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芳蓉忙着接了过来,折开来一瞧,不禁喜出望外,把电稿向琼英手中一丢道:“你快瞧!”道着回身又向唐太太道,“妈,哥哥下星期三可以回来了,你老人家可欢喜啦!”唐太太笑道:“真的吗?”琼英已是看完了,满脸的春风得意,忙把电稿拿到唐太太的前面笑道:“妈,是真的,星期三哥可以回来了,他是趁着西比利亚皇后号轮船,在那天下午四时可以抵沪了。”唐太太喜欢得嘴都合不拢来道:“这孩子我是有整整三年不曾见了。”青超也在旁边称贺,唐太太愈加欢喜,芳蓉向琼英望了一眼,走到她的旁边,把身子偎着她笑道:“姊姊从此怕要最少一个月不和我说话了。”琼英顺手把她拉在长沙发上坐下笑道:“你这算是什么话啦?”芳蓉咯咯笑道:“哥哥回来了,你是伴着哥哥要紧了,哪里还有工夫和妹妹说话哩?”说得唐太太和青超都笑起来,琼英也忍不住笑了道:“你这妮子,倒来取笑我了,我姊姊难道还怕羞不成吗?”唐太太笑道:“真淘气,别闹了,你们计算怎样替你哥哥接风呢?”芳蓉道:“到了那天,我们到码头上去迎接。妈,你在家里预备一桌好些酒菜,还有一样不要忘记是猪油白糖年糕,哥哥从小儿就喜欢得了不得呢!”说得大家又笑了一阵,芳蓉笑道:“你们别笑,这我是正经话。”回头又拍着琼英肩笑道:“今天剪来的春波绉,不知可来得及做?姊姊那天应穿一件新衣服才对,见了我哥哥,可别怕羞。”琼英抿嘴笑道:“好呀,你今天尽管编派我,我是老得出脸儿的,要是你到了那时候,我终可不饶你的。”芳蓉连连拍她的肩道:“我哪里敢编派姊姊呢?”

琼英听了噗地一笑,又向青超笑道:“你听见没有,她的话不是软化了吗?到了她那时候,我说话,你可别替她……”芳蓉听到这里可急了,倒在她的怀中,把纤手按着她嘴道:“嗯,你再说下去,我不依了。”琼英扶起她笑道:“谁叫你先来打趣我的?”唐太太笑道:“好了,四点多了,琼儿,你把那天带出来的藕丝糖去拿些出来当点心吧。”琼英才笑着站起来,到了里面去拿出一盒来,放在桌上。芳蓉站起来,向青超招手笑道:“这是宁波土产,你有尝过没有?”青超走近桌边,见是圆圆一条条的芝麻糖。唐太太道:“虽没看相,滋味倒还不错,陆少爷你尝尝。”芳蓉拿起一条递给青超,青超接了咬了一口道:“果然不错,我倒真还第一次上口呢。”琼英笑道:“你喜欢就多吃一些吧。”芳蓉道:“真的,你喜欢过一会儿拿一盒回去,反正带来多呢。”青超笑道:“吃了再拿,不太贪心了吗?”说得唐太太也笑了。

这天青超在唐公馆,吃了晚饭才回去,临走时,芳蓉握着青超的手笑道:“星期三有没有空?”青超向琼英望了一眼道:“就是没有空,也得想法来的。”琼英和芳蓉听了,都哧哧地笑了,停了一会儿芳蓉又道:“下午要不要等你?”青超想了一会儿道:“我没有事一早就会来的,否则晚上无论如何是到的。”芳蓉笑道:“好,轮埠去不去是不成问题的,晚上是一定要早些来的,我们还要再来闹一个洞房花烛呢!”说得青超哈哈笑着向琼英道:“琼姊会不会恼吗?”琼英笑道:“好了,你们别一唱一和了,已十点多了,快回去吧。”芳蓉听了,微红了脸向琼英道:“和琼姊闹嘴,终没好处的。”说着又向青超瞟了一眼,俩人都又哧地笑了,青超道:“走了,走了,再会吧。”

青超回到寓里,诚民还没有睡,见了青超,忙替青超拧毛巾,倒茶,然后又在抽屉内取出一封信来递给青超。青超接来一瞧,见上面写着“上海静安寺路愚园路苏公馆内交陆青超先生启”,下首写“南京缄”,青超见了,倒莫名其妙的,便忙问道:“这信是谁送来的?”诚民道:“今天下午两点钟时候,来了一个穿黑长衫的男子,说是来看少爷的,我说少爷出去还没回来,问他是哪里来,做什么,他说是苏公馆送一封信来的,说着便在袋内拿出一封信来。我留他等一会儿,他又写了一张字条,说交给少爷,便匆匆地走了。”诚民说着又在台上玻璃板下抽出一张字条。青超接来,见上面用铅笔写的:

陆少爷,苏珍来拜望你过了,真太不凑巧,少爷刚会出外。南京有来信一封,是寄给少爷的,我特地带给你。太太的墓已筑成,在上海公墓里,苏公馆亦已让给别人,变成了方公馆了,我和苏亨也各奔前程了。

三月十六日苏珍留条

青超瞧了才明白,原来苏珍来过了,姨妈的墓已经筑成,自己倒也安心,又望了这封信,那准是范白化写来的了,见下面日子是一月六日,现在已经三月十六日了,这封信在苏公馆已是搁置两月多了。因忙拆开读了一遍,知道白化已在市党部里办事,便也写了一封回信,去告诉他现在的地址,并目前的生活状况。写完了信,已是将近午夜,青超才脱衣就寝。

流光如驶,不觉已到了星期三那天。市府里文件往来,这天恰巧独多,青超不能分身,只得预备晚上走了。在繁忙的时候,时间如乎过得愈快,忽忽壁上已敲六下,桌上文件倒还有许多份数,因只得托给一个同事孙君代理,忙着戴上帽子,出了办公室,在车站等着,便买了一份晚报。翻开第一张,就见芳蓉琼英还有两个西装男子的照片,四人并齐立着,后面是背着庞大的船身。芳蓉还微微地笑着,下面注着小字道:如左至右,唐芳蓉女士、唐辉祖夫人谢琼英女士、唐辉祖君、市府代表。青超知道琼英身旁一个即是辉祖了,正地想着,车子已来,便跳了上去。

不多一会儿,到了唐公馆。门役一见青超忙笑道:“陆少爷来了。”青超点头,一面三脚两步到了里面,见会客室中灯火通明,除了唐太太、芳蓉、琼英三人外,还有一个当然是辉祖了。见他穿一套深灰的西服,身体魁伟,脸上微黑,一望而知是个爽快的人,因忙脱帽招呼了唐太太,又向芳蓉笑道:“这位可就是……”芳蓉一摆手笑道:“我来介绍,这是我哥哥辉祖。”说着又向辉祖笑道,“哥哥,这位是陆君青超,是我的好朋友。”辉祖听了,立刻伸出手来和青超握了一阵。青超笑道:“密司脱唐归自海外,将来对于祖国定有一番大大的贡献。”辉祖忙道:“你这样奖誉,真使我惭愧,到外面也只不过涂上一层金罢了。”青超连说“客气,客气”,遂又问问德国风俗人情、交通治安如何,辉祖道:“德国自从欧战以后,几乎等于亡国,现在仍能恢复到欧战前的强盛,真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努力整顿。德国的工业素称世界第一,别人家所想不到的东西,他都能奇奇怪怪地制造出来,现在国内焕然一新,皆由上下一心所致。他们交通便利,铁路火车像蛛丝网。对于治安,也还不错,教育也很普及。”

青超正想再问,唐太太笑道:“好了,吃饭吧,你们怎么谈得连肚子都不饿了?”辉祖青超才站起来笑了笑,见芳蓉进来道:“外面席已摆好了。”说着又扶唐太太出去,到小圆桌边,芳蓉扶她在上面坐下。辉祖让青超在唐太太旁边位置坐下,青超不肯,辉祖笑道:“别客气,你是客,我们都是自己人。”芳蓉向青超笑道:“你就坐下吧,我也不客气了,坐在这里了。”说着在青超对面,也是唐太太身边坐下。辉祖笑道:“好的,大家都别客气。”说着便在青超旁边坐下,琼英已拿了两瓶葡萄酒来,见他们这样坐法,心里早就知道,不过自己坐的是下首,也不可推却,遂大大方方地在辉祖身旁坐了下来。辉祖把琼英手中酒瓶接来道:“我来吧。”芳蓉早站起来笑道:“哥哥,你别忙,让妹妹来吧。”说着伸过手去,辉祖也不客气,把酒瓶递给芳蓉,芳蓉替大家斟了一杯,笑道:“大家各干一杯。”

唐太太快活得脸上笑容没有平复过,听了芳蓉的话因笑道:“不错,我们今天应该快乐快乐。”大家听了忙举起杯来一口饮干。芳蓉笑道:“今天哥哥学成回国,我应该贺一杯的。”辉祖笑道:“妹妹,你这是哪里话?哥哥远离高堂三年,多亏妹妹服侍,我应先敬妹妹一杯才是。”青超笑道:“你们兄妹俩别客气,你两人都对,还是这样吧,密司脱唐先敬老太太一杯,密司唐再贺哥哥一杯,那是不错的。如果密司脱唐要敬妹妹,慢一些实行也不妨。”辉祖笑道:“这话不错,我得先向妈敬酒。”芳蓉听了,眼珠一转,向青超瞟了一眼,微笑着替辉祖斟了一杯。

辉祖站起来双手捧着酒杯正想说话,青超在旁边道:“慢慢着,你敬老太太,琼姊是应该要陪一杯的。”芳蓉笑道:“这话不错,应该陪一杯的。”说着又斟了一杯,琼英明知道他们在捉弄着,想不听他们,无奈见唐太太满心高兴,如乎十分喜欢地等候着,怎能够违拗呢?便恨恨地向芳蓉瞅了一眼,只得站起来,俩人双双向唐太太敬了一杯。青超回头向唐太太道:“老太太,我祝你明年一定可以抱孙子了。”说得大家都咯咯地笑了,辉祖这才明白他们的用意,唐太太也明白了,脸上只是笑着。辉祖向芳蓉望了一眼笑道:“妹妹,你怎么和哥哥开起玩笑来了?”大家忍不住又笑了一阵。

这餐大家当真是吃得十分快活,餐毕,唐太太因多喝了几杯酒,便先回上房躺去了,这里辉祖和青超闲谈着,芳蓉和琼英便到房中去盥洗。琼英笑道:“妹妹,你好呀,你开我们的玩笑,以后我和你算总账是了。”芳蓉哧哧地笑道:“你自己常常拿人家笑话,今天也有这一遭了。”琼英笑道:“好呀,明天我……你可别讨饶。”芳蓉见她粉颊微红,十分可爱,把手儿抱着琼英的肩笑道:“好呀,明天我记在心里了,我给你赔个不是可好?”琼英哧地笑道:“妹妹,你这样一来,我心就软了下来,怪不得别人家要……”琼英说到这里,芳蓉早按住了她嘴笑道:“你又说不出好话,我不依了。”琼英哟的一声笑道:“妹妹,你的手段可太厉害了,只许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芳蓉听了噗地一笑,仍是撒娇不依,琼英道:“好了,我不再说你是了,快洗脸吧。”

芳蓉才笑着洗脸梳发完毕,又出来,见青超和辉祖仍是津津有味地谈着。芳蓉因笑着道:“你们谈些什么呀?”青超回头笑道:“你们大家也来坐着谈谈吧,我听祖哥讲山海景呢。”四人坐下又说笑了一会儿,仆人端上两盆蜜橘,青超这时嘴里也觉甚干燥,遂吃了些,又坐了一会儿,才回寓。第二天,辉祖的朋友都来道贺,请他吃饭,直忙了两天。第三天中上,辉祖也在新亚酒楼还礼,青超也在那里,饭后青超因想着美丽,便去望她一次,便向辉祖辞别。到了王公馆,却扑了一个空,厉正带着小宝美丽都出去了。青超因和王福谈了一会儿,遂别了出来。因时间尚早,便去瞧了一场电影。

光阴如翦,匆匆已过一星期,这天正闲闲无事,便到唐公馆去。一进了门,就见他们坐在太阳光下说着话,一见青超,忙招呼坐下。青超向辉祖笑道:“没有出去吗?”辉祖道:“刚回来呢,那天在新亚,承友人介绍,有一家化学工业厂要我去帮忙,那厂主人我今天刚会过面。”青超道:“叫什么?”辉祖道:“就是胡熊楚先生办的氮气厂。”青超道:“这好极了,你愿意不愿意?”辉祖笑了一笑道:“我们正在商量呢。”芳蓉笑道:“我也赞成的,只不过要下个月起才能进厂去。”青超不懂,忙道:“这是为什么呀?”芳蓉笑道:“我校中已放春假了,我想到西湖去玩玩儿,叫哥哥一同去,所以叫哥哥下个月进厂。”青超听了哧地笑道:“原来如此,那也很好,难道祖哥不答应吗?”辉祖笑道:“没有这话的,我哪能会不答应?”琼英笑道:“我对你说了吧,我们早已议定了,刚才已打电话给你,说你已走了,我知道你一定到这里来的,只要你答应了,我们明天就动身的,车票也已叫唐贵购好了。”

青超笑着想了一会儿,又望了芳蓉一眼,芳蓉也正在向自己望着,因笑道:“你们都去,我当然亦同去,不过明天来不及,因为我那边还有些事务料理,最好后天动身。”芳蓉道:“也好,那就准定后天动身,我们乘几点班车呢?”青超道:“后天九点班吧,那一班正是特快车。”辉祖道:“就是这样吧,那么我们再来计划一下,预备玩儿几天,第一天玩儿什么地方。”琼英道:“我们这里四人,又都没有去过,一定要个向导员。哦,我想着了,我们到那天先去找琴妹吧?”辉祖道:“好的,我们就这样吧。”

他们议定了后,到了那天,青超已告了假,又叮嘱诚民几句,理了一只小提箱。到了唐公馆,他们已等候多时,遂立刻叫阿三汽车备好。到了北火车站,已经八点五十五分,火车已进站多时了。辉祖遂拿了四张车票,经查票验过,进了月台。到头等车厢,里面已经有了好多个坐客,辉祖和琼英便在一排上坐下,对面一排椅子上当然是青超和芳蓉坐下了。青超把提箱搁在上面,车上茶役来泡了茶,大家又闲谈了一会儿,忽听站上铜牌敲了两下,接着车身向前一动,汽笛长啸一声,站上红绿旗一扬,便轰隆隆地向前开去。

出了月台,两旁房屋渐渐逝去,只剩下青青一片草原,映着蔚蓝天空,四周大自然的景色,颇使人心神怡旷。辉祖笑道:“都市生活适惯了,一见了农村新鲜的空气,心上就觉得是另一种的境界了,一方面愈见得都市繁华的龌龊。”青超笑道:“不错,所以一般都市里人们,都个个要到农村去,换掉换掉新鲜空气,其实住在农村里的人们,却也正在羡慕都市的行乐呢。”辉祖道:“这就是人的个性,都是久则生厌的缘故。一个专写游记的作家,形容得农村里的风景怎样美丽,空气怎样清洁,说在这山明水秀的大自然里,真是竟像飘飘欲仙了。但这不过是一部分的人们所领略的,要是整月整年甚至于终身住在那里的,就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了。单拿我们来说,现在见到这青青绿绿的大自然的景物,当然是感到十分兴趣,要是你去住上一年半载,那你准会讨厌的了。况现在农村破产,吃饭问题尚不能解决,哪有工夫去讲究风景好、空气好呢?”芳蓉叹地笑道:“哥哥,你说呢?风景难道一年四季都好吗?要是在冬天,天天喝西北风,我可先不高兴。”说得四人都笑了。

谈谈笑笑不觉将已近午,青超向芳蓉道:“密司唐,你可饿了?”芳蓉道:“几点钟可到杭州?”青超道:“还有半点钟,这是特别快车,小站不停的,到杭州大约十二点半。”芳蓉听了向辉祖琼英道:“你们饿了没有?”辉祖摇着头道:“我没有,你们饿不饿?”琼英哧地笑道:“倒也有趣的,尽管周旋地问下去,还是问不到边的。”芳蓉笑道:“挨半个钟点,到杭州饭店里去吃吧。”青超道:“好的,大家没有饿,就到了杭州再说吧。”过了一会儿,汽笛长鸣一声,报告已将到站的意思,车的速度也慢了,一会儿,果然车已进了月台。

大家提了一小皮箱,跳下到月台上,经过查票后,出了车站,芳蓉道:“我们先找琴姊吧?”大家答应,遂坐了车子,到浙江大学。芳蓉走到传达室,取出名片,说是看唐芳琴的,传达室人遂指点了路径,大家便进去。到了十六号的寝室,见房门关着,遂敲了一下门,听里问道:“谁呀?”琼英笑道:“我呀,快开门来迎吧!”只听里面呀的一声,便开出门来笑道:“哦,你们都来了,欢迎欢迎,快进来坐吧!”

大家进了卧室,见里面铺三只床,两只却是空铺,布置得又简单,又清洁,十分美观。大家坐下后,芳琴忙着斟茶,见了辉祖笑道:“祖哥,回来啦,外国的生活怎样?”辉祖笑道:“也只不过如此,琴妹,你别客气。”说着忙接了茶杯,芳琴又对芳蓉道:“你们真也奇了,为什么不早通个信来?我也可以到车站……”说到这里,又呀地道:“你们大概还不曾用过饭吧?”芳蓉笑道:“正在唱空城计呢!”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芳琴道:“我也还没有啦,出去吃吧。”芳蓉笑道:“你这懒妮子,还只起来吗?”芳琴笑道:“可不是,反正左右没事,别人家都回去了,我却是为了你们才住着的,要是你们再不来,我要写信来了。”说着在床边换了皮鞋,琼英笑道:“真对不起,我们拿些什么来谢谢你呢?”芳琴笑道:“你别开话匣子,开了口,终没有好话的。”说得大家又笑了一阵,芳琴道:“好了,你们箱子放在这里,我们走吧。”大家遂出了校门。

杭州的路,芳琴是很熟的,也不用坐车,慢慢地谈着走到了一家馆子里,拣了一个朝南的房间,大家坐下来。芳琴道:“吃饭还是先吃点心?”大家听了都没回答,芳琴笑道:“还是密司脱陆说吧,今天你是客人啦。”青超向大家望了一眼道:“我不客气,老实些还是吃饭吧。”辉祖笑道:“不错,这真合我的意思,我素来就是一个大饭桶。”辉祖说着把一个大拇指还竖了起来,这把芳蓉、芳琴、琼英都笑得折了腰似的,琼英揩了脸上的泪水笑道:“这就亏你说得出。”这时茶役上来,芳琴遂点了菜。

这一餐是芳琴做了东道,饭后大家高兴,就去游玩西湖,但见湖滨公园,游人极多,红男绿女,大半都是城内的学生,三五成群,歌唱笑语,都十分快乐。因为下午时间局促,已是夕阳西沉,彩霞满天,芳蓉和琼英在行程上已十分疲乏,所以没有玩儿了几处,便欲归去。事有凑巧,对面却来一人大叫道:“好呀,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通知我一声儿?”大家忙定睛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张谷英。

他三脚两步跑到面前,和青超握了一回手,又向辉祖笑道:“祖哥,我在这里祝贺你了。”说着转身又向她们点头笑道,“到了几天了?”琼英道:“还只今天刚到呢,姨妈好些了吗?我们早想来拜望她老人家,因为今天时间局促,想明天来的,很巧在这里遇见了。”谷英忙笑道:“妈好多了,她十分惦记你们,那么就请你们都到我家去吧?”辉祖道:“今天晚了,要你们又累忙。”谷英道:“祖哥说哪里话?我们还客气什么?好在你们要用物件,家里都是已成的,芳妹去吧?”说着又向芳蓉瞧了一眼,大家面面瞧了一会儿不说什么,芳琴笑道:“既然英哥这样热心地相邀,你们就去了吧,我今天不去了,明天来时乘便把你们物件送来。”辉祖道:“好的,那么我们不客气去惊扰了吧。”

谷英笑道:“怎么说惊扰?密司脱陆,你也不要客气了。”说着又去拉青超的手。青超笑道:“这我不能够去,冒昧得很,伯母定要见怪。”谷英拍拍他肩笑道:“这是你多虑了,我妈欢迎都来不及呢。”青超见他十分真心,情意难却,只得答应。谷英又向芳琴笑道:“琴妹,我不和你客气了,那么你明天准来。”芳蓉也走上一步握住芳琴手道:“姊姊,对不起,叫你一个人回去了。”芳琴笑道:“妹妹,你怎说这些话?我们姊妹倒显见生疏了。”琼英笑道:“琴妹这话不错,我们别再客气了,那么你明天来是了。”芳琴答应遂向大家分别,独自回校去了,他们便也走回谷英家去。

到家时,已是上了灯。张太太倒是个和善的人,大家闲谈着,谷英却是忙着把东西两厢房叫人打扫清洁,又把楼上一间精美房间布置舒齐。已是吃饭,谷英特地叫了一桌名贵酒菜,席间殷勤待客,十分周到。饭后琼英芳蓉到张太太房内去洗脸,他们三人又闲谈一会儿,因时候不早,谷英便伴他们到厢房,说了一声晚安出来。到了上房,见母亲和她俩还在谈着,因上前笑道:“芳妹,楼上的卧室,你们去瞧瞧怎样?”芳蓉道:“好的,哥哥呢?”谷英笑道:“祖哥和密司脱陆都已安置了。”张太太道:“我也忘了,已十点多了,你们今天很疲乏,早些睡吧。”琼英和芳蓉遂道了晚安,跟谷英到了房间内。

谷英笑道:“布置得还算不错吗?”芳蓉嫣然笑道:“很好,今天要英哥辛苦了,很对不起。”谷英忙道:“哪里辛苦呢?”说着又指着梳妆台上笑道:“你们要什么化妆品,这里都有。”芳蓉见台上果然放着香水、香粉、雪花膏、美人脂、唇膏等,忍不住哧地笑道:“你什么地方来的这许多化妆品?”谷英笑道:“去年不是我就知道妹妹要来玩儿西湖吗?我是早就准备好了。”琼英笑道:“你真想得周到了,还有睡鞋可有备好?这倒也很要紧的。”谷英听了,走到厨边,打开抽屉,取出两双青绒拖鞋来答道:“我怎么不备好呢?”琼英本是和他开玩笑的,想不到他真的也会备好着,这就也忍不住笑了。

芳蓉接过一双,道声谢谢你,说着脱了皮鞋,换上了拖鞋,在室内踱了一圈。谷英仍不肯走,肩膀耸了两耸道:“可惜只有一只床,你们就挤挤吧。”琼英道:“现在天气还冷,俩人睡着暖些。”芳蓉这时伸了一个懒腰,把纤手在嘴上一按,打了一个呵欠,向谷英微笑着,谷英这才出来回自己房中去。

这一晚芳蓉睡在床上,想起谷英如此体贴周到,平日间对于我的一举一动,他无不先获我心,他这样用情地对我,可惜我因青超的关系,实在不能再接受他的情感,只好辜负他的一片深情了。想到这里,转辗反侧,愈觉不能入睡。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谷英追求愈力,芳蓉的态度自渐渐起了变化。本来是一缕情丝牢牢地缚在青超身上,现在呢,变了两缕情丝,一缕黏着青超,一缕又系着谷英一寸灵基,有两个情人交战着。从此以后,你想芳蓉的处境,可不难上加难吗?青超谷英,俩人角逐情场,到底谁达目的,谁是失败?不特阅者急欲知道,即是作者也是要快快地说明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