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洪见徐妙英踉跄地逃了出去,一时不免得意地大笑起来。文珠和小文见了这幕趣剧,也都为之扑哧失笑。顾元洪还嘲笑地骂道:“这真是笑话奇谈,到我顾公馆来找李英龙,她这个泼妇真是瞎了眼睛。鸿大小姐,现在你是亲眼目睹了,事实已经证明,李英龙家里是有妻儿的了。他明明向你要了钱花的,现在反被这泼妇诬你迷恋了李英龙,我此刻想起来,实在为你太叫委屈并冤枉了!”
“唉……”文珠听顾元洪这样说,她的心头像尖刀在剜一般地痛苦,惨白了脸色,颓然地倒向沙发上去坐了,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却呆呆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元洪知道她心中大有悔恨之意,心中更加欢喜,遂向小文使了一个眼色,小文会意,便悄悄退出。这里顾元洪慢步走了上去,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胛,低低地安慰道:“大小姐,你也不要难过了,好在你什么都已明白了。过去的譬如昨日死,未来的犹若今日生。承蒙你答应我做我的太太,我心中除了万分欢喜之外,真是感到万分感激。不过你放心,我总不会使你受到一分一厘的委屈。”
“是的,我知道,我明白你待我是再好也没有了。”文珠颤抖地回答,她心中一阵悲伤,眼泪忍不住簌簌地落了下来。
顾元洪以为她的哭,多少包含了一点感激自己的成分,因此他好像吃了定心丸似的觉得一百二十分放心。可是他却不知道文珠的哭,是因为受愚于人,而今日又遭泼妇的侮辱,所以心灰意懒地悲哀起来。当时顾元洪甜言蜜语地,又把文珠好好地安慰了一番。文珠收束了泪痕,站起身子便要告别。顾元洪慌忙劝阻道:“文珠,在我这里吃了夜饭走好吗?你瞧已经四点多了。”
“不,我有些头痛,要回家去睡一会儿。”
“在这里不是也可以睡吗?你还没有到我房中去参观参观呢!”
“现在不很方便,将来总可以见得到的。”
“你这话也不错,那么我叫车子送你回家吧!”
顾元洪说到这里,又连连叫了两声小文。小文从外面走入,问老爷有何吩咐。顾元洪说叫阿三汽车侍候,送鸿小姐回去。这里元洪又亲自给她披上大衣,文珠挟了皮包,遂坐了顾元洪汽车匆匆回家去了。
文珠到了家里,把皮包交给爱玉藏好,她自管脱了大衣,倒在床上,呜呜咽咽地哭了一场。这么一来,倒把爱玉吃了一惊,遂急急地问她什么事情,难道受了谁的委屈了吗?文珠哭了一会儿,方才一骨碌坐起身子,拭泪说道:“没有什么,我心里闷得很,哭一场出出气,此刻好得多了。”
“姐姐,你从来不知道伤心的,怎么今天却大哭起来?你不要瞒我,到底为了什么?顾元洪叫你去,难道他欺侮你吗?”
“不,不!他不敢欺侮我,他要求我嫁给他。”
“那么你答应他没有?”
“我口里是答应他了,不过我心中并不情愿。”
爱玉听姐姐这么回答,一时倒不禁为之愕然。凝眸含颦地瞅了她一眼,似乎不了解姐姐用意何在的样子,咦了一声,说道:“这可不是儿戏的事情,你既然不情愿,那么应该爽爽快快地拒绝人家。现在你答应了他,难道还能反悔吗?”
“没有关系,我心中原有打算的……”
文珠回答到此,忽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爱玉连忙出外去接听。过了一会儿,爱玉走进房来,说是顾元洪打来的,叫姐姐去接听。文珠遂到外面,握了听筒,问道:“我是文珠,你是顾先生吗?”
“是的,你说头痛,现在好些了吗?”
“总是这个样子,我在床上已经睡了,妹妹把我叫起来的。”
“啊呀!该死,该死!这是我的不好,我不是又惊吵了你吗?”
“那倒没有关系。顾先生,你还有什么事情跟我谈?”
“我一则不放心,所以来问问你。一则来告诉你,张得标和李英龙都出局了。张老板此刻在我家里,他的意思,这两天营业太惨,要如你大小姐再不上台表演的话,他这个团体实在不能维持下去。他急得没有办法,只好自杀给你看。所以千求万求地求求你,你要发发慈悲心,就答应他明儿上台吧!那你这一分恩典,他是到死不忘你的。我回答他,说你已经预备嫁给我了,你早晚要退隐的。张老板又说,在我们未结婚之前,千万要你再帮一个时期的忙。所以我打电话来问你,你的意思预备怎么样?假使你无意登台,我就代你向张老板赔偿损失,因为他要根据合同和我们法律起诉的,那时候我既然做了你的丈夫,在事实上当然也是脱不掉干系的,你说是不是?”
“哦,哦!让我想一想……这样吧,明天登台恐怕不能够,因为我此刻头痛得厉害,也许明天还不能起床。即使能起床,也得给我休养休养……”
“当然,当然,只要你肯答应登台,这已经使他很感激了。那么你说吧,几时可以登台呢?”
“在这三天之内,我一定可以上台。说不定后天就上戏,你叫张老板放心好了。”
“最好是给他一个准确的日子,因为他们报纸上要登明的。”
“好!就决定后天吧!”
“文珠,谢谢你,我很明白,你所以答应他,完全是为了顾全我,怕我赔偿他一笔巨大的损失是不是?”
“你既然明白,还说它做什么?好了,我们再见吧。”
文珠说完了这两句话,便把电话听筒搁上。她回到卧房,又躺向床上去。爱玉给她盖上了被子,猜疑地问道:“姐姐,你预备后天上戏吗?”
“嗯,我心中是这么想……”
文珠一面回答,一面便闭了眼睛,好像预备入睡的样子。爱玉也不知道姐姐心中存的什么意思,她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却暗暗地猜测了一会儿。
这是出乎爱玉意料的事情,第二天早晨起来,文珠却向爱玉关照,说把衣服整理整理,今天姐妹两人预备马上离开上海。爱玉听了这个消息,当然是万分惊异。这就目瞪口呆地出了一回子神,方才徐徐地问道:“姐姐,你……这是怎么的一回事?你不是答应嫁给顾先生了吗?而且你不是答应张老板明天登台吗?怎么你一会儿又欲离开上海了呢?”
“傻孩子!你以为我真的愿意给顾元洪做小老婆当玩物吗?你以为我真的心甘情愿给张老板做摇钱树吗?不,不!我绝对不肯这么牺牲自己。我昨天之所以这么答应他们,原是缓兵之计。妹妹,上海是万恶的,尤其是人心更险恶得令人害怕,我觉得我们若再在上海多待一刻下去,我们的身子将永远被魔鬼锁在苦海之中了。所以我下了决心,我们今天马上就走!”
爱玉听姐姐这么回答,方才恍然大悟,暗想,原来姐姐胸有成竹,绝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她虽然赞成姐姐这么做,但是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一时心头倒不免又恋恋不舍起来,遂微蹙了眉尖儿,低低地说道:“姐姐,你为什么这样急促地就要走呢?能不能过几天再离开上海?”
“妹妹,难道在这黑暗的上海还有什么使你心中感到依依不舍吗?”
“不……倒不是有什么依恋之情。因为我怕被顾元洪知道了,他翻脸不认人,派人把我们逮住了,那……不是更糟吗?所以我的意思,事情要给人防不到的,缓几天一走了事,那岂非神不知鬼不觉吗?”文珠这一句话倒是把爱玉问住了,她急得红晕了粉脸,不好意思说是为了放不下秦钟的缘故,这就转了转乌圆眸珠,贡献了这一点意见。
文珠搓搓手,在室中来回打着圈子,心乱如麻的样子,说道:“你这话虽然对,不过我今天这么一走,他们也未必会料得到。因为我答应他们明天上台,他们一定是很安心的。所以我的行动,已经是很神秘了。你说缓几天再走,我却怕夜长梦多。假使明天走不了,我没有办法,我只好做顾元洪的小老婆去了。”
“不过他们在上海是有着畸形势力的人,假使他真的要找你,恐怕走到天边去也会被他们找回来。”
“那也不见得,我想,我们只要离开上海这个码头,他们纵然有天大的本领也是没有什么用处呀!”
“但是,我认为这件事总觉太冒险了。”
“这也算不了什么冒险啊!你怕什么呢?如果出了不幸的事,我也绝不会连累你……妹妹,你到底愿意不愿意跟我一同走?倘若不愿意,我可以一个人走的!”文珠见爱玉这么胆小害怕的神情,她心中有些生气,遂绷住了粉脸,恨恨地回答。
爱玉红了眼皮,似欲盈盈泪下的样子,说道:“我并不是害怕,我是为了你着想。现在你既然这么说,我们就决定今天走吧……”
“妹妹,你不要伤心了,姐姐近来的神经有些失常,所以言语之间得罪了你,千万请你不要生气才好。”文珠见妹妹似乎受了委屈要哭的模样,这就拍着她的肩胛,抚摸她的手,低低地说好话。
爱玉摇摇头,表示并不生气的意思。于是姐妹两人便急急地整理了两只皮箱,把一切贵重的东西,也都放在里面。不料正在这个当儿,忽然听得梅真在外面和人说道:“郭小姐,你找我们小姐吗?快请坐一会儿,我给你去报告。”
文珠听了这个话,不等梅真走进房中来,便向爱玉丢了一个眼风,她自己先急急地奔了出来,几乎和梅真撞了一个满怀。梅真忙退后两步,说道:“大小姐,郭小姐来了。”
“文珠姐姐,你不是有些不舒服吗?今天好些了吗?”
“原没有什么病。素珍,你此刻怎么有空来呀?快请坐。梅真,倒茶来吧!”
文珠含了微笑,向她点头招呼,口里虽然是这么回答,但心中却在暗暗地猜疑,素珍今天忽然到来,难道是给他们来打听消息吗?因此心头突突地乱跳,神态显现着局促不安的样子。梅真倒了茶后,遂悄悄地退下。素珍向文珠拱了拱手,笑盈盈地说道:“文珠姐姐,恭喜你,恭喜你,你不是快要请我们吃喜酒了吗?”
“别胡说八道,这是你打哪儿来的消息?”
“嘿!你还想瞒人吗?我们剧团里谁都知道了,你要嫁给顾元洪了是不是?所以我们都准备合伙送你一份贺礼。”素珍逗给她一个娇嗔,这意态还包含了一点天真的成分。
文珠红晕了粉颊故作羞涩的样子,微微地一笑,低低地说道:“这问题还没有到时候呢,你提得这么早来说干吗?”
“不早了,顾元洪说的,他最多答应你帮张老板一个月的忙。一个月之后,你就是顾太太了,现在我们准备送礼,难道说还能算早吗?”
“我觉得你们不必小题大做,就是我嫁给顾元洪,也不过是一个姨太太而已,唉!还送什么礼,还贺什么喜呢?”文珠见她那样代为高兴的神气,她有些感触,反而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素珍很奇怪地望了她一眼,一时倒无话可答。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虽然是一个姨太太,好在顾先生在上海只有你一个太太,外界谁知道你是姨太太呢?况且他到底是个有地位有财产的人物,我认为比起嫁给李英龙,还是嫁给顾元洪合算得多了。”
“是的……”
文珠此刻的态度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因为她是一心地在计划着,乘火车到了南京之后,再转道上哪儿去,所以对于素珍的话,一只耳朵进去,一只耳朵出来,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口里只回答“是的”两个字。忽然她向卧房里叫了一声妹妹,爱玉从里面走出,问道:“姐姐,你叫我做什么?”
“我十一点钟还有些事情,要到外面去一次,你来陪素珍谈一会儿吧!”文珠故意伸手看了一下手表,低低地回答。
素珍不及爱玉回话,就站起身子来,哟了一声,笑道:“那你也太老实了,既然你有约会,为什么不老早地跟我说呢?我不坐了,文珠姐姐,我们一块儿走吧!”
“也好。妹妹,你……在家里小心一点。我……就回来的,说不定午饭还回来吃。”
素珍要文珠一块儿走,这原是小姐妹淘里表示亲热的意思,但文珠心中却不免暗暗地焦急。因为她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催素珍走的意思。现在她信以为真,自己反而弄得没有了办法。但事到如此,也只好硬着头皮,一面向爱玉丢了一个眼风关照,一面披上大衣,连皮包也没有拿,就和素珍一同到外面去了。
爱玉待姐姐和素珍走后,她心里不知为什么也老是跳跃得很快速,一个人在室中团团地打圈子,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正在这时,门外有人笃笃地敲了两下。因为梅真在厨房里,爱玉遂亲自去把门开了。出乎意料的是,进来的不是别人,却是秦钟。因为自己要离开上海了,此刻见他到来,当然又喜欢又难过。但她表面上还是显出平静的态度,而且俏皮地说道:“秦先生,我姐姐不在家。”
“我知道她不在家,不过我现在到这儿来,不是来找她,却是找你来的。”秦钟知道她有些讽刺自己的意思,这就微红了脸,含笑回答。爱玉这就没有话说,把手一摆,是请他坐下的意思。秦钟且不坐下,伸手在袋内摸出一张收条来,交给爱玉,说道:“二小姐,你看一看,这是申报助学金的收据,我写无名氏,这一切都是照你意思办的。”
“很好,你藏着也一样,何必交给我呢?”
“其实你藏着也没有用,我藏着也没有用,无非给你看过了放心的意思。”
“什么?你这话难道以为我不放心你吗?那天在医院里,我早就跟你说,你不用给我看,我想这一点小小的数目,谁还信不过谁呢?”爱玉听他这样说,秋波逗给他一个娇嗔,大有生气的样子。
秦钟弯了腰肢,却连连地赔错,笑嘻嘻地说道:“不是,不是,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那么你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我把收据给你看了之后,我可以放下一桩心事,并不是说你可以放心。那是怪我说得太含糊了,对不起!对不起!”
“算你那张贫嘴会说话,好吧!你站着干吗?坐下来喝杯茶。”爱玉白了他一眼,但脸上却掩不住地露出一丝笑容来,一面亲自倒了一杯茶,一面叫他坐下。
秦钟在沙发上坐了,握了茶杯,呆呆地想了一会儿,忽然抬头望了爱玉一眼,含笑问道:“你姐姐上哪儿去了?”
“去买些东西,说不定就回来的。”
“买什么东西?”
“那……我倒不知道,反正她总是去买一点东西吧。”
“其实你不说出来,我也早已猜到了。”秦钟放下了茶杯,望着爱玉微笑回答,好像包含了无限神秘的样子。
爱玉倒是奇怪起来,凝眸含颦地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儿,才问道:“这就怪了,我不知道,你倒知道。请教你,我姐姐买什么去的?”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买新娘用的东西去,比方说:衣料、日用品,一切的一切,不是都要预先购备起来吗?”
“什么?我姐姐嫁给谁?”
“哈哈!你做妹妹的何必还要代她瞒得这样紧呢?大大小小的报纸上哪一张不刊载着你姐姐要下嫁地产大王顾元洪了?”
“哦!这消息真灵通,怎么连报纸上都刊载出来了?唉!”
爱玉方才明白他所以晓得的原因了,觉得这都是顾元洪弄出来的计谋,他无非怕姐姐反悔,所以在报纸上先大肆宣传,使外界都已知道,那么姐姐也就势成骑虎了。一时想起姐姐的存心,她自然十二分地感慨,这就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秦钟见爱玉惨淡的神情,一时也大为惊奇,便急急问道:“二小姐,我真有些不懂,你姐姐嫁人了,这是一件欢喜的事情,你怎么反而叹息起来了呢?”
“秦先生,你过去的论调,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爱玉一撩眼皮,又向他低低地取笑。
秦钟的两颊,像喝过了一点酒似的绯红起来。支吾了一回,才厚了面皮,笑道:“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那怎么能合在一块儿谈呢?二小姐,我这人真惭愧,读了近十年的书,还不及听你一番话,我如今和过去不同了。在我好像是服过了一颗清凉丸,让我头脑清楚得多了。”
“真的吗?”
“当然真的,我过去是完全近乎疯痴的样子,现在我什么都明朗了。二小姐,假使你姐姐嫁给顾元洪了,那么你还住在这儿吗?”
“难道你认为报上的消息这么准确吗?”
“这是可能的事,顾元洪是个地产大王,你姐姐是个歌舞皇后,无论在地位还是条件上都是很相合的事情。难道我还不相信?那我岂非仍旧是一个疯子吗?”
“你从前不是自命是我姐姐唯一的知己吗?现在你又这么说,可见你对她本来没有认识清楚,你真是一个糊涂的浑蛋!”爱玉听他这两句话中,至少是包含了一点侮辱姐姐的成分,这就感到有些生气,噘了小嘴,恨恨地骂他。
但秦钟却笑嘻嘻地说道:“骂得好,骂得好,我从前确实是个浑蛋,但现在我把你姐姐认识得再清楚也没有了。”
“不,不!你在从前认识得比较清楚,可是,现在你是越发糊涂起来了。”
秦钟对于爱玉这两句话,倒不禁为之愕然,望着她的粉脸,有些木然的样子,怔怔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从前你把我姐姐颂赞得像孔夫子一样伟大,现在你却又这么看轻她,所以我觉得你这人完全自私自利,并无一点公正的评判,那未免是你失人格的地方。”
“可是……我现在也没有看轻她呀!”
“你没有看轻她也好,反正她也不是这么一个爱好虚荣的女子。”爱玉见他涨红了脸,似乎有些羞愧的表情,急急地辩白,就微微地一点头,用了凄婉的口吻说。
但秦钟听了,不免有些怀疑,皱了眉毛,低低地问道:“二小姐,我瞧你今天的神色,好像有些局促不安,而且更像有些隐痛的样子。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不能向我告诉一声呢?”
“这么说来,你倒是善观气色的!”
“不!我不是相面的,哪儿有这点子本领?不过我好像有这么一点感觉罢了。”
“是的,我确实有一点心事。”爱玉点点头回答,她走到窗口旁去,望着天空中来去无定的浮云,不免又难过起来。
秦钟跟着站起身子,走了过去,站在她的身后,低低地说道:“二小姐,你今天说话为什么老是这样吞吞吐吐的?你有什么心事?你告诉我,看我是不是也有什么能力可以帮你一点忙?”
“这不是你帮了忙可以解决的事,我觉得你还是少管闲事,可以减少一点烦恼!”
“这么说来,和我不是也有一点连带关系吗?二小姐,你好歹说一点给我知道……咦!你怎么好好的哭起来了?”秦钟听她这样回答,心中益发猜疑起来。于是伸手扳过她的肩胛,不料他的眼睛望到爱玉脸上的时候,却沾了丝丝的泪痕,一时便惊叫起来追问。爱玉拭了一下眼皮,却又走到沙发旁来,并不回答。秦钟见了这个情形,心中相当焦急,遂急急地跟了过来,说道:“二小姐,你快告诉我吧!你若再不告诉我,我的心快急得从口腔里跳出来了。”
“告诉你也好,反正我是瞒不了你的。秦先生,我们马上就要分别了。”爱玉这才回过脸,向他说出了这么两句话,她喉间哽咽的成分,脸上是显出凄凉的样子。
秦钟奇怪地问道:“分别了?你们预备上哪儿去?”
“回故乡去……”
“哦!我知道了,你姐姐嫁了人,所以你回故乡去了是不是?”
“不是,我跟姐姐一同回去的。”
“哦,我明白了,是不是顾元洪带了你们姐妹两人一同回乡去?可是你不要太傻了,姐姐跟顾元洪回去,这也许是没有办法。你又没嫁给顾元洪,你跟他们一块儿去做什么?”
“不,不!你都猜错了,我们姐妹两个人回故乡去,我们跟顾元洪根本毫无关系。”
秦钟听爱玉这么回答,一时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呆呆地愕住了一会儿,方才又急急地问道:“我真弄不懂你们这是怎么的一回事,你姐姐不是要嫁给顾元洪吗?”
“不!并没有这个意思。”
“瞧你,还瞒骗干吗?报上的消息,虽不能说全准,多少有些因头。”
“报上管他们刊登,但嫁不嫁是姐姐自己心里做主的,谁也不能勉强她呀!”
“照你这么说,顾元洪跟你姐姐的关系,只不过是顾元洪爱你姐姐而已,你姐姐却并不情愿,对不对?”
“是的,你这就聪明了。”
“可是,我真觉得有些奇怪,你姐姐这个不爱,那个不爱,难道一定要爱这位马上英雄吗?”
爱玉见他怀疑的样子,这就哼了一声,逗给他一个白眼,有些怨恨地说道:“你这话不是又侮辱我姐姐了吗?”
“不,不!我绝对不敢有侮辱的意思。”
“你这人真笨,我姐姐要如爱上了一个人,她还会离开上海吗?就是因为她一个也不爱,所以她决心带我回故乡去了。”
“哦,原来她谁都不爱……我……似乎太小觑了她。你姐姐不愧是个前进的女艺人!值得令人崇拜的。”秦钟方才理会过来,一时他又觉得十二分敬佩的样子,眼望着天花板,痴然地自语。
爱玉忍不住好笑道:“那么你现在又崇拜她了吗?你又把她当作孔夫子看待了吗?”
“是的,不过,我心中就只是崇拜她而已,却并不爱她。”
“你爱的是谁呢?”
“二小姐,是……你!”
“我?不过,也许是不能够了,因为我们眼前就得马上分手了。”
爱玉想不到他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一时芳心忐忑地跳动了一下。虽然她感到有些喜悦的意味,然而心中的悲酸浓过喜悦。她颤抖地说完了这两句话,眼泪已夺眶流了下来。秦钟的心头也十分难过,他情不自禁地握紧了爱玉的纤手,诚恳地说道:“二小姐,我求你,我求求你,你能不能不要离开上海呢?”
“可是,我姐姐再也不能在上海待下去,我们是亲手足,我不能为了一点私爱,而抛了手足之情呀!秦先生,请你不要难过,假使你真的忘不了我,我们以后也许还有见面的日子。”爱玉见他流下泪来,一时芳心感动,遂偎到他的怀里去,情不自禁地向他安慰。
两人正在柔情蜜意、难舍难分的当儿,忽然室门开处,文珠咳了一声,微笑着走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