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连城关于凤城府这里只来过一次,他们到的时候天色已晚,因为云天柱的事情很重大,不敢明着探问。直到黄昏之后,许连城叫他姐弟二人在店中等候,不必跟随,赶到来到了云天柱宅子附近,许连城就知道糟了,门上贴着封条,可是大门并没钉,并且还看见有一个官差模样的站在门口向街上闲张望着。许连城就知道来晚了,他这里已有官人把守,是否被捕,也不敢向附近的人家去探问,遂赶紧找到西关的小店中,跟侯天化父子见了面,告诉云宅已经出事。侯天化遂叫许连城先行离店,在僻静的地方等一等,侯天化、侯玉沉了一刻,从小店中出来,会合一处,一同地穿街越巷,来到云天柱的宅子附近。
这个许连城他是练硬功夫的,对于轻身术没有什么功夫。侯天化叫许连城在小巷中等候,这爷两个已经踩了出入的道路,从宅子后面翻上墙头,把上面的铁叉子给拔下三支,亮开式,这爷两个相继翻进墙内,一到了里面,铁扇子侯天化十分失望,到处是一片黑沉。侯玉头一个到了他内宅的院内,往各屋中门上一看,立刻跟爹爹凑在一处,低声说道:“我们怎么紧赶到这里已然晚了,但是人若是已经解去,我们在路上怎么没遇到?这宅子内各处的已全上了锁,分明是全家被捕。”侯天化也看明白确实是这样。到了前面,这里门房中有两名公差,看着这个宅子,并且预备着继续捕拿和云天柱有关的人。因为云天柱现在不只是一案了,更弄成结交江湖大盗的重大嫌疑。侯天化在前面转了一周,这两个公差口中也听不到什么,赶紧地退回来,向侯玉打招呼:“我们赶紧离开这里,赶到凤城府府衙,也就可以得到真实的情况了。”
铁扇子侯天化头一个往后面这段院落翻过来,一直地够奔后墙,因为必须从方才拔下铁叉子的地方出去。老武师侯天化刚要往墙头上纵身时,突然一条黑影在墙头一晃,侯天化赶紧往下一俯身,这条黑影已经飘身而下。侯天化见这人身手矫捷,动作轻灵,是个久走江湖的人物,黑沉沉的暗影中,辨不清面貌。那个侯玉他早已把身形隐在正房的后檐下,这个人来得很急促,一连紧纵身,翻上了正房的后坡,他竟自没发现侯天化父子的踪迹。侯天化和侯玉从房门旁分头转过来,也扑向正房前转角那里察看来人。这个人在檐头略一张望之下,一飘身,竟落到院中,他到了正房前,一伸手,摸到门上的锁,竟自一跺脚道:“好狼崽子们,我看你逃得出手去么?”
此时,那个侯玉他究竟是年岁小,他认为来人这种自言自语,分明有不利于云天柱的情形。他竟自没向爹爹打招呼,伸手抓了一块飞蝗石,口中低声呵斥:“看打!”一振腕子,飞蝗石打出去。这个人一矮身,飞蝗石打空,叭地一下,打在厢房的门上。这个人一斜身,一个虎扑式,竟向侯玉隐身墙角这里猛扑过来。侯玉此时可是赤手空拳,他往前一耸身,竟自迎上来,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来人赶到辨出侯玉是一个小孩子,竟自呀的一声道:“你是什么人?”这个人竟没肯发招。可是侯玉反倒先行下手,一个“黑虎掏心”式,一拳猛向这人捣来,他更看出这人是个有年岁的人,口中呵斥着:“老贼,小爷爷收拾你!”侯玉手底下真是疾风暴雨,猛力进攻。这个老者见这个小孩子不容说话,并且施展出来的手法还是武林正宗的内家功夫,这个人也只得和他拆招换式。侯玉身形巧快,围着这个老者乱转,这种拳脚施展出来,变化灵活巧快。这个老者一看,这个小孩子手底下功夫不弱,自己看轻了他,非吃亏不可,连接了三四招,突然把招数一变,口中在呵斥着:“你这小东西,是哪里赶来的,这么无情无理?不说实话,老子可要你的命。”话声中,这个老头子竟施展开“岳家杀手”,掌势这一变,可见出功夫来,手底下是劲疾有力。
铁扇子侯天化对于这来人,骤然间辨不清路道,也不知他入云宅是何居心,并且他口中说的话也有些可疑。见这老者所施展出来的功夫,手底下十分厉害,掌上带出风声来,侯天化可恐怕侯玉有失闪了,只要被他打上,就得带伤,遂往前一纵身,虽则离着前面门房很远,可也不敢高声,掌中已经握着这柄铁扇子,身形往前一落,低声呵斥:“玉儿,闪开!朋友,接招。”这柄铁扇子照着这老者的面门上一点,侯玉一耸身,已然蹿开,侯天化往前一递招,掌中这柄铁扇子就是一连三招四式,唰唰的铁扇子带着风声,崩、砸、点、打,口中还在喝问:“你是什么人?不赶快说明,我可要你的命了。”这时,手底下动手快,一连就是六七招。这个人突然一个斜身穿掌,嗖地蹿出丈余远,口中也在低声呵斥道:“朋友,住手,看你好像铁扇子侯天化的手法,我猜得可是么?”
侯天化赶紧一收式,闭住门户提防暗算,也在答道:“朋友究竟是何人?请你赶紧报出‘万儿’来,免生误会。”这一老者道:“我猜得一定不差,朋友,你夜入云宅,是何居心?他这一家人全到哪里去了?”铁扇子侯天化仍然是严加防备着说道:“你究竟什么人,跟姓云的有什么关系?”这个老者道:“倘若我辨认得不错,我无须惧怕你了,谅你不会对姓云的怀着恶意而来。可恨我一步来迟,姓云的已然遭事了吧!”
铁扇子侯天化因为此人已认出自己,遂也缓和着声音道:“不错,我正是侯天化,尊驾和姓云的也是朋友么?何不把姓名相告,以便推诚相见,你可知前面尚有官人看守这片云宅么?”这老者道:“朋友,你放心,我跟姓云的倒没有多少牵连,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姓张名凯,寄身江湖的一个无名小卒而已。”铁扇子侯天化赶忙向侯玉招呼道:“玉儿,还不过来,向老前辈谢罪,你太冒昧了。”侯天化也赶忙地抱拳拱手道:“原来是隐迹风尘的老前辈,太对不起了。”侯玉此时也凑到近前,向这个铁麒麟张凯行着礼道:“老前辈,你不怪罪我冒昧动手么?”
铁麒麟张凯道:“彼此出于误会,无须介意,此处十分清静,前面那两个废物东西,不足介意。朋友,请把你们来意相告,姓云的是否已落在凤城府府衙内?”铁扇子侯天化对于这个隐迹风尘的侠盗张凯,是个闻名未见面的风尘中豪侠一流,所以对于他面前绝不隐瞒,说自己和许连城爷三个来到凤城府安心搭救云天柱全家,想不到也是来得晚了,看这情形已然被捕。铁麒麟张凯很着急地道:“我也是因为很缠手的事耽搁住,可是尚有一个有力量的朋友暗中保护他,此人已经预备动手,把姓云的救出来,不过下手可不是在此地,他人单势孤,倘若再有个失闪,那可就全毁了。既然你们也不知道真情实况,朋友,我们何妨到府衙走一遭?查个水落石出。”铁扇子侯天化道:“有老前辈你伸手帮忙,这是姓云的不应当遭这种大难了。我那盟兄,尚在后面小巷中等候,等我向他打过招呼,咱们一同到府衙,细查真相。”铁麒麟张凯遂点头答应着,一同翻出云宅。
铁扇子侯天化首先翻下房去,向许连城打招呼,告诉许连城:“现在云宅已经是一片空房,并且遇到一个江湖中成名多年的人物,他也是来伸手帮忙,我们得到这么一个好帮手,救云天柱谅可不致有多大阻难了。盟兄的高来高去功夫太差,你还是回店中等候,到黎明时我还必然得到一切信息,到店中相访。”许连城知道他们入府衙是一件很危险事,自己对云天柱的事虽是十分担心,可是也不便跟随,自己遂先行回店。张凯、侯天化、侯玉这三个人扑奔府衙,哪知道到了府衙时,很费了一番手脚,才知道事情出于意外的,连柳鹏飞也落在官家之手,他们到得全晚了,已经在当天早晨起解赴盛京,事情弄得十分严重。张凯和侯天化父子到府衙时,并不甚晚,还不到三更,暗中窃听各处的讲话,更在大狱中听到那个牢头崔四被柳鹏飞当堂打成重伤,这些事使铁麒麟张凯全莫名其妙了。
柳鹏飞他在江湖道中也是一个有经验的人,自己和他虽则相见的时间很短,知道这个人也是从苦难中磨炼出来的,对于应付事,很知道慎重,凤城府他也是一个生疏的地方,怎的竟会这么容易就落在官家手内?铁麒麟张凯和侯玉分头散开,各处探听他们出事的情况。张凯正往大狱这边转过来,已经知道柳鹏飞过了一个热堂,被这个赃官惩治得够厉害的,是带着棒伤起解,事情是很可怪,但是得不到究竟的真实情况。铁麒麟张凯是十分动怒,自己虽则也曾栽在关里,但是自己的对头是一班极厉害的绿林中人物,跟府衙门这班人不能一概而论,这个柳鹏飞究竟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栽在凤城府,张凯是无法探听这其中的情形了,带着满怀愤怒,一片猜疑,从大狱那边翻过来跟侯天化会在一处。
可是侯天化却是从知府的内宅转了一遭,跟张凯聚在一处,附耳低声告诉张凯道:“我这些年来,虽则在关东道上也管过不少闲事,但是我始终守着师门规戒,不敢妄杀一人。这个知府的行为实在可恨,可是我依然不肯下手对付他,只好给他个警诫而已。现在我把他的印信全取出来,给他摆在大堂上,叫他也知道仗着权势,来做这种伤天害理、陷害良善的事,终会有人对付他。我们现在不必迟疑,人已经解走,我们所来的道路,论理是应该正和他们遇上,大约是因为贪赶路程,有几处抄着小道走,以致和他们错开。张老师,咱们赶紧走吧,并且现在探听到的情形,事情还很有些扎手的地方,起解护差事的,全是有本领的人,我们赶紧缀下去,先查明了护解差事的,究竟有多少人,以便下手对付。”
这时,侯玉忽然从东边的一片屋顶翻过来,到了近前,向侯天化、张凯一打招呼。这两人见侯玉的情形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他是一声不响,一连翻过两处高大的房子,这才附耳低声向侯天化道:“爹爹,你要帮我个忙,我力气小,我竟自发现一个万恶的家伙,这个人得把他带出去。云二爷和张老师所说的那个姓柳的,全是被云宅所用的一个家人所卖,这个人万恶极了,他名字叫贾德。我在东边跨院中听到这万恶东西正和衙门中一位师爷在争吵着,是当初派他到云宅去时,曾许下他很大的赏赐,现在这个师爷颇有反悔之意,两个人此时还在口角着。我们把这个家伙弄出去,一切事,就可以明白了。”侯天化点点头,侯玉更照样地告诉了铁麒麟张凯。
张凯拍着侯玉的肩头,低声说道:“好小子,你居然是这么个好帮手,指给我在哪里,这件事交给我了。”更向侯天化道:“侯老师,你给我们爷俩巡风。”侯玉点头答应,头里引路,往南一连翻过两处屋顶,已经到了偏着东边一片小小的院落,在屋顶上已经听到下面屋中有人在争吵着。侯玉向下面这两间北房一指,张凯会意,立刻轻轻一纵,翻下房坡,侯玉是跟踪而下。这爷两个真是身手轻灵,已经相继贴近了房檐下,风门子正好错着缝,张凯凑近门边,从门缝往里张望。只见这屋中只是两人,一个黄焦焦面孔,年约五旬左右的师爷,唇上留着短须,一脸的奸猾之气,在桌案前站着一个穿灰布长衫的四旬左右的汉子。这两人似乎争吵得极厉害,并且他们说话是毫无顾忌,这时,那个师爷拍着桌子道:“贾德,你可放明白些,你虽然在这场事尽了这些力,费了你什么?平时你就是两份工钱,两份月钱。案情未定之下,你就想把姓云的家产分一半,你别糊涂着,你惹得府台翻了脸,收拾你还不容易么?老老实实地在府衙门里当份差事,比什么不强?你这么贪心不足,你可是自找晦气了。”
这个叫贾德的,也带着怒说道:“胡师爷!你这叫怎么讲?我小子昧着良心来办这种事,我不为的养家肥己,我能够做这种缺德事么?我不想在衙门里再混差事。师爷,你怎么说的怎么办,该着给我的,如数给了我。连凤城府我全不待了,我回家忍了,我预备整天地烧香念佛赎罪。”那个师爷猛然把桌子一拍道:“混账的东西!你敢当面骂我,滚出去!有什么事明天我带着你见了府台大人,你可也别改口,照样这么说。”贾德似乎也急了,他也瞪着眼道:“师爷,干什么拍桌子威吓人,难道还会把我也掐监入狱不成?”那个师爷站了起来,呵斥道:“贾德,你听不听吩咐,我可要对你不起。”这个贾德被他这么呵斥着,也是带着十分愤怒,一赌气子,转身往外走着,口中说着道:“走就走,我也豁出去了,把姓云的害完,翻脸不认账。惹急了姓贾的,把这件事全抖搂一下,叫凤城府的人评评理。”那个师爷也在连连喝骂着。
这个贾德气愤愤走出屋来,把风门子一摔,铁麒麟张凯此时身形猛往旁一撤,容得这个贾德往台阶下一迈步,突然往前一横身,一掌把他脖项下抓住。这个贾德嗷的一声,已经闭住了气。铁麒麟张凯往他臂下一横身,竟把他扛在肩头,很快地已经转出这道小院,顺着这条夹道,一直往北转过来。屋中的那位师爷,听到外面的声音不对,他口中在问着:“贾德,你怎么了?”他跟着把风门推开往外察看,风门子一开,突然觉得眼前一片黑影,向他身上扑来,他哟的一声怪叫,这一下子,把他身躯整个地倒撞回来,仰身摔倒屋内,已经吓得死了过去,这是侯玉给他吃了这么个大苦子。
屋面上的侯天化,见铁麒麟张凯扛着这个贾德直奔后面,侯玉跟着也退出来。铁麒麟张凯早打好了主意,这府衙的后面,偏着东北角有一片极空旷的地方,离着知府的住宅也远,府衙的大狱更在西面。把这个贾德扛到后面的大墙下,往地上一放,侯天化、侯玉爷两个全到了。侯天化低声说道:“张老师,不把他弄出去成么?”张凯道:“用不着费那么大劲,在这里过个热堂是很妙的地方。”
此时,这个贾德已经缓过气来,他刚要发声喊嚷,铁麒麟张凯已经把他头发抓住,低声呵斥道:“贾德!你是想活想死?只要你敢出声喊嚷,就是你死期到了。趁早把你所作所为,真情实话在老子面前说个明白。我知道你是被人利用,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敢说半句虚言,我要你的命。”说话间,张凯把他的头发一松,扭头招呼道:“小伙子,帮个忙呀!”侯玉赶紧过来把贾德的头发抓紧,铁麒麟张凯双掌往贾德的两肩头上一搭,在肩井穴上用力一摸弄,跟着抓住他双臂的三里穴,往起一托,往下一扯。这个贾德他刚一哎呀,已被铁麒麟张凯把他嘴堵住,这个贾德双臂的骨环已被卸下来,疼得他浑身颤抖。张凯这时却低声呵斥道:“万恶的东西,不要动,死不了,你赶紧地说真情实话,我把你骨环给合上,你照样活下去。你只要敢虚言搪塞,和老子们暗中调查的情形不符,就是你死不了,也叫你做一辈子废人。”张凯跟着把手松开。
这个贾行头上冒着汗,他可真不敢喊了,低声哎呀着道:“好汉爷们,饶了我,我说,我什么全说。我小子亏心,我瞒心昧己地做缺德事,想不到我白害了人,落得两手空空。”
侯天化一旁呵斥道:“少说废话,不快讲,把你两条腿也卸了,叫你死不了活受罪。”贾德忙地道:“我说,我说。姓云的不知道为什么和现在盛京都统结了仇,从三年前,他们就安心收拾他,在这凤城府地面,把我荐举到他家中,一切事也不能详细说了,反正是安心叫姓云的倾家败产。我小子也是被他们花言巧语地妄想发这种缺德财,直到最后,有一个姓柳的夜间越墙入云宅,和云天柱相见,也是我报告给府衙官差,这才把他们一同拘捕到案。我贾德不这么做,他们也不饶我。”这个贾德此时因为疼得厉害,他恨不得把所有事全从肚腹里倒出来,把柳鹏飞、云天柱被捕后的情形和起解护差所有的人,一字不差地全说出来。
此时,铁麒麟张凯恨声说道:“贾德,你这么昧起天良做这种万恶的事,本该把你置之死地,但是老子们已经不愿意再杀人了,便宜你这条狗命活下去,早晚你也就知道你所得的报应了。”张凯跟着把这贾德的嘴用布塞紧,把他骨环合拢,向侯玉招呼声:“把这东西捆起来,只把他两腿捆上就成了。”侯玉道:“两只手不给他捆上我们万一走不脱,在府城不是是非么?”铁麒麟张凯道:“若那么便宜他,世上人更可尽情作恶了。骨环虽合,筋骨已伤,叫他多疼些时,也好知道这是给他的报应,他至少要得半年后才能养好。”侯玉跟着把贾德的双腿捆住,把他放在墙根那里,身上更给他盖了些乱草,这个贾德就算不死也去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