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莲蓉羞人答答地走进房中,正欲关上卧房的门,忽见关老太又很快地走进来,递给莲蓉一条雪白的西湖毛巾。莲蓉不解何故,虽然接着毛巾,倒是向她愕住了一会子,但关老太却望着她粉颊很神秘地一笑,匆匆退出房去了。莲蓉经她这么一笑,猛可理会过来,一时两颊更加红晕,而且那一颗芳心也别别地跳跃得愈加快速了,遂急急关上房门,回眸向床上望去,只见李麒俊烂醉如泥,两眼紧闭,鼻声鼾鼾,显然他是真的睡得熟透了。自己心中想想,也觉得有趣好笑,于是轻步地走到床边,伸过手去,先摸了一下麒俊的脸颊,倒是颇觉滑腻,想见麒俊皮肤甚为细腻的,一颗心不免又荡漾了一下,只感到甜蜜无比,遂把麒俊身上的衣服都一件一件地脱了去,用那条粉红色的绸被给他轻轻盖上了。自己伸手去解旗袍纽襻的时候,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感觉,为了两千元钱,替丁香做了一夜新娘,麒俊假使稍会有些情义的话,也许他会爱怜我吧?万一他破脸无情,那叫我怎么是好呢?想到这里,不免又胆怯起来,两眼凝望着麒俊的脸庞,呆呆地又出了一会子神。
就在这时,麒俊突然一个转身,口中“哎”了一声,模糊地还说了两句“我爱你呀”。莲蓉急得倒退了两步,立刻伸手到电灯的机钮上把室中灯光熄了。就在这一黑暗之下,随着室中又透着一些些亮光来,莲蓉回头向窗外望去,原来那绿绸帷幔还没有拉拢,遂移步到窗边,伸手拉着帷幔,把玻璃片全遮蔽了。两眼从隙缝中瞧到天空那一颗光圆的明月,是显得那么皎洁,使她脑海里不觉又想起和前夫新婚那夜的一幕。
他是个多么强壮的身子啊!但是天下的事情真不可捉摸,这样强壮的人会病了,病是每个人都要生的,那没有关系,可是想不到病了半个月,他就会死了。唉!这我的命实在太苦了,假使我丈夫还在的话,今夜我又如何地会去闹这一件代做新娘的事来呢?想到了这里,心里倒有些酸楚,于是她的眼泪也会在眼角旁涌了上来。经过莲蓉这一阵子的思忖,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候,只听桌上的座钟叮叮地已敲了九下,使她意识到时候已经不早,若再迟延下去,万一他醒转来发觉自己不是丁香,这事情不是糟糕了吗?这样一想,于是她把旗袍脱去,放在床头边的一把椅子上,慢慢地掀开被,把身子轻轻地睡进被窝里去。麒俊的脸是向着外面的,虽然他是熟睡着,但莲蓉的身子触着他的肌肤时,那颗心会立刻跳跃得厉害起来,她固然不敢把身子去亲近他,连她呼吸也不敢自然地透出来。她觉得今天这个事情做得实在太使自己难受了,身子虽然是躺在温暖的被窝儿中,但被褥上仿佛有几枚针放着似的,只觉浑身感到了极度不舒服,于是她心中开始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麒俊的一条手臂撩过来,虽然他是在醉中,似乎他心里也已明白自己摸着的软绵绵女人的身子,定是丁香无疑了。他还记得丁香是烫头发去了,因为没有回来,所以只好叫莲蓉代一代,现在丁香不但已回来了,而且还睡在我的身旁,心中这一快乐,真把他心花儿都乐开了,猛可把莲蓉身子紧紧搂在怀里,闭着眼睛,先把嘴凑过去吻莲蓉的香。因为他既然闭着眼睛,把嘴竟凑到她的鼻子上,在糊里糊涂之下,他还以为丁香把舌尖伸出来给他吮吻了,所以衔着她的鼻子,连连吮着,口里还含糊地说道:
“丁香,我的爱人,你烫头发回来啦?怎的要这许多时候呢?我等得你好心焦呀!说来真有趣好笑哩,因为恐怕有误吉时,所以叫莲蓉小姐代着你行结婚礼,你想,那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幸而你莲蓉姊姊也真好,她羞人答答地竟答应了。我想,你们反正是要好的结义姊妹,何不两个人都嫁给我呢?好妹妹,你会喝这个醋吗?”
莲蓉听他含糊地说了这么许多的话,起初也不理会,只“嗯嗯”地应着,直听到末了几句,心里不觉又喜欢起来,暗想:原来这个人也并不是专心爱丁香的,他是见花折花,实在是个贪得无厌的少年。那么回头就是发觉我是莲蓉,大概他也不会十分地恼怒吧?这样想着,心里便放下了一块大石,所以躺在麒俊的怀里,相倚相偎,柔顺得像头驯服羔羊似的,但是麒俊吮着自己的可不是小嘴儿,却是鼻子,被他小孩儿吮乳一般地这阵子狂吮,当然痒丝丝地感到十分地难熬,这就忍不住扑哧地一笑,把脸微微一仰,小嘴儿凑上去,齐巧和麒俊接个正着,于是两人这才甜甜蜜蜜地吻住了。因了这么的一吻,世界上也就多结了一个风流孽缘。
次日,莲蓉睁眸醒来,已是红日满窗,回头见麒俊犹酣然熟睡,想着麒俊酒后兴浓,放浪于形骸之外的情景,一颗芳心真是又喜欢又羞涩。不过麒俊发觉自己并不是丁香,那我应该用什么方法去对付他呢?于是紧紧偎着麒俊的胸怀,凝眸含颦地却是默默地思忖了一会子。就在这个当儿,忽听麒俊“哎”了一声,同时又“咦咦”起来,两手把莲蓉的脸捧来一瞧,顿时“啊哟”了一声,说道:
“怎么?丁香怎么就换了你啦?昨夜和我睡的不就是丁香吗?咦!真奇怪,你……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莲蓉见他两眼睁得圆圆的,脸上并没一些笑意,显然他心中是感到十分惊异和不乐,遂立刻愁容满脸,蹙了眉尖,一时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许多眼泪,竟扑簌簌地滚了下来。一面把软软的身体紧贴着他,显出无限柔顺的样子,一面泪眼模糊地凝望着麒俊,呜呜咽咽地泣道:
“你醉了,我好意来服侍你,不料你把我硬当丁香,一定要……我可怜你醉后的神情,所以一时糊里糊涂地答应了你。我平白地受了你的委屈,你一些没有爱怜之心,却还要恶狠狠地责问我,我可也是个姑娘家呢,难道就这样地下贱了吗?”
说到这里,更是哭得伤心。麒俊被她一哭,这就哭糊涂了,心中暗想:难道醉后我果然弄错了吗?不过丁香为什么不来服侍我,却叫莲蓉来代替,这事就有些蹊跷。遂又问道:
“那么丁香昨晚难道没有回家来吗?”
这一句话倒叫莲蓉不好回答,愕住了一会儿,方才点头道:
“她没有回家。”
麒俊究竟可不是子,他凝眸仔细一想,顿时恍然大悟,不觉冷笑一声,说道:
“好一个金蝉脱壳之计,我竟被这头子骗去了。莲蓉,你也不必伤心,你也不用隐瞒,可不是丁香不爱我,所以避走了,故意说买物未回,叫你来代做新娘,是不是?怪不得行交拜礼的人也是你,原来是你们做好的圈套。否则,天下哪有这一种代拜天地的事情呢?”
说完了这两句话,犹怒气冲冲的,十分恼恨。莲蓉听他完全猜着了,一时倒大吃一惊,索性收束泪痕,也向他从实告诉道:
“李少爷,你既然明白了,我就告诉了你。关老板答应你这一头婚姻的事情,他可没有征求过丁香的同意。丁香得知这个消息,便竭力反对,大概她在外面是另有情人的。关老板因为已答应了李少爷,同时又收了李少爷的一万元钱,所以他一定要丁香嫁你,用强迫手段去恐吓她。丁香无奈,只好答应了,不料丁香的答应是假的,她在前天下午竟悄悄地出走了。关老板夫妇这就急得了不得,所以把我认作了女儿,预备代丁香嫁给你。现在生米已成熟饭,我一个女孩儿家的幸福全交给了你,活着是你的人,死了也是你的鬼,你若要抛弃我,我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莲蓉说罢,把两手紧搂他的身子,又呜呜咽咽哭起来。麒俊一听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心中愈加大怒,恨恨地说道:
“好一个老奸巨猾的东西,既然丁香不肯答应,他就可以回绝我,现在把你来做替身,不是明明地来欺骗我这一万元钱吗?真是浑蛋东西,我非和他办交涉不可!”
莲蓉听了这话,心里真的勾引起无限的悲酸和怨恨,眼泪如雨一般落下来,泣道:
“你这话太以欺人了,丁香就这样值钱,偏我就值不到一万元钱吗?同样地是个女人,丁香身上到底多长了一件什么呢?唉!我的贞操全交付了你,我也是因为心中爱你,不料你如此无情,那叫我还做什么人呢?我是一定要死在你的眼前,也好叫你明白我是从一而终的女子。”
莲蓉口里虽然这样说,但身子却显出无限风骚的意态,把两条玉臂又紧环住麒俊的脖子,小嘴儿凑到他的口边,甜甜蜜蜜地给他温存。麒俊原是个好色之徒,他之所以爱丁香,也无非爱丁香的色,岂真心爱丁香的人呢?至于躺在床上的时候,女人的色倒还在其次,因为这个当儿,麒俊是需要欲的了。就是色稍会减差一些,只要有柔媚的手腕,当然同样地会使一个男子死心贴地地拜倒在她的旗袍角下了。莲蓉既然知道麒俊不但是个好色之徒,而且还是个欲中魔王,所以她就利用这一点,要把麒俊作为自己的俘虏,实非使用柔媚的手段不可。果然麒俊在此温柔乡中是完全屈服了,他脑海里浮上了昨夜莲蓉的风流意态,令人魂销的动作,觉得像这种女子,虽然容貌不及丁香,实在也够令人神魂飘荡了。想到这里,又见她柔顺得像头可怜的绵羊一般,心里不免也怜惜起来,遂低下头,吮吻着她的嘴唇,柔情蜜意地温存了一会儿,说道:
“莲蓉,你快不要伤心了,我心中并不是恨你,我实在恨的是断命这个老东西呀!承蒙你这样地爱我,我心里当然十分感激,怎么会抛弃你呢?所以你只管放心,我绝不会待你错的。不过这老东西也许把丁香另配了他人,他又可以多赚一万元钱,那也说不定,在我这里,却把你来冒充。虽然你的才貌也未必比丁香丑,但说定的原是丁香,现在却换了别人,这不是太叫人生气了吗?所以对于你,既然已和我同衾合被,我总不会负心你,不过在这老东西的面前,我实在要好好儿发作一下不可哩!”
莲蓉听他这样说,方才转忧为喜,心中暗想:只要你不忘了我,管你向关天池发作不发作?遂挂着眼泪娇媚地笑起来。但仔细一想,若让他和天池去办交涉,万一天池事情闹输了,那么我这两千元钱不是也没有到手了吗?这样想着,于是她故意把身子忸怩了一会儿,撒娇似的说道:
“不,你最好不要和老头子去吵闹,因为他已收我做了女儿,那你就是他的女婿了,你和他吵闹,我心里就会感到不安。所以你若真心爱我的话,还是省了这些事情吧。”
麒俊因为她风骚得厉害,把自己完全迷住了,遂笑道:
“你放心,我也不是认真地和他吵闹,不过丁香究竟是到哪儿去了,总该叫我详细明白了才是呀,你说对不对?”
莲蓉把颊儿紧贴着他脸庞,柔声说道:
“丁香没有把她嫁给别人,她是真的私自出走了。我想她既然不爱你,你又何必去想念她?男女两个人要彼此相爱,那才快乐有趣。她心里不爱你,身子就是给你想到了手,恐怕也是毫无趣味吧。假使她不笑不说也不理睬你,那么她纵然和你睡在一起,你也不是等于和一个木头人睡觉一样吗?你想,抱了木头睡觉有什么意思?所以我劝你想明白一些,千万还是快死了这条心吧!”
麒俊听她这样说法,觉得这话倒也不错,遂搂着她发狂似的吻了一会儿,笑道:
“那么你是真心爱我的了,所以不但有说有笑,而且奋勇迎战,几乎把我的灵魂也被你浪出了。”
莲蓉啐他一口,故作娇嗔似的去拧他大腿,麒俊连连告饶,莲蓉这就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两人相依相偎地又默默地温存了一会儿,因为时已近午,遂披衣各自起床。莲蓉开了房门,笑盈盈先走出房去。这时,关天池夫妇两人坐在外面房中,各怀鬼胎,正在暗暗忧愁,忽见莲蓉开门走出,面带喜色,这才放下了一块大石,连忙悄声儿问道:
“事情怎么样了?”
莲蓉向他们摇了摇手,丢了一个眼色,意思是叫他们别声张,一面故意高声地叫道:
“阿芸呢?快拿脸水上来,少爷起来了呢!”
关天池听她单喊“少爷”两字,显然莲蓉已用手段把他迷得服服帖帖的了,心中不觉大喜,遂忙向莲蓉打躬作揖地道谢。这时,阿芸把面水端上,莲蓉含笑亲自接过,拿进房去。关老太又忙着备好桂圆汤和点心,待麒俊、莲蓉洗漱完毕走出,关老太早已把点心拿上,口喊“姑爷用点心吧”。麒俊这时肚子已饿,且先吃了点心。莲蓉又亲自给他泡上一杯香茗,麒俊喝了一口,方才板住了面孔,把眉毛一蹙,向关天池很严肃地说道:
“干爹,你这个手段对付我,未免太辣一些了。我诚心诚意地给你做干儿子,原意是爱上了丁香姑娘。现在你把丁香另嫁别人,却故意做好圈套,叫莲蓉来做代替,那你不是明明欺诈我一万元钱吗?如今我问你,你到底把丁香嫁给了谁啦?”
关天池被他这么一问,先急急地辩解道:
“我的好姑爷,你千万别误会了,丁香她是私自出走了,我假使把她另嫁他人的话,那我绝没有好结果的。因为我要把丁香硬嫁给你,所以害得我的侄女儿没有了。现在我把莲蓉代替,也是为了爱你缘故,你不要含血喷人吧!”
正在说话,忽见楼下走上张大毛来,大毛一见麒俊,故意显出惊讶的神气,直叫起来道:
“咦咦!你不是李家少爷吗?你家里是已经有了少奶的呀,怎么可以到这儿来做姑爷呢?”
李麒俊突然见了张大毛,心中大吃一惊,立刻把满面的怒容消失了,两颊涨得血红,弄得支吾不能所对。关天池到此,方才以失败的地位占了优势的地位,顿时把桌子一拍,圆睁了环眼,大声说道:
“什么?他是已经有了妻子的人吗?那真岂有此理了,你拿金钱来侮辱人家的姑娘吗?好好!我立刻和你法律解决,告你一个重婚之罪,看你还有什么理说!”
莲蓉听了,也故意粉脸失色,掩面而泣,猛可奔上去,投到麒俊的怀里,呜咽着道:
“好!好!你原来是个有妻子的人吗?我还是个姑娘呢!你不是害了我的终身吗?”
这时,李麒俊反吓得脸无人色,一面抱住了赵莲蓉的身子,一面心中暗想:这……可怎么是好呢?原来张大毛这小子是在这儿做大餐司务了吗?那可糟了,关天池万一真的告我重婚罪来,我在爸妈那儿固然说不出一个理由,就是我的名誉不也都要破产了吗?这样一想,刚才凶狠的神气立刻化为乌有了,愁眉苦脸地把莲蓉身子扶住了,向她温柔地央求道:
“莲蓉,我的好妹妹,你快不要伤心呀!虽然我已娶了妻子,但我总不会抛弃你的。你做做好事吧,绝不要叫你干爹去告我,我情愿不再追究丁香的事,而且我也爱你到底的,你放心吧!”
莲蓉听他这样可怜地向自己哀求,便也收束泪痕,瞟他一眼,说道:
“你要负心了我怎么说?”
麒俊急道:
“要如负了你,绝不好死,那总好了。”
莲蓉这时一颗芳心方才乐得甜蜜极了,遂回身向关天池说道:
“爸爸,既然他能爱我到底,那你老人家就饶了他吧!”
关天池却不肯罢休,犹怒气冲冲地说道:
“天下哪有这样容易的事?我为了他,已经逃了一个丁香,如今又把你这可怜孩子牺牲给了他,他一些不见情,反而凶恶地来责骂我,现在幸而天有眼睛,张大毛齐巧会走上来说明了,那我岂肯罢休吗?哼!哼!这浑蛋东西,我若不叫他去吃几年官司,他也不知道我的厉害呢!”
这时,张大毛却又故意做好道:
“关老板,我这个李少爷虽然家有妻子,但情义是很有的,所以只要他不负心莲蓉,你也就饶了他吧!”
关天池兀是不肯答应,一面向关老太说道:
“你想气人不气人?他用了这个欺骗的手段来糟蹋我的女儿,我女儿难道是窑子里的妓女不成?就任他随意地玩弄吗?”
麒俊听他一定不答应,这就急得几乎要哭出声音来,站起身子,拉了莲蓉的手,低声地说道:
“莲蓉,你若不救我,我是要吃官司了。你难道会忍心我受苦吗?”
莲蓉回眸道:
“那么我俩一同跪求吧,也许他老人家可怜我答应饶你了。”
事到如此,还有什么办法?麒俊也只好厚了脸皮,和莲蓉向关天池夫妇俩跪了下来,口喊“干爹,你就饶了我吧”。关天池原是恐吓的性质,今见两人双双地跪在面前,心中反而忍不住好笑,但犹紧绷住了脸,默不作声。关老太究竟心肠软,便说道:
“我们为莲蓉这可怜孩子终身着想,就饶了姑爷吧。不过莲蓉待你这样情深,姑爷也切勿抛弃了莲蓉才好。”
麒俊忙说道:
“刚才我已向莲蓉亲口赌了誓,那我怎么会抛弃她呢?老太太,你只管放心是了。”
关天池蹙了眉尖,哼了一声,说道:
“饶你也不难,但是从今以后,你得归莲蓉每月二百元钱做生活费,否则,不是太委屈了莲蓉这孩子了吗?”
麒俊听了,心中大喜,不觉笑道:
“只要你老人家能够饶我,就是三百元钱一月也答应的,况且莲蓉待我不薄,将来我有钱,自然都会交到她手里去的。”
关天池听他这样说,知道莲蓉昨夜的旖旎风光,所以两人也会生出一些爱情来了,那么将来我倒还可以沾一些光哩。于是也乐得做个人情,说道:
“如今我瞧在莲蓉的脸上,就饶了你,以后要如遗弃莲蓉,我不是还可以到法院去告你吗?所以你得写一张笔据给我,否则你中途停止生活费,我又向谁去说呢?”
麒俊听他答应,对于按月付三百元月钱的凭据,那有什么关系?遂和莲蓉站起,答应写了一张笔据。关天池方才又满脸堆笑地口喊姑爷,十分地客气。张大毛见天大的事情被自己一句话果然已风平浪静,于是使命完成,也喜喜欢欢地走下楼去做事了。这里阿芸也开上饭来,关老太夫妇和麒俊、莲蓉挨次坐下。天池说道:
“从今以后,你也不用喊我干爹,只喊我岳父是了。”
麒俊哪敢说半个不是,遂连说遵命。饭毕,麒俊、莲蓉携手回房洗脸,莲蓉故意投在他的怀中,又娇媚地道:
“从今我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抛弃我的。”
麒俊抱住她身子,在她颊上吻了一个香,笑道:
“你放心,我总不会忘记你的恩爱。”
莲蓉绕过无限媚意的俏眼,逗给了他一个娇笑,说道:
“那么你今夜明夜都要宿在我这里的……”
说到这里,两颊忍不住又赧赧然起来。麒俊想着昨夜的欢情,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自然含笑点头,一面捧过她粉颊,一面便凑到她红润润的嘴唇上甜甜地吻住了。麒俊在此温柔乡中,兼之莲蓉曲意奉承,贴心温存,当然是要此间乐不思蜀了。大凡天下的事情都有一个报应,所谓淫人妻女,妻女淫人,这是一定的道理。麒俊在外面既然这样喜欢拈花惹草,对于本身而说,实在有丧道德,玩弄女性,确实是每个青年极端不应该的事情,不过麒俊如此好色,当然这些风流的事情也会应到自己身上来。
当白豆蔻被枪击的那一天,茜珠是陪着豆蔻到医院去,麒俊和福根一同到捕房去报告情形,后来李家瑞得了茜珠从卡隆医院来的电话,也和李太太匆匆地去了,因此家里只剩了方雪琴一个人,独自坐在房中,手托香腮,暗暗地想道:白豆蔻被狙,害得麒俊也没了魂儿一样,照此下去,麒俊和白豆蔻不是总也有一日勾搭上手的吗?那么今生今世我要和麒俊恩爱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再有的了,因了自己的嫁错了丈夫,所以她的脑海又想起表哥朱惠民来。本来我和表哥原是心心相印的一对,都是为了爸爸的阶级观念太深,因此弄得我如此可怜。现在我是生离,表哥是死别,各人环境都好不凄惨,怪不得昨天和他说起前情,我俩都要伤心落泪了。想到这里,固然替自己伤心,同时也替表哥可怜。一会儿又想起表哥昨日见了茜珠姑娘,好像很醉心的样子,我曾和他说笑话,要做介绍人,喝这一杯喜酒,他听了也不拒绝,只管傻笑。我瞧他这意态,显然是很欢喜,也许他真爱上了茜珠吗?那么成人之美,也是一件好事,我总要竭力地给他帮一个忙才好。方雪琴正在暗想,忽见红桃进来报告道:
“少奶,朱家表少爷来了。”
随了这一句话,只听一阵皮鞋声,那朱惠民便走进房中来。雪琴抬头望去,见惠民今天又换了一套簇新的西服,头发梳得雪亮的,正是十分漂亮,心中暗想:表哥从前是不常来的,现在居然两天接连地来了,那还不是为了茜珠姑娘的缘故吗?想着,忍不住暗暗地好笑,一面站起身子,一面招呼道:
“表哥,你今天瞧我来的呢,还是瞧茜珠小姐来的呢?”
朱惠民劈头就被她这样一问,倒是通红了两颊愕住了。红桃早已倒上两杯玫瑰茶,扑哧地笑道:
“少奶,你这又何必明知故问呢?不是叫表舅少爷心中难为情吗?”
雪琴听红桃也这样说,忍不住愈加哧哧地笑了。朱惠民向红桃望了一眼,笑道:
“红桃倒也人小心不小了,你难道晓得我所以到来是为了你的珠小姐吗?”
红桃被惠民这么一说,自己先难为情起来,啐了一声,便红了两颊,笑着逃出房外去了。雪琴俏眼白他一眼,笑着道:
“老站着干吗?坐了不要你出凳子费的。”
惠民一面脱了大衣,一面在沙发上坐下了,说道:
“妹夫呢?”
雪琴叹了一声,说道:
“不要提起他,为了人家女子的事,他就忙得最起劲。表哥,你也来得不巧,茜珠小姐也不在家里呢。”
说着,秋波斜乜了他一眼,又向他微微地很神秘地一笑。惠民微红了两脸,摇了摇头,笑道:
“我可不是特地为了珠小姐来的,表妹总喜欢瞎取笑我的。”
雪琴噘了噘嘴,呸了一声,说道:
“罢呀,从前就没见你接连地来过两次。”
惠民拿了杯子,喝了一口玫瑰茶,笑道:
“表妹,你别说这些了,刚才你说妹夫为了别人家女子的事情忙得起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雪琴遂把白豆蔻的被狙之事约略告诉了一遍。惠民方知他们都到医院中去了,一时对于所以被狙的原因也猜测了一会儿,却深以为奇。这时,雪琴也在他坐着沙发的旁边坐下来,望着他憨笑了一会儿,说道:
“表哥,我问你,你到底爱不爱茜珠呢?”
惠民把茶杯放到茶几上去,回望了她一眼,却是含笑不答。雪琴接着笑道:
“不用害羞,在我面前只管说老实话,假使愿意的话,我总可以成全你的志愿。”
惠民很羞涩地笑了一笑,点了点头,说道:
“假使表妹肯竭力成全的话,那我当然是万分感激。”
雪琴点头“嗯嗯”响了两声,抿嘴儿笑道:
“你真有这个意思,我说你为了茜珠来的,那我可没有冤你吧?”
惠民摇头道:
“那也不能说全是为了茜珠来的,难道我就一些没有来望望妹妹的心吗?”
雪琴听他这样说,陡然回首前尘,自然十分感伤,不免把手按到他的肩胛上去,无限哀怨的目光向他脸上脉脉地凝望着,说道:
“你也还有望我的一颗心吗?唉!但是我已完了……”
说到这里,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惠民见她伤心,自然也很难过,慢慢地把她按在自己肩胛上的纤手去握了来,温柔地抚了一会儿,说道:
“麒俊兄总有醒悟的一天,不像我那……她是一去而再不会回来的了。”
说着,也有凄然泪下之意。雪琴到此反破涕笑道:
“但是还有一个茜珠小姐来做你的夫人,那你心中不是又可以得到无上的安慰了吗?”
惠民道:
“你倒也说得一厢情愿,茜珠是何等样身份的姑娘,她会爱上了我这样毫无产业的人吗?”
雪琴摇了摇头,说道:
“所谓嫁人者原是嫁一个人,只要人好,哪管什么有产业无产业呢?假使要拣人家产业的话,那何必说嫁人,就说嫁产业,岂不是很痛快吗?茜珠是个明理的姑娘,她绝对没有贫富的阶级,所以这个你尽管放心是了。昨天你走后,我曾向茜珠探听她的意思,虽然她没有完全地答应,但也没有拒绝,不过她是很同情表嫂的死,同时也很可怜你的身世,所以只要你和她多接触接触,彼此感情也自然而然地好起来了。”
惠民见表妹这样地尽心出力地帮忙,当然是十分地感激,握住她手,不免摇撼了一阵,说道:
“表妹这样给我出力,叫我拿什么来报答你好呢?”
雪琴听他这样说,芳心倒是一动,暗想:麒俊在外面花天酒地,拈花惹草,快乐无穷,我却每天孤单单地受着凄清生活。他既无夫妻之情,我还顾全他什么颜面呢?际此高喊男女平权之时,夫妻应尽有同样的责任,做妻子的有了爱人,那是对不住丈夫的事,但丈夫在外面拈花惹草,难道就不用对不住他的妻子了吗?女子固然有贞节问题,男子就没有贞节观念的吗?这种陈旧的封建思想,把我们女子压迫得实在太痛苦了。雪琴既然这样想着,她的颊上便浮现了一朵娇艳的桃花,秋波脉脉含情地瞟他一眼,笑道:
“你要报答我吗?表哥,我因为嫁不着一个好丈夫,所以心灵中已失却了现实的安慰,假使表哥同情我遭遇的话,你就给我一些充实的安慰,来填补我空虚的心灵吧!”
朱惠民听她说完这两句话,忽然把她娇躯竟投到自己的怀中来了,一时倒猛吃了一惊,暗想:这话打哪儿说起呢?遂慌忙把雪琴身子扶起,很惊讶地说道:
“表妹,你这话我有些不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雪琴见他假作含糊的意态,一时把两颊涨得绯红,不觉淌下泪来,叹了一口气道:
“表哥,你以为我这人下贱吗?但是奇怪得很,我觉得自己近来性情是转变了,所以造成我转变性情的缘由,这不是我的罪恶,乃是环境造成我的命运啊!唉!表哥,我恨麒俊,我恨父亲,我恨金钱,金钱是拆散了我们这头美满的婚姻。表哥,你应该同情我的环境吧,我不希望你给我永久的安慰,我只希望你给我暂时的安慰,这不是我自甘下贱,我觉得这个样子,可以给予麒俊一个痛快的报复,因为他实在也太对不住我了呀!”
也许雪琴痛恨到了极点了吧,她咬着银齿,咯咯地作响,同时眼泪又滚滚地掉了下来。惠民虽然是表示无限的同情,但他害怕做这事情,同时他也觉得做这一件违背天良的事是有丧青年的道德,于是他红了两颊,委决不下地显出十分为难的神气,说道:
“表妹,并非我不同情你,但是我觉得这样那是太对不住自己的良心,所以这个难以应命,请你原谅……”
雪琴听他这样说,猛可把惠民抱住了,发狂似的说道:
“你答应我,你答应我,这不是你的罪恶,一切罪恶都归到我的身上来好了,但是造成我罪恶的人就是麒俊呀!表哥,珠姑的婚事,我决定帮助你美满的成功,但我的要求,你不能使我失望。明天下午,我在新都饭店等着你,你要如失约不来的话,以后那你就不用再见我的面,你知道吗?此刻你可以走了,你走了吧!”
雪琴说到这儿,也不待惠民再开口,就推他起身走出房去。惠民见表妹的态度有些失常,因此只好点头答应,怏怏不乐地回家里去了。
晚上,李家瑞夫妇和茜珠、麒俊都从医院里回来。这夜,麒俊没有出外,很早地就和雪琴睡了。雪琴告诉他,明天要回母家去一次,晚上也许不回来了。麒俊因为明天要和丁香去结婚,也是不回家的,今听雪琴这样说,心里不觉大喜,遂连声地说好。诸位记着,麒俊和赵莲蓉恩爱的那夜,也就是雪琴在新都饭店和惠民幽叙的一天。淫人妻女,妻女淫人,岂不是冥冥中的报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