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三处织造皆以织“上用”缎与“官用”缎为主,此外,三处织造各有特办事项。大红缎子,包括制蟒袍所用的绣缎,以及礼部所用的诰封绣轴,归江宁织造承办;纺绸、绫绸归杭州织造承办;太监、宫女、苏拉、匠役所用的毛青布,归苏州织造承办;但以三万匹为限,超出之数,归江宁、杭州两处分办。这年内务府通知,毛青布须用四万五千匹,江宁织造额外承办八千匹,限十月底以前解到备用。
解送缎匹有特殊的规定,凡“上用”缎不得由水路进京,因为船从运河北抵清江浦,须入自西而东的黄河,东行数十里,再向左折入“运口”,循河北上,名之谓“借黄”。黄河多险,万一波涛覆舟,“上用”缎匹漂散,落入民间,殊多未便,所以解送“上用”缎,规定必由陆路。
三千匹“官用”缎、八千匹毛青布,加上进贡与送礼的仪物,当然只能由水路运送。十五条船早已调齐,只待装载,可是距起程之期不过十天,而八千匹毛青布还只织得一半,“官用”缎亦未备办妥当。
“怎么办?”曹真有些着急了,“官用缎说还短好几百匹,而且织好的也有毛病——”
“毛病不大,”曹震抢着说,“内务府缎库上打个招呼就过去了。我特为派了库使萧林押运,他是缎库出来的。”
“他能办得妥当吗?”
“没有什么办不妥当的,只要‘炭敬’加丰就是。”
“老是打这种主意,也不太好!”曹绷着脸说。
“那有什么法子?多年下来的规矩,四叔又不是不知道。”曹震理直气壮地说,“关节不到,东西再好还是有挑剔的。四叔尽管放心好了,没错儿。”
“那么,”曹又问,“短好几百匹怎么办?”
“尽量赶。”曹震停了一下说,“万一赶不齐,船先走,短多少起旱加运,必能补足。”
水路慢,陆路快,曹震的办法是可行的。但是,“这一来,水脚不又多花好几倍吗?”曹问。
“也有限。”曹震赶紧换了个话题,“倒是八千匹毛青布,无论如何赶不齐,不过,也有法子——”
“什么法子?”曹打断他的话说,“以少报多可不行!”
曹震愣了一下,然后装出毫不在乎的神情说:“也没有什么不行!总共四万五千匹布,是一年的用度,哪里过个年就都用完了?短个一两千匹,开春补上,有何不可?”
曹不作声,好久才冷冷地说了句:“反正‘炭敬加丰’就是。”
曹震不敢再多说,也不必再多说。他知道他这位四叔发过牢骚就没事了。
为了想讨曹的好,他说:“四叔,有件事我早就想说了,水陆并行,反正是在通州会齐,四叔你何不由水路走,舒服得多。”
水路除了“借黄”那一小段危险以外,第一,不必“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地赶路;其次,没有风沙颠簸之苦。坐船比坐车确实舒服太多了。
但是,曹却说:“我不敢贪图舒服!解送上用缎,岂可不跟着上用缎走。且不说中途出了岔,也于礼不合。言官奏上一本,说我轻慢不敬,试问我何以自解?”
十足一个硬钉子碰了回来,可是曹震并不觉得难堪,像这样的事是常有的,只要出于善意,话就没有白说,因为曹心地忠厚,自会觉得侄儿是在爱护他。
“我辛苦一点儿,算不了什么,只要公事上不出岔子,比什么都强。”曹又说,“如今到底不比从前了!李家的前车之鉴,如果视而不见,那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话说得很重,曹震不能无动于衷,一时倒起了个争口气的念头,默默盘算了一阵,命心腹小厮贵兴,将缎机房、布机房的执事,唤了来有话说。
缎机房的执事韩全,随着贵兴来了,布机房的执事却不曾来。曹震先为大红缎匹不能如期织造,发了一顿脾气,然后问道:“到月底,究竟能赶出多少来?”
“回二爷的话,实在不敢说。”
“怎么!”曹震刚息的火气又冒了上来,“到此刻都没有一句准话,你是存心开搅,还是怎么着?”
“二爷这话,我可不敢认。织缎子要丝,丝先要下染缸,晾干了才能上机。本来这些活儿在夏天就得弄妥当,今年的丝来得迟,有什么法子?”韩全又说,“要赶也行,赶出来的东西不好,二爷如果肯担待,用不着到月底就全都有了。”
话是软中带硬,“今年的丝来得迟”七字,更是击中了曹震的要害,丝是他亲自去采办的,不能及时运到,以致耽误,这责任谁属,是很明白的一件事。
但曹震不能输口,“就为的今年办好丝不容易,晚了一点儿,才要你们赶一赶。”他说,“按部就班干活儿,谁不会?还用我特为跟你说?”
“二爷责备得是。”韩全平静地答说,“不过,我也只好受责备了。”
“你这叫什么话?你跟我逞愣子!我说归我说,你就是不听!”曹震厉声问道,“你说,你是不是这样?”
“二爷别动气!我早说过了,只要二爷有担待,我可以赶。”
韩全这以柔克刚的功夫,直叫曹震恨得牙痒痒地却无计可施,心潮起伏地挨了好一会儿工夫,才冷冷地说道:“好吧!你自己瞧着办吧!”
“宁耽迟,不耽错,干活儿还非按部就班不可,反正我督着机房弟兄不偷一时半刻的懒就是了。”
曹震不理他。韩全也不再多说,请个安管自己悄悄退了出去。
“张五福呢?”曹震问贵兴,“怎么不来?”
张五福便是布机房的执事,贵兴已经受了他的好处,被教好了一段话来的,当即从容不迫地答说:“张五福昨天赶到苏州找染工去了,最快也得明天下午才能回来,‘赛观音’叫我带信给二爷,拿药料清炖了个果子狸在那里,务必请二爷去喝酒。”
一听这话,曹震便似酥了半截,急急问道:“什么时候?”
“自然是晚上。”贵兴看曹震似已决定践约,方又说道,“依我说,二爷干脆不用在家吃饭了,天不黑就去,喝酒带‘办事’,二更天就可以回来了,省得二奶奶噜苏。”
“等我想想!”曹震话是这么说,其实不用再想。
“去是不去,请二爷这会儿就给我一句话,我还得去通知赛观音,好预备地方。”
“还是在她娘家吧!”
“是了!我马上去告诉她。”说完,贵兴掉头就走。
“慢点!”曹震喊住他,很认真地问,“张五福真的得明天才能回来?”
原来赛观音是张五福的填房,长得颇有几分姿色,而且极其能干,是张五福的得力内助。不过夫妇间年龄悬殊,赛观音顾影自怜,每伤非偶,招蜂引蝶,事所不免。曹震也勾搭过她几次,每次好事将成时,必有意外,出现了功败垂成之局。上次是曹震将去杭州,赛观音设下小酌,托贵兴来邀,说为他饯行,事先讲明白,张五福不在家,不妨停眠整宿,哪知杯盘初停,衾枕已具,张五福不速而归,曹震只好败兴而回,所以这一次特别要问清楚,张五福到底什么时候回家。
“不错,要明天下午。”贵兴答说,“我听别人也是这么说。”
02
主仆俩骑马到门,贵兴先下了马,左手拉缰,右手叩门,应门的正是赛观音。
于是贵兴回身,将曹震的那匹枣骝马的嚼环拉住,曹震翩然下马,前后望了一下,无人注意,随即一闪身进了大门,随即闻得一阵香味,恰正是有些饿的时候,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二爷哪天到的?”赛观音一面虚虚掩门,一面问说。
“前天下午。”曹震问说,“五福到苏州去了?”
“是的。”赛观音答道,“四老爷要进京,天天派人来催布,五福急得不得了。一时也说不尽,回头慢慢告诉二爷。”
“你妈呢?病好点没有?”
“还不是带病延年。”
赛观音娘家一母一弟。胞弟尚未娶亲,贩茶为业,住在茶行的辰光多,老母风瘫在床,雇了个极老实的中年孀妇,照料她的饮食起居。房子是三开间,前后两进,赛观音回娘家总是住第二进,可与第一进隔断而另有后门进出,既隐秘又方便,是个幽会偷欢的好地方。
等她领着曹震刚在堂屋中坐定,贵兴跟着也到了,赛观音便即说道:“好兄弟,你尽管到哪里去逛逛,到晚上再来接二爷。马拉了回去吧,天黑骑马不便,回头雇轿子走好了。”说着,塞了块两把重的碎银子到他手里。
“说得是!回头坐轿回去好了。”曹震吩咐,“你三更天来接。”
“回头走后门,门上有根绳子,拉一拉我就知道了。”
贵兴答应着走了。赛观音送他出后门,又将通前面的门上了闩。曹震宽心大放,等赛观音一进门,先就抱住她亲了个嘴。
“急什么嘛!反正只有咱们俩了。”赛观音推开他问道,“你是先喝茶,还是这会儿先喝酒?”
“喝酒吧!我肚子有点儿饿了。”
“可没有什么好东西吃,就是一个八珍果子狸。”
“什么叫八珍?”
“我也不知道,药铺里说的,反正八样滋补的药料就是了。”
说完,转身而去,先端来一个大托盘,杯筷酒壶以外,是四个碟子,买现成的冷荤、板鸭、熏肠之类。再又端来一个极大的一品锅,就是八珍果子狸,汤清如水,肉烂如泥,曹震尝了两筷,连声赞好。
刚把酒斟上,突然门铃响了,曹震不由得一愣。
“必是贵兴有什么话忘了告诉二爷了。”赛观音起身说道,“你请安坐喝酒!我瞧瞧去。”
打开后门一看,大出意料,竟是曹世隆!赛观音便不让他进门,堵在门口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那笔借款的利息,得要过几天才能送来。”
“过几天?”
“不出十天。”
“好吧!”赛观音说完,便待关门。
“还有话!”曹世隆一举手撑在门上,“五嫂子,今儿还得通融我十两八两的。”
赛观音跟曹世隆很熟,但也仅止于相熟而已。曹世隆倒是一直在打她的主意,无奈赛观音胸有主宰,不顾招惹这些油头粉面的儇薄少年,这时便冷冷答了一句:“前账未清,免开尊口。”
曹世隆碰了个钉子,脸色不大好看了,正在思量如何应付时,赛观音已退后一步,做出预备动手关门的模样。这也未免太不讲情面了,越发惹他不快。而就在这时,发现赛观音回头看了一下,曹世隆心中一动,随即便想到了来时路上所见:贵兴骑一匹马,牵一匹马迎面而过。莫非曹震就在这里。
“五嫂子,”他说,“你别关门,让我进去,我有话跟你说。”
“有话明天再说,今天我家里有堂客,不留你了。”
一语未毕,出现了曹震的影子,他是看赛观音好久不回,不免奇怪,悄悄走来探望,哪知刚一现身,便跟曹世隆打了个照面!
这个场面太尴尬了!三个人的感觉是差不多的,奇窘以外,还有浓重的不安,曹世隆比较见机,赶紧说道:“原来二叔在这里跟五福谈公事!二叔请便,我跟五嫂子说两句话就要走的。”
曹震心想,既然让他撞破了,倒不能不敷衍敷衍他,好在不是跟赛观音在床上,多少还可以掩饰。
于是他说:“五福到苏州去了,说这时候回来,我在这里等他。五嫂炖了只果子狸请我,一个人喝酒没意思,你来得正好,陪我喝一盅!”
“不,不!二叔一个人喝吧,我还有事。”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来吧!”说完,他先转身回堂屋了。
见此光景,赛观音也有了一套说法,她用埋怨的语气说:“我好不容易弄了只果子狸,也好不容易把震二爷请了来,让他喝得高兴了,五福有事好开口求他。让你来这一搅局,不都完蛋大吉?”
“你也不能怪我,你早说震二爷在这里,我也不进来了。”
“哼!”赛观音一面让开身子,一面冷笑,“你真不开窍!”
曹世隆站住脚,凝神想了一下说:“你放心!局是我搅的,我还把这个局面圆过来。”
说完进屋。赛观音为自己预备的一副杯筷还没有动过,请他坐了下来,为他斟了酒,随即退了出去。
“听说二叔回来了,料想这两天正在忙,想等二叔闲一闲,再过去请安!”曹世隆举杯说道,“我敬二叔,给二叔道安。”说完,一仰脖子,把一杯酒干了。
“差使越来越难当了。”曹震只喝了一口酒,叹口气,“累一点算得了什么?”
“也亏得二叔,不然,四老爷那样的名士派,早不知碰了上头多少钉子了。”
“你也知道碰了上头的钉子?”曹震看着他问,“你听谁说的?”
曹世隆看他的神气,才想到朝廷对曹不满,是件忌讳的事,颇悔失言,只好掩饰着说:“我也不过胡猜乱想,有二叔在,自然面面都照顾到了,哪里会碰钉子?”
“也全靠大家都能巴结。像五福,一直抱怨活儿太少,可是多了他又顶不下来。到现在还得到苏州去搬救兵,说今儿晚上回来,也不知道回得来回不来!我可不能等他了!咱们喝完这杯酒,一起走吧,有话明天再说。”
很明白的,他是不愿落个把柄在人家手里。曹世隆心想,他真的一走,赛观音要为她丈夫求些什么,必然落空,而曹震因为他撞破好事,心中一定怀恨,将来求他派个什么有油水的差使,亦就休想。一下得罪了两个人,这件事大糟特糟,得赶紧表明心迹。
于是他说:“五福今天一定会回来!二叔不如稍等一会儿,我确是有约,先跟二叔请假。”说着,便站了起来。
“不!一起走。”
曹震伸手去抓他的膀子,一下没有捞着,只见曹世隆已跪在他面前了。
“你这是干什么?”
“公事要紧!二叔不能为了避小嫌,不等五福。”曹世隆手指着心罚咒,“如果我不识大体,不知道二叔的苦心,打这里出去,胡说八道,天打雷劈,教我不得好死!”
“何必,何必!”曹震赶紧伸手相扶,“也没有嫌疑好避的,你不必看得太认真。起来,起来!”
“我只是表表我的心。一心向着二叔!我娘老跟我说:你只要把震二叔巴结好了,不愁没有出头之日。二叔,你老倒想,我能不处处护着二叔?”
“好说,好说!你只要心地明白,我自然拉你一把!”
这时在隔室全神贯注,细听动静的赛观音,翩然出现,装作不知情地说:“酒恐怕凉了,我去换热酒来。隆官陪震二爷多喝一杯,五福想也快回来了。”
“对不起!我可得告辞了。”曹世隆仿佛很认真地说,“真的有个非去不可的约会。二叔知道的。”
听到最后一句,曹震自然要接口,“你就放他走吧!”他说,“在你这里一起喝酒的日子总还有。”
“正是!”曹世隆凑着趣说,“五嫂子那把勺子上的手艺,是早就出了名的,秋风一起,野味多了,赶明儿个我去弄它几个山鸡、野鸭子,麻烦五嫂子料理好了,陪二叔多喝几杯。”
“好啊!”赛观音指着他说,“说话要算话噢!”
“我向来说话算话,尤其是孝敬我二叔,更不敢大意,不出五天,你看,一定办到。”
说完,又向曹震请个安,作为辞别。赛观音为了要关门,跟在身后送他。到了后门口,曹世隆站住脚,有几句话要跟赛观音说。
“五嫂子,刚才我跟二叔罚了血淋淋的咒,你听见没有?”
赛观音不便承认,答一句:“何必罚什么咒?”
“不!一定要罚,不罚不明心迹。五嫂子,你尽管放心好了!我曹世隆不是半吊子。你们别为我扫了兴,果然如此,叫我心里不安。真的,五嫂子,我这话是打心窝子里掏出来的。”
看似浮滑的人,能说出一句诚恳的话,最容易让人感动,赛观音连连点头,“早知这样,我刚才也不必挡你的驾了!”她说,“隆官,你也得体谅我,到底,”她很吃力地说,“到底名声要紧。”
“我就是为了你的名声,才罚了那种血淋淋的咒。好了,话说开了,你只当我没有来过,该干什么干什么!天气不冷不热,正是找乐子的时候。”说完,跨出门外,他还顺手将门带上。
等赛观音闩上门回到原处,曹震自然要问,曹世隆跟她说了些什么。“倒像是说了几句真心话。”她将曹世隆的话扼要说了一遍。
“他有求于我,谅他也不敢在外面胡说。”曹震紧接着又说,“就说了我也不怕,反正谁不在说:‘震二爷是风流惯了的!’大不了让我老婆知道了,打一场饥荒。”
“你只怕你老婆知道,就不顾我的名声?”
“你不听他最后那两句话,哪怕你清清白白,他也不会相信咱们俩没有落下交情。怕了别做,做了别怕,他绝不敢胡说,你的名声也一定保得住,不过在他看来是怎么回事,那又另当别论。”
赛观音想了一下,用破釜沉舟的声音说:“反正跳到黄河洗不清了!不偷人也是白不偷。来吧!我请你喝个‘皮杯’!”
说着,坐到曹震身上,衔了一口酒,布到他嘴里,又挟块鸭子皮,自己咬了一半,一半送到曹震口中。
曹震有寡人之疾,只要不悖于伦理,什么中意的女人都敢勾搭,但像赛观音这样放诞的尤物,却还是第一次遇见。因此,感觉不仅是新鲜,直是新奇,而本来因为曹世隆无端介入,难免扫兴,此时亦就不复措意,恰如曹世隆所说的,“该干什么干什么”。
云收雨散,兴犹未尽,复又喝酒。
这时赛观音可要谈正事了!“震二爷,”她开门见山地说,“布还短两千五百匹,怎么办?”
“不要紧!”曹震很轻松地答说,“慢慢儿补上就是了。”
“能补上,还跟震二爷噜苏什么?”
曹震一惊。正含了口酒要下咽,这一惊呛了嗓子,赛观音替他揉胸捶背,好一会儿才算平服。
“你怎么说?”他重拾中断的话头,“五福亏了两千五百匹布?”
“对了。”
“怎么亏的呢?”
“领的工料款就不足。”
“喔,”曹震很注意地问,“是哪些人克扣了?”
“这也不必去提它。反正这也是多年来的老规矩,不过扣的成头,比前几年多了一倍也不止。”赛观音紧接着又说,“当然只要不出岔子,领下来的款子,还是够用的。”
“什么岔子?”
“也怨五福自己糊涂,到苏州去招染匠,在船上一路赌了回来,输了两千银子。”
“嗐!”曹震重重地叹口气,“五福怎么这么糊涂呢?”
“真是鬼摸了头!如今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求震二爷成全。”
怎么成全法?曹震在心里盘算了半天,问出一句话来:“五福自己总也得想想法子啊!”
“原是!”赛观音捋起衣袖,露出藕也似的一截小臂,指着镶银的一支风藤镯说,“连我一副金镯子都送进当铺了,如今只能戴这个不值钱的玩意。就这样也只能凑出来五百两银子,机房弟兄帮个忙,工钱打个折扣,可以省下三百两。此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吧!”曹震咬一咬牙说,“还短一千二百两,我给!”
赛观音却不言谢,瞟了他一眼,低下头去悄声说道:“就你给了,我也心疼。”
曹震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当即问道:“你是替我心疼呢,还是替五福心疼?”
“替他,替你,也替我自己。”赛观音说,“不然我又何至于戴不上金镯子?”
原来如此!曹震心想,莫道黄金难买美人心,索性大方些!于是微微一笑,“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说,“你把当票拣出来,回头交给贵兴,我叫他去赎出来给你!”
赛观音不作声,低下头去,抽出腋下的手绢,揉一揉眼睛,方又抬头,带点哭音地说:“二爷你这么待我,可叫我怎么报答?”
“谈什么报答!咱们不是有交情吗?只望你懂交情就是了。”
“你说这话,我可只有拿把刀来,挖出心来给你瞧了。”
“我是说着玩的!我自然信得过你。”曹震想了一下说道,“这地方已经有人知道了,欠妥当。过几天,我另外找个地方,你来不来?”
“我不来!”赛观音装得很生气似的说,“总是信不过我。”
“好,好,我信,我信。”
曹震忽然想到一件事:“五福知道不知道?”
“什么事知道不知道?”
“还有什么事?还不是你跟我吗?”
赛观音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故意问那么一句,虚晃一枪之际,已经想好了回答的话。
“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反正我拿得住他。”
刚说到这里,门铃又响了。这回叩门的是贵兴,顺便雇了顶小轿来,赛观音拣出金镯子的当票,当着曹震的面,交了给他,别的话就由曹震跟他去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