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超见美丽急急奔来,也就忙迎了上去,见美丽手里果然拿着信,来递给青超笑道:“大哥,绿珠姊姊的回信来了,一封是你的。”说着把左手的一封交给青超。青超笑道:“还有一封该是你的了。”美丽拿着自己的一封,信面上瞧了一会儿笑道:“大哥,你瞧,我这一封字,姊姊写得端端正正一个个的,你一封我就有些看不懂了。”青超笑道:“可不是吗?我说她写给你的,一定能使你看懂的。”说着挽了美丽的手道:“进去瞧吧,风吹着怪冷的。”美丽笑着点头,一跳一跳地跟着青超进去。到了书室里,俩人在书桌边坐下,青超笑道:“美丽,我们大家先各瞧自己的,你看不懂的地方,我再告诉你好吗?”美丽把乌溜溜的眸珠向青超一瞅,把小嘴噘起来道:“那么你这一封信里面说什么,也得告诉我的,否则我的信倒给你瞧了去,你的信我又看不懂,我不是吃亏了吗?”青超听了笑道:“你这孩子,真好计算,我当然亦要说给你的。”美丽才笑道:“好了,那么我们看吧。”青超笑了一笑,才展开信笺,见上面写道:
超哥爱鉴:
未说话前得先向你抱歉,我真太懒了,一个星期接了你两封信,到这时才来回复你,不过时间实在太局促了,没有拿起笔杆儿的工夫,这当然也是自己平日不肯用功,以致将近大考时,拼命地开夜车了。这真是应了“闲时不烧香,急时抱佛脚”的一句话了。
谢谢你的好意,叫我别整天用脑子,身体亦要紧的,这话不错。但是这也奇怪,我这几天虽然睡得很晚,起得很早,不过我心里倒非常愉快,而且每到吃饭的时候,食欲比往日要增进一倍。姨娘常笑着说:“珠囡你肯这样子,我就更喜欢了。你自己拿镜子去瞧瞧,白多了,胖多了。”我有时忍不住笑了。
我自己想,这有两个原因,第一,因为虽和你有一个月不曾见面,不过在信上知道你身体是很健康,心里是很愉快。第二,自己终算开了几天夜车,不曾白开,在几次大考时,都能得到很好的成绩。超哥!你别笑我太自骄了,其实我对你说的,全都是实心眼儿的话,要写什么,就写什么,一些都不和你客气的。
多谢丽妹妹这样地记惦我,你说一定要写封使她自己看得懂的信,这可难了。为了写这封信,倒足足费了一个钟点呢,不知丽妹可看得懂?
因为我们今年是毕业班,学校当局预备提早考期,大概下月中旬都可以结束了。超哥,你静静等着我的喜信儿吧。我写到这里,自己也笑了。深秋之夜,四周虽然是十分地静悄,我却不觉得寂寞,因为我从头写到这里至,在我眼前像真的显出了你的脸庞,那好似我和你对面谈话一样,不知你那夜可真有到我处来过?这是我太兴奋了。超哥,你别说我有些孩子气呢,真的当我写着这封信的时候,心里真是十二分地快乐,我愿你亦和我一样地快乐。
好啦,笔尖儿写到这里,壁上的钟已打了十二下,睡之神也侵袭了我的心房,我打了两个呵欠。超哥,我就在这儿搁笔了,再会,祝你健康。
十一·二七·绿珠灯下
青超连瞧了两遍,心里十分欢喜,想我幸亏不把自己的病告诉她,否则不又要使她心思不宁了吗?觉得珠妹真是时代的一新女性,真的没有一处能批评她的缺点。这样好学不倦的女子固有,但是要像她那样思想新、性情好、容貌美、又天真又温柔、种种兼俱的,那可万人中也找不出一个了。珠妹自小就是娇小玲珑的,我记得母亲是就叫她小鸟儿,的确珠妹是实在太可爱了。尤其使自己敬佩的,是她常说的一句,她说她的心中是没有贫富的分别。她又说,你不要以为我是只知穿吃,不会做事的,其实我很能耐劳苦呢。这几句话出在坐汽车、住洋房的贵族小姐的口里,那真是凤毛麟角,恐怕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青超满脸露着笑意,正在呆呆地想着出神,忽听美丽咯咯地笑了起来,青超忙回过头去笑道:“美丽,你干吗这般高兴?绿珠姊姊写些什么?”美丽拍手笑道:“姊姊真有趣,大哥你瞧。”说着把信笺送过去。青超正想去接,忽然美丽又缩回手去,青超倒奇怪道:“美丽,你这是干什么啦?”美丽把信笺拿着,两手反藏在背后,恐怕青超来抢似的,身子还摇着笑道:“我记得了,大哥,你先说给我听,姊姊对你说些什么啦?”青超这才明白,忍不住咯咯笑道:“原来如此,你这孩子可真厉害,那么我先给你自己瞧去,试试可看得懂?”美丽听了从背后伸出一只右手来笑道:“那倒可以的,你拿来呀。”青超见她举动可爱,忍不住又笑了道:“现在你便宜啦,你可乐了,那只手还藏着干吗?怕我抢了你去?”
美丽笑着接过青超的信笺瞧着,青超在旁边见她一会儿皱着眉头,一会儿乌溜溜的眼珠只是呆呆地盯着,忽然又咯咯笑了起来,抬着头向青超笑道:“大哥,我这里懂得,姊姊现在饭吃得下,身体胖了,脸儿也白了,那一定是更好看啦,大哥对吗?”青超笑着点头,美丽又道,“姊姊倒还说谢谢我哩。”说着又低头看下去,看完了后,忽又拍手笑道:“大哥,我得向你贺喜。”青超倒不觉一怔忙道:“这是哪儿话?”美丽笑道:“你还赖吗?我别的噜噜苏苏看不懂,这里我是懂的,姊姊叫你静静地等着喜信儿,那不准是你两个要结婚了吗?”青超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这一句吗?这也难怪你要误会了,她是写得太含糊一些了,她是说她自己毕业的喜信儿呀。”美丽笑道:“我不管,我只知道这些。大哥,我怕你不请我喝酒吗?”美丽说着已是离开了座椅,走近青超的身边,青超把她抱起在自己怀里,吻了她一个香笑道:“这可糟了,怎样可以不管啦?没有这一回事,你难道也可以胡说吗?”美丽听了小嘴一噘道:“你自己瞒着,还道我胡说,那么把这封信给姨娘去瞧,她难道也不懂吗?”青超听了忙道:“好了,你说得不错,我错怪了你,向你赔个不是可好?”美丽才又咯咯笑了起来道:“你早承认就得啦。”
青超道:“那么你可把这信也给我瞧了?”美丽摇头道:“还不能,我不懂的地方,你该说给我听。”青超把舌儿一伸道:“你这孩子,真太厉害了,我说给你听吧。”便从头至尾讲了一遍,讲到喜信儿的地方,青超仍是说毕业的喜信儿,美丽不依,一定说是骗她,青超被她缠不过,只得笑道:“这真有些屈打成招,那么算是结婚喜信儿吧。”美丽还不依道:“你别说咬文嚼字的话,后面一句,我终知道的,你不可以加上‘算是’两个字的。”青超咯咯地笑着又吻了她的小手道:“你这孩子,心儿真细,那么把‘算是’换上两个‘真是’那可好啦?”美丽这才笑着展开自己一封信笺儿,俩人偎着脸儿一同瞧着,倒真是怪有趣的。见上面写道:
美丽爱妹芳鉴:
我们好多日子不见啦,你好呀,谢谢你很记惦我,我身子十分好,你别挂念。我已预备好美丽的画片、玲珑的小汽车,这是用一只精致的小木箱藏着。前星期在永安公司买来的,等我学校里大考完后,大约在十二月十五日那天,我带着来送给你,并来望望妹妹。我来的时候,一定要抱你,亲你,吻你香,妹妹你肯不肯?好了,妹妹我们再见了,我愿你永远快乐。
青超见了,笑着向美丽脸上又吻了一回香道:“好啦,姊姊要香你,大哥也要香你。”美丽笑道:“姊姊真聪敏,她写给我的信,真的我全都看得懂。”青超道:“姊姊比大哥要好得多啦,她已预备好书片和小汽车来送你。”美丽听了哼了一声,捧着青超的脸道:“大哥也好,我又没说你坏,你多心什么?”青超见她盈盈欲哭模样,想这可糟了,这孩子怎么有这样痴呀,因忙笑道:“美丽我和你玩儿的,你干吗当真啦?”说着紧抱着她又笑道,“你和大哥这样好,将来大哥走后,你怎样呢?”
美丽本来倒是不哭的,被他这样一说,真的眼眶里淌下泪来。青超见她小小年纪,竟和自己如此亲热,听自己要走的话,便流起泪来,这绝不是八岁孩子的心理,难道她也会坠入情网中吗?忽然一转念又暗想,该死,你这青超怎么倒会想到这个念头上去,这真笑话极了。便忙着拍美丽的背肩笑道:“你别哭呀,我又不真的走,那真是我不好,多说什么话,倒害你淌眼泪。”说着连连打自己的嘴儿。美丽见青超这个状态,挂着满颊的眼泪,忍不住又笑了出来。青超又讲了许多笑话,美丽才又高兴起来。
黄昏的时候,落了一阵小雨,这时气候又冷了许多。小宝和美丽上过了课,很早地去睡了。青超在书室里瞧了一会儿晚报,四周觉得静悄悄的,自己坐在写字台边,身子这就觉一阵寒似一阵,便就关了电灯,到房中去了。在院子内抬着头,望着紫黑的天空,寒星闪闪着发出锐利的光芒,雨后的叶子儿在星光下反射出水晶的光彩。夜风吹着,水珠儿从叶子上滚滚地下坠,发出滴沥的声音。
青超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不知怎样,又会想起了秋柳。将近四个月了吧,不知她现在究竟怎样了?那邻家不知肯不肯帮她的忙?在脑海里不觉又想起了那天的情景,含着满颊泪水的秋柳,像一朵带雨梨花,不知她现在还想着我青超吗?自己不是对她说,你放心,我常会来望你的。我明白这是暂时安慰她芳心的话,未知她芳心中可有怨我恨我?我希望她最好能忘了我,可怜的秋柳,她对我的话,除了陆爷,绝不嫁第二人,这多么地伤心,方希望她能不实践才好。要是真的,我不是救她,竟是害她了。想到这里,觉得很有些对不住她,望着漆黑的天空,禁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声,接着身子也就不寒而栗,这才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踱回房来。坐在床前,把日中绿珠的来信又默瞧了一遍,放在抽屉内,自己伏在桌上又想了一会儿,才钻进被内。
正伸手去熄灭电灯时,忽听门上卜卜的两声,在更深人静的夜里,那声音更透着清晰。青超倒不觉一怔,缩回了手,坐了起来,想不会听错吧?接着又听敲了两下,青超因忙问道:“谁?”听外面道:“是我,你快开门。”这声音分明有些像三姨,不知她这样晚来做什么,因道:“是太太吗?你有什么事啦?明天说吧。”三姨急急地道:“陆先生,丽囡不好了。”青超这才吃了一惊,忙从床上跳下,拖了睡鞋,去开房门。见三姨站在门外,身上只穿着桃红色的小衣、白纺绸的长裤,脚上穿着青绒睡鞋,向自己袅然一笑,便走了进来,慢慢走到桌边坐下。青超见她云发蓬松,两颊微红,态度十分安闲,不像丽囡有病的模样,便忙问道:“丽囡什么了?刚才不是好端端的吗?”三姨笑了一笑,水汪汪的眼波向青超一瞟道:“谁说丽囡病了,敢是你听错了。”青超这才明白,想这可糟了,今天的事却难了,她竟这样不顾廉耻地上来。便也向她望了一会儿,抓了抓头发,自己固然不能同她和调,但也不能十分和她丢脸,该想个两全的办法,过了今晚的难关,我就不怕她了,不过自己在这里是不能久住了。又恐下人们瞧见,那更是危险,因回身去关上了房门,自管自地走到床边坐下。
俩人呆呆相对了许久,见三姨满颊通红,眼似水,知道她有不可告人的隐情。自己并非不知她的心,但厉正的面前,如何对得住?一人做的什么事,都没有不破的,所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己这时一失足,将来名誉扫地,还能在社会上做人吗?而且绿珠知道了,她的芳心不知要鄙视我到什么地步呢。想到这里,心似水冷,因对三姨道:“太太,你有什么别的事呀?”三姨见他关上了房门,心里似一喜,以为青超定是同意,不想,青超却呆呆地坐在床边望着自己,倒弄得莫名其妙。这时正在不能压制的时候,见青超开口问着,倒以为他是故意如此,便站了起来,到青超的床上坐下,把纤手拍着青超的肩笑道:“你这傻子,还有什么事?你还不知我的心吗?”青超回过头来笑道:“太太你这话错了,太太乃是一家之主,凡事都须考虑,况且老伯待我不薄,我又怎能背他做此不正当的事呢?”
三姨听了此话,脸儿更涨得通红,因向青超垂泪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我所爱你的是才,并非是貌,你到现在,还不知我的心吗?”说罢,又把身子移过去,抱着青超的衣襟道:“我的心实在有说不出地爱你呀。”正在这时候忽听远远有人咳嗽的声音,这把三姨也吓住了,心里一惊,欲念就消了一半。青超微笑道:“你既然真心爱我,当然要想个万全之计,这里人多口杂,若给下人撞见,你我名誉全失,那就无地容身了。”三姨瞅他一眼道:“我也明白了,你也别说了,你早有了心爱的人,我所说的不都是妄想吗?”说着只是低头而泣,含着泪水,不作一语。青超见她酥胸半露,又赤着白嫩玉脚,心里也很怜惜,便道:“太太,你去睡了吧,别受了寒,有话明天说吧。”
这时三姨也略觉寒冷,脸上红云尽退,恢复了本来的脸色,向青超望了一眼道:“你别当我……我也知道……”青超忙道:“我明白你的苦衷。”三姨微笑道:“你叫我走,多少给我一些安慰吧。”说着便又偎上去,伸开玉臂抱住青超的脸,紧紧地接了一个长吻。青超忙推开她道:“好了,我送你走吧。”说着扶她起来,三姨紧紧偎着他,俩人出了房门。青超眼尖,见院子内星光下有个黑影一闪,不觉吃了一惊。三姨忙问什么,青超摇头道:“没有什么,你自己回房去吧,我不送了。”三姨道:“那么你明天一定要答复我的。”青超连连答应,觉得她也痴心得可怜,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回到房中,哪里还睡得着?想自己唯一的办法,还是明天一早地离开这里,可是厉正回来,她势必要说我坏话,但这也顾不了许多了,只要自己良心能对得住人家,这就是了。原来她是早已存下这个心了,怪不得和自己这样亲热,就是自己的病中,她如此柔情蜜意地服侍我,已经是越礼了,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我平日虽然对于无论哪个女子都是怜爱的,但是我有理智来克服我的情感,这次我不能怪三姨是太不知廉耻,也不能怪自己是太无情,只能怪社会造成她的命运,我是深知她的苦衷。时忽又想起刚才院子内的黑影,这真奇怪,难道自己心虚眼花吗?那绝不是,明明瞧见真的一个影子,或许是哪个下人瞧见了。想自己决定非离开这里不可,因忙又坐了起来,想了一会儿,在桌上抽过一张信笺,拿下自来水笔,写了一封给厉正的信,说自己因为有要事,暂时离开这里,也不说什么原因及客套的话,封好了口,想明天还是交给王福,便又躺了下来。
想这里别的,自己倒也并没有什么可以留恋,只有美丽这孩子,实在有些舍不得她。日中为了说我要走的话,她便淌起泪来,明天见我果真地走了,她小小的心灵不知将如何伤心哩?说也奇怪,日中的话好像是晚上的预兆,我知道俩人常在一处的,一旦将要离散时,其情感突然会比往日增加十倍。平日美丽虽然和自己亦是十分亲热,可是终带着稚气孩子的口吻,今天日中美丽这情形,真有些柔情绵绵,像已成年的女孩似的,无怪自己也要疑心她也会坠入情网了。青超想到这里十分难过,自己和美丽早夕相聚,四月多了,这时忽然要离别,真是一件不由你不凄凉的事。不过这也是自己的情感太浓厚了,事到其间,不由你不离开,如果你恋恋不舍,那以后恐怕更有难堪的事发生呢。因此青超将心一横,明天就决定走了。
第二天,青超一早就起来,把自己衣服书籍整理了一箱,一边整着,一边就觉心里一酸,想自己真可说是到处便为家了,以后不知什么地方是我的寄身处哩。想到这里,忽听卜卜的又在敲门了。青超自从经过昨夜的事后,对于敲门的声音似乎是分外地惊心,平日的也会吓了一跳,因忙问是谁,听见低声地道:“陆先生,是我。”这声音是带着苍老的,青超知道是王福,心才宽了下来,忙去开了门。见王福端着一盆脸水进来,放在桌上,王福向青超笑了一笑道:“陆先生,你怎么整起箱子来了?”青超把箱子盖上,放在地上,捏了拳头轻轻在颊上敲了几下,在室内踱了一个圈子,才向王福笑道:“今天正巧,我正想来找你。”青超因为平日间,端面水来终是王四的,今天见了王福端进来,所以如此说着。王福听了忙道:“陆先生有什么事要和我说话?”青超道:“我昨天早晨接到朋友的信,叫我到苏州去一次,大概要一个月的时候,所以我这里有一封信,拜托你,等老爷回来,你亲自交给他。对于太太面前,我昨天也对她说过,太太已经答应了。”青超说着在抽屉内取出一封信来,交给王福。王福听到这里,便回头去关上了房门,向青超扑地跪了下去,这倒使青超出乎意料之外,慌忙扶起他道:“哟,王福,你这干什么?”王福笑了一笑道:“陆先生,我这事全知道,我替老爷向你叩头。陆先生,你这样的好人,世界上就再也找不出了。”青超听了,吃了一惊,忙道:“王福,你这是什么话?”王福道:“陆先生,你别瞒了,你哪里有什么朋友信给你?昨夜的事,我全知道。”
青超这才恍然大悟,昨夜先听见咳嗽声音,后又瞧见黑影子,那准是王福无疑了,因忙摇手道:“王福,你别声张,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必瞒你,这是事关老爷的名声,切不可以给别个人知道,你是老爷数十年的老仆,想绝不会泄漏的。”王福道:“这个我当然理会得,不过陆先生现在到哪儿去呢?”青超凄然道:“我吗?那还不一定,我是到处为家的。王福我对你说,你这事对老爷也别说,只叫老爷以后别老是住在外面就是了。”青超说着,洗脸漱口完毕,王福道:“我去端粥来。”青超摇手道:“我不吃了,我就这样走了。”王福道:“那我讨车子去。”青超戴上呢帽道:“不必,别惊动人了,这时趁着他们都没有起来。王福,只要你知道我的心迹,我情愿负个不别而行的罪名,你只说我不知在什么时候走了,在我房中,只留着一封信,就这样说得了。”王福感激流涕道:“陆先生真是君子可敬。”青超道:“你别说这些,你老爷回来,一定要怪我忘恩负义,但我只要我的良心能对得住他,就也管不了这许多了。”青超说着,提起皮箱,王福忙来接去,俩人出了房门,青超又停住了,回头向房内又多瞧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一声,才跟着王福出了院子。
这时天气十分早,除了几只小鸟儿吱喳吱喳叫着,寂寂无声,早风吹在青超的脸上,颇觉有些寒意。王福回过头来道:“陆先生,那么从后门走吧。”青超点头,俩人出了后门,这时除了厨师,其余下人们也都不曾起来,所以一个人都不知道。平日王福终比别的仆人比较起得晚一些,今天为什么这样早呢?当然他和青超都是有心人对有心人了。青超站着又对王福道:“王福,我还有一件事托付你。”王福忙道:“什么事?我做得到的,定当竭力。”青超笑道:“没有什么大事,我说的是美丽这孩子,她听见我走了,她一定要哭,你对他说,陆先生是暂时去几天,就要回来的。孩子心是这样的,当初几天是很记惦的,日子多了也就会忘的。”王福听了忙道:“我知道的,这是小姐和陆先生平日在一处惯了,忽见你去了,恐怕是要吵的。”青超想了一会儿道:“这孩子的意志很好,你们说的,恐怕未必肯信,那么我写几个字给她吧。”说着在日记簿上撕下一页,拿了自来水笔,端端正正写了几句道:
美丽,我走了,你不要哭,我过几天仍会来望你的。你这几天中,自己好好儿用功温习书本,明年和哥哥可以一同上学去了。再会吧。
你的大哥青超字
青超写好了,瞧了两遍,递给王福道:“你交给小姐自己好了,你也可以进去了。”王福依依不舍,含泪相送。青超微笑着拍拍王福的肩道:“老王,是你荐我进门,是你送我出门,真可谓有始有终了,我终觉是辜负你一番好意了。老王,再见吧。”青超说着跳上人力车,王福提上箱子,青超向王福点了一下头,那车子便向前飞跑了,青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里觉得无限感喟。忽然见车夫停了下来,回头笑道:“先生,到什么地方去?”青超向四周一瞧,原来已拉到十字街路口了,因想了一会儿道:“你拉到永安公司去吧。”车夫答应一声,便又向前跑了。未知青超到永安公司做什么,请瞧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