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鹏飞略缓了缓气,仍然翻山越岭,一直地往林场这边赶来。这云天柱当时在突如其来间拿不定主意,可是事情很显然,柳鹏飞的举动,更不容他迟疑,并且听到山道上的喊声,自己也不能这么白白地送了命,立刻往山道里狂奔,更打起呼哨来。林场这边现成的人,巡更查夜的就是一二十名,并且排房这边住的工人,也立刻能召集,刹那间就有三四十名如飞地赶来,排房的工人陆续集合,这种林场是人多势众。此时山道那边,果然是那火蝎子薛老歪,带领着七八个全是游手好闲、帮嫖看赌之流,他们手中可各提着家伙了,这是安心到林场来闹事。
此时云天柱站在这一大队弟兄们当中,这边也举着十几只灯笼在等候着,这个火蝎子薛老歪,像凶神恶煞似的,口中在大骂着,一直地赶向前来,却在高喊着:“姓云的,今夜就是咱两人分生死存亡的时候,薛老子跟你并骨来了。你仗着有钱有势,霸占了姓薛的产业还不算,我老婆在山道上拾些木材,你把她扣留起来。姓云的,你瞎了狗眼,薛老子人穷志不穷,我跟你拼了。”
云天柱把怒气往下压了压呵斥道:“薛老歪,你小子想拼命容易,姓云的不是怕事的人,你想逞凶,就把你这堆穷骨头留在这,姓云的情愿打人命官司,你凭什么登山讹诈、持刀行凶,你敢近前来,我可料理你!”这个火蝎子薛老歪,两只贼眼,不住地东张西望,他回头向身后那一群无赖们招呼道:“弟兄们,可全听见了,这小子做了这种强抢良家妇女的事,他还这么霸道,简直是土匪,你趁早把薛老子女人交出来,咱们打官司,我要斗斗你这种势力。”云天柱厉声呵斥道:“薛老歪,官司你打输了不甘心,你用这种无赖手段想讹诈我们,你是自找难堪,你凭点什么,哪个见了你的女人,你这种不要脸的东西,你还有老婆?薛老歪,你究竟想干些什么,只管招呼,姓云的皱一皱眉头,我就枉在大孤山这儿做好朋友了。”
这个火蝎子薛老歪,高声骂着道:“你敢这么欺负人,弟兄们,你们方才可全听见了,我老婆已经呼号喊嚷,我今夜非和他见个起落出来。”这时他也明白自己打发来这个土娼,虽则定规的时候很准,全是悄悄跟进来,只要里边一发作,他们立刻赶到,有贼有证,姓云的他在林场不敢活埋人,那一来官了私休,自己足可以称心如愿,可是他这种下流的主意,偏偏地遇到了柳鹏飞给他整个地破坏,他此时就要骑虎难下了,他绝没想到会弄成这种结果,立时向身后一班人道:“请弟兄们做个见证,替我薛老歪申冤,我女人被他霸占起来,我还活个什么劲?”这小子到现在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是一咬牙,猛往前一纵身,火蝎子薛老歪,手底下倒也会三招两式,往前猛一扑,手叉子是真往云天柱的身上递,照着云天柱的胸前扎到,后面这么多的林场工人,一声哗噪,刀棍齐举,可是云天柱在厉声暴喊着:“不准你们管。”身形往旁一晃,拳已经递出,一个黑虎掏心,砰的一声,捣在了薛老歪的右肩头下,这小子踉跄摔出去,此时他所带来的一班人,也在跃跃欲试,可是他们看到林场这边的人太多,他们想把云天柱打个半死,是妄想了,只要一动手,一个也逃不开。
这时火蝎子薛老歪,却在一翻身,从地上跃起,蹿起来二次猛扑,用手叉子向云天柱小肚子上猛戳来,这云天柱微一晃身,一个“金丝缠腕”,噗的一把,已把火蝎子薛老歪的腕子刁住,跟着“顺手牵羊”,往外一抖腕子,喝声:“去你娘的吧。”扑哧一声,这一下子把薛老歪摔得很重,手腕子被戳伤,手叉子出手,嘴也破了,云天柱在这种情况下,也豁出去了,冷笑着,向倒在地上的薛老歪招呼道:“姓薛的,小子有本领,只管起来招呼,我这场官司是情愿打了。”薛老歪所带来的人,站得远远的,虽则也在叫骂着,可是不敢向前动手,此时这个薛老歪挣扎爬起,他向所带来的人,也在发怒地叫喊着:“你们可是关东道上的好汉子,就这么对待朋友,你们也太丢人现眼了。薛老歪这条穷命算留在这了。”这时后面林场的工人们,已经出来一多半,可是后面一阵低声细语,从大队弟兄中跑出一个,却是林场的把头,全叫他愣张,身高力大,他猛蹿过来,云天柱一把没把他拉住,因为这种地方,干这种事业,实不许有违法的举动,所以云天柱只提心吊胆的这伙弟兄们冒昧动手,那一来自己站不住脚步,什么事只有自己一人出头,弄到哪,全有理可讲,此时那个薛老歪挣扎着,把那柄手叉子抓起来,这个把头愣张已经蹿过来,一脚又踢在火蝎子薛老歪的腕子上,一俯身把这薛老歪抓住,口中在骂着:“不要脸的东西,你们家的祖坟不在这里,小子你老实待会吧。”动手间已把他双臂拢过来,云天柱还在喝喊着:“老张,不许你动手。”这个愣张却是不听这一套,他是被人吩咐过的,此时,云天柱背后却有一名把头李福,把他衣服扯了一下,低声在身后说:“场主,别管愣张,捆上他有办法。”此时更蹿出两个人去,动手把这个薛老歪捆上。
薛老歪所带来的一群无赖们,一声呼哨高喊着:“好,姓云的霸占良家妇女,还敢谋夺人命,你仗着林场人多,相好的回头见。”他们呼喊着转身要跑,愣张回身向后面的弟兄一举手,口中在高声喊着:“你们敢走,只要哪个想逃,就先把腿敲折了,相好的们,冤有头债有主,只要站住了就是好朋友。”说话间贴着两旁的道边,如飞蹿出二十多名,把这七个无赖包围,这个把头愣张,他手底下任什么没有,可是胆子真大,见把人已经截住,立刻凑到他们近前,厉声呵斥道:“相好的们,你们是被薛老歪所骗,跟着他到这里讹诈,可是云二爷是好朋友,冤家对头只有薛老歪,你们既然没动手,咱们是无冤无仇。事情咱们得弄清楚了,打官司告状,私打斗殴,任凭姓薛的拣,可是他这么去不成,你们先等一等,这个买卖就是不干了,也得叫附近一带人明白明白,是怎么回事,现在想走的我们可对不起。”说话间后面已经有三四十名全举起灯笼火把,从道边上紧往山外跑去,那薛老歪被捆上,任凭他叫骂,有人把他守住了,不去理他。
云天柱此时知道这完全是柳鹏飞的授意这么办,自己想了想眼前的情形,也只好这么做,若不然这种下流的东西,他定然不肯就这么下山,一班无赖们被围住,他们哪还敢再动手,就这么支持着等候。工夫很大,山道那边一片人声,所下去的几十名弟兄,把大孤山附近山边所住的父老弟兄,和一班种地的农夫,足请来有六七十人。可是这班去的人,绝没告诉有什么事,因为云天柱在这一带很得人心,他虽则在大孤山经营着这么大的林场,对于附近一带的住户们全是极有礼貌,并且地方上出了什么事,云天柱全要尽力地帮助他们,他们有婚丧嫁娶,云天柱是人到礼到,维持得很好,乡下人们还最重这种行为,认为一个大场主看得起他们。今天在半夜间突然山上大批的弟兄下来,把这班住户们唤醒,招呼他们,叫他们随着上山,可是决不告诉他们是薛老歪讹诈,只说场主有重要事,并且关系着附近一带的乡邻们安全,立刻请他们辛苦一趟跟随上山,云场主有话面讲。这班乡邻们疑心着地方上有匪患,或许是已经发生大帮胡匪,要来扰乱这一带,所以立时跟随着这班弟兄,上山灯笼火把的引导着,此时,这个林场各处已经全派人把守住。
云天柱见山下人已到,自己赶紧迎了上去,站在道旁,拱着手,向头里走的几位有年岁的人道:“众位乡邻们,深夜间把你们打搅起来,我云天柱太抱歉了。”头里这几位老者也忙地拱拱手道:“云二爷,用不着客气,我们哪一个不沾到云二爷的光。云二爷,究竟是什么事,是不是附近一带有匪患?”云天柱道:“那全是好汉子做的,并且我这大孤山二三百名壮汉在这守着,他们也不好意思到这一带照顾。这位朋友比土匪厉害,老兄们往里请。”此时靠里边有林场弟兄们挡着,赶到这大队的乡民来到近前,林场的弟兄们分开了往两旁一闪,这一带的人,全是当地土著,哪会不认识火蝎子薛老歪这个家伙,这一班人平时对他全是十分厌恶,他认识的人,更是下流。他本人在这住时,今天找张家,明天找李家,只借不还,可是他这班狐群狗党们,更是偷盗窃取,什么事全做,此时一班乡人们看到他,全往后撤步。
云天柱大声说道:“众位乡亲们,不用害怕,事情是姓云的一个人的,我不连累大家,不过请一班父老们来到这里,做个见证。薛老歪今夜突然带着一班人全拿着凶器,入山讹诈,愣说是我云天柱霸占了他的女人,这种血口喷人,行凶讹诈,姓云的要是听这一套,我这个营业就别干了。姓云的也打了他,只请大家做个见证,叫他拿出凭据来,我这大孤山除我妻女之外,有家眷的全住在山下,他这么凭空诬赖,这分明是他官司打输了,看着姓云的这个林场眼红,可是我姓云的是凭血本凭人力干的,所有林场的弟兄们,一个个也是拿血汗钱换饭吃,这种行为对付我云天柱,我实不认头。”
此时内中有一个老头子,年岁很大,嘿嘿冷笑一声道:“这可太怪了。”更招呼着火蝎子薛老歪道:“我说老歪,你什么时候娶的老婆,我们也没吃你一杯喜酒,在本乡本土,弄这个不成啊!”薛老歪被人抓着,他听得山下这个乡民李老万,揭破了他的诡计,他立刻破口大骂道:“李老万,你可估量着,薛老歪是什么人物,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这是巴结财主,我跟你没完。”这时别的人却在不住地推李老万,可是李老万毫不怕他,哼了一声道:“老歪,别这么吓唬我,我李老万没什么可怕的了,我现在剩了干干净净的一条穷命,你就是把我弄死,又该怎样。这大约是你遭报的日子到了,你的那种行为谁不知道,薛老歪你只管宰了我,我也得说公道话、做公平事,老万是看着你长起来的,你若有女人,早把她卖了,你还等到今天。”
云天柱却拦着李老万道:“老哥,你这是公道话,我姓云的决不凭钱凭势欺压人,他这不是动手逞凶,我可不能捆他,现在守在大家眼前,他想扎死我,自己抹脖子全成,我决不仗着林场的人多,姓云的到什么时候,单打独斗。”一说到这,立刻向自己手下弟兄道:“把他放开,叫他随便。”这班弟兄立刻把薛老歪的双臂放开,可是一堆壮汉监视住他,薛老歪此时自知落在人家手中,现在要是再想拼命不成了,这上百名的本乡本土,做见证,自己是白送命,动手弄死云天柱也走不脱,并且个人也不想真格地不活下去,不过是想发财,别的办法又不成,才想出这种下流主意,他立刻瞪着眼睛向云天柱道:“姓云的,我薛老歪,现在只剩了一条穷命,我知道打官司你有钱,打架你有人,姓薛的斗不过你,可是你也打听打听,薛老歪是怎么个人物,姓云的,你接着薛老子的吧,和你没完。云天柱,你叫薛老子走,若不叫薛老子走,你要是好汉子,把薛老子立刻料理了,咱们来世再见;你若不敢撂我,我可不陪了。”云天柱恶狠狠地啐了薛老歪一口道:“你是什么东西,你还叫字号,耀武扬威,关东三省,我没见过你这种下流的东西,云二爷跟你有点不值,你先别走,你女人在哪儿,趁早给我找出来,云天柱这个小小林场,还不容留下流的东西。薛老歪,你弄这种手段来讹诈姓云的,真是无耻已极。”薛老歪也还口骂道:“云天柱,你少卖狂,这大孤山还不是你的势力么?咱们这篇账,自有算清的日子。”此时一班乡人们不敢说话,可敢笑,哄的一阵狂笑,立时往两旁一闪,躲在后面的人,就不住地喊着:“得啦,薛老歪给老乡们留点脸吧,还不滚蛋等什么?”薛老歪还在装那个不含糊的,高声喝骂道:“这是哪个杂种敢挖苦你薛老子。”此时一班乡人们,全齐声喊嚷道:“他还敢骂人,咱们索性给他敲折了腿,大伙和他打官司。”云天柱赶紧蹿过来,向一班乡邻父老们摆摆手道:“别这样,还是那句话,事情有姓云的一人承当。可是姓云的当众声明,这次的事大家也全听说过,姓云的是个规矩商人,我从进大孤山可没在地方上惹过一点事,干这种行业没有怕事的,可是姓云的总在‘理’字上走,他想不叫我干,我得着点什么,可是新鞋不踩臭狗屎,他不找我,姓云的决不找他,姓薛的画出道儿,姓云的准接着,官私两面,姓薛的打个招呼,云天柱决不含糊了。”说到这,向薛老歪道:“姓薛的,你想玩命,还不是时候,趁早给我滚,你只要敢在这里再待下去,我叫你弄个大难堪,姓云的把这个买卖全花上,买你的命,小子给我滚吧。”薛老歪见风势不顺,再支持下去,白挨打,遂说了声:“好。云天柱,你等着薛老子的。”跟着向他带来的一班人却说了声:“薛老歪的好朋友们,跟着我一块丢人现眼,请吧,我要知道你们这样,不劳动你们金身大驾。”薛老歪却头一个顺着山道往外紧走,他所带来的狐朋狗党,也不敢答话,一个个全像夹尾巴的狗,随着他向山道外走,这一班乡民们又是一阵大笑。
把头愣张,却抓起一根亮子来,向旁边一班弟兄们道:“人家辛辛苦苦的,咱们也得送送啊!”立刻又二十多人,举着灯笼火把后面跟随,这种情形,可太难堪了,这一班工人们,直把薛老歪一群下流的东西,监视着出了山口,这才撤回来。这里云天柱向一班乡邻父老道谢。大家对于这种事,全是愤愤不平,就有说云天柱太软弱的,应该把他送官究办,有的说宁可花几个钱也把他打折了腿,给地方上除害,有的就在说这种东西可了不得,实是后患,叫云天柱得提防。云天柱向大家道谢着说道:“大家对我这番好意,我感谢不尽,说实在的姓云的犯不上那么处置他,我还是怎么说怎么办,他只要不找上门来,我决不找他,弄什么手段我接着他,我要是尽自闹事,我这个林场还干不干?二三百兄弟,全靠着林场为生。好在他也使不出什么手段来,今夜的情形就叫不要脸,他这把手叉子我给他留着做证据,真到了归官的那天,我求大家给我说个公道话。深更半夜这么惊动大家,我改天定要请客。”几位有年岁的人齐声答着:“云场主,这算点什么,你千万别那么办,你若是一请客,更该叫他说我们是巴结财主了,有什么事只管招呼,我们给你做见证。”一班乡邻们立刻告辞,云天柱把大家送下山去,更叫弟兄们掌着灯笼火把,护送大家回来,云天柱返回大柜。
只见柳鹏飞已经坐在屋中等候,身旁放着一个包裹,云天柱这时见屋中只有他一人,连管账的先生全歇息。,云天柱到此时才知道这个柳鹏飞他虽是粗鲁人,但是很有谋略,只这一会的工夫,这分明是他自己安排,不叫大家再到这里多废话了。柳鹏飞站起来,向云天柱道:“场主,你口头可要谨慎,方才的事情,只有你我知道,就是林场弟兄和大柜上人有听见喊声的,你可再不能承认了,动手的情形很快。”云天柱变颜变色地道:“那个女人怎样了?”柳鹏飞哼了一声道:“你还想见她么?她已做了涧底游魂。”云天柱倒吸了一口气,摇着头道:“怎的你竟这么对付她。”柳鹏飞两道浓眉紧皱,拉着云天柱坐在身旁,愤然说道:“我不这么做,你这场官司打不了,就许弄得你倾家荡产,身败名裂。火蝎子薛老歪用这种手段,他是安心向你下毒手,这种手段阴险狠毒,他买出那个土娼来,一口咬定你对她有强暴的行为,这种东西和那薛老歪是一流,下贱无耻,他们安心想从你身上发财,挑你那个买卖,你看当时那种情形,她就剩没把那条裤子脱去,你被这种下流东西一口咬定,你这辈子,翻不过身来了,任凭你怎样分辩,你无法辩别,无法洗刷,只有我这种手段对付她,教她找不出一点凭证来。何况若真是火蝎子薛老歪的女人,这么给他消灭了,你还脱不了干净,人失了踪,不是你也是你,薛老歪在这一带臭名在外,他并没有妻室,这一来我们占了极大的便宜,这个东西吃个哑巴亏,他说什么没有人信,就是那土娼的本主再找他,也只能向他要人,找不到咱们,何况他们不敢承认,场主你放心,事情是我办的,有我承当,不过我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