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小三子突然身形往左一扑,口中说声:“傻狗,滚开吧!”他一个“虎扑子”式,双掌整打在杜兴的身上,杜兴是出其不意,毫没防备,这个小三子下手快,力量大,这一下子把水上漂杜兴整个的身躯就打出去,砰的一下,仰面栽倒。孙秀是紧随在杜兴的身后,呀的一声怪叫,他猛往前扑,手中的刀就往前递,可是他究竟没有这小三子手脚利落,孙秀这一刀扎过来,这个小三子手底下真快,他身躯向右一沉,一抬腿,照着这个孙秀的腕子上踢来,孙秀一晃身,算是把腕子撤回来。这姐弟两人是同时发动,这边杜兴被打喊出声来,靠右边刘德茂、费和他们手底下倒也够快,刘德茂伸手就抓这个赵姑娘。这姑娘左手猛往外一推高粱棵子,右掌往起一翻,把刘德茂的右臂挡出去,口中喊了声:“傻小子们!姑娘不陪了。”唰啦一声,这姑娘身躯纵起,已经蹿出去。
刘德茂、费和此时气炸了肺,口中暴喊着:“万恶的东西!在老爷们面前弄这个,我看你哪儿走?”他跟着身形往前扑,可是他这一紧追,几乎送了命,一条龙头凤尾鞭甩过来,鞭头正向他头上砸来。这个刘德茂是个久经大敌绿林,他在没辨清敌人所使用的是什么家伙时,他不敢用刀硬架,身形往回一纵,又倒蹿回来,可是这个赵姑娘竟喊声:“小三子!别跟傻狗费工夫,咱们走!”此时,费和刚从刘德茂的身旁扑过去,唯独这高粱地内实不是动手的地方,因为只要你一个不留神,就被高粱叶子划伤,赶到费和扑过去,他的脸上、手腕子上全被高粱叶子划破了,那边那个小三子在刹那间一连两个纵身,竟向西蹿出去。这时,那杜兴翻身跃起,四个大活人竟会被这么两个乡下的孩子给愚弄了,四个人齐往前扑,可是这姐弟两个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那个捕快孙秀这时忽然高声招呼:“哥哥们别追,他们这是调虎离山计,我们赶紧回店。”孙秀这一喊嚷,刘德茂等竟醒悟过来,大家也明白这是调虎离山之法,他们一定是要在店中下手。刘德茂、费和、杜兴互相招呼了声,各自回身往高粱地外翻回来。那个刘德茂因为自己是首先被人愚弄,他是又羞又急,一边往回走,口中不住骂着:“这两个小杂种!几时遇到姓刘的手内,我非把他们弄死不可。”他的话还没落声,突然身后唰啦一响,有人喝声:“叫你骂!”一条链子枪唰啦地向他后脑上砸来。刘德茂赶紧往左一撤身,右肩头往后一甩,掌中刀往起一迎,哗啦一声,链子枪竟跟刀缠在一处。刘德茂此时在这个羞愧难当之下,他也是安心拼命,刀被链子枪缠住,他趁势把刀往前一送,整个的身躯随着刀往前送的势子猛扑过来。刀跟链子枪缠住,不过是一个猛劲,赶到他往前一扑,链子枪已经撤回去,高粱棵子唰啦的一片暴响,竟自被敌人逃去。
此时,杜兴、费和、孙秀也因为刘德茂又遭到袭击,他们三个人也赶紧猛扑回来,各自抡着手中刀,在高粱地内一阵乱砍。这种地方不用隔多远,只要离开四五尺,你就找不到暗中潜伏的人。可是刘德茂在愤怒之下,他竟往里面搜索,杜兴等拦阻不住,也全跟着他往里扑回来,可是那姐弟两人已不知逃向哪里。这一来,赶到他们再翻回来,退到了这条小道边,捕快孙秀向刘德茂、杜兴道:“刘老爷、杜老爷,咱们无论如何还是赶紧回店为是,店里的人太少了,事情很显然,我们是被诱了,咱们赶紧走!”说话的时候,是顺着这条小道拐过来。黑心刘德茂满怀愤怒,他此时明知道敌人的手段可够厉害的,这场事要完全毁在他们手中,尤其这姐弟二人,这么点年岁,竟有这么大胆量,一边走着哼了一声道:“姓刘的算想开了,事情任凭弄到怎样结果,咱得看看最后一招,姓刘的不会这么认败服输。”他一边走着,这次他可是十分注意到了,因为明知道这两个小东西绝不会走开,他们分明是想绊住自己弟兄四人,不叫我们脱身,一边留着神,一边打主意。
果然这次被他发觉得快,因为他口中说的话,就不是他心中所想事,他已经注意着右边的高粱地内,此时他耳中听得离开也就是不到两丈,高粱叶子有唰唰轻响之声。这次他是一声不响,一个“鹞子翻身”,也再不管高粱叶子的划伤,身形像箭头子一般,直向高粱地内扑去。
他身形撞进来,刀操在头里,向发声之处扎去。可是他身形扑到,刀递出去,左边的高粱棵子唰啦的向北一倒就是一大片,一个人带着笑声,口中骂着:“臭贼,你小子这叫假聪明。”人随着话声,已出去丈余远,这种地方任凭身手多么轻,行动也有声音。黑心刘德茂此时也骂出了口,高喊着:“小杂种,要是人生父母养的,跟你刘老爷招呼几下。放心吧,小杂种,店里两股差事不要了,我也非宰了你不可。”他随着喊骂声中,趁着这片高粱棵子倒下去的势子,往北一纵,暗地里把镖已经登到掌中。果然前面这个被骂得也怒极了,口中招呼着:“臭贼,出口伤人,小祖宗毁了你吧。”一条黑影从北边反扑回来。黑心刘德茂他是不讲江湖道使用暗器的规矩了,一抖手,掌中镖向前打去,他这支镖发得十分劲疾,可是镖打出去,耳中只听得迎面喊了声:“好小子。”身后猛然唰啦一响,一条链子枪兜着他后面砸下来。这个黑心刘德茂一镖打空,反遭袭击,往左一甩肩头,斜着一纵,算是把链子枪避开。他因为后面这人离着太近,一个“猛虎出洞”式,反扑过去,抡刀向这条黑影砍去,刘德茂是安心拼命。此时水上漂杜兴、费和、孙秀,那边全等他打招呼,已经全商量好了,分三下里一个从南边圈过来,两个从北边往高粱地内扑,一个链子枪,一条龙头凤尾鞭,唰啦唰啦的在高粱地里盘旋舞动,忽进忽退,倏起倏伏。这种情形刘德茂、杜兴虽则是久走江湖的绿林,今夜真有叫不出的苦。
这种地方,任凭你手底下本领多大,有这种浓密的青棵子挡着,只有这片庄稼地遭了殃。这四口刀在这片庄稼地内舞动,咔嚓唰啦的连续暴响着,可是动手的工夫,越发地往庄稼地深处挤进来。水上漂杜兴突然连着打起几声呼哨,他却阻止大家,不再往里追。他突然暴喊声:“你们快着点,南边这里蹿过来的是镇甸里边出来的,追!”他手中的短刀盘旋舞动,嗖嗖一连几个纵身,已经斜着冲出这片庄稼地,到了大道边,刘德茂、孙秀、费和也是随着他的喊声,猛扑过来。水上漂杜兴这个诈语算用着了,其实这边并没发现人,他因为自己的人太不利,虽则没被这两个小家伙打伤了,可是每人头面手臂全被高粱棵子划伤,所以杜兴认为只有先撤出这片高粱地内,外面的地势宽阔,没有潜踪隐迹的地方,也好赶紧撤回驿镇,察看店中是否真个出了事。
这时,到了这宽大的地方,刘德茂已到了近前,杜兴低声招呼道:“咱们无论如何也得翻回驿镇,暗青子预备在手底下,任凭这两个小家伙暗地阻拦,不到了我们身边,绝不要再管他。”这时,四个人分散开,前后两人,左右两人,提防着两旁的庄稼地内,离着驿镇只有半里地,一路疾驰,眨眼间已到了驿镇前。
见驿镇内似乎没有出什么事,刘德茂等虽见街上尚不断地有人走着,好在他们全是官人,提着凶器,是照样狂奔。赶扑到了店门时,这附近一带,可越发冷清了,挨近店房的几家铺户,全是关门闭户,熄灭灯火,连个说话的声音全没有。因为这个时候不甚晚,水上漂杜兴就知道事情要糟了。他头一个蹿过来,嗖嗖一连两个纵身,已经翻上店房的门道顶,他刚从上面一落,在店房的东屋顶那边,有人在呵斥着:“什么人?”此时,刘德茂、孙秀、费和已经全翻上房头,这时,杜兴已然辨别出在房屋顶发话的,分明是大班头张德禄。杜兴赶紧答话道:“张老爷,怎么样?”
大班头张德禄在屋顶上一跺脚,恨声说道:“毁了,我们一败涂地,没法活下去。”刘德茂、费和、孙秀已经全看到店房中各客房黑沉沉一片,只有自己所住的那三间正房跟东边的一个单间点着灯火,连店里伙计,一个看不见,只有大班头张德禄站在房头。黑心刘德茂向张德禄一挥手,这五个人一同翻下房头,刘德茂道:“张头,早知道是这么件事了,这叫惯骑马,惯跌脚,我们弟兄好歹在江湖上也闯了二十年左右,这次的失风不利,就算我们弟兄到了最后的关头。好吧,现在事情已经弄到这般地步,没有什么了不起,姓刘的早打好了主意,我们弟兄有项上的人头交代这案,就是罪名还大,但是把我们怎样不了。不怕弟兄们笑话,无家无业,闯江湖的两个穷光蛋,冤家对头们手段就是厉害,他不把姓刘的、姓杜的脑袋捎去,我们只要能活着回到盛京,事情放在我们弟兄的身上。两个人全走了么?”
张德禄是垂头丧气答道:“云天柱被匪徒弄走,那个姑娘没有走脱。”杜兴道:“还留着一个,这真是对我们弟兄天高地厚之恩了。好,我们有什么事屋里说去。”说话间,一同走进上房,连车把式全聚在上房的东间,捕快陶成、胡长胜全在西间守着云燕姑。杜兴、刘德茂进得西间,只见那个云燕姑已经用手铐子铐上,低着头坐在炕上。水上漂杜兴到了近前,伸手往燕姑的肩头上一拍,说道:“二姑娘,你几时去,说痛快话。你可知道,你只要在老爷们手中,我们可就有摆治你的权力。说痛快话,别等我费事,你们究竟是怎么定规的,一共有多少人?”
这时,云燕姑一抬头,咬着牙哼了一声道:“你何必这么装腔作势,威吓我这么个懦弱女流?你想把你姑娘剐了,请你立时动手。这些事,你向我身上问,我能答对你什么?我可告诉你们,我爹爹被人救走,他犯了灭门之祸,我云燕姑跟被押在凤城府的母亲,只有低头领罪,任凭处置。告诉你们,姑娘是一个清白人家儿女,什么事我全不懂得,你把我宰了,也问不出什么来。不过可杀不可辱,你要是凌辱我,我可只有以死相拼,我绝不再活下去了。”
杜兴冷笑一声道:“姑娘,你可放明白些,你这个话跟别人说,全信你,不过杜老爷不听这一套,你爹爹究竟认识什么人?除了姓柳的以外,还有多少亲友?”这时,云燕姑一低头,口中说道:“住在凤城府无亲无友,只有姓柳的是当日林场的旧人,现在因为他一人牵连,我爹爹又弄成通匪的嫌疑。凭你们这一班捕快大班头,竟保护不住被押的罪犯,我一个姑娘人家,无法辨别这些事,请你看着办吧。”这个杜兴他把手一扬,呵斥着:“不识抬举的东西!”他是扬手就想打,黑心刘德茂突然一伸手,把他的胳膊架住,向杜兴道:“二弟,何必跟她一个女流一般见识?二弟,你跟我来,我有话和你商量。”
此时,黑心刘德茂抬头看了看屋中,转身走出来。这屋中是纹丝没动,一点凌乱的情形没有,堂屋中是一片水迹,地上有好些碎碗片。赶到一进东里间,刘德茂好生诧异,因为落店时,他对于店中的房屋是十分注意,就恐怕出差错,可是店中的房屋十分坚固,虽则房子有后窗,但是死的,不能支起,刘德茂曾经亲自检查过,窗扇极结实,虽然天气热,窗上的纸还没完全去掉,不过是刀把上面的纸孔全划开,可以进风。此时,后窗完整如旧,前窗也是照样没动,不过里屋倒是有动手的情形,一张桌子已经被砸得折断两条腿,现在斜倚在墙角,靠前窗两把椅子,也全散了。这种情形太怪了,匪党来了多少人这么下手?可是店中的情形又不对,不像是出过多大事。刘德茂向大班头张德禄肩头上拍了拍道:“张头,你坐下。”更向杜兴道:“二弟,这个雏儿只要走不脱,还得留着她,我们到盛京时还拿她填馅呢!并且事情虽则毁到这样,倘若从她身上能够把眼前的事敷衍一下,我们弟兄能缓开手,照样地可以挨个收拾这群万恶的东西们。可是张头,人是怎么走脱的?走的情形可太怪!现在我们合在一起,全算栽了跟头,谁也不必再嫌难堪,你只管讲。”大班头张德禄面红耳赤地把经过的情形说了一番。
原来,黑心刘德茂等四个人被那姐弟二人诱出店去,所来的这姐弟二人正是许秀英跟侯玉,他们两个人用计把四个人诱出店去,这一来,他们的力量越发单薄了。不过以张德禄一个府衙八班大头,在这个店内,又有许多客人住着,手底下还有两个捕快,看守这两股差事,依然还照顾得到。并且刘德茂等又没出去多远,店中的客人们尚在不断地出入着,这种时候本不用怎么小心。这种大镇甸上,当地有驿馆,靠驿镇东也有驻军,所以大班头张德禄绝没有什么担心。此时这几个人晚饭已经用完,捕快胡长胜他在西间看守着云燕姑,陶成在东间看守着云天柱。这两个捕快,一个是腿上带着伤,一个就是在许连城送锉递柬时从马上把他摔下来,摔了一下重的,不过这种伤全是没有多大妨碍。云天柱是带着全份刑具,云姑娘她们全知道是平常女流,一点本事没有,这样足可以监视住了。因为他们一动一静,现在是严厉地管着,大班头张德禄,他是东西间地走着,他们的车把式,全在东厢房的一间客房里。
张德禄此时从西间出来,走向堂屋门口,这种房间很好看守,他站在台阶上,看看院中各屋的客人,这时,忽然从店门那里走进一个戴着红缨帽的官人,在天热的时候,衙门口上下全是一样,一律地换了凉帽,当官差的,戴这种帽子,只有红缨子披散在上面,他们是没有顶戴的,一件官衣、一双布靴子。这个官差年岁似乎很大,并且走着不住地咳嗽着,一手捂着嘴,一手提着一条马棒。他进得店来,向柜房里钻了一头,他一直地扑奔了迎面上房门口。店房中院中是没有灯,他们门口虽则挂着一个纸灯笼,可也照不到远处,院中依然是昏沉沉的,不过仗着客房中全有灯火,院中离得近了,也可以辨出面貌来。这个官差他到了正房前,这个人好像有痨病似的,一边走一边咳嗽往地上吐痰。
离着大班头张德禄不远,他却停身站住道:“这位上差,听说你是凤城府下来的,全是在公门中混的,一家人。我们是南岗驿驿镇的驻军,管理地面上的第一哨上的差人。这位头有什么事,只管打招呼,用什么也请吩咐一声,没领教贵姓?”
张德禄因为他们起解护差是过境,并不在这里停留,地面上用不着去挂号,所以不论到了哪一站,免生无谓的耽搁,绝不向他们打招呼。现在当地官人到了这里,并且人家说话很客气,张德禄拱拱手,向这个官差道:“老兄,太客气了,我叫张德禄,是凤城府府衙大班上的。我们因为公事紧,天一亮就得赶紧起身,所以在地面上不愿意多麻烦,老兄,你贵姓?”张德禄这时可走下台阶。
这个老官差忽然一阵连声地咳嗽,弯着腰,咳嗽声音住了,自己在抱怨着道:“人老了,就完了,这个样子叫朋友们多笑话,我是个混小差事的,我叫张得祖,全都叫我张老大。没有什么事,不过我们地面上有一点小麻烦,跟你们无关。你们住的全是哪个房间?我们自己人多少彼此会照顾照顾,是不是,张老爷?有什么事,咱们回头细谈,现在我得把我这件事交代了。”张德禄因为他是地面上官人,他办他的事,和自己情实是无关,按着衙门口的规矩,尤其不许多问。遂说道:“我们就住的是这三间正房,东厢房靠南边那一间也是我们住,请你多关照。你请执公,回头有工夫,咱们亲近亲近。”这个老官差口中答应着,他已经扭过头去,就这么说着话,因为他将帽戴得低,张德禄就没看清他的面貌,只不过看出是个衙门口多年不得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