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丁香回眸和那姑娘瞧了一个正着,两人不约而同地竟微笑起来。侍者见她们这个情景,仿佛是已经很认识了的,遂说道:
“那就好了,你们就合一张桌子坐吧。”
陆丁香听侍者这样说,心知他是误会我们是朋友了,但那姑娘已很快地脱了大衣,似乎欲和自己招呼的意思,那自己也就不得不站起身子,她立刻伸手过来,很亲热地握了一握,含笑道:
“刚才太对不起你,一定把你撞痛了。”
丁香听她这样说,便也忙笑道:
“那是大家不小心,怎能怪得了你?你太客气了,请坐!请坐!”
随着这句话,两人便在桌边坐下了。诸位当然晓得那姑娘定是李茜珠小姐了,她到这儿做什么来?很明显地还不是为了狄秋航吗?这时,丁香又开口问道:
“你贵姓?”
李茜珠忙答道:
“敝姓李,你这位呢?”
丁香也道:
“敝姓陆……”
正说时,侍者又上来问吃什么。茜珠回眸望了丁香一眼,笑道:
“陆小姐用过了晚饭没有?要不大家叫些吃好吗?”
丁香摇摇手,笑道:
“我来了好一会儿,刚才吃过。”
李茜珠也就不再客气,于是拿笔在纸上点了红烧童子鸡、花旗冷盘、炸牛排、鸡茸汤四道西菜。侍者拿过纸条,又问喝酒吗,李茜珠道:
“拿杯口力沙,先拿盘花旗蜜橘来。”
侍者答应下去,一会儿,侍者先把蜜橘送上。李茜珠对丁香道:
“陆小姐,你请吃些。”
丁香这才知道她拿蜜橘实在是为了自己,觉得李小姐倒是个很漂亮的人,彼此就结交个朋友也好,于是便含笑点头,先拿了一瓣放到她的面前,然后方才自己吃了一瓣。这时,音乐台上的狄秋航回过身子来,又向台下演奏梵婀玲,当他明眸向陆丁香坐着桌子上望来的时候,心里顿时奇怪得了不得,暗想:这人不是李茜珠吗?咦?她们两人如何会认识的呢?因为有了这一个疑问,所以他便很注意两人的行动。不料丁香、茜珠见秋航亲自演奏,四道秋波笑盈盈地都向他脸上射过去。狄秋航这就为难极了,和哪一个笑好呢?幸亏两人是坐在一块儿,自己还要可以做个含糊,因此脉脉地向两人报以微笑。丁香当然不知道秋航一半还是在和茜珠笑,茜珠当然也不晓得秋航一半还在和丁香笑,以为秋航是发觉自己特地赶了来听他的音乐,他的心中一定是万分快乐,所以茜珠一颗芳心也是甜蜜无比。等秋航一曲奏毕,两人的纤掌早又噼噼啪啪响起来。丁香见茜珠这样地兴奋,一时好生奇怪,不过在茜珠的心里,对于丁香这样地兴奋,也有和丁香同样的感觉。两人这就不约而同地回眸过来,相互地望了一眼,经此一望,各人又怕自己和秋航的关系被对方窥破了似的,大家笑了一笑,丁香先说道:
“这班乐队虽然在社会上还没有什么名气,但他们的音乐天才实在与众不同。”
茜珠听了,也说道:
“可不是?陆小姐对于音乐大概很感到兴趣吗?”
丁香微微一笑,说道:
“我很爱听音乐,不过自己却一些也不会。”
茜珠道:
“那你的个性倒很合着我的脾胃。”
丁香瞟她一眼,笑道:
“真的吗?李小姐在哪儿读书?还是在什么地方办事了?”
茜珠道:
“我还在青海中学读书,你呢?”
丁香听她在青海中学读书,心里倒是一动,暗想:她姓李,莫非是……想到这里,便情不自禁地说道:
“我是闲在舍间,李小姐的芳名可不是叫茜珠吗?”
茜珠一听这话,奇怪得目瞪口呆,笑起来道:
“咦?陆小姐,你怎么知道的呀?”
丁香被她这么一问,倒是愕住了一会子,暗想:这叫我如何回答好呢?眸珠一转,便有了主意,笑道:
“哦,我有个同学,她也在青海中学读书,曾经说起校中有同学名李茜珠的,十分用功,算全校最优秀的学生。此刻我听你说也在青海中学读书,而且也是姓李的,我猛可记得了那个同学说的李茜珠,所以便问一声,不料果然是的,那真是巧极了。”
李茜珠也是个聪敏的姑娘,她听丁香这样说,似乎有些不合情理,遂笑盈盈地又追问一句道:
“原来如此,陆小姐那位同学不知叫什么名儿?”
陆丁香这就糟糕了,两颊微微一红,支吾了一会儿,索性撒个谎道:
“她叫朱爱丽。”
李茜珠凝眸含颦地沉思了一会儿,很奇怪地道:
“朱爱丽,我并不认识她,她怎么倒认识我的呢?”
陆丁香两颊愈加红了,但她竭力镇静了态度,眼珠一转,笑道:
“也许不是同级的吧,她还在初中三里,我想李小姐一定是在高中部了。”
茜珠点点头。这时,侍者把西菜送上,李茜珠拿了钢叉,向丁香说声不客气,便自管吃起来。李茜珠吃着菜,陆丁香喝着茶,两人虽然各自喝着吃着,但心中却都在想心事。陆丁香暗想:那天狄老太问我说有个李茜珠也是秋航自小的同学,你认识吗?在狄老太心中当然不晓得我是冒充同学,所以无心问了出来,不过我是有心的,自然把“李茜珠”这三个字记得很牢,不料今天在无意之中果然给我遇见了李茜珠,这就可见茜珠到这儿来,也不是为了狄秋航吗?想到这里,忽然又想刚才和她在鸿怡坊弄内撞见,莫非她也正从秋航家里走出来吗?那当然不会错了,但狄老太告诉我,李茜珠是有三年没走动了,但是照目前情形看来,不但是在走动,而且还十分地亲近。这真令人稀奇,狄老太为什么要瞒骗着我?她所以瞒着我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她怕我吃醋吗?陆丁香这样一想,那颗芳心别别地乱跳,两颊也会热辣辣起来,觉得这个是断然不会的,因为我既不是秋航的未婚妻,又为什么要管束秋航的结交女同学呢?既然没有管束的权力,狄老太有何瞒骗的必要?这不是太奇怪了吗?不过狄老太也许是另具作用,我且不要管她。但以我本身立场上而说,有着李茜珠这么美丽的一个姑娘在中间,那我便也有了一个强硬的情敌。李茜珠心中当然也在暗想:她说有个同学告诉我姓名的话,实在有好多点可疑。第一,那个朱爱丽,我们校中根本没有这个人;第二,假使她是在初中部里的话,对于高中部里的学生未必有这样的详细,那么陆小姐究竟如何晓得呢?在我猜测起来,她和秋航一定也有友谊关系,因为在鸿怡坊里撞见的时候,她不是向十八号内进去吗?天下的事情本来没有这样凑巧,她怎么也会到这儿来吃饭呢?显然陆小姐和秋航的交情也是很深的。我早就料到狄秋航既有三年没有走动,他对于女朋友至少是有一个的,现在果然不错,那我的希望也就减少了一半。两人心里既然这样地忧虑着,各人心中也就十分地不快乐,两人静静地坐着,谁也不说一句话,虽然大家都要想探听探听各人的秘密,但是打从哪儿说起呢?丁香已经肯定这位姑娘便是秋航的同学,不过在李茜珠心中对于陆小姐是否是秋航的朋友,这到底还是一个问题,于是便笑着问道:
“陆小姐,你的芳名是什么?我倒很愿意和你结交一个朋友。”
陆丁香见她抬起头来这样问,便也笑道:
“草字丁香,李小姐肯和我交朋友,那我还有个不情愿吗?只不过我是高攀一些呢。”
李茜珠瞅她一眼,笑道:
“你这话太客气了,我们虽然还是初交,但我觉得陆小姐这人就很可爱。”
丁香当然不晓得她这话是真是假,但人家嘴里既这么说,自然也不得不拿出敷衍的手段,笑道:
“真的,我和你也有同样的感觉,李小姐今年青春多少?”
茜珠道:
“虚度十八,陆小姐呢?”
丁香掀着酒窝儿,笑道:
“这就凑巧了,我和你却是同庚。”
茜珠把手帕抿了一下嘴唇,也笑道:
“真的吗?陆小姐的生日在哪一月里?”
丁香道:
“在七月里,李小姐在哪一个月?”
茜珠笑道:
“我是四月里,这样算来,你还是我的妹妹了。”
说到这里,忽然又扑哧地一笑,说道:
“陆小姐,你怪我说话造次吗?”
丁香见她这种娇媚的神情,心里自然而然地也对她发生了好感,笑道:
“李小姐是很热情可亲的,我生平就喜欢和这一种人交朋友,哪里会见怪你呢?”
茜珠笑了一笑,便低头又吃菜了,待茜珠吃好这顿大餐,时候已经九点半了。丁香生恐姑妈心里记挂,意欲先告别回去,但心里又不肯让茜珠回头和秋航亲热,所以踌躇不决地兀是坐着。不料正在这时,忽然见有一个身穿西服的男子走过来,说道:
“咦咦!原来妹妹和陆小姐是认识的吗?”
两人急忙抬头望去,原来那少年正是李麒俊,茜珠也“咦”了一声,站起来笑道:
“陆小姐哥哥也认识的吗?”
陆丁香想不到李麒俊就是李茜珠的哥哥,因为人家已经在招呼了,当然不得不站起来,含笑点头。李麒俊似乎感到意外的兴奋,堆满了笑容,说道:
“妹妹,你没知道吗?陆小姐是我的好朋友呢。下午四点光景,我又到陆小姐那儿去拜望过,她们回答说出去了,不料陆小姐却和我妹妹在一块儿。”
说着话,三人又坐了下来。茜珠听哥哥这样说,显然他是竭力在追求陆丁香,不过瞧陆丁香的意态,似乎并不十分和哥哥亲热,不过哥哥能够到她那儿去拜望,彼此自然也有相当的交谊了,因此在茜珠的心里便开始为难起来。因为哥哥是有妻子的人,我若不告诉丁香知道,万一丁香真被哥哥追求着了,那么哥哥既有了这么一个美丽的姑娘,他势必和嫂嫂的感情更加恶劣,这在我心里是很对不住嫂嫂。假使我把哥哥已有妻子的话向丁香告诉,丁香对于秋航当然更专一了,她爱秋航愈专一,对于我的立场而说,也就愈加不利,因为丁香的容貌是可以胜过了我,那我理想中的秋航,不是硬生生地要被她夺去了吗?茜珠这样想着,心中自然感到极度为难。陆丁香此刻的心中也是非常地不安,自己对于李麒俊根本没有意思,现在因和她妹妹同桌而又遇到了他,他忽然见到了我,当然又有许多的麻烦,我若不和他说话,这似乎叫人下不了面子,但是和他应酬几句吧,万一狄秋航瞧见,心中起了误会,那事情不是糟了吗?丁香既然这样地沉思,低了头也不说话。李麒俊是欢喜极了,他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遂笑着说道:
“妹妹和陆小姐是几时开始认识的呀?”
茜珠说道:
“说来好笑,还只有今天认识呢。哥哥和陆小姐大概很长久了吧?”
李麒俊点头笑道:
“不错,陆小姐的才学很好,我是素来非常地钦佩,妹妹若能和陆小姐结为朋友,那实在有很大的益处呢。”
陆丁香听他一篇鬼话,意欲不承认吧,那叫麒俊太难为情了,因此抬起头来,也只好含糊地说道:
“李先生说这些话,那可叫我太不好意思了。”
茜珠瞟她一眼,故意很神秘地笑了笑,点头说道:
“哥哥这话绝不会无稽之谈,我和陆小姐虽然初会,但脑海里也有一个美感,陆小姐现在府上哪儿,和哥哥大概也自小同学吧?”
李麒俊不等丁香回答,是已抢着说道:
“不错,我和陆小姐是初中里同学,府上是住……”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暗想:我若告诉了,万一妹妹真的去望她了,发觉她是一个茶花,妹妹不是要笑我和这样低贱的姑娘做朋友了吗?但一个人是不能把阶级观念看得太深了,以为做茶花的姑娘就会低贱了,那么你现在瞧瞧陆丁香这样的服装和容貌,谁知道她是个做茶花的姑娘呢?这样一想,便毅然地说道:
“陆小姐是住环龙路可可咖啡店的楼上……陆小姐,我们舍间是愚园路三百十五号,你有空的话,请你常常来玩玩好吗?”
丁香听他在他妹妹的面前,竭力地表示和自己亲热,虽然他是一片好意,顾全自己的面子,不过在丁香的心里却引起强烈的反感,暗想:只管说做女侍者的好了,何必要冒充同学?做女侍者的就不是人了吗?哼!谁稀罕你们做小姐少爷的!陆丁香心里虽然这样地想着,但表面上又不能不装出笑容来,说道:
“很好,改天我一定来拜望李小姐。”
李茜珠听哥哥还只有把地址在此刻告诉陆小姐,一时也感到非常奇怪,暗想:既然是初中里同学,怎么我们家里的住址她还不知道吗?这事情看来有些蹊跷,因为哥哥一味地对她热情,而瞧陆小姐的态度,却又一味地对他冷漠,从这一点猜想,愈加肯定陆丁香对哥哥并没爱情,她一定也整个地爱上狄秋航了。因为丁香说改天来拜望自己,遂也忙笑道:
“拜望不敢当,不过我很欢迎你来玩玩。”
这时,李麒俊倒又懊悔了,丁香如何可以叫她到家里来玩呢?她见了雪琴,知道雪琴是我的妻子,那么她还会肯来爱上我吗?但话已经说了,要想收回来又不可能,也只好到那时随机应变吧。丁香听茜珠这样说,便微笑点了点头。这时,音乐台上的狄秋航瞧着丁香、茜珠和一个少年笑盈盈说话的情形,心里当然非常地不快乐,暗想:原来丁香和茜珠都是个很会交际的姑娘,她们的男朋友也很多,那我何必把她们存着自己专有的心呢?狄秋航想着,心里又灰了一半,遂不再向丁香、茜珠这边望来,自管悉心地奏那梵婀玲了。丁香听完秋航这回奏毕梵婀玲,一见时已十时四十分了,便觉得久坐在这儿也没有什么意思,反正明天我到鸿怡坊再去瞧秋航是了。想定主意,便站起身子,笑道:
“两位多坐一会儿,我要早走一步了。”
李麒俊一听,便也立刻站起,说道:
“时候早哩,陆小姐干吗这样性急地要回去了?”
陆丁香道:
“因为我已走出一下午了,也许家里人要记挂的。”
茜珠倒很喜欢丁香先走一步,遂站起来和她握手,说道:
“陆小姐家里既然要记挂,我也不留你了,那么我们再见吧。”
陆丁香点头,一面叫侍者拿上大衣,一面要替茜珠付账。茜珠再三不肯,麒俊笑道:
“陆小姐太客气,倒反显生疏了。”
丁香遂也不再客气,和两人点点头,自管走出去了。李麒俊觉得今夜这个好机会就让它轻易地溜了去,实在很可惜,所以他和妹妹说声我也走了,便急急地追着出去。不料追到维纳斯的门外,陆丁香早已跳上人力车,遂忙喊声陆小姐,我送你回去好不好?但车夫已向前拉着跑了。丁香回过头来,招了招手,说声谢谢你的美意,不用了吧!李麒俊眼瞧着人力车在黑暗中消失了,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因为心里十分烦闷,遂又到跳舞场里狂欢去了。李茜珠见哥哥也跟着走了,虽然很替嫂嫂气愤,但为了自己的终身着想,也就管不了许多,所以心里反而很欢喜,秋波盈盈地只管向秋航脉脉地送情。这时,秋航的心里真感到非常地奇怪,暗想:这个少年究竟是谁呢?为什么丁香走了,他也急急地跟出去?从这一点看来,显然那少年是丁香的朋友,并非是茜珠的朋友了,因为茜珠她还等着我呢。秋航既然这样想,心里对于陆丁香的感情未免起了一些裂痕,觉得还是茜珠姑娘她倒是真正爱我的一个人。这夜,茜珠直等到十二时,狄秋航下音乐台来,她才付去账,穿上大衣,笑盈盈地迎上去,和他紧紧地握了一阵手,笑道:
“狄先生,你的音乐天才真好极了,我真佩服得了不得。”
秋航也忙道:
“不见得,李小姐过奖了。真对你不起,倒叫你等候好多时候,晚饭可是我家吃的吗?”
这句话秋航是明知故问,因为陆丁香到我家的时候,李茜珠是已走了,要不然陆丁香为什么没和我说起呢?李茜珠听了,便笑道:
“我和伯母谈会儿就走的,却没有吃饭。”
这时,卢虎和牛小狮等见秋航又遇见了女朋友,于是和秋航点头,说声明儿见,便先匆匆地回家去了。这里秋航和李茜珠也慢步地踱出了维纳斯,在人行道上并肩地走着。茜珠为了要解释秋航的疑窦起见,便先告诉道:
“狄先生,刚才那少年是我的哥哥李麒俊,还有一个姑娘叫陆丁香,她是我哥哥的朋友。”
茜珠所以这样告诉,她当然有她的用意,这不是她的阴谋伤人,因为爱情是最小气的东西,茜珠为了要胜利自己的志愿,她就不得不这样地说。狄秋航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少年是茜珠的哥哥,怪不得和茜珠自然很随便的了,遂点头笑道:
“哦,他是你的哥哥,怪不得你们的脸就很相像。”
茜珠的本意,是想探听探听秋航和丁香关系的深厚,不料秋航却并没一些表示,依旧显出很自然的态度,一时暗暗纳闷儿,但口里不得不含笑说道:
“真的吗?不过哥哥近来人瘦得多了。”
狄秋航回眸望她一眼,笑道:
“李小姐大概是很达观的,所以没有忧虑,你就胖得很。”
李茜珠红了两颊,逗给了他一个媚眼,却是很娇媚地笑起来。狄秋航见她这个羞涩的意态,实在是很美丽,心里荡漾了一下,忍不住也笑了。两人柔情蜜意地谈了一会儿,因时已子夜一点了,秋航便给她讨好街车,遂分手别去。
这夜,秋航睡在床上,想起白豆蔻的失约,已经是很不快乐,又因为陆丁香和李麒俊一块儿出去,更加觉得烦恼,暗自思忖:麒俊是个富家子弟,金钱当然多我万倍,女子究竟是爱虚荣的多,所以陆丁香到底是爱上他了,否则,她为什么不等我下音乐台,就和麒俊一块儿出去了呢?想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叹口气,但仔细一想:我和她究竟并无生死之交,她去和麒俊交朋友,这是她的自由,我能管得了她吗?一会儿,又想李茜珠究竟是多年的朋友,她自小就爱上了我,直到现在,她还没有更变她爱我的方针,这处身在一个富家姑娘的地位,的确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情。此刻秋航的心里,对于茜珠的感情就增加了不少,对于白豆蔻和陆丁香两人却是冷淡了许多。
狄秋航因为想了一整夜心事,第二天直到午饭时分才醒来。狄老太来催他起身,笑道:
“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没睡畅吗?快起来吧,我已经给你倒好脸水了。”
秋航听了,一骨碌翻身起来,披衣下来,笑道:
“反正现在我的工作是在夜间,白天里就多睡一会儿也不要紧,母亲怎么老催我呢?”
狄老太笑道:
“愈睡愈懒,睡到这时候也该睡足了。”
秋航哧地一笑,便自管洗脸漱口。待秋航漱洗完毕,狄老太已开上午饭,母子两人便相对坐下。狄老太说道:
“昨夜你回来太晚了,所以我没告诉你,陆小姐在李小姐走后不到五分钟她也来过,听到你已有了职业的话,她快乐得什么似的,后来吃了点心才回去的。”
其实秋航早已知道了,今听母亲这样说,也不说明陆小姐曾到维纳斯来过的话,却点点头,并不表示什么。秋航所以不表示什么,他因为是气着丁香和麒俊一块儿出去。狄老太心中怎么知道呢?所以她又赞美着道:
“陆小姐这人真好,为了我们的事,她就一夜没好好地安睡。”
狄秋航见母亲总是喜欢丁香,意欲说两句气话,但仔细一想,觉得还是不说的好,于是静静地只管吃饭。狄老太还以为他怕难为情,遂也不再说什么了。饭毕,秋航很想再去望白豆蔻,但又觉得不高兴,因为白豆蔻那种架子太大了,但是住在家里太烦闷,于是披上大衣,和母亲说声瞧朋友去,便匆匆地走出了大门。当秋航将出弄口的时候,只见丁香却笑盈盈地来了,一见秋航,便连奔带跳地走到他的身旁,问道:
“你到哪儿去呀?”
秋航想不到丁香这时又会来了,遂笑道:
“我想去瞧一场影戏,你去不去?”
丁香扬着眉,娇憨地笑道:
“假使你请客的话,我当然去瞧白戏。”
说着,把舌儿一伸,瞟他一眼,便又哧哧地笑了。秋航见她显出顽皮的样子,一时把那气愤早又忘记了,暗想:陆小姐这样意态对待我也可谓亲热极了,也许我太多心了吧。遂说道:
“今天我原想叫你请客,怎么你倒想瞧白戏了呢?”
陆丁香听了,早已抿着嘴儿哧哧地笑起来。春天的阳光是暖烘烘的,晒在身上觉得十分适意。秋航、丁香并肩在人行道上走着,因为时间尚早,所以两人预备步行到南京大戏院去瞧《铁血红骑》。默默地走了一截路,丁香因为秋航并不提起昨夜的事情,所以她再也忍耐不住了,便瞟他一眼,憨憨地笑了笑,说道:
“狄先生,昨夜那个李茜珠小姐真美丽,她是你从小的好同学吧?”
狄秋航听她这样说,倒不禁为之愕然,暗想:我正因为你和麒俊一块儿出去在生气哩!不料你却也和我喝起醋来了。遂笑道:
“我也正想问你哩,陆小姐和李小姐怎么认识的?她告诉你,她是我同学吗?”
丁香摇摇头,笑道:
“她没有告诉我,不过我早知道了。”
狄秋航很奇怪道:
“陆小姐,你这话我可不懂,最好请你详细地告诉我吧。”
丁香点头笑道:
“这事情说起来就有趣,昨天我到你家里去,在弄中便和李小姐撞一下,当时两人脑海里就有一个印象。后来在维纳斯又和她遇见了,因为座桌已没有了,所以我们就合桌子坐,于是便互通姓名起来。因为你母亲曾经和我说起‘李茜珠’三字,她是你自小的同学,所以我一听她名叫李茜珠,便肯定是你的同学了。”
狄秋航笑道:
“原来你们认识的经过是这样的,那的确很有趣。李小姐是我青海中学的同学,差不多有三年没走动了,最近还只有路上遇见的呢。”
陆丁香听他这样说,方知狄老太是并没有瞒骗自己,遂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又含笑问道:
“昨夜我走后,李小姐可不是直等到你下音乐台吗?不知她可曾谈起我?”
狄秋航听她这样问,觉得这是一个机会,遂笑道:
“她说一个少年是她的哥哥,另一个姓陆的小姐是她哥哥的要好朋友,后来你和这位李先生又到什么地方玩去呢?”
丁香一听他这样问,显然他也在喝着醋,暗想:我昨夜早料到这一着,想不到果然如此。便绷住了面孔,啐了一声,说道:
“谁是他的好朋友?昨夜我是独个儿回家的,何尝同他一块儿去玩过啦?”
狄秋航见她这个样子,方知陆丁香实在是爱我的人,自己原多心了,遂忙笑道:
“我只不过随便问一声,你生什么气?”
丁香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并不是生你的气,我气李小姐太不应该,为什么在背地里瞎说人家?你知道我和她的哥哥如何认识的?因为他常常来我店里喝咖啡,老是七搭八搭地和人家说话,我瞧了真讨厌死人,你想,这种讨厌鬼,我会跟他去玩吗?昨夜我原想到这一层,所以今天又来望你了……”
说到这里,瞅他一眼,似乎很怨恨的神气。秋航见她盈盈泪下的意态,一时愈加相信丁香是那么痴情,想着她的话,显然她也料到我要多心,所以今天又来了。一时又好生难为情,因为她话中意思,明明说我在喝她的醋了,遂情不自禁地把她手拉来,温柔地抚摸着,笑道:
“我知道你……你就别生气吧!”
秋航说到这里,觉得以下的话实在不容易说下去,因此顿了一顿,只好说了一句你别生气吧。丁香听他这样说,显然是在向自己赔罪,于是把绷住了的粉颊这才又浮现出一丝娇媚的笑意来。两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丁香几次要把李茜珠的事儿和秋航探问,但始终没有勇气问出来,因为自己怪他太会多心,那么我若问茜珠的事,他不是亦要怪我多心吗?丁香既然这样想着,便不再谈及。这时,早到南京大戏院了,在南京瞧了电影出来,两人在外面吃了点心,方才握手回家。狄秋航回家转了转,方又到维纳斯咖啡店里去了。
次日下午,狄秋航想着白豆蔻的失约,也许有万不得已的苦衷,昨天没有去,今天无论如何总要去一次了。于是坐车匆匆前往,到了三友小筑,敲门进内,林英说道:
“狄少爷,昨天我家小姐等你整整的一日,你怎么没有来呀?我家小姐恐你生气了,所以忧愁得病了。”
狄秋航听了这话,倒是愕住了一会子,正欲说我并没生气呀,忽然楼上播送出一阵很凄悲的歌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