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一声断喝道:“匪徒,你真是狡猾万恶的东西,我非要你自己供出来不可,来呀,用刑,把你毙在刑下,本府也不会把这个前程断送了。”柳鹏飞一咬牙道:“任凭你。”此时四个皂吏过来,就架柳鹏飞,在这时闪屏后竟走出一人来,凑到知府旁低声说了两句,不过柳鹏飞已经被这一班虎狼的皂吏们架起来,转身往堂口外。这班差役们,他们是毫不容情的,立刻把柳鹏飞按在那,把这三根木棍已经套在柳鹏飞两腿上,绳子套已经拢好,柳鹏飞到此时瞑目受死。知府在堂上呵斥道:“柳鹏飞有供没供?你可不要后悔,受完了刑,你也得给我供出。”柳鹏飞不答,知府叭地把惊堂木一拍道:“本府法外施仁恩典你,你抬着头,这就是指捕你的人。你总该知道你所行所为,已经有人在严厉监视你,你再敢狡展时,可莫怨本府无情了。”
柳鹏飞抬头看时,只见府台身旁站定一人,也是一身官衣,并且还是武职官的打扮,身份虽则不高,但是他至小也是一个巡捕者,柳鹏飞仔细往他脸上一看时,咬牙切齿道:“好,府台大人,请你恩典,把这夹棍撤去,我已经落在你手中,我供的不对,你再用刑拷问。”这时知府立刻向皂吏们一摆手,把套在柳鹏飞腿上的夹棍撤去,柳鹏飞仍然被架进堂口内,皂吏们按着叫柳鹏飞仍然跪在那,柳鹏飞此时气得眼全红了,只是自己一身刑具,更有八班人役监视着,无法挣扎,敢情站在知府身旁的,竟是当日虎头湾活阎王金开甲手下的党羽,黑心刘德茂。
他和一个叫水上漂杜兴的,在活阎王金开甲事败之后,两人临走偷了金开甲的私蓄,一同逃出虎头湾,柳鹏飞当时对于这种情形,决不追究,任凭他们逃走,自己打定主意,就是个人占据虎头湾之后,这种甘心作恶之徒,在这一带就无法立足,他们离开龙江地面,依然逞凶作恶,自有人收拾他。哪又知道这两个东西,他们已经是作恶太深,对于柳鹏飞认定了是势难两立,他们当时逃开,就是存心想报复。可是柳鹏飞占据虎头湾之后,他这种行为,全是寄身草野绿林中第一流人的手段,龙江附近一带,虽有其他的绿林人物,对柳鹏飞只有敬服,或者是躲避,绝没有敢侵犯他的。水上漂杜兴,黑心刘德茂,连走了几处,不只于没有人收留,反险些送了命,就因为他们当初跟着活阎王金开甲,手段太恶辣,一班绿林同道,也全痛恨他们的行为。这两个人无法立足,他们竟是离开了龙江一带,到了盛京地面,仗着两个人当初逃走时候携有许多不义之财,总够他们用度。此时更遇到一个从前在吉林地面也是绿林中一个小卒,和这二人又是同乡又是朋友,这两个人见他这个旧友贾玉山,已经洗手绿林,在都统府当了护院的,刘德茂,杜兴正因为弟兄二人没有立足之地,遂尽力地和贾玉山拉拢,两人安心趁着这个机会找一个靠山,不只于能够保得弟兄们安全,倘若得了势,在同道中也能扬眉吐气,更可为金开甲报仇。这个贾玉山和他们是一样的出身,更是个酒色之徒,黑心刘德茂和水上漂杜兴,放开手段一收买他,果然没有多少日子,把杜兴刘德茂全引进都统府。
贾玉山在都统面前尽力地给两人一路吹嘘,说他两人武功本领多么好,从前更在各处衙门里混过好些年差事,也是这两人贼星发旺,这个都统那荣被这两人一片花言巧语,说得十分高兴,立刻在都统府给他们两个人补了名字。这都统衙门,是个很有势力的地方,管的事情很多,缉捕盗匪,查办重大的案件,保卫省城的安全,是个极有权势的地位,刘德茂杜兴,在都统衙门这一正式当了差,他们尽力地想法子在都统面前立功,一二年的工夫,竟成了都统那荣的红人。他们在都统衙门可出卖了不少绿林中的朋友,这两人更补了记名千总,因为这两个家伙,手段上十分狡诈,所以他们过去的事,就始终没有人知道。
这个都统那荣,也就是云天柱当初在山东的冤家对头,那次他克扣军饷,冒领粮饷,军事失利,冒报战功,被云天柱揭发之后,那荣当时虽则有手眼有势力,更有那个幕府楚秋江用尽了方法给他维持这件事,可是统领那荣苦子吃的也够瞧的,所以没的粮饷,完全地拿出来,更把好几年贪赃枉法所得来的民脂民膏,全拿出来做了贿赂,算是把事情压下去,他的统领依然没动。云天柱已然逃走,匪患还没有消灭,那时只有走一份公事,给云天柱加上个弃职潜逃的罪名,也无法真个下手访拿云天柱,并且当时知道了云天柱的下落,也不敢把他抓回来。可是统领那荣跟幕府楚秋江,恨云天柱入骨,对于他是不会忘掉。经过一年多的工夫,匪患才平定下来,因为那荣坐镇山东地面,军声不大好,跟着把他调到安徽省,好在他有极有势力的靠山,他的官依然是一帆风顺。
辗转地在安徽、江苏做了些年带兵官,后来他的一位老上司,做了盛京将军,这位将军璞建勋,遂把那荣从江苏省调任到关外。他做了一任辽沈道,竟得到云天柱的下落,那时云天柱正开办林场,好容易惨淡经营,能把林场发达起来,又遇到火蝎子薛老歪、亲刀子侯顺的算计,总算是有柳鹏飞替他卖命,把薛老歪侯顺除掉,把林场保全住。可是那时统领那荣已经安心要报复旧仇,只为他官已经升了,地位也高了,他也得顾忌着官声,并且幕府楚秋江仍然随在他身边,叫统领那荣千万地要沉住了气,暗中对付他,不要露出一点形迹来,好在事隔多年,云天柱定然认为事情已经消减,不会再有人和他为难,越是这样越容易收拾他。这岫岩府,又不是辽沈道管辖的地方,统领那荣,遂暗地里使些手段,东边道和岫岩府用官家的力量,把大孤山林场的执照收回,林场收归官办,这样云天柱他绝没有力量抗拒,只好把自己一手经营的林场交与官家,把云天柱的事业挑散了,云天柱是一点不知道这是仇家的暗算。
赶到云天柱到了凤城府落了户,这一来简直是自己投递网罗一样,这个统领那荣,他依然用了幕府楚秋江的阴谋暗算之法,非把云天柱毁个一败涂地,家败人亡不可,这就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云天柱历年的积蓄,不知不觉中竟自弄到两手空空,他还是不知道这是有人生心暗算,完全是有人暗地主持着,只要和他共事的人就变了心,这班人也不敢不昧起良心来算计云天柱,背后是有极大势力的主使,云天柱哪里逃得出,这一班人的暗算,果然竟弄得一败涂地。云天柱万也想不到已经有人在暗中对付他,自己跟这凤城府的知府荣贤,是毫无沾染,个人在这里落了户,是奉公守法,总觉着自己一切事正大光明,无故地会有人来不利于自己,那也太不近情理了,这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凤城府的府台是故意和他为难,可是一点声色不露。
正赶上朝廷里选宫女,有了这种机会,哪会放过他。从这场事上,那荣就安心地收拾云天柱了,现在他已经做了都统,将军璞建勋,更是他的老师,无论什么事,只要他请求,没个不准。那荣在这种地方手眼通天,他这么下死手的对付云天柱,哪会逃得出他手去,尤其万恶的是云天柱关着门,已经养着老虎,他宅中已经有人在时时监视,时时暗算,他办一点什么事,府衙里全得到信息。现在是把云天柱折腾得穷了,办大选宫女的事,是朝廷的旨意,云天柱的女儿燕姑,竟被他们强行列入名单。并且跟着都统那荣已经派下专差来,到凤城府拘捕云天柱,这委实好给凤城府卸责任,事实上加的罪名是空洞洞的,可是极厉害,就是云天柱诽谤朝廷。这四个字,在专制的年代,漫说是一个平民,就是朝廷的大臣,也得充了军,他就以这种罪名来拘捕他。
尤其知道云天柱在当初做武官时,是个勇将,不只于弓石马步箭样样好,他还会长拳短打的武功,所以他从一名军兵,竟能够做到一名武官。都统那荣这次对付他,安心是要他的命,恐怕他再逃走了,所有在关外的事情暗中对付他的事,那可就要全盘暴露,越发成了不解之仇,只要云天柱再逃出手去,那荣认为自己就危险了。所以竟派黑心刘德茂,水上漂杜兴,带着公事,到凤城府提解云天柱,到盛京审讯,这两个万恶的东西,一旦得了势,就是万民遭殃,他们一路上到处招扰,可是都统的专差谁敢惹,他们在路上虽则透露了风声,被铁麒麟张凯听出他们是安心陷害云天柱。无奈张凯和云天柱是素不相识,也不知道这么个人,所以张凯当时决没动他两人,张凯虽则是隐迹风尘中很有本领的人物,可是他究竟也没有未卜先知的力量,更不知道这两个官差的出身来历,以张凯柳鹏飞全是安心要保护云天柱了,哪知道竟在不知不觉中毁在一个小人的手内。张凯虽则暗中注意到柳鹏飞一切的举动,也会听到柳鹏飞和云天柱所谈话的情形,哪知道另有一人,也把当夜的情形完全偷听出,铁麒麟张凯竟毫没觉察,他也想不到云天柱身边竟有这种恶人,在当夜云天柱送走了柳鹏飞,那时看到家人贾德,并且还拦着云天柱叫他早回内宅,柳鹏飞哪又知道凤城府所留的官人已经回衙门报告,云天柱家中竟是隐藏着江洋大盗,他敢情是一个极不法的匪徒,占据虎头湾的匪徒首,在夜间暗入他宅中,和他商量一切。这个江洋大盗,名叫柳鹏飞,就住在本城南关大街聚发栈,这一来,云天柱柳鹏飞就叫厄运当头,死冤家活对头全聚在一处,哪还逃得开。
黑心刘德茂,水上漂杜兴,也在当天赶到凤城府,柳鹏飞是自投虎口,刘德茂杜兴一听这个势难两立的对头,竟会来到这,这可是天意该当,他立刻向凤城府知府荣贤报告:“这个柳鹏飞一点不差,他是虎头湾的匪首,在龙江地面是个无恶不作的东西,我们在龙江也全当过差,就为得这个匪首柳鹏飞把差事全革掉。他虽则本府地面没有案,现在和这个姓云的有勾结,正好一块下手捕拿,府台大人把这件事办下来,容我们都统禀明了将军,府台定能够得到奖励。可是这个姓柳的十分厉害,捕拿他时,稍一疏忽,可就容易漏网,我们弟兄情愿意伸手帮忙,决不会叫他再走脱了。”
知府荣贤立刻召集本衙门八班大头张德禄,叫他挑选手下得力的人,由刘德茂杜兴指点儿,更要分出十几名差役来到云天柱家中同时拘捕他,连他的住宅,也要立时查封,云燕姑是被选的人,不要虐待她,监视着押进府衙。下手时十分严厉,这个黑心刘德茂,水上漂杜兴,两个人授意一班捕快,全改扮成商人模样,暗藏兵刃,到三星店悄悄地知会开店的,把这姓柳的客人两边房间所住的人,立时移挪开,府衙的捕快换进去,他们赶到天光没亮,已经全进了店。柳鹏飞回店后,水上漂杜兴、黑心刘德茂已经暗中监视住他,故意地容他睡下后,把人全分配好了,要等他睡沉了后,立时把他惊动起来,猝不及防地遽然下手,他虽有本领,也叫他无法施展。果然这种主意恶辣,只叫两名穿官衣的公差,把柳鹏飞引出屋来,叫他离开门首,和他纠缠之下,两边屋中的人,已然全出来,在一个大白天,赤手空拳,毫无防备的柳鹏飞,哪会不落到他们手中。
那云天柱更是毫没提防,凤城府竟这么忙下手镇拿,并且去的官人,立刻把他们这一家上下五口,全行捕拿归案,里面的房子,也全上了封条,只留了一名官差看守,大门上也贴上凤城府的封条。云天柱自己竟不知自己是犯了什么罪名,他们搜索的情形,更是当着自己的面,自己练功夫的刀剑全被抄出来,还有柳鹏飞所赠给的银子,原封没动,全被带到府衙。到了这里,是立刻升堂审问,这可是天一亮,比柳鹏飞被捕的时候还早,云天柱一上来堂,就知道这是有人自己陷害了,可是他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竟把柳鹏飞深夜到宅中和自己相见赠银的事报告了凤城府。因为一上堂,自己所用的刀剑和那银两包裹全摆在堂上,知府荣贤对于云天柱倒是和颜悦色地来问他,问他道:“云天柱,你是本城的士绅,你是安分守法的良民,本府是地方官,不应该这么把你惊动到府衙来。本府有两件事不明白,向你请教,好在你也念过书,也练过武,朋友也多,经验阅历全有,可以说是个老江湖了,可是你眼前办的事不大高明,你这种行为,在那荒山野岭,穷乡僻壤,可以由着你来,在我凤城府地面,你敢这么藐视本府,但是我这个小小知府不敢办你。可是别人却容不得你了,你简直是反叛,云天柱,朝廷下旨意征选民女,这是皇上家的恩典,你不是化外的野人,你竟敢捏造证据,违抗朝廷的旨意,口出不逊,讥谤朝廷,云天柱,你有几个脑袋!并且你假充士绅,在我凤城府地面装模作样,本府这个前程几乎被你送掉,你敢结交江洋大盗,可是你既有这么大的来源,本府是奉省城的命令,叫地方上捐纳粮饷,你把财产隐匿起来,和我装穷,所派你的一点数目,你屡次抗交。云天柱,这两件事应该怎么讲,叫你自己说,你别等着本府用刑取供,你就太不聪明了。”云天柱听到府台这番话,气得变颜变色,忙向上说道:“大人,这些话,商民全不明白,商民一切事是有凭有据,在府台大人的治下,我一切事没有一点蒙蔽。小女燕姑早已有了婆家,已经屡次向大人请求,只管调查,怎么说起商民是捏造证据;商民这几年来,家产已经耗尽,现在只有变卖最后的产业,来交纳官粮,商民有什么财产,隐匿在哪里,是谁看见的?至于结交匪人,这种事商民更不明白。”知府荣贤冷笑一声道:“云天柱,你用不着和本府狡展,若按着你平日那种强暴行为,你是看不起本府,我就该先赏你一顿板子管教你,只是你案情重大,本府无权审理,自有问你的人,交代你的地方。我只问你本府摊派你的粮草,你为什么故意地拖延,不如期交纳,你是穷,你是没钱是不是?王法不外乎人情,虽是你们应该对朝廷对出征的大兵尽一点黎民百姓的人心,可是你没钱交,也不能强迫你卖孩子去,这二百多两银子,是哪里来的,所欠交的粮草,统共用不了一百吊钱,你一个本城绅士,你成心和我为难,云天柱你也太大胆了。”
云天柱道:“这笔钱是我一个朋友来看望我借给我的,我正预备今天照交官款,天刚亮贵府就将我捕拿,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知府荣贤道:“你这个朋友好大方,他姓什么叫什么,这个人现在哪里?”云天柱道:“这个人姓柳,他已经早去了。”知府把公案一拍道:“大胆的云天柱,我现在不用刑是另有缘由,你家中已有衙门中的差人看守,你的朋友从天上掉下来的,这个人不交出来,你就替他顶这份罪名吧。”云天柱道:“因为贵府派人监视着我的家宅,不准任何人出入,我没犯法,我又不想逃走,朋友来时,我从后门把他放进来,仍然从后门走去,这也犯罪么?”知府荣贤道:“云天柱,今天便宜了你,你承认是一个姓柳的给你这笔银子,人已经走了是不是?”说到这,知府一声呵斥:“把云天柱家中两个恶奴给我带上来。”差人们一阵吆喝,把云天柱家中的两个仆人,陈义贾德带上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