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豆蔻自从海外回国,孤零零在地上海,除了家里一个多年随身的仆妇林英外,在外面接触的都是些白发苍苍的老者,而包围自己周身的也都是这一班人。你想,白豆蔻是个多么活泼娇憨的姑娘,对于这样已将跨进坟墓去的人,如何能引起她心头热情的爱火呢?所以在回祖国的这两三个月里,虽然她是红得发紫那样地成了名,但她内心是感到非常的抑郁和苦闷,觉得茫茫人海,知音何在?当然,在她想着这两句话的时候,眼泪会湿透衣襟的。不料今天在无意之中进维纳斯咖啡馆吃点心,更在双层无意中又会遇到了狄秋航。白豆蔻那样美丽的姑娘,固然在每个青年心里是无不爱她,但人心是相同的,像狄秋航那样英俊的青年,在每个姑娘的心理上也是没有不引起热烈的爱火的,所以白豆蔻一瞧到狄秋航的脸,她那一颗芳心中立刻有了一个美感。再加之他的音乐实在指挥得兴奋热狂,令人内心的欢乐会油般地沸滚,因此白豆蔻为那音乐师确为自己的唯一知音,为了要表示爱他的缘故,所以她情不自禁地离开座桌欢然歌舞起来了。彼此在短短的几句谈话之中,白豆蔻就可以晓得狄秋航实在是个久慕自己的青年,为了没有机会可以接近谈话,所以秋航的片面相思也是一直挨到现在。白豆蔻这时候的内心是快乐极了,仿佛自己人生的旅途上已照着一盏灿烂的明灯,前面已布置了一个幸福的乐园,让自己跨大了步伐去前进。白豆蔻心中既有了这么一个感觉,她想到二十年过去生命中的不幸和悲苦,在今天完全已告了一个结束,今后的生活希望永远地在爱河里沐浴,再不晓得痛苦是一件什么的事情,所以当她和狄秋航握别奔出大门去的时候,走路的姿势竟带有些连奔带跳。柳如翠和杨燕飞是等在维纳斯的门口,见了白豆蔻出来,便望着她红晕带有青春美的脸颊,只是神秘地笑。白豆蔻当然晓得她们所以傻笑的原因,这时候她一些也没有感到羞涩,她内心只有感到极度的兴奋,便一撩眼皮,转着乌圆的眸珠,得意地问道:
“你们老望着我笑干吗?时候已八点三十五分了,快坐车上戏院里去吧!”
如翠扑地笑道:
“对呀!所以我们等在外面,瞧你老不走出来,心中是多么焦急呢!”
白豆蔻听她这样说,方才感到两颊有些热辣辣的,情不自禁地啐了他一口,于是三人都哧哧地笑起来。
维纳斯咖啡馆附近有家汽车行,于是三人急急跳上,吩咐开到皇宫剧院里去。汽车的马力是开得相当快速,这条静安寺路是静悄悄的,三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柳如翠忍不住又开口笑道:
“这位密司脱狄的音乐天才,可谓无出其右,若能和豆蔻妹妹合作表演,真是珠联璧合,一双两好。”
杨燕飞听了,瞅她一眼,笑道:
“你这话说得有趣,珠联璧合也就是了,怎么再加上一句一双两好?那你不会说一对玉人,美满姻缘,我和你倒还可以喝这杯喜酒了呢!”
白豆蔻听两人一吹一唱地向自己取笑着,那一颗芳心倒并不着恼,只觉得甜蜜无比,得意非凡,不过心里虽然快乐,表面上不得不装作娇嗔的意态,伸手在两人的膝踝上恨恨地各打了一记,笑骂道:
“断命这两个妮子发疯了,我可捶你们。”
不料如翠、燕飞挨了打,却反而咯咯地笑个不停,白豆蔻见两人这样高兴,一时也不禁为之嫣然失笑。如翠这时又望着豆蔻妩媚的娇容,微微地一笑,很正经地说道:
“我们这个话虽然含有取笑性质,不过按诸实际,倒还是很正经的,因而像豆蔻妹子那么美的姑娘,整日周旋在仿佛僵尸那样人中间,若没有一个知心着意的人来作安慰,那确实是件痛苦的事。所以我们觉得这位密司脱狄,妹妹倒真可以和他认作一个朋友,使你那颗寂寞枯燥的心至少可以灌溉得有些蓬勃的生机。因为我和燕飞两人确实是为你前途而曾经感到一度的忧虑。”
白豆蔻对于她这一篇话倒是万分地感激,因此点了点头,表示接受她的意思。正在这个当儿,汽车早已到皇宫戏院门口停下,白豆蔻付去车资,三人急急地走进后台。只见舞台监督蒋子清和剧务主任关明达两人正在急得跳脚,一见白豆蔻三人来了,如获珍宝,手指着三人,“唉”了一声道:
“你……你们在什么地方玩呀?我到你家电话一连打了四次,真把我们急得要上吊了。快去化妆,快去化妆,时候已过去十分钟了呢!”
如翠和燕飞自然吓得不敢声张,白豆蔻见他们带了责怪的口吻,心里可有些不乐意,噘起了小嘴儿,说道:
“只过了十分钟,那要什么紧?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的。我们可不是死人,会不晓得已到上演的时候了吗?”
关明达想不到自己说了这两句话倒还被她抢白了一顿,一时心里也有些气愤,意欲拿剧务部的规则来发作几句,这时却见李家瑞匆匆地奔上来,一见白豆蔻,便抢步上前,笑叫道:
“白小姐,下午三点三刻模样我打电话给你,你已经和哪个人出去一块儿玩啦?”
白豆蔻忽然见前面站着一个穿西服的男子,起初还不认识,及至仔细一瞧,这才忍不住抿着嘴儿扑哧一声笑起来,叫道:
“哟!我道是谁?原来是李大叔啦!下午我和杨燕飞、柳如翠两人在公园里游玩,直到此刻才回来呢。你的电话,我没有接到,真对不起得很。李大叔,你坐会儿,我又得化妆去了,回头谈吧。”
白豆蔻说着,逗给了家瑞一个妩媚的娇笑,一招手,身子便向化妆室里奔进去了。
李家瑞今天下午在前天定做那家西服店里换了西服,急急打个电话给白豆蔻,原意是约她同到跳舞厅里去跳舞的,同时急于要给她瞧一瞧,自己换了西服后确实是嫩面漂亮得多。不料林英回答的是小姐已和朋友出去玩了,李家瑞满肚的高兴,经此一盆冷水,心里真觉懊恼十分,意欲问是怎样的一个朋友,但林英的电话早已挂断了。当时李家瑞懒懒地放下听筒,心里可就想,莫非又是这个樊宝之老甲鱼吗?对了,昨夜他很不高兴地先行回家,今天他一定较我早地先去献殷勤了。想到这里,把个樊宝之真恨得切骨,想他约了白豆蔻一定也到跳舞厅去的,我何不到每一个大的舞厅去找,也许可以找得着的。李家瑞想定主意,遂坐了汽车,吩咐福根依了路的远近,开到每一个舞厅里去。福根不晓得主人是什么意思,但又不敢相问,只好依从他,只见每到一个舞厅门口停下,家瑞急急地奔走进去,约莫三分钟后,又垂头丧气地走出来,这样地一直把全上海的舞厅都找遍了,却总不见有白豆蔻的影子。李家瑞心想:舞厅里既然没有,也许樊宝之陪她在赌场里玩吗?也许是对的,因为樊宝之要博得美人的欢心,是先要卖弄他的阔绰。这样一想,立刻又吩咐福根开到上海几家大赌场里去找寻,不料却又没有两人的影儿。这时,家瑞心中真是恼恨到了极点,脑海里便有个歪斜的感觉,暗想:莫非樊宝之用了整千万的钞票,已买到了白豆蔻的芳心,约她一同到旅馆里去开房间了吗?这也奇怪,家瑞有了这一个感觉后,他的心里的怒火会立刻升高三丈,把脚一顿,暗骂一声该死的东西,胆敢占我的爱人。但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未免把白豆蔻的人格看得太低了,无论樊宝之怎样有钱,他究竟是个六十多岁的人了,一个才二十岁的姑娘,会去爱上一个似爷爷年纪般的老人吗?这是断断不会的,因为白豆蔻在我的面前,虽然是老含笑脸,但若稍有戏语,她便会显出凛不可犯的神气,那么对于樊宝之这个老甲鱼,自然是更不会动她的心了。李家瑞想到这里,方才把他的气愤平了下来,不过白豆蔻和樊宝之到底在什么地方呢?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偌大的上海,虽然坐了汽车找寻,也是不易找到,现在天也夜了,我且先去吃了夜饭,然后到皇宫剧院里去见她,那一定可以明白一个水落石出了。李家瑞想定主意,便坐车到晋隆饭店去吃了饭,然后坐车到皇宫剧院,果然见白豆蔻已在和关明达说话了。这时,满心欢喜地抢步上前,不料白豆蔻笑盈盈地才和自己说了一句话,便又奔到化妆室里去了,这仿佛好像昙花一现,在李家瑞的心里,当然是感到了有阵说不出的滋味了。舞台监督蒋子清见他望着白豆蔻后影出神的意态,忍不住心里暗暗好笑,遂搭讪着问道:
“李老板,这套西服新制的吗?”
李家瑞这才醒过来似的,连忙点了点头,答道:
“是的,你瞧我穿西服的人样儿好不好?”
蒋子清侧着脸,故作向他打量的样子,笑了一笑,有意吃吃他的豆腐,道:
“不是我说一句笑话,李老板一穿了西服,人就嫩面得多,年纪至少可以减轻了十岁。假使能够把你那几根胡须剃了去,我想一定要再漂亮。若和你的令郎麒俊兄站在一起,真要分不清谁是父谁是子了。”
李家瑞听他这样说,却并不怪他话造次,反而非常地得意,笑道:
“你这话可当真吗?我也想把胡须剃了去,但不知道会不会给人家笑话的。”
蒋子清睁着眼睛,故意很认真地说道:
“这是什么话?留须不留须那有自主权,关人家什么事?”
关明达站在旁边听他这样说,便白了他一眼,回身哧地一笑,便自管到剧务室内去了。李家瑞觉得蒋子清这话很不错,留须不留须那是我自己身上的事情,就是太太瞧见了,她也不能束缚我这个自由的。于是连连点头,表示很赞成他的意思,一面又探问他道:
“白小姐是不是还只有刚才到吗?杨小姐和柳小姐也和她一块儿到吗?”
蒋子清点头道:
“是的,她们三个人同来的,李老板问她做什么?”
李家瑞听了这话,口里回答了一句没有什么,心中可就暗想:这是我误会了,樊宝之他可没有在一块儿呢。因此心里又欢喜起来,觉得今夜一定非白豆蔻下台后一同回家不可,因为我实在有许多的话要跟她谈谈。李家瑞既然决定了这个主意,他便静静地等在后台里,但等了一会儿,心里又不耐烦起来,伸手瞧瞧表,今夜时刻似乎过得特别慢,那枚短针就老指在十点钟上,意欲拨快一些,但白豆蔻又不会就此下舞台来,心里这就觉得自己这人真有些痴得可怜,忍不住独个儿笑了起来。蒋子清这时又踱了过来,见李家瑞这情景,便笑道:
“李老板可不是等着白小姐一块儿走吗?时候早哩,这样呆等那未免太寂寞了,何不到前台去瞧一会儿白小姐的戏呢?”
蒋子清这一句话才把家瑞提醒了,暗想:奇怪,这样容易的事情,我竟会一些想不到。遂点头说了一声好的,于是便到前台正厅里去瞧戏了。
好容易挨到了散戏后,李家瑞急急地又到后台来,使女阿梅笑道:
“李老板,你等会儿,白小姐正在卸妆。”
李家瑞点点头,吸了一口雪茄烟,望着嘴里喷出来的一圈圈烟雾,却是出了一会子神。大约有了五分钟后,方见白豆蔻笑盈盈地从化妆室内走出来,因为她今天穿的是件妃色百蝶绸的旗袍,在那灯光笼映之下,更衬她的脸庞艳丽无比,宛似出水芙蓉、笼烟芍药。她瞥眼见了自己,便一跳一跳地走上来,说道:
“李大叔,你还等着吗?我道你已回去了。”
李家瑞忙也说道:
“我在前台瞧你的戏,你没有瞧见我吗?白小姐,你今天穿了这么艳丽的衣服,真是再漂亮也没有了。”
白豆蔻嫣然一笑,却没回答。这时,阿梅递上大衣,白豆蔻接过披上,于是和李家瑞一同走出后台去。有了这一个月的伴送,李家瑞用汽车陪白豆蔻回去便成了照例的老文章。李家瑞不用再说一句我今夜送你回家的话,白豆蔻也觉得他送我回家是应尽的义务,所以走出皇宫剧院的门口,自然而然会和李家瑞一同跳上汽车。家瑞笑道:
“白小姐,今夜有兴趣到什么地方去玩玩吗?”
白豆蔻望着他,很娇媚地笑了笑,然后又颦蹙了眉尖,说道:
“晚上游玩,我以为太伤精神,所以我想还是白天里去玩比较好。”
其实李家瑞也不敢玩得太晚,原因是怕太太再抓伤了自己的脸颊,所以点头说道:
“白小姐这话说得是,那么明天下午你有没有空?”
白豆蔻听了这话,心里倒是一急,那两条柳眉更加紧锁起来,说道:
“明天下午我想休息在家里,李大叔假使有兴趣的话,后天下午我准可以伴你去玩。”
李家瑞见她似西子捧心的意态,那比她笑的时候更觉美丽,因此凝望她脸,笑道:
“好的,那么准定后天吧,我到你家里来陪你,还是在什么地方等你?”
白豆蔻这才扬起了眉,掀着酒窝儿,嫣然地笑道:
“反正明天晚上总有机会碰面的,你何必这样性急地要说定当了?”
李家瑞听她这样说,心里倒是荡漾了一下,笑道:
“白小姐,你心里倒不讨厌我天天晚上来瞧你吗?”
白豆蔻听了,表面上虽然是含笑不答,但心中可就暗想:讨厌有什么用?反正你总要来一趟比较安心的。李家瑞见她并不表示意思,但这明明是怕难为情的缘故,当然心里是感到十分的快乐,不免也望她笑了一笑。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李家瑞见她望着自己只管憨憨地娇笑,便问道:
“白小姐今夜似乎特别高兴,老望着我笑做什么?”
白豆蔻一撩眼皮,说道:
“咱笑李大叔一向不穿西服,怎么今天却换了一身西服呢?”
李家瑞笑道:
“我觉得和白小姐在一块儿,若不穿西服,那似乎有些不相配。白小姐,你瞧我穿西服比穿中服到底有好些吗?”
白豆蔻听他这样说,便扑哧了一声笑起来,秋波向他一转,频频地点了一下头,说道:
“穿西服固然好,但穿中服也不坏。”
这话其实等于不回答,但李家瑞心里却很欢喜,因为要美人称赞一句好,那确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耸了两耸肩膀,未免有些得意忘形,笑道:
“那也不见得,白小姐似乎有些过甚赞美了。白小姐,我倒要问你一句话,有人说我可以把胡须剃掉了,一定可以年轻了十年,照你瞧来,怎么样?我明天真把胡须剃了可好?”
白豆蔻听了这话,真忍不住好笑,瞟他一眼,却是摇了摇头,装出孩子顽皮的神情,伸手去拈家瑞人中上的胡须,笑道:
“不,我不喜欢你把胡须剃掉,那我在前天不是就这样对你说吗?李大叔,你这几根胡须很好玩,我就爱你这几根胡须呢!”
说到这里,忍不住弯了腰咯咯地笑了起来。当白豆蔻撩上纤手去的时候,李家瑞鼻子里就闻到那一股子醉人的幽香,今听她又在爱我这几根胡须的话,身子会乐得软了半截,趁势把她的手握来,笑道:
“你这话可真的吗?假使白小姐不讨厌我这几根胡须的话,那我就不用再剃去了。”
白豆蔻故作不懂的神气,凝眸瞅着他,怔怔地问道:
“李大叔,你这话就有趣了,胡须可不是生在我的身上,我干吗要讨厌它呢?你说是不是?”
李家瑞见她若即若离的神情,心里真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呆呆地笑了一会儿,忽然在大衣袋内摸出一只精美的长盒子来,笑道:
“啊哟!我这人可糊涂,险些忘记了。白小姐,这是我特地从珠宝店里给你买来的一串珍珠,你瞧瞧珠光可好吗?假使你不中意,后天我可以陪你一同去调换的。”
说着话,已把盒子打开来。豆蔻低头一瞧,只见那一串珍珠颗颗圆圆的,十分光彩,在汽车里黑暗中闪烁着,真是耀人眼目。若挂在胸前,实在可以增加不少的华贵,估量过去,至少要值到万金之价,一时芳心倒是一动。但她立刻又显出很惊讶的神气,问道:
“李大叔,无缘无故的,我怎好意思受你这样贵重的东西?而且我也不愿意人家为我花无谓的钱,所以这个还请你拿回去,我心领谢谢是了。”
李家瑞听她这样说,倒是窘住了,愕住了一会子,方又满堆笑容地说道:
“白小姐,这些东西也算不了什么贵重,那不过是聊表我一些心,所以你若不收,倒反叫我感到丢脸了。”
白豆蔻笑道:
“李大叔说这个话,叫我心里也更加不安了。无论一件什么事情,总要有一个名目,无名无目地收人家这样贵重的礼物,那我是生平最不情愿的,这个还得请你原谅才好。”
李家瑞没法可想,这就呆呆地沉思了一会儿,忽然他想出一个名目来了,扬着眉,笑道:
“有了,有了,白小姐,你今年不是二十岁了吗?不知生日在哪一个月里,那么这一串珍珠我就算送你的寿礼,那你不是可以收受了吗?”
白豆蔻被他这样一说,心里倒也提醒了,暗想:三月十五日是我的生日,今天是三月十四日,啊哟!这样说来,明天竟是我二十岁的诞辰。唉!我怎么糊到如此地步,连自己的生日也险些忘记了。想起明天狄秋航齐巧要到我家里来,这真是再凑巧也没有了,心里这一欢喜,她那颊上的笑窝儿也就始终没有平复过了。李家瑞当然不晓得她心里是在想些什么事情,以为她这样欢乐的神情,一定是我说的话,她感到相当对了,遂把那一串珍珠撩出来,亲自给她圈到脖子上去,说道:
“现在是很有名目了,你总该哂纳了吧?”
白豆蔻待要仰开头,但已经来不及,心中暗想:既然他一定要送,我就老实收下是了。白豆蔻心中有了这么一个感觉后,于是她就含笑点了点头,说道:
“我的生日是早已过去了,不过李大叔既然这一份儿盛情,我当然也不好意思过分地推却,那么就厚着脸皮不客气了。”
李家瑞见她已经答应收下,心中乐得什么似的,笑道:
“本来呢,以我俩的交谊而说,白小姐也无须客气了。”
白豆蔻微微一笑,却不作答。李家瑞见她戴着那串珍珠,衬这件艳服,更是鲜丽,觉得愈看愈美,愈看愈爱。正在馋涎欲滴的当儿,汽车在三友小筑的门口停下了,于是白豆蔻拉开车厢,回身说了一声再见,便匆匆地跳下车子去了。李家瑞还探出头去,叮嘱一句道:
“白小姐,那么我后天准定来约你。”
白豆答应了一声好的,向他笑盈盈地招了一下手,身子已经奔进弄里去了。李家瑞说了一声这孩子真可爱,于是便很兴奋地坐车回家。
白豆蔻敲门进屋子里,林英见小姐今天回家没有像从前那样忧形于色,两颊堆满了笑容,连走路的姿势都带了跳跃,猛可想到明天是小姐二十岁诞辰的日子,这就无怪她要高兴了,便凑趣儿笑道:
“小姐,明天是你诞辰啦,我今天已给你买了寿烛寿香,明天一早就要点的呢。”
白豆蔻暗想:林英她倒给我记得很牢,我自己差不多要忘了。遂笑道:
“明天你把地方收拾得清洁些,从前你自制的那种团子很好吃,明天你也备些。”
林英道:
“我知道的,什么全都预备了。”
白豆蔻从前在南洋就仗林英服侍,如今在上海又全仗她料理家事,心里自然很欢喜,一面点头,一面便走到楼上房中去了。当白豆蔻脱衣就寝的时候,那天空忽然落起雨来,因此心里有些不悦,暗想:明天倘然不晴,那我的命真也苦透了。为了心里有了这一层忧愁,白豆蔻便再也睡不着,想着明天假使雨落得很大的话,那狄秋航不知会不来吗?万一他不来了,那叫我一团高兴不是化为乌有了吗?想到这里,自然有些怨恨老天,那眼皮竟也有些润湿起来了。白豆蔻躺在被里,暗自淌了一会儿泪,直到钟鸣子夜三时,窗外的雨也停了,同时她也沉沉地熟睡去了。
次日起来,已是十一点钟了,白豆蔻睁眼一瞧,只见红日满窗,心中这一快乐,把她玫瑰花儿般的颊上那酒窝儿这就又掀起来。林英走进房中,服侍她起身梳洗,白豆蔻换了一件乔琪绒的夹衫,对镜瞧了一会儿,心中非常地得意。这时,林英又上来说道:
“小姐,你用饭去吧。”
白豆蔻答应了一声,跟着走到楼下,只见上首那张桌上已燃烧着那对寿烛,并那束寿香,丝丝袅袅的香烟缥缈在室中,感到了一种清雅的意味。林英把烧好的鸡、鱼、肉等菜端出,白豆蔻在桌旁坐下,问道:
“晚上的菜留着没有?”
林英点头道:
“都有的,小姐,你只管吃。”
白豆蔻遂握起筷子,正欲划着饭粒向嘴里送,忽听门外有人在揿电铃,白豆蔻想不到秋航会来得这么早,心里一欢喜,便亲自向院子里奔出去开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