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子微笑着点头道:“张老师,你大约很着急了。事情还算凑巧,我接到卢九先生的指示,虎头湾的事,我没有亲手去办,好在信息得的快,虎头湾连人带船完全撤走,我若是亲自去,现时可就赶不到这里了。我正因为有一件事要赶奔盛京,从黑山镇一带,我手下弟兄发现你所留下的铁麒麟黑龙暗记,弟兄们就知道事情关系重大,这么明着在沿途上留下迹象,足见事情是迫非得已,他们更知道张老师你已经向我们呼援求救。还算好,我手下一班弟兄正散在这条路上,他们从黑山镇立刻分两路,一路是直扑松花江边,一路是顺着公主岭赶了下来。张老师,你的胆子太大了,你有什么事这么不顾生死,把我和你的踪迹全告诉人,落在白马坡三义店,事情办得太险些。可是他没打你的招呼,把你所留下的暗记全消灭了。”
张凯此时好像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扭着头向侯玉道:“你还不把家伙放下?这就是我告诉你的龙江侠女。”侯玉早已猜出是此人了,他赶忙把龙头凤尾鞭往炕上一扔,转身来以晚辈的礼向这位名震关东的女侠黑龙姑拜见。这位侠女黑龙姑忙地还着礼道:“小师弟,不要客气。你们父子在关东一带,很做了些应做的事,我十分钦佩你父子的为人。尤其是你父亲,侯老师傅掌中那柄铁扇子威震武林,只是我东奔西走,没有工夫去拜望你们,想不到在此处咱们竟会遇到一处,咱们坐下讲话。”跟着彼此落座。
黑龙姑向铁麒麟张凯道:“活药王卢九先生他转递到我的信,已然接到,对于虎头湾的事,已然代你效劳,张老师只管放心。可是我绝没想往盛京去,因为现在平定边疆的镇东将军常畏三,他班师回朝,趁此这个机遇,我和他打算弄些个纠缠。我认为你们的事,有老师傅们这班人招呼,绝不会用我这晚辈再效奔走。哪知道从天一亮,有我派到这条路上的弟兄飞马报来,说张老师竟会呼援求救,手下的弟兄们也知道,你事情不到万分紧急,不会这样做。所以他们等我的命令,把散在线上的弟兄分成两拨,一拨是办我手边的事,他们去宁古塔的路上,要迎着镇东将军,我是要知道他行程的确期,什么日子到达这一带。一面他们已然分开了人,赶奔盛京,探听你们这场事,现在出了什么变化。他们跟踪往这条路赶下来,在此处驿镇,发现张老师你竟自明示出来你落脚在这里。我认为这种举动,张老师有生以来是第一遭,他们现在难道一个没逃出来么?”
铁麒麟张凯道:“我们逃出盛京后,铁弓岭遇伏被擒,事情已经算是一败涂地。这次的事完全是过天星崔秀一手造成,他一边用着江湖的力量,一边借着官家的势力。在铁弓岭,我们若想脱身,尚还需拼一下子,但是那么多人想安然脱险,实没有把握了。并且事情弄到这种地步,我们真个畏罪逃亡,事情不弄个起落出来,这班人走到哪里,终归是有无穷后患。侠女,你是知道我张凯自身的事尚有许多牵缠,对付我的人,不了不休,这件事不赶紧把他料理下来,倘若在这个时候,我一班强敌对我下手,或者他们再和那过天星崔秀勾结起来,我弄个首尾不能兼顾,顾此失彼,一个照顾不到,我这个穷老头子真个要埋骨关东。最后的下场落到这样,我不认头,我还不如栽在一班顾全道义的同道手里。所以在情势紧迫之下,我也只好不择手段,向你呼援求救。现在只好请你助我一臂之力,我现在就是身边的人太少,实有些应付不下这场事。我也没有别的请求,现在就是你拨给我几个得力的人,我要跟过天星崔秀、都统那荣这种恶势力做最后的一拼,有一个落在盛京,死在他们手内,我张凯也愿意陪了绑。事情做得十分冒昧,请女侠还得原谅我张凯才好。”
黑龙姑赶忙正色说道:“老师傅,你说哪里话来?你是老前辈,何况你和我二位恩师全有个认识,并且我老恩师当日也曾述说过你一生行道江湖的惊人事迹,尤其是那位老前辈卢九先生,他更是器重你的为人,你的事就如同我本身的事一样。卢九先生的信传到,我是毫不迟疑,叫我手下弟兄们把虎头湾的船帮完全护送进红石坞。何况张老师对这场事既不是私情,也不是友谊,完全为主持江湖正义,痛恨这班贪官污吏,霸道的行为。晚辈对于你的事是义不容辞,现在怎么样?你想拼。老前辈,我现在和你说话有些放肆,你既然看得起我这个渔家女,能够办些事,那么我绝不再和老前辈你客气。我有一点事向你商量,请张老师你无论如何得听凭我的主张,这班人我认为全叫他们有出头之日才是。红石坞不是个怕事的地方,我们是安分守法经营渔业,隐匿这班被屈含冤的人,我还敢担当。可是我认为真那么畏罪逃亡,连许连城、云天柱全弄个没有出头之日,我从来不做那种事。我们的脚步只要站得住,非要和他们拼到底,在强梁世界中,我偏要弄它个皂白分明。晚辈可没有三头六臂、惊天动地的本领,但是现在我可有机会、有办法。诚如张老师所说,人少了不成。都统那荣,他现在放手这么做,就是提防着真个地把这几个被屈含冤的人断送了,或者他先拿柳鹏飞、云天柱这班人开刀,我们就算是失败了。要紧的现在要竭尽自己的力量保护他们。
“张老师,我虽则出头帮忙,可是盛京的事我现在实没有力量,也没有工夫去管。这一班人的安全,要完全交付张老师你,跟这个小师弟保护他们。只要都统那荣暂时不要他们的命,你就不必动手往外救他们。可是你不要容那都统那荣缓气,你们爷两个要放出手段来扰乱他。那个过天星崔秀他是一个很狡诈的绿林,现在他手底下还短不了要勾结一班江湖中的恶徒们来对付你,这是必然的事。可是现在我们也不能再放过他。这件事你不用管,我另派人先把他收拾下来,给都统那荣先砍去一双羽翼,这样,你在盛京也易于保护他们了。刘德茂、杜兴这两个东西,你能够收拾他们,只管放手,这种万恶的东西留不得,可是得要他们的活口,事情若是顺手的话,你先把这两个东西废了,可是别叫他们离开盛京。事情就是这样做。张老师,你认为怎么样?”
张凯是一个久经大敌、饱历风尘的人物,他现在竟不明白黑龙姑有什么力量能够操必胜之券?但是此人自己是信得及,她从来办一件事是量力而为,言行相顾,说得到必要做得到。现在她口头上这么谨慎,张凯不便向她追问了,点点头道:“只要能够跟都统那荣争最后的一招,也就是我张凯之幸了!”
黑龙姑道:“事不宜迟,你们爷两个在这里歇息半夜,五更过后,立刻起身,出白马坡的镇甸,有人给你预备牲口。我手下的人,在这里还没有集合好,到盛京能去几个人,现在还不能预定。到时候入都统衙门,入将军府,凡是我红石坞的人,以白鹅翎为记,这样不至于自己的人发生误会,到时候他们也必要和你接头。我手下所办的事,原没想这么早就要发作,但是现在,只好是早早下手。我也不敢耽搁了,咱们就这样办吧!”张凯点头答应着,黑龙姑已然站起。
铁麒麟张凯道:“卢九先生现在没在这一带么?”黑龙姑道:“他现在正在吉林境内,也和我们办的事有牵连,所以对你们的事,不能亲自伸手,只能从旁相助。这次的失败,不足介意。张老师,终归叫他们看看鹿死谁手?我们大约盛京可以见面,咱们再见了。”铁麒麟张凯道:“店中耳目众多,我不送你了。”女侠黑龙姑一摆手,翩然而去。
侯玉他在一旁听着,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不过自己很高兴,随着张凯总算是没扑了空,很快地把黑龙姑找到。此时,铁麒麟张凯把屋门仍然掩好,侯玉欣然向张凯道:“老师傅,我们的事有盼望了,这位侠女名镇关东,她能伸手相助,我们的事,必然成功。”
可是铁麒麟张凯脸上一丝喜容没有,听了侯玉的话,他依然倒背着手,轻轻地来回走着,沉了半晌,才向侯玉道:“侯玉,你先不要空喜欢。眼前的事,还是十分扎手。此去盛京,究竟如何,尚难逆料。这是个很难的题目,我张凯真不知终归要死在什么地方?好小子,别叫我着空了。我认为你是个好帮手,但是此去重回盛京地面,爷两个可要提起全副精神来应付一切,再要弄个失风不利,咱们就丢死人了!”侯玉听到铁麒麟张凯这个话,他也想了想眼前的事,果然不是很容易应付的了,遂点点头道:“我终归是年纪小,张老师你随时指示我,以免我办错了事,耽误全局。”
张凯道:“你懂得这个就很好了,咱们好好歇息半夜,天亮就要往回下赶路呢。”这次爷两个安然入睡,五更左右赶紧起来,略微地梳洗一下,立刻付过店钱起身。离开三义店时,天色还没大亮,不过是东方朦胧发晓,街上冷清清,尚没有人走路。张凯、侯玉出了西镇口,刚走下这片高坡,对着山口的西南角那片树林子中,一阵马蹄子响,立刻有两名短衣的壮汉牵着两匹骏马,来到近前。他们是一句话没有,只有向张凯举了举手,把缰绳、马鞭子递过来。张凯、侯玉赶紧接过来,张凯头一个飞身上马,在一抖缰绳下,却问了句:“弟兄,什么地方接牲口?”头里一名壮汉答了声:“太子河边。”
张凯答了声:“好!”一抖缰绳,叭的一马鞭子,这匹牲口顺着山坡前往东南蹿过来。侯玉后面也跟着紧抖缰绳,随在后面一挥鞭子。这两匹牲口铁蹄翻飞,走得是真快,从五更过,一直地紧走下来。这两匹牲口脚程是特别快,到了中午之后,已经赶出有七十多里地来,在一个小村庄边上略微歇息一下,把牲口在道边上上了料,溜好了,他爷两个也进了些饮食,在这里跟着起身。赶到日没之后,已经到了黑山镇,这比来时可快得多了。铁麒麟张凯因为担心着盛京被困的一班人,告诉侯玉:“我们在这里略微地缓过气来,这两匹牲口也吃得住劲,我们索性一直地赶下去,我算计着,到半夜就可以赶到太子河边,还是在天刚亮时渡河。我们这次再不要上那个当,绝不能再走那个渡口了,恐怕那里有官人乔装改扮地把守。”
这爷两个在黑山镇打了尖,起更之后,又重行走上征途,果然在四更左右,已经穿过山腰,沿途上毫无相隔,到了太子河附近。离着河边还很远,从庄稼地里蹿出一个人来。此时,张凯、侯玉全下了牲口,因为知道这时也过不了河,并且不准知道接牲口的人在什么地方出现,所以现在牵着牲口从一片庄稼地边走,为是牲口蹄子上没有多大声音。这时,突然有人出现,张凯和侯玉全十分戒备着,因为现在这种地方不得不加仔细了,虽则离着省城还有一二十里路,可是这就是自己这班人出事的地方。这个人从庄稼地一蹿出来,张凯、侯玉全把脚步停住,蓄势以待。可是相隔还有六七尺远,这个人手中已然往起一晃,张凯忙说了声:“辛苦!”因为已经看见白鹅翎子。这名弟兄已经到了近前,他伸手把牲口接过去,可是一句话不答,这人翻身上马,骑着一匹,牵着一匹,他不奔太子河边,顺着庄稼地一条小道,一直地扑奔正北,牲口走得很快,路径很熟,眨眼间,他左旋右转,已经失去他的踪迹。张凯向侯玉低声招呼道:“我们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前面那片柳林是很好的地方。再有一个多时辰,也就亮了,我们也正好得往南越过前面这一个渡口,找一只小船过河。”
虽说是一路上骑牲口,可是也很累。往南出来,有两箭多地,一同走进了树林子。这个地方冷僻异常,离着河边也远,往东去,就是黑子山,往南去,是大片的农田和树林子。爷两个来到树林中,各人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坐在那里倚着树歇息。这是后半夜,这里是十分寂静,歇了有半个时辰,侯玉忽然低声向张凯招呼:“张老师,怎么南边好像有人在树林子里走动吧!”张凯是一句话没答,手一按地,已然腾身跃起,往前蹿去,他嗖嗖的一连两个纵身。侯玉看到他这种情形,知道他已经发现什么,跟踪而起,紧随他身后扑过来。
可是铁麒麟张凯忽然把身形一停,往一棵树干旁一贴,用沉着的声音呵斥:“什么人?赶紧答话。”这时,相隔也就是一丈多远,一个树后黑影一闪,一个人已经挺身站在那里不动,向这边招呼道:“老师傅,多辛苦了。”侯玉这时已到了张凯的身边,他年岁小,目力锐,此时已经看到对面这个人是一个庄稼汉子打扮,空着两只手,身上也没有别的东西。张凯这时仍然在低声喝问:“朋友,你是什么人?请你赶紧报‘万’。”
对面的人微微一笑道:“老师傅,我无须称名道姓,我告诉你,我是张三李四,老师傅你也不认得。现在有个朋友知道你到了,请你讲几句话。”说着话,他更把头上一个大草帽子摘下来,他是故意地露出面貌来,提着这个草帽子,不住地用它扇风。
张凯仍然在喝问道:“朋友,别弄这些玄虚,老爷子既到了这,就不会再走,可是崔秀崔大老爷叫你来的么?”这个人冷笑一声道:“老师傅,你也过分疑心了。这个人我们倒也知道,因为人家已经是升官发财的人,我们巴结不上。老师傅,请你屈尊一下,你这位朋友,就在前面山边。”张凯知道绝不是好路道,认定了是过天星崔秀在这里安置了人,但是已然和他朝了相,就不能再含糊了,厉声呵斥道:“相好的!你不说个明白,可别怪老头子这一双肉掌不认得朋友,找我的是什么人?”
那个壮汉仍然是神色不动地向张凯说道:“老师傅,难道你有什么可怕的不成?凭你老师傅好几十年的老江湖了,什么大阵势没见过?你看我现在单身一人,手无寸铁,你难道怕我不成?”张凯呵斥道:“住口!你老师傅龙潭虎穴全闯过,我难道怕你不成?老师傅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我要问清你的来路,收拾你还不容易么?”这个壮汉哈哈一笑道:“老师傅,你既然自认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你这么畏缩不前,可就叫朋友们笑话了。”铁麒麟张凯道:“我若是不随你去又该怎样?”这个壮汉道:“你去不去随便。不过凭你铁麒麟张凯也是自命英雄人物,你真要是怕死贪生,连个朋友全不敢见,不嫌丢人由你的自便,那么我可要不陪了。”
张凯往前一纵身,蹿到壮汉面前,伸手就把他的胸前衣服抓住,厉声呵斥道:“你敢辱我!”可是壮汉纹丝不动,竟自狂笑起来。铁麒麟张凯道:“你究是什么人?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我要你的命!”这壮汉道:“这就是你铁麒麟张凯的威风本领,你只管动手,我偏不告诉你找你的是何如人,是你的冤家,是你的朋友,自己到山边去看。”铁麒麟张凯此时跟着这个壮汉脸对脸,虽则树林里黑暗,可是面貌依稀可辨,这个人已看出来,的确是个走江湖的人物,可是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人,这么抓住他,他是毫不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