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后,老三又缠着孟邦要到王士民律师那里去立一张两人同居的证明书。孟邦缠不过,只好先打电话约则民一同前去,然后方和老三坐车赶到。王律师的事务所是在新闸桥堍,不料孟邦、老三、则民刚巧签好合同,各执一纸,三人从事务所出来,还没走到二十步,即有火一般红的一个东西突然从天空坠下。一时,马路上的行人都大声喊道:
“炸弹!炸弹!”
众路人一听,男男女女,都吓得面无人色,拼命地向前狂奔逃命。孟邦也是其中一份子,真所谓大难到来各自飞,哪里还顾老三和则民?急急逃进一家老虎灶里,还只站住脚,就听“嘭”的一声,孟邦吓得几乎心胆俱碎。忽听耳边又有人大叫道:
“不要紧,不要紧,不是炸弹,是铁路上一段铁轨,被炸弹轰到天上飞下来的。”
叫声未完,又听得“噼噼啪啪”一阵机关枪声,杂着轰隆隆的小钢炮声,从苏州河以北响过来。一时众人以为在最短期间内一定有大祸要到来,吓得各店家又慌忙上起牌门来。
那炮声枪声似联珠般地,约历一刻钟之久,方始停止。又听人家说道:
“枪弹和炮弹是绝不会射到这个地方来的,大家不用着急,何必庸人自扰呢?”
孟邦听了,方才放心,连忙回身走出老虎灶,看见老三躲在一家算命馆的阶沿上,身子缩成一团,犹抖个不停。孟邦连忙奔上去握着她手。老三一见孟邦,好像婴孩儿见了娘,几乎哭出来。孟邦连说不是炸弹,切勿害怕,老三还不住地以手拍胸。孟邦因没见则民,正在探首四望,忽又听人喊道:
“铁轨压死两个人,一个黄包车夫,一个西装少年。”
两人一听,大吃一惊,连忙拥进人缝里去瞧,只见地上果然躺着两个血肉模糊的人,那个西装少年正是则民。两人骤见之下,不觉都“哎哟”了一声,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巡捕和救命车早已到来,一见两人已死,遂即将他们拉到验尸所。孟邦、老三也急跳上车子,跟着同往,一面又打电话到白克路给梅琴。梅琴得此消息,好似晴天一个霹雳,啼啼哭哭赶到验尸所,等验尸毕,只好再雇太平车,车到殡仪馆,给则民收殓。梅琴伏在棺边,哭得死去活来。孟邦、老三因则民为着自己的事儿遭这样的横祸,心中非常抱歉,也只好含泪相劝。
次日,孟邦便开了两张一千元支票,瞒着老三,偷偷到梅琴家来,送给梅琴,说这一千元是给则民哥做坟墓用的,这一千元是给梅姊自己收用的,因为则民哥为我死得这样伤心,实在非常对不起梅姊。梅琴接过支票一瞧,果然是二千元,心中暗想:孟邦他是很贫穷的,现在怎么这样富裕了呢?本来是非常地痛恨他,现在见他很有良心,进一层说,即是很多情。再把他细细一打量,觉得他的人品固然是比则民漂亮,即经济方面,更要比则民富裕多了,一时把怨恨孟邦的心早已一变为感激了,芳心一动,却故意淌下泪来道:
“大哥,这都是他自己命中注定的,怎么好要你花这许多钱?你快拿回去,我真感激你,将来没钱用时,再向你要好了。只是则民死了倒罢了,可怜丢下我孤零零的,真……”
梅琴一面说,一面把支票塞到孟邦手中,说到后来,便又掩着脸呜咽哭起来。孟邦听了这话,又见她如带雨海棠,这样年轻的人,代为她前途设想,也是非常同情。一时心中无限酸楚,不觉也淌下泪来。愈瞧愈觉楚楚可怜,情不自禁,把她手握住,将支票依然交给她,含泪道:
“我也晓得姊姊自有钱花的,但这原是我的一点心,现在你且收下,将来你如有什么为难事情,可向我说好了。我若能做得到的,没有不尽力帮助你的。”
“大哥,你待我这样好,我又怎好意思受,又怎好意思不受呢?只有慢慢地报你大恩吧!”
梅琴听他这样说,心中暗喜,一面接过支票,一面把手乘势紧紧反握他一下,秋波向他瞟了一眼,方才拭了泪,又殷殷招待留饭。孟邦见她把支票收了,心里才觉有些交代,一面又帮助料理则民身后一切事宜,梅琴自然是感激不尽。
光阴如流水般地过去,离则民的死,不觉已有两月。梅琴清闺寂寂,自然是非常难过,虽然孟邦时常过来慰问,却终没有机会,也只好慢慢静待时机。这天清晨,阿金听有人敲门,连忙去开门,只见进来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向阿金问道:
“这儿可不是俞家吗?”
“正是,你找谁?”
“我叫匡子文,是才从江阴逃出来。你家奶奶是我的小姨,请你通知一声好了。”
阿金听是奶奶的姊丈,连忙让他到客堂坐,一面又奔上楼告诉。梅琴听姊夫突然到上海来,以为姊姊也出来了,因忙叫阿金请他上楼来坐。子文走到楼上房中,一眼瞧见梅琴全身缟素,心中大吃一惊,慌忙问道:
“琴妹,你是戴谁的孝呀?”
“则民他……死了。”
子文“啊”了一声,连忙问生什么病。梅琴因将铁轨飞下,则民遭殃的事告诉一遍。子文一听,倒也出了几点眼泪。梅琴见了,当然亦哭了一会儿,一面还问道:
“文哥,你是怎样来的?姊姊逃到哪儿去了?有没有同来呀?”
子文听了,便把村长要敲他竹杠,自己是黑夜逃出来的,姊姊住在母舅家向谷的话,也告诉了一遍。梅琴道:
“文哥既然出来,就在这里住下吧!我们亭子间是空着。”
从此,子文就暂时住在梅琴家里了。此番子文逃来的意思,原想问梅琴借些款子,不料则民已死,自己倒好像开不了口了,因此也只好静待时机,再向梅琴告诉自己的来意。
梅琴自受了孟邦二千元支票,心中刻刻地不忘,并非是感激他的恩惠,实在羡慕老三倒比自己惬意,嫁了一个这样温存多情的孟邦,因此不时地到孟邦那边去假说是看老三,其实却是很属意孟邦。孟邦因梅琴为了自己守寡,心中怀着抱歉,所以抽空也不时地到白克路来慰问。梅琴见了孟邦,谈不上两句,总是泪流满颊,孟邦愈加爱惜,日子久了,两人也不觉慢慢地生出爱情来。
这天晚上,梅琴留孟邦在家晚饭,孟邦情不可却,只得依了。饭后,孟邦起身告别,梅琴假意取笑道:
“大哥和老三恩情好得来,怎的老是记挂着要回家呢?”
“那么坐着也没有事,你愿意到哪儿去玩玩呢?”
梅琴一听,机会来了,便笑盈盈向他瞟了一眼,抿嘴儿道:
“大哥若有兴致的话,不妨到回力球场去玩。”
孟邦点头,两人遂各穿大衣走了。本来是并肩而行,继而挽手,孟邦禁不住她热情媚笑,竟像是挽个恋人一般了。到了回力球场,看了两盘,孟邦要买一号“后力多”,梅琴却主张买三张“卡里娜”。孟邦就依她买“卡里娜”,果然比赛终结,“卡里娜”得了五分,孟邦因此赢进二百多元,心中愈加佩服梅琴是个回力球场猜诗谜的杜家,便握着她手不放。梅琴望着他,更是十分妩媚而又十分温存地哧哧笑。
从回力球场出来,又坐汽车到雪园去宵夜。灯红酒绿,珠围翠绕,都是孤岛上的醉生梦死者。孟邦、梅琴喝了两杯“为克司”,酒性激动了情欲,各人的眼睛都是水汪汪地荡漾。
“大哥,已快要戒严的时候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因为你家离这儿太远,不比我家近,你愿不愿意今夜宿到我那边去呀?”
梅琴扭过身子,偎着孟邦,娇媚而多情地笑。孟邦已被爱之火熔化了,只频频含笑点头。出了雪园,跳上汽车,在汽车内已开始拥吻,酒是两性的导火线……踉踉跄跄地跌到了床上,孟邦醉眼模糊地斜瞟着梅琴,发出得意的浪笑。
“我睡在姊姊的床上,姊姊睡到哪儿去呀?”
“我到后房间去睡,大哥,你醉得很厉害,我给你脱衣睡吧!”
梅琴坐在床沿旁,纤手伸到孟邦身上,把他衣服一件一件地脱,孟邦却已呼呼地酣然入梦了。梅琴给他盖上了被,却并不立刻退出房去,管自到桌旁燃着了灯煤炉子,淘了些别直参,回望着床上的孟邦,心里不觉荡漾了一下,随手已灭了电灯……
孟邦在蒙眬之中,忽然伸手摸着了一段滑如凝脂的肉,心中倒是一怔,连忙睁开眼睛,淡淡月光照射进来,映着梅琴粉颊,红得那么可爱,同时暴露她整个肉体,在自己的身怀里,惊与喜渗入了他的心房,倒反而羞得说不出话来。
“大哥,这是你自己说的吧!我有为难的事情,只管和你说。现在我是为难极了,我心里想着了则民,但是则民为你死了,你可怜我,就请你给则民做个代表吧!”
梅琴把孟邦身子搂得更紧,粉颊挂满了眼泪。孟邦听了这几句滑稽的话,当然是义不容辞,何况是移樽就教的女子,因此也就欲罢不能了。等到春风一度,情意酣畅,梅琴又将方才煎着的参汤倒了一碗,亲自端给孟邦喝下。孟邦见她如此多情,自然愈加感激得五体投地,白萍固然给他置之于脑后,就算小如意老三,亦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连忙拉她身子到被里,紧搂道:
“好姊姊,你待我这样好,我真感激你,你快睡进来,别冻了身子,我可肉疼哩!”
梅琴没有回答,只哧哧地笑,脸贴到孟邦颊上去,几乎最好让它热起来。孟邦觉得梅琴这种功夫,若和老三相比,实在别有风味,因此梅琴又成为孟邦的禁脔了。
第二天早晨,阿金开门进来倒痰盂,一见床上睡着孟邦和梅琴,并头偎依,十分香甜,顿时面红耳赤,慌忙退出房间,依旧关上。不料竟把孟邦惊醒,一见时已八点多了,连忙起身。梅琴也被搅醒,却抱着不放,叫他多睡会儿。孟邦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低低道:
“姊姊的美意,我已深受你了。若再迟一刻,就有种种的不便,我们下次有机会再谈吧!”
孟邦说着,已披衣下床。梅琴一听不错,虽有千言万语要说,一时也无从说起,只好抱着他,热烈地吻了一会儿,方才放手。孟邦恐被人发觉,便急匆匆地下楼出去了。梅琴因昨夜太兴奋,不免过分地奉承他,所以这时犹觉头晕腰酸,因此直到下午才起来。
当孟邦出去的时候,子文在亭子间已起身多时,一听楼梯上有皮鞋响声,便开门出来瞧看,因为孟邦走得快,所以只见到一个后影,是个西装少年,心中好生奇怪:这是谁呀?则民死去还没满百日,难道她就有姘头了不成?为了要探个究竟,就急急追下去,只见阿金刚关上大门进来,见了子文,便笑问道:
“匡少爷,起得这样早干什么?不再多睡会儿吗?”
“已经是晚了,乡下我五点钟就起来。阿金,刚才下楼的一个西装少年是谁?你可知道吗?”
“哦!他……他吗?哦,哦!是……但匡少爷,我说了,你可别告诉人。”
阿金是支支吾吾地欲语还停神气,最后又叮嘱了一声。
“这个放心,我绝不会告诉别人的。”
“这董大少爷昨晚和我家少奶睡在一张床里。”
阿金轻轻地说了这一句话,便哧哧笑起来,觉得这是很难为情的事,便匆匆地走开了。子文心想:果然不出我所料,怪不得梅琴待我这样冷淡,原来她和孟邦已搭上了手,只恨我住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不方便,所以一会儿说米买不到了,叫我吃面粉,一会儿又说房东要加租了,怎么是好。这些原是假的,其实要打动我回家去。但是,现在我家里是去不得,这里又住不下去,这便怎样好呢?子文到此,不免愁眉不展,搓着双手,叹息一会儿。但转念又想道:梅琴既喜欢偷男人,我何不……哈哈!这样不是人财两得吗?谁说乡下人呆笨?子文想到这里,就改变方针,用柔媚的手段来向梅琴进攻了。自从那一日起,子文便一意地引诱梅琴。梅琴因心中有了孟邦,且子文土头土脑,哪里放得入眼?因此子文愈追求厉害,反而愈觉讨厌。子文真可说是自不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孟邦从梅琴家出来,急急跳上车子,回到家里,老三便问他住在哪里。孟邦在路上早已想好了法子,胸有成竹,便假作气愤道:
“戒严戒严,真讨厌极了!我到大马路口,不过相差十分钟,就把我拉到巡捕房里过了一夜,你想气吗?”
老三给他这样一个枪花,倒也信而不疑,因问回力球场里可有赢吗?孟邦见被自己瞒过,心中暗暗好笑,连忙答道:
“赢的,赢的,赢了二百多元。”
老三听是赢的,那脸上就满堆笑容,伸过手来向孟邦摊着。孟邦在袋内摸出一叠,约莫六七十元,塞进老三手里,笑道:
“坐在家里分红利,可惬意吗?我到旅馆去了。”
“今晚不能迟来,叫我一个人睡,怪冷清,怪害怕的。”
老三含着娇嗔,却又伸手把孟邦抱住。两人甜蜜地接了个吻,孟邦方才走了。
傍晚的时候,梅琴来望老三了,老三得意地携着她手笑道:
“老二,我那口子昨夜在回力球场里赢了二百多元钱,可是却到巡捕房里坐一夜。”
梅琴听了,忍不住好笑,只得假装吃惊道:
“哎呀!这是为了什么事啦?”
“被戒严戒进了呀!”
正在说得起劲,孟邦回来了,梅琴便笑盈盈瞟他一眼道:
“大哥,老三告诉我,说你昨夜在巡捕房里睡觉,可真的吗?为什么不早些回家?今晚我和你一同去,保管你不到戒严回来。”
梅琴哧哧地笑,孟邦忍不住也会心笑出来,点头道:
“好的,好的,老妈子快开饭,今夜再去赢他二百元来。”
三人匆匆用毕饭,梅琴、孟邦眼儿瞟来瞟去时常笑,老三心里这就忽起疑来,因此三人一同走。孟邦见两人梳洗完毕,一个是艳若桃李,一个是净如莲花,若把两人脸蛋儿、身段儿相较,真所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三人出了弄口,汽车早等候多时,梅琴先跳上车厢,孟邦随后也欲跳上,却被老三一把拖住,白他一眼,自己坐在中间,让孟邦挤在外面。孟邦心里虽然恨着老三,可是口里说不出,也只好装作不知,自恨福薄,不然左拥右抱,真是够人销魂哩!
老三原是个老门槛,自从则民死后,听孟邦常说梅琴可怜,心中早就起了疑窦。近来梅琴到家里来,时常和孟邦眉来眼去,也不止一次,她深恐孟邦被梅琴勾引了去,所以到处像防贼般地注意。不料老三虽然阅历老练,手段交关,可是到底防不胜防,那孟邦却于昨夜早已参了欢喜禅呢!
汽车到了亚尔倍路中央运动场,三人下车,走上看台,即有个侍者笑眯眯走上来说道:
“今晚前八盘‘登乔司’最出风头,联牢已打中两趟,阿要再去买他。”
“我不要,我要买‘奥萨’的好。”
梅琴笑着说。
“我却愿意买‘海力米’,上次他成绩不错。”
老三说道,一面扭开皮夹。
“我跟梅琴姊买,她的经验多,真老门槛,我瞧你也买‘奥萨’吧!”
“哼!你晓得老二是老门槛,你和她来了几趟了?买‘奥萨’,买‘奥萨’,你们两人不要真的懊煞呢!”
老三听孟邦跟着梅琴买,心中已是不快乐,又见还来劝自己,更加气愤,便冷笑着说。梅琴听她话中有刺,连忙笑着打岔道:
“我是瞎猜猜的,哪里算什么老门槛,你们还得自己打主意。”
梅琴说话时,又把眼风很多情地向孟邦一瞟。齐巧又给老三瞧见,心中不觉一酸,那眼睛中几乎冒出火来,但一时又不能发作,只好忍耐着。一会儿,侍役已把三人的票子买来,五张一样,共是十五张,各人拿开。这时,场内已开始比赛,第一球“奥萨”即得到一分,孟邦把手拍着,叫了一声好。老三好不生气,恨恨地白他一眼,说道:
“别得意吧!我的‘海力米’也来了。”
谁知“海力米”偏偏不争气,又是“奥萨”得分,孟邦愈加得意,梅琴只是哧哧地笑。那种娇媚的神气,在孟邦眼中瞧来,愈瞧愈美,愈美愈可爱,但在老三瞧来,真是愈瞧愈憎厌,恨不得给自己咬几口才出了胸中的妒气呢!往后“登乔司”上场,却又被“奥萨”吃败,这一次“奥萨”竟连得五分,场上买的众客都一片欢声,因为是个冷门,每票分到八十五元六角。这时,梅琴、孟邦心里高兴极了,也顾不得老三在旁,又眉开眼笑很亲密地说“奥萨”球术不错。老三见两人得意忘形的丑态,侍者又把他们红票拿去领款,一时妒火中烧,把手中自己票子撕得粉碎,掷到地上,口中又骂着道:
“不要脸的烂腐货,只会吃汤团。”
老三上一句是有心骂梅琴,下一句才是骂球员。吃汤团就是零分,好像是个汤团。梅琴听了她的骂声,两颊顿时绯红,但又不好应上去,也只好闷在心里罢了。这时,侍者把款领来,老三见他们两人各派到四百二十八元,孟邦、梅琴又各赏侍者一张五元钞票。孟邦正待把钞票藏去,老三便伸过手来,笑道:
“给我也得些风香香手。”
孟邦一瞧,慌忙把手一缩,笑着道:
“慢些,我来数给你。”
说着,已点了一百元,交给老三。老三见他不放心的神气,便赌气道:
“哎哟唷!你就全数地交给我,难道我就会吃没了吗?你不要这样不漂亮,我不要了,谁稀罕?”
老三气鼓鼓地说着,早又伸手在自己皮匣内取出一百元钞票,交给侍者再去买“海力米”。梅琴、孟邦又一道买“奥萨”。这一趟却是大家脱了空,老三遂不要再买,自己对自己道:
“这儿财运不好,还是到跑狗场去,跑狗票我倒常赢的。”
孟邦听了,心中很不愿意,正欲回她不去。梅琴早伸手暗暗向孟邦腿上拧一把,口中接着道:
“老三既要到跑狗场去,我们就一道去好了。”
老三见孟邦好像事事要听梅琴的话,便故意又不高兴到跑狗场去了。梅琴见她一会儿要去,一会儿又不要去,依着自己的性子,好好地早要抢白她几句,但又恐伤了小姊妹淘里和气,也只得忍耐了性子不作声。孟邦见两人都满面薄怒含嗔,有些醋意作怪的模样,为省事起见,因就顺从老三道:
“那么你愿意到哪儿去呢?”
“你们喜欢这里玩,就在这儿玩,我是回去了。倘若戒严,你就宿到老二家中去也不要紧。”
老三说着,对两人冷笑一声儿,早就立起身子,头也不回走了。梅琴连忙喊道:
“老三,老三!你慢慢走呀!”
老三只装没听见,孟邦阻着梅琴说让她去。梅琴等老三走远,便红着脸问道:
“今天日里你和她说些什么?有没把我们昨夜的事露出马脚来?”
“我没和她说些什么呀?只说昨夜戒严,我在捕房里坐一夜。”
梅琴不等他说完,早就扑哧一声笑了,身子扭了扭,靠近他身边,水盈盈的眼儿瞟他一眼,笑道:
“那么她为什么说到老二家里去宿也不要紧?好像已经知道我俩的事情似的。”
孟邦见她这样柔媚神情,便肆无忌惮地紧握了她手,发咒道:
“我又不是痴子,难道喜欢她来给你吃醋吗?”
梅琴心想,这个孟邦是绝不会的,但是想起老三骂自己烂腐货,一时也觉得非常气愤,将来总要出这口怨气呢!她现在走了,依着自己,最好叫孟邦到自己家里去,但目前且缓一步。她抬头瞧一瞧钟点,已十点半了,因把小嘴儿凑到孟邦耳边低说一阵。孟邦笑着点头,两人便携手出去,跳上汽车,直开到东方饭店,开一个房间,关上了门。大约过了一个钟点,只见房门开了一半,梅琴笑盈盈送孟邦走出,她身躲在房内,只探出一个头,但已瞧见白嫩的脖子,向孟邦连连喊道:
“大哥,我给你说的,千万别忘记。不送你了,明晚见。”
孟邦连连应着,谁知回到家里,却见老三和衣倒在床上,把房里的茶壶、茶杯摔了一地,老妈子却站在旁边,拧着毛巾相劝。孟邦倒吓了一跳,因向老妈子使个眼色,老妈子会意,管自退出。孟邦脱了大衣,便扑到老三身上,低声下气地道:
“亲爱的,这又何苦来呢?”
“谁要你亲爱,你怎不和这个烂腐货一道去?妖形怪状的,你道我不晓得吗?她待你好,我待你不好?”
老三早知孟邦回来,故意不睬,今天她如此模样,便又假意呜呜咽咽地哭,一面把两只脚又在床上掼着。孟邦见她娇声柔气,倒又爱怜起来,因紧紧把她搂住,两腿把她脚挟住,不让她掼,一面伸手抚着她胸,一面吻着她嘴道:
“我赢的钱,并不是不肯给你,你如要我统给你好了,本来我的就是你的。好妹妹,亲妹妹,快别生气了。”
老三见他这样温存自己,且又一百二十个地赔不是,心中早已软了,便不再哭泣,却仍假意娇嗔道:
“不要你假惺惺讨好,涎皮赖脸地快走开吧!我给你压死了。”
“哪里舍得压死你?一会儿就乐了。”
孟邦拭去她泪,又给她脱了皮鞋,宽了衣服。老三见他小心服侍,忍不住啐他一口,挂着眼泪,扑哧一声笑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