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沉的天空,满布着朵朵灰白色的浮云。前面是一条广阔的马路,董孟邦发狂似的从太和医院奔出,向前乱奔。忽然迎面开来一辆汽车,这时从太和医院里追着出来的孟邦妻舅秦剑平,倒大吃一惊,连喊“孟邦,孟邦”。谁知那辆汽车便即停住,车厢开处,就有一人伸手把孟邦拉上汽车,车身掉头,便呼的一声,好似风驰电掣般地开去了。剑平瞧此情景,不禁目瞪口呆,弄得莫名其妙,要想追着赶去,但两腿怎能追得上四轮的汽车?只好叹了一声,望着模糊的车影绝尘而去,怔怔地出了一会子神,方才怏怏地回太和医院去和孟邦妹子蟾仙说明。一面又回到自己店里,赶紧写信给自己妹子白萍,把孟邦患神经病现在又被人绑去的话详细告知,嘱她快快出来一趟。

原来汽车里正坐着两个女子,一个是吕梅琴,一个就是梅琴的结义姐妹老大叶畹香小姐。畹香和梅琴老二、小如意老三原是非常要好的姐妹,自沪战开始,畹香即别了老二老三到宁波去避难,现在方从宁波出来,她便坐自备汽车到梅琴那里去拜望。姐妹相逢,自然非常欢喜,畹香问及别后情形,梅琴深深叹口气,遂告诉自己丈夫则民已死,老三既给陈铁珊少爷作妾,却又去爱上了小白脸范秋白,因此铁珊便和她脱难。幸她手段高妙,又给她搭上了董孟邦。孟邦待她非常恩爱,照理老三应该心满意足,不转别的念头。谁知她现在又跟人卷逃了,害得孟邦神经错乱,卧病在医院里。当初两人结合,因为是自己给他们介绍律师证明,所以自己对于孟邦很担着抱歉。

畹香听梅琴话中似有怨恨老三的样子,她倒并不介意地说老三本来不用嫁人,嫁人有了拘束,多不自由,一面又笑孟邦这种男子真也痴得可怜。梅琴所以要恨老三,那当然是为了两人抢夺孟邦,梅琴被老三雇了大队娘子军打了一阵,因此和她结了冤仇,但这事却并不和畹香告诉。畹香这时问梅琴可出去,梅琴正欲瞧孟邦去,两人于是同车驰往。谁知汽车刚到太和医院附近,忽见孟邦发狂般地奔来,梅琴眼尖,早叫车夫停车,一面便对畹香告诉。畹香见他果然患有神经病的,容貌却是非常英俊,便忙开车门,把他拉上汽车。梅琴便吩咐车夫,仍旧把车开回白克路去。

梅琴为什么要来瞧孟邦呢,这其中原有两个缘故。第一个缘故,是孟邦有两个存折放在梅琴手里,每个存折各存洋六千元,但是存折虽在梅琴手里,存款的印鉴却带在孟邦的身边,所以梅琴是要向他哄骗过来。第二个缘故,是老三既然卷逃,自己则民又死去了,孟邦到底是很有才貌的男子,自己便想和他长久结合,一则可以使孟邦晓得自己比老三有恩情,二则也可以出一出老三前日上门行凶的一口怨气。

汽车到了白克路,畹香因尚有别事,没有下车,便自回去了。这里梅琴把孟邦扶到楼上房中,给他躺到床上,自己陪在他的身边,偎着他脸儿,劝慰着道:

“孟哥,你想得明白些儿吧,老三这婊子不要脸,没有良心,你还去想她做什么?我是到死也爱你的,你现在总可明白我的人了。”

“你……你……不是梅琴吗?……唉,我上老三的当了,可怜我人财两失了,老三黑良心,梅琴,你难道真的还爱我吗?”

“好哥哥,我爱你,我爱你,你快快回想明白了吧,我们好做个永久的夫妻哩!”

梅琴捧着孟邦的脸儿,热烈地狂吻。孟邦经她这样柔情蜜意的一来,心里虽然是得到了安慰,但把父亲和妻子写来的信,却又淡然忘了。

“梅琴,我亲爱的,你果然有良心……”

梅琴见他很温柔地搂着自己,神志已很清楚,心里非常欢喜,遂絮絮地又好好劝他一番。孟邦的病因此也一天一天地痊愈起来。

日长如年,人瘦于花。蟾仙住在太和医院,差不多已有半月光景。王菊如本是院中看护,且和方蕊仙又是同学,蕊仙常来看望,菊如服侍自然也非常周到,两人伴在床头,交相劝慰,医生又悉心给她诊治,病体虽未完全复原,咯血是早已痊愈了。

蟾仙的咯血,原是为了志刚始乱终弃,心中受了一个极重大的刺激。照理志刚和蟾仙既已订婚在前,今又恋爱于后,两人都有不是。现在两人已明白了彼此本是一对未婚夫妻,在平常人着想,实在不应该抛弃,而且爱情反要愈加浓厚,这样才可称是恋爱神圣,用情专一。假使蟾仙所恋爱的是一个第三者,那志刚知道了,要和她解除婚纸,当然是理直气壮,在蟾仙亦是点首默认。现在她的恋人就是小时候订婚的丈夫,两人虽然不知道而发生了关系,半途上知道了,志刚不怪自己诱惑人家姑娘,反加以蟾仙不贞的罪名。你想,这样委屈受冤的事情,在蟾仙固然是要气得吐血,但在菊如和蕊仙旁人的眼光瞧来,是非难逃公论,不但同情蟾仙并没什么大错,而且也代为蟾仙大大地抱怨志刚负心薄情。

这是一个静悄悄的夜里,菊如服侍蟾仙喝药水,蕊仙坐在床边扶着她身子。蟾仙向两人谢了一声,偶然抬头,瞥见窗外那轮光圆明月,一时想起了家,想起了爸爸,想起了哥哥的失踪……止不住那满眶子的眼泪,又滚滚地掉了下来。

“姐姐,你的委屈我们是都已明白,姐姐,你别气他,待你病好后,也写个信去质问他始乱终弃,侮辱女性。姐姐如怕他,我便替姐姐交涉去,你快别伤心呀!”

蕊仙见她又淌泪了,还道她是伤心志刚负情,便轻轻把她扶下,柔声地安慰着她。菊如听了,也鼓着小嘴儿愤愤地道:

“志刚这个事,不但是欺负姐姐一个人,实在是侮辱我们女性同胞,我们应该起来反对,为女界受诬的一吐冤气。蕊姐的话不错,姐姐快不要伤心,你身子可要紧啦!”

蟾仙听两人你一句我一话的抱不平,心里虽然非常感激,但她们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自从受了这次打击,对于男女爱情实在是很灰心,因此便在枕边谢道:

“两位妹妹的话,原是一片公论,我心实在感激得很。但我想志刚既然这样没有良心,就即使他认错了,恐怕感情也绝不会再好。我今已决定待病好了,找个职业,情愿抱独身主义,再不愿见世界上一个男子。所以两位妹妹的盛情,我是只好心领你们了。”

“姐姐,你切不要灰心,今晚上我回家便替你写个信稿来给你看,你如认为满意的话,我就把它寄给志刚,看他怎样回答。因为他的侮辱,是关系着我们全体的女同胞呀!”

蕊仙说着,一面又抱怨蟾仙太懦弱。蟾仙给她说得没有了主意,便闭着眼睛,细细地思量过去事情。志刚当时不是很不赞成父母做主的盲婚姻吗,他对我说恋爱是神圣的,他为了要……又千方百计地骗着我,我原是再三地拒绝,他便要我先和他合摄一个照相,我先在大东里拒绝他,后又在大中华里拒绝他,怎奈他执意不肯,苦苦哀求。总怪自己意志薄弱,心肠太软,见他爱我到如此地步,糊里糊涂地就答应了他。谁知他现在来信竟反责怪我人格尚有欠缺,唉,他不想想那夜在大中华饭店,究竟其错是谁呀?蕊仙说他始乱终弃,实在不错。这样的不情不义,真是个负心男子,我若不和他说个明白,那志刚的心里不是把错处都要推到我的身上来吗?蟾仙想了一会,便又微睁星眸,含泪点头叫道:

“蕊妹,承你这样地热心,我真不知要如何感谢你才好哩!”

“不用谢,姐姐静静地养息吧,我去了,明天见!”

蕊仙说着,便和蟾仙握手分别,菊如送到门外。

蕊仙回到家里,她竟代蟾仙越想越气,坐在灯下,提起笔来簌簌地打了一个草稿,把志刚怎样地侮辱女性,欺侮蟾仙,骂得个狗血喷头,淋漓尽致。

蕊仙为什么要骂志刚这样厉害呢?这当然也有一个缘故。原来蕊仙的情人黄汉杰,他本是志刚的朋友,和蕊仙只说没有娶过妻子。现在已被蕊仙探听明白,知道汉杰家里不但是已有了妻子,而且也曾经养过孩子的。蕊仙既知道了汉杰诈欺的行为,心里当然非常痛恨。如今又见蟾仙被志刚遗弃,一面庆幸自己没有上汉杰圈套,一面又怨恨世界上男子,竟没有一个是真性情的。她心里所以恨志刚,也就是恨汉杰的意思,因此把志刚要尽情地骂一番,原是要借志刚来出一出她胸中的怨气。

第二天黄昏的时候,蕊仙从学校回来,就匆匆到太和医院来瞧蟾仙。跨进病房,只见里面静悄悄的,蟾仙独自一人倚枕假寐。蕊仙恐惊醒了她,便蹑手蹑脚地放轻了步子。谁知蟾仙早已睁开眼来,便向蕊仙含笑点头,乌圆眸珠在长睫毛里一转,很感谢地道:

“多谢妹妹,叫你天天劳驾一次,我心中真过意不去!”

“原来姐姐并没有睡熟。你别说客气话吧!昨夜回家,我已给姐姐拟了一个稿儿,你瞧瞧好不好?”

蕊仙见蟾仙醒着,便笑盈盈地走到床边坐下,把起的稿儿交给蟾仙。蟾仙伸手接过,细细瞧了一遍,觉得措词激烈已极,但经过情形却并没说明,不过她待自己一片热心,实在令人很是感激,因此她对蕊仙便谢了又谢,一面伸手在自己枕下抽出一张信笺,一面低声说道:

“妹妹,你的热心我真感激得了不得。这个信是我昨夜写的,妹妹你倒也瞧瞧,虽然比你的稿和平些,但内中确是个实在情形。”

蕊仙听了,早把蟾仙的信笺接了过去,展开来瞧道:

志刚爱鉴:

我万万想不到你就是徐郎梦花呀。梦花虽是我的未婚夫,但对我并未谋面,初无感情可言。此等婚姻,即你对我说的是个盲婚姻。盲婚姻你不赞成,我亦深感痛苦。你当时又对我说,你定要找一个和我一般性情学问品貌的女子作为终身伴侣。你是一万分地爱着我,要我答应你的要求,谁知你是个已有未婚妻的男子,你当时何以不对我说明白啊!你的心理,是不唯恐说明白了,我要不答应你吗?当你求我做你终身伴侣的时候,你的心里是满望我立刻答应。我虽没有和你说明我是梦花的未婚妻,但我曾经再三地拒绝你,谁知你又再三地用甘言诱我,蜜意缠我。蟾仙本一弱女子,怜你的一片情真,以死相要,因此心中决定,情愿和我的未婚夫梦花解除婚约,以接受你热烈的爱我。我具此苦心,牺牲着爸爸许下的婚姻,我为着谁来?我不是全为着你志刚吗?今我已承认志刚是我的美满姻缘,志刚的人格是高尚的,志刚的学术是高人的,志刚的性情是温柔而真挚的,志刚的品貌是风流而洒脱的,志刚的一举一动,我都没有一样不爱他。志刚的一句话,我都没有一件不依他。志刚对我好到十分,我对志刚也好到廿分,甚至把女子最重视的童贞都献给了志刚。我俩恋爱的经过和程度,实已超过了海可枯,石可烂,而此情总是始终如一的了。这样的纯洁真挚,一些没有瑕疵掺杂其间,难道还不好称是个恋爱神圣吗?不料前天我竟接到你尖刀般的一封信,说我是有未婚夫的女子,不应该再和男子谈恋爱,又说我的人格有欠缺,我是个失足的人……你这几句话,你自己倒去想一想,你怎么不去责备你自己呀?

我是一个弱女子,我只知从一而终,你自己也是个有未婚妻的,你又怎能对得住你的爸爸?你又怎能对得住你的未婚妻大猫呀?总而言之,我俩的事,我的确对不住梦花,你也确实对不住大猫。现在大家既已明白了,大猫就是蟾仙,梦花就是志刚,订婚在前,恋爱在后。如此的好姻缘,我俩的感情,是应该较前浓厚的,不应该从此破裂。梦花大猫不要说他,单就志刚蟾仙讲,哪一个有负哪一个呢?你叫我去挣新生命,你自己就变成始乱终弃。要知道始乱终弃,不特为道德所不许,即法律亦所不容。今我接到你信,已病在医院,昏厥一次,咯血三次。你如忍心的话,你就不瞧我也好。总之,我是错认识了志刚。志刚,志刚呀,你给我闭眼细细回想一想过去的事吧,到底是我错,还是你错呢?唉,志刚,原来你是个人面兽心肠的野狼啊!

爱你的人董蟾仙衔冤白 四月十六日

蕊仙把这信瞧完,方才明白她和志刚是有这样的一个结合情形。蟾仙真也写得委婉动人,令人伤心,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声,把信笺交还蟾仙,又把自己的信稿藏起,望着蟾仙点头道:

“姐姐,这样瞧来,是你自己写得好多了,姐姐,我把你这封信就此寄去吧,想志刚是个有良心的人,他当然会来瞧姐姐了。”

蕊仙一面说,一面又把自己的信稿撕毁了,掷在痰盂里面。蟾仙拉住蕊仙的纤手,轻轻抚了一会,叹了一声,低声儿叫道:

“妹妹,这一封信寄去后,志刚如仍执迷不醒,不能回复我俩爱情,那我决计自杀,无论腹中有肉没肉,我也管不得许多了……因为爸爸叫我写个回信去,你想,叫我怎样写好呢?今已四面楚歌,我又有什么面目再见江东父老呢?唉,我的生命是悬在志刚的手里。志刚倘能心回意转,则我尚有生机,不然我们相见的日期,恐怕就只有这几天了……”

蟾仙眼皮儿一红,早已扑簌簌地滚下泪来。蕊仙听她说出这样伤心的话,也觉无限酸楚。便拿帕儿给她拭泪,又正经劝道:

“姐姐何苦说这样短志气的话,万一他心狠,你也年轻啦,我们都是学校中人,难道除了自杀以外,不能在社会上干些儿事业了吗?”

“妹妹说得是,但我之所以说自杀,我实在是自恨意志太薄弱了啊!”

蟾仙的泪,是沾有了她整个的粉颊,她心里想到了爸爸、弟弟和妹妹,她惭愧极了,她心里真有说不出的痛苦!

“姐姐,别淌泪吧,淌泪是懦弱的表示。过去的事情,我们总算得了一个很好的教训,以后我们应该重新做一个人。姐姐,你的大哥现在可有了下落吗?”

蕊仙见她哭得伤心,便柔声地安慰她,同时把话又岔开来问孟邦下落。蟾仙听了这话,芳心不觉一振,把手背揉擦着眼皮,叹道:

“剑平哥已登报招寻,可是不但毫无影响,真连一些儿消息都没有,现在剑平哥已写信给爸爸去,他老人家接到此信,也许自己要来上海,否则嫂子白萍恐怕是一定要来的。你想,我今病在这儿,万一给爸爸嫂子知道了原因,那我真没有面目见人了……”

蕊仙听她这样说,自己本是要丢开她的烦恼,谁知反更勾引起她的忧虑,一时倒也弄得无话可安慰了。呆了半晌,秋波盈盈似的明眸,向她凝望良久。忽然眸珠一转,她便站起来,柔声道:

“姐姐快别愁了,我把你这信立刻就托汉杰亲身寄给志刚去,叫志刚见信就来,只要你俩和好如初,那你爸爸虽然到来,不是也很说得出吗?”

“妹妹为我这样操心,那真叫我到死都不能忘怀哩!”

蟾仙感到心头,在枕上连连泥首。蕊仙听她说出死字,心里不知有了一阵什么感触,那泪竟夺眶而出,慌忙背过身子偷偷拭了,又回转身来道:

“姐姐,你可喝了药水,要不要我给你喝了后再去?”

正说着,菊如匆匆走来了。蟾仙心中最好志刚立刻就到自己床边来,遂含笑摇头,指着菊如道:

“妹妹,你别忙吧,菊妹来了呢。”

蕊仙一见,便和菊如握手,两人问了一会儿,蕊仙告诉了,便匆匆地走出太和医院去了。

太阳淡淡地已向西山脚下沉沦了去,剩下的一片余晖,反映在蔚蓝的天空,显出了无限美好的色彩。这是一条平坦广阔的马路,是个清静幽雅的住宅区,两旁街沿上种着一株一株的树儿,枝叶儿疏疏密密,斜阳光晖,笼罩在青绿的叶瓣上,添了一层粉红的颜色。夜风微微吹动着叶儿,发出了瑟瑟的音调,这声音在静悄悄的空气中流动,令人也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凄凉!

暮色已整个地降临了大地,春天的黄昏,也含有些儿寒冷的意味。蕊仙从太和医院出来,低了头慢慢地在马路上走着。她的脑海里是一层一层想,天下的男子,十个里倒有九个是没有良心的。志刚固然是第一个没良心的人,就是汉杰,他对我说得天花乱坠,口是心非,何尝不是和志刚一样呢?前日给我探听出来他的确是已娶妻的人,虽然汉杰那天又向我发咒声明,说他和妻子是毫无一些感情,平日不但同床异梦,而且一句话也不说的,现在已和她办离婚手续,所以和自己说没有妻子,并非故意相骗的。当时我听了这话,想起蟾仙姐这样的伤心,我哪忍心再叫他去和妻子离婚?在我虽然是恋爱神圣,但在他的妻子说,到底是破镜难圆啊,况且他会这样狠心对待妻子,将来他不会这样对待我吗?所以我立刻反对,和他说自己并不是喜欢拆散人家夫妻的人,劝他还是别操这一份儿心,我们两人就结个精神上友爱吧。他却又说,他的和妻子离婚,并不是为了我,即使我不爱他了,他还是要和他妻子离婚的。我听他这样说,当然也只好由他了……蕊仙想到这里,又回忆当初自己和汉杰结识时的热情和恩爱,眼前竟好像做了一个梦似的。不觉深深叹了一口气,当夜风扑面,蕊仙身子瑟瑟发抖了两抖,感到了无限的悲哀!

“啊哟……”

蕊仙正在万分的不自在,默默地出神,谁知这时候,就有一辆汽车好似飞般地向后开来,竟把蕊仙身子撞倒在地。

“阿二,你的心在哪里?前天在这个地方几乎闯个穷祸,不料今天又在这儿闯祸了,你真是个该死的东西!”

车夫幸亏停车得快,没有将蕊仙身子辗过,那车厢里就有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向那车夫骂着。原来这个女子便是叶畹香小姐,因她夜夜在跳舞场里度着她热狂的生活,她的车夫阿二真的没有一夜好好的睡,所以阿二弄得神魂颠倒,往往闯出祸来了。这时阿二心里吓得乱跳,又听小姐这样骂他,他便哭丧着脸儿答道:

“哪个叫她不生耳朵,我不是连连地按着喇叭吗?她想什么心事呢?她是个死人吗?难道竟会一些儿都不听见?”

“还要啰嗦哩,幸亏这时马路上没有巡捕,你快给我把她抱上来,送到前面太和医院去吧!”

阿二不敢怠慢,立刻跳下车厢,把蕊仙抱到车厢里,赶忙送到太和医院来。这时菊如正在诊治室里,一听外面有人说汽车辗断了路人的腿,叫医院中派人立刻到外面去抬伤人,菊如遂忙和同伴叫役人拿帆布床去抬。待伤人抬进一瞧,菊如不禁啊呀一声,大叫起来连喊道:

“你不是蕊仙妹妹吗,怎样给汽车会辗伤呀?”

蕊仙双目紧闭,垂眉紧锁,听了这话,忙又睁开眼来,向菊如望了一眼,却忍不住淌下泪来。菊如见她腿上粉红的丝袜上有血汩汩流着,一时也不及问话,和同伴立刻扶到诊床,当有医生先给她打一针止血针,又打一针强心针,然后细细视察。幸所伤地位是在下肢,还没有辗折大骨,只伤及小腿的肌肉,遂敷上伤药,由菊如亲自裹扎,畹香见诊治已毕,便叫送到特等病房。

菊如把蕊仙送到五十四号病房,齐巧和蟾仙是隔壁。这时蕊仙躺在病床上,倒反感觉有些儿痛苦了,便连连呻吟。菊如回身便向畹香问道:

“这位小姐贵姓,府上哪里?多谢你把她送来,不知她怎样被汽车辗伤呀?”

“我叫叶畹香,住在宝建路一百廿号,这位女士是不是耳聋呀?怎么车夫连掀按喇叭,她竟会一些儿没听到呢?”

菊如听她这样说,想她一定是坐汽车的主人了,便忙答道:

“她叫方蕊仙,是我的同学,今天她刚从我那里出来呢。她并没有耳聋呀,想来她一定是给叶小姐汽车撞倒的了。”

“可不是,幸亏没有辗伤骨节,这真是不幸中之大幸了。现在你王小姐既然是方小姐同学,那是再好没有了,这儿一百元钱,就作医药费,请你先收下了,如不够,请你打八一六六零电话,问叶公馆,我当再着人送来好了。”

畹香说着,便在皮匣内取出一叠钞票,交给菊如。菊如却不先来接,回眸向蕊仙望了一眼,见她已闭眼睡去,便悄悄扯了畹香一下,轻声道:

“这样很好,那么叶小姐的钞票我就陪你付到账房里去吧。倘然有多有少,将后再关照你好了。”

畹香点头称好,菊如遂伴她到账房间把款付好,方才各自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