是她又想道:狄先生大概也不会不爱我吧,因为他曾叫我常到他家里去玩玩,既然愿意我去玩,当然他也感到我的可亲。我想明儿抽空,不妨真的去望望他,看他家里到底有些什么人,假使没有年轻的女人,那么他对我说的话也就不虚了。但愿他的母亲是个慈祥的妇人,十分和善,不过做下辈的只要不向老年人执拗,那么做长辈的心里自然是很欢喜的了。一会儿,丁香忽然又想起今夜姑爸和姑妈的谈话,他们为了爱我,不舍得我离开,所以要找个品貌优美的少年来做入赘女婿,但是狄先生既然是个独生儿子,对于入赘一事,他当然不允许,即使他本身允许了,但他的母亲又如何肯答应呢?陆丁香本来是一肚子的高兴,心头只觉得甜蜜无比,但此刻想到这个问题上,一时又不免忧愁起来,意欲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想了良久,却是想不出有什么法子。假使我不听从姑爹、姑妈的话,一定要嫁他远去,这姑妈和姑爹当然也不能强阻,不过姑爹、姑妈他两老人家养了我十二年,是费了几许的心血,今长齐了羽毛,便要自管飞去,假使是一个人的话,那自己也是不忍心吧。但是顺从了他们两老人家的意思,我和狄先生这一头婚姻势必要打得粉碎,这……这……如何是好呢?想到这里,觉左右为难极了。人到无聊已极,是只好诉诸于眼泪,因此丁香的眼皮微微地红起来,那雪白府绸的枕衣上就湿了一大堆。默默地淌了一会儿泪,但不知怎的,自己忽然又好笑起来,觉得为了这些渺茫的事而伤心,那简直自寻烦恼,的确是太不值得了。耳听着梳妆台上那架小巧玲珑的座钟已打了子夜两时,这才把手背在脸颊上来回揉擦了一下,静静地睡去了。
早晨八点半的时候,可可咖啡店的生意是最好了,一班高中生和一班大学生,个个西装革履,进进出出,十分热闹。其所以营业好的原因,倒并不是可可咖啡店里的咖啡是特别便宜些,或者是特别甜一些,其最要紧的因素,是为了可可咖啡店中有着三朵鲜花那样的年轻的姑娘。李麒俊在学校里听同学们在说,可可咖啡店里有个咖啡西施,她的美丽实在可以胜过一代歌后的白豆蔻小姐,只可惜她的态度很冷酷,不容易勾搭罢了。李麒俊本是个花丛中的蝴蝶,他一听有这样的名花儿,心里便无论如何要去欣赏欣赏,所以他和妹子茜珠分手后,就急急先到可可咖啡店里来。只见里面是挤满了三三两两的学生,嘻嘻哈哈地望着三个茶花,有的评头,有的评脚,仿佛心里是感到十二分的兴奋。于是他也在一个空位上坐下来,凝眸向三个茶花望来,觉得其中一个真是非常美丽,而且有些酷肖白豆蔻小姐,这就暗暗地喝了一声彩,果然名不虚传。就在这时,赵莲蓉含笑过来,问他吃什么,可要先喝杯咖啡。麒俊摇了摇头,并不答话,他的两眼却只管盯在陆丁香的身上。赵莲蓉瞧他这种涎水欲滴的神气,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知道他是要丁香来招待,于是便走到丁香的身旁,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努了努嘴,笑道:
“你上去招待吧。”
陆丁香为了营业上着想,自然不能得罪主顾,于是走了上去,很正经地问道:
“你吃些什么?”
李麒俊这才笑眯眯地说道:
“拿一客咖啡,一客红肠三明治,再拿一客桃条糕。”
陆丁香便自管下去,不多一会儿,便用盘子都盛了上来,先放在桌上,然后把咖啡茶等都搬到桌子上。就在这时候,陆丁香的脸就给李麒俊瞧了一个够,觉得皮肤的细腻,所谓“冰肌玉骨”四字实可当之无愧,这就含了满面的笑容,搭讪道:
“这儿的生意倒很不错吧?”
陆丁香意欲不回答他,但又怕主顾,遂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说道:
“不错,这儿都是做学生子的生意。”
说了这句话,便拿了盘子头也不回地走了。李麒俊要向她再说话,已经来不及了,望着她美妙的后影,却是愕住了一会子,拿了铜匙,掏着碎糖屑,放进咖啡里,和了一小罐子牛奶,一口一口地喝着。心里可就想:小小的咖啡店里,想不到竟有如此美丽的一朵鲜花,那我还用得到天天去跑跳舞场吗?李麒俊这样地想着,他的灵魂是直飘到陆丁香身上去了,把昨夜和妻子方雪琴的吵闹、妹妹茜珠的忠告,什么全都忘记了。他喝完了牛奶咖啡,并吃了三明治等点心,遂又向丁香招了招手。丁香便移步走过来,问还要吃什么,李麒俊把手臂一伸,瞧瞧手腕上那只摩凡陀的金表,笑道:
“已经八点五十五分了,我们要上课去了,还来得及再吃什么吗?”
说着,又在西服袋内摸出两元钱钞票,交给丁香,丁香拿去,找来八角五分钱,李麒俊已是站起身子,和丁香含笑点了点头,说声再见,便匆匆走出去了。陆丁香待他走出了大门,望着他已逝去了的后影,倒是呆住了一会儿,心中暗想:像这种吃客我倒是还只有初次碰见,吃一元一角五分的钱,小账给八角五分,那倒不要说他,最最有趣的是临走的时候,还要对我说声再见。照理,这声再见是我说的,现在相反地却给他说了去,那明明地在说,他明天还要来吃吗?当然他的心中也许是另有作用,不过我的心里是只有狄先生的一个影子,对于他这种的用情,也只好说一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在五点左右的时候,可可咖啡店里的营业最是清淡,陆丁香和窦琳娜、赵莲蓉两人坐在一块儿正在闲谈,忽见从外面推进一个西服少年来,手里还拿了两本厚厚的精装书。三人定睛仔细一瞧,就是早晨这个少年。赵莲蓉扯了扯陆丁香的衣袖,悄声儿笑道:
“又来了,又来了!”
窦琳娜方欲上前招待,却被莲蓉拉住了,又向她挤挤眼。窦琳娜这才理会了,于是停步不前。陆丁香见两人都不上前,当然只好自己走过去,不料李麒俊却先向她微微一笑,点点头,似乎已经很熟悉了的样子。丁香见人家既然在和自己招呼,那倒不好意思不回答人家,于是赧赧然也报之以浅笑。谁知李麒俊被她这一笑,他的神魂就被丁香颊上两个笑窝儿陶醉了,竟是呆若木鸡般地怔住了。陆丁香被他这一阵呆瞧,两颊不免盖上了一层红晕,遂开口说道:
“你吃些什么?”
李麒俊这才从两个笑窝儿里清醒过来,慌忙笑了笑,说道:
“这儿大餐共分几种?”
陆丁香道:
“普通的一元五角,好的三元、四元、五元一客,再好的这儿不备。”
李麒俊道:
“那么就拿五元一客的好了,请问这儿有什么酒?”
陆丁香凝眸含颦地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有口力沙、有为司克、有葡萄汁、有强身露,你爱喝什么?”
李麒俊听她派了一大套,觉得她说话的意态是令人感到了可爱,遂点头又道:
“我是个不会喝酒的人,但我心里高兴,想喝一些酒,最好请你给我拣一种比较不容易醉的酒好吗?”
陆丁香听他这样说,暗想:怎的有这许多麻烦?他这个话不知是故意地装阿木林呢,抑是真的不晓得呢?不过人家既然这样问,我当然不能不回答,遂也说道:
“为司克凶些,口力沙和善的,你既不会喝酒,就喝口力沙好了。”
李麒俊明眸脉脉含情地凝望她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
“多谢你,就请你拿杯口力沙吧。”
陆丁香觉得他这种的意态,真令人感到了好笑,抿着嘴儿,便转身退了下去,心里暗想:看他人儿倒生得很漂亮,怎么会有些土头土脑呢?其实李麒俊何尝有土头土脑?他所以缠七缠八地问着,无非想和陆丁香多说几句话罢了。第一道菜送上的是只花旗拼盘,陆丁香见他两眼只管望着自己,嘴儿一掀一掀地又仿佛欲语还停的神气,心里这就感到那少年真有些痴得可怜。李麒俊见她一放下菜,身子就退了下去,意欲喊住她问一问她的芳名,但又觉得不好意思,暗想:反正菜多着哩,等他她上第二道菜的时候再问她也不迟呢。但是理想与事实偏偏相反,待第二道菜送上来,李麒俊见送菜的人却已经换了一个,一时还以为眼花了,慌忙把手揉擦了一下眼皮,仔细向她一瞧,果真已不是丁香了,心里未免有些奇怪,意欲问她还有一个姑娘呢,不料那赵莲蓉却先向他盈盈一笑,说道:
“这位先生,可还要拿杯口力沙?”
李麒俊低头见杯中原来已没有了酒,于是点了点头,说道:
“好的,你再拿一杯来吧。”
赵莲蓉遂含笑又送上一杯,她却不像丁香那样地立刻退下去,站在麒俊的身旁侍候着。李麒俊喝下了两杯口力沙,脸觉得有些发烧,全身的血液似乎流动得很快速,抬起头来,醉眼模糊地向赵莲蓉望了一眼,觉得她虽然没有像第一个姑娘那样美丽,但却也有一种妩媚的风韵,那眉目间含了无限风流的神情,动荡的俏眼具有一种勾人的魔力。这就望着她笑了笑,问道:
“请问你姓什么,芳名叫什么?能不能告诉我吗?”
赵莲蓉听他这样问,心里倒是荡漾了一下,便挨近了一些身子,含笑说道:
“我姓赵名叫莲蓉,您这位先生贵姓?是在哪个学校里读书呀?”
李麒俊见她不比第一个那样呆板,心里自然很喜欢,笑道:
“原来你是赵小姐,我叫李麒俊,是在这儿新华大学里读书。”
赵莲蓉听他呼自己小姐,同时又听他是个大学生,一时心里便有个希望,扬着眉毛,眸珠一转,掀起了娇媚的笑容,很亲热地叫声李先生。在李麒俊的心里,所以和赵莲蓉搭讪,是为了借此可以得些关于陆丁香的消息。不料赵莲蓉误会了,还以为他有爱自己的意思,所以芳心是非常地得意。李麒俊乘机又笑问道:
“赵小姐,刚才你那个同伴姓什么叫什么呀?”
赵莲蓉道:
“她叫陆丁香,是这儿店主的侄女。”
李麒俊听了,暗想:倒是个怪动人的名儿,原来她和店主有着一层亲戚关系,怪不得她的态度是很严肃的了。遂又问道:
“赵小姐的年纪和陆小姐是哪个轻呀?”
莲蓉绕过媚意的俏眼,瞟了他一下,笑道:
“陆小姐她比我小两年,今年还只有十八岁哩。”
李麒俊暗想:和我妹妹倒是同庚,这样美艳的姑娘,我假使能够和她真个地销魂,那我就是死了也乐意呢!这时,窦琳娜向莲蓉招手,莲蓉回眸望去,知道第三道菜也烧好了,于是忙去搬来,放到李麒俊的面前去。这样一直到送上牛奶咖啡和水果的时候,还没见丁香走出来。麒俊一时心里再也熬不住了,便回头向莲蓉望着,含笑问道:
“赵小姐,陆小姐她到哪儿去了呀?怎的不出来了呢?”
莲蓉见他这样记挂丁香,心中似乎有些不乐意,淡淡地说道:
“陆小姐有事情出去了,你还想她回来招待你吗?”
李麒俊见她似有醋意,遂忙赔了笑脸,说道:
“不,有着赵小姐招待我,我已经是很满足了。”
赵莲蓉听他这样说,似乎有些不相信,鼓着小腮子,噘了噘嘴,但对他却又嫣然笑起来。李麒俊见她这一笑,倒是非常娇媚,乘着酒兴,和她瞎七搭八地说了一会儿,方才叫她开上账单,见是九元九角。李麒俊遂在袋内摸出一张十元的钞票,又一张一元的钞票,说不用找了,余下的赏了你们。说着,便挟了书本,匆匆地奔出去了。赵莲蓉还送到门外,道了一声谢谢。
陆丁香忽然间怎么会出去了呢?原来她见李麒俊早晨既然来过,此刻晚上又来了,他的意思,明明是向自己来认识认识,说句好听话,他是爱上了自己,但换句话说,他也就是来勾搭自己。虽然他的容貌也是相当俊美,环境也许比狄先生要好上十倍吧,不过他那种举动,总不及狄先生的温文可爱。狄先生的态度是多么大方,人格是多么清高,若和他相较,实在是相差得远了。虽然这种见解,一半未免有些心理作用,但一半也的确是事实证明,他假使瞎七搭八地向我搭讪,我自然不能不回答他,但这种勉强的应酬,太使人感到痛苦了,倒不如此刻我去拜望狄先生去好吗?陆丁香想定这个主意,便和赵莲蓉说道:
“我此刻要到外面去买些东西,这个主顾你去招待他吧。”
赵莲蓉今年是个二十四岁的女子了,她是曾经嫁过丈夫的,后来丈夫死了,她便成了寡妇。好在她原有几分姿色,心里想来物色一个如意郎君,所以她美目流盼,招待的功夫当然与众不同。今见丁香把这个顾客给自己去招待,心里自然十分喜欢,连声点头答应,于是陆丁香匆匆到楼上,换了一身衣服,便到狄秋航家里去了。到了吕班路鸿怡坊十八号,敲门进去,问这儿可有姓狄的人家。开门的回答道:
“在楼上东厢房里,你自上去吧。”
陆丁香道了一声谢,便匆匆地走到楼上,当跨进东厢房的时候,那颗芳心是跳跃得厉害,暗想:一个女孩儿家,在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忽然去瞧一个异性的朋友,这似乎太难为情了一些。丁香心中既然有了这么一个感觉,她不免又停住了步,顿了顿。谁知狄老太因为秋航这样晚还没回来,心里已经是十分焦急,一听皮鞋脚步的声音,便嚷出来道:
“秋航,你今晚怎的这样晚回来呀?”
不料话声未完,就和陆丁香打了一个照面。在那盏二十五支光的电灯下,很显明是个挺美丽的姑娘,狄老太这就愕住了一会子,怔怔地问道:
“这位小姐,你是找哪家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