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士音乐奏出热狂的歌曲,霓虹灯下映着一对对年轻的姐儿哥儿,有的臂挽臂儿,有的脸偎脸儿,合着他们整齐的步伐,好似蝴蝶在花丛中环绕,燕子在白云里追逐,各人的脸上是浮现了得意的笑,心里是充满了甜蜜的滋味。

舞场西首角上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翩翩的美少年,他嘴里含着烟卷,只是拼命地猛吸,好像他心里有许多的烦恼和忧愤,正没处发泄的模样,原来这个少年就是大新舞厅中的徐志刚。志刚自遇到畹香,知道她是一个十足欧化的贵族小姐,金钱多那还在其次,单说她容貌儿和种种待人的热情,实在令人意也快,魂也销,觉得自从结交异性以来,畹香小姐的放浪不羁,确可称第一个。因为志刚和蟾仙发生了意见后,他觉得世界上无论怎样好性情文雅稳重的女子,都是靠不住的。蟾仙这样有学问理智的女子,她尚且背了未婚夫和我谈爱情,那何况其他呢?幸亏我就是她的未婚夫,不然我真要戴顶绿帽子了。所以在志刚心里,便起了一个反感,觉得世界上的女子,表面上愈显正经稳重,凛不可侵犯的样子,她心里一定是不见得会和她面部上一样贞节的。倒还是像畹香这种女子,心直口快,毫无虚伪,要说就说,来得痛快。志刚既一心地从单方面着想,那自然和蟾仙感情愈淡,而追求畹香的心也愈深了。

汉杰自被蕊仙拒绝责骂后,他心里就省悟不合法不合理的爱情实在是非常的危险,不过他既知蕊仙是这样一个好女子,若就此放弃,那自己固然感到失望,同时蕊仙恐怕一定也要感到伤心,这原因实在是我和她过去结识后的爱情,的确有了相当的基础。虽然她因知道我是有妻子的人而和我翻脸,不过在她芳心中未始不受到了一重刺激。汉杰既了解爱情的真意,他便毅然把自己家里毫无感情的妻子离去,一心一意地追求蕊仙到底了。

蕊仙是非常同情蟾仙,因此两人的感情骤然增加,竟同姐妹一般。汉杰因为要博得蕊仙的欢心,同时要想志刚蟾仙和自己蕊仙结成两对美满姻缘,所以他因爱蕊仙而连带也怜蟾仙,竭力向志刚劝告,要他和蟾仙言归于好。可是志刚这时正在热恋畹香,当然不免忠言逆耳,而且还要用话抢白他了。

志刚自汉杰生气走后,心里也非常恼恨,遂取出烟卷,一支一支地吸着,直把烟缸里都丢满了烟尾,他兀是猛吸不停。瞧瞧手表,还只八点三刻,这时若就到沧州饭店去找畹香,恐怕又觉太早,要被她见笑,自己竟一刻都离不得她了,那也太失了自己少爷的身份。不过就在这儿闷坐,实在无聊已极,想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噗的笑了。坐在这儿还说无聊,那难道是坐庵堂寺院里去有趣吗?志刚这样一想,便站起身子,到舞池里拣舞娘去跳舞了。

舞罢归座的时候,忽见迎面走来一男一女。女的和志刚都咦的一声,只听她笑盈盈叫道:

“哟,徐少爷也在这儿吗,那正巧极了,我给你们介绍,说起来大家彼此还是至亲哩!”

原来这一男一女便是孟邦和梅琴。梅琴自把孟邦送到自己家里,一面诉说老三的无情,一面自己又千般恩爱、万种缠绵地服侍孟邦。半个月后,孟邦的神经也就慢慢恢复清楚,竟是好了起来。孟邦见梅琴这样柔情蜜意地对待自己,直把梅琴认为生平第一知己,从此便死心塌地地和她同居在一块儿了。梅琴原是个好淫的女子,孟邦被她迷得把爸爸和弟弟秋豹一个从农村来一个从战地来的信都置之脑后了。连蟾仙尚在太和医院中病着,差不多他也忘记了。天天陪着梅琴上跳舞场瞧戏院地玩着,好在两人手里还有一万六七千元钱,着实有许多日子好花费哩。

当时志刚瞧见梅琴,也和她握阵手,说好久不见了。梅琴却把他拉到座位前,给他和孟邦两人介绍道:

“这位是徐志刚先生,就是你妹妹蟾仙的爱人,也是丈夫。这位是董孟邦先生,就是蟾仙的哥哥,也是我的丈夫。我们彼此不都是亲戚了吗,志刚,你是应该叫我一声舅嫂哩!”

梅琴一会望着志刚,一会望着孟邦,粉脸上堆满无限得意的笑。可是这几句话听进在两人的耳中,倒不禁为之愕然,心里都别别一跳,只好各伸手来,握了一握,含糊应酬几句,都觉有些坐立不安地受窘。

“咦,你们都站着干吗,大家坐会儿吧!”

梅琴见两人出神,遂拉他们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嵌在两人的中间,抚着志刚的肩儿,笑盈盈瞟他一眼,叫道:

“志刚,今天你一个人来吗,蟾仙怎么没一块儿来呀?”

“唔,唔,哟,我忘记了一件事了,对不起,失陪了,再见吧!”

志刚被她这样一问,实在再也坐不下去,只好圆了一个谎,站起身子,也不待梅琴回答,竟是急匆匆地逃出舞场去了。

“这个志刚,是不是你前次对我说,妹妹在他家做家庭老师吗?”

孟邦瞧不见志刚的背影后急忙向梅琴问。梅琴笑道:

“正是他呀,今天不知为什么他竟这样丧神失魄的模样?”

“那么你怎么说他是我的妹夫呢,我妹妹是已经许配给徐梦花了呀!啊呀,这事糟了,妹妹真糊涂,给爸知道了可怎么好呢?”

梅琴听他这样说,便把他紧紧偎着,瞅他一眼,纤指向他额上戳了一下,啐道:

“你这人真是少见多怪呢,现在是什么时代,你妹妹不好和徐梦花离婚吗?你瞧这个志刚的脸蛋儿多漂亮,家里又有钱,无怪你妹妹和他一见倾心。你有了这样一个妹夫,怕将来还得不到一些好处吗?你有发达的一天,也不枉我痴心跟你一场,你自己糊涂,怎么倒怪你妹妹糊涂呢?”

孟邦被她这样一说,一时也模糊不清,以为她的话未始不是没有道理,便望着她粉颊儿笑道:

“那么我妹妹怎样和他认识呢?妹妹到上海,是耽搁在你的家里,想来又是你拉的皮条,我妹妹真被你害苦了……”

梅琴不等他说完,便狠命地拧他一把脸颊儿,白他一眼,嗔道:

“你这没良心的种子,我给你介绍一个这样风流貌美多财多艺的妹夫,你还说我害苦你妹妹吗?恐怕你妹妹是拉开了嘴儿,喜欢得像弥勒佛哩!孟邦,我告诉你吧,志刚原是我丈夫则民的朋友,那天他来我家玩雀牌,齐巧蟾仙在我房中,于是我给他们介绍一下。这也原是一种极普通交际,谁料他们一见倾心,此后便瞒着我常常出去游玩。我还劝蟾仙当心,志刚是个馋猫儿,你别被他偷吃了去,哪知蟾仙早已属意于他,一天两人出去后,竟有五天不回来。你想,不是要把我急死吗?后来她那天回来了,你不是也刚从乡下逃出来吗?现在你总可明白,虽然是我给他们介绍认识,不过我并没叫他们到外面去快乐五天呀!”

孟邦听了这话,脸儿一阵通红,想起那日我狼狈出来,和妹妹相见时,妹妹果然衣服华丽,当初我还暗暗纳闷,原来这时候妹妹已和志刚发生肉体关系了。后来在舞场中也曾碰见过一次,想来就是这个志刚了,他如果真能把妹妹娶去,我对于梦花当然可以解除婚约,就是爸爸不允许,但木已成舟,自然也只好由她了……

“啊哟,我这人真热昏透顶了,竟会糊涂到如此地步呢!”

孟邦想到这里,陡然想起了一件心事,猛可拍着自己的额角说出了这几句话。这倒出乎梅琴的意料之外,不禁大吃一惊,攀住他的肩头,连连问道:

“喂,你到底想着什么啦,这样大惊小怪,我真被你吓一跳哩!”

“我想着了,我的妹妹前天她也病倒在太和医院里呢,那时我的头脑不十分清楚,所以也没问妹妹患的什么病。”

梅琴听了,也奇怪得了不得,凝眸沉思半晌,又急问道:

“咦,你这是打哪儿说起呀?那么刚才志刚怎么一些儿不说呢?”

“我告诉你吧,我自从老三这贱人跟人卷逃了后,我神经就大受刺激。而且那天我不是在你家里吗,正压在你的身上销魂的当儿,短命这贱货还带了大队娘子军直捣香巢,我慌得翻身落马而逃,因此又染了白浊,幸亏现在都治好了……”

梅琴听到这里,急将纤手把他嘴儿按住,两颊浮上朵朵桃花,啐他一口,急忙阻止他道:

“好听吗?还要滔滔不绝地像背书般地说出来呢,我又没问你这个,我问你怎样知道蟾仙病着呀?”

梅琴说到这里,忽然又恨恨地骂声这烂腐货,我也真受够你的苦了。孟邦知道她那天一定被老三打过,便把她拥在怀里,吻着她颊道:

“全是我不好。这不要脸的女人,你也不要气她了,日后若给我撞见,她的性命就逃不过了。我也一向没问你,后来我从楼窗口逃出后,她把你怎样呢?”

梅琴听他问起这事,心里气得什么似的,恨声不绝,并又淌下泪来道:

“你倒一走了事,我连衣服都不及穿,后来给这烂腐货牙齿血也打出了,如今想来,我真恨得她肉有三口好咬哩!”

梅琴想想伤心,倒不觉又淌下泪来。孟邦见她似着雨海棠,真觉楚楚可怜,这就情不自禁把她小嘴儿吻住道:

“梅琴吾爱,你别伤心,你的牙齿血也给她打出,这是多么令我痛心,现在我补给你甜蜜的吧!”

孟邦把她温情蜜意地吻了许久,梅琴忍不住破涕笑了,眸珠一转,忽又想着了一件事,说道:

“哦,那天我记得蟾仙还来望过我,见我被老三打得这个样子,她也没好好儿坐,就匆匆走了。你说她病着,她到底患的什么病呢?”

孟邦坐正了身子,倒了一杯茶,喝了两口。回头又望着梅琴,细细告诉道:

“我神经既受刺激,头脑便糊涂得厉害,一心只恨老三,后来我的妻舅秦剑平把我送到太和医院,住了几天,便略为清楚。那天剑平告诉我,说妹妹也在隔壁病房,那时我就去见妹妹,妹妹已经知道我的受骗,她便哭着说她也受人骗了,当初我却不曾问她受谁的骗,现在想来,不要志刚这小子已把妹妹抛弃了吗?否则今天志刚瞧了我们,何以这样局促不安呢?”

梅琴听了这话,觉得也有些可疑。若志刚真的把蟾仙抛了,那蟾仙心里恐怕是要感到无限伤心了。便安慰他道:

“我瞧是不会的,他们的爱情是非常浓厚,两人正在火热时期,哪里会吵闹呢?你若不放心,我们明天去瞧瞧她好了……”

“可是现在已过半个多月了,妹妹不晓得是否还住在医院里,唉,我这人真糊涂……”

梅琴见他好像很难过的样子,遂把脸儿又偎了上去,秋波脉脉含情地瞟着他,柔情蜜意地逗他高兴道:

“其实你也没有糊涂,你自己能起床不是也没到一星期吗?我因为要你快乐,所以伴到这儿来玩玩,倒又引你伤心了。亲爱的孟哥,快不要伤心,我们去舞一支吧!”

孟邦见她这样体贴入微,真是感到心头,这就两手捧着她粉颊,对准她的小嘴儿啧啧地吻个不住。梅琴薄薄的嘴唇皮子被他吻得痒丝丝的,忍不住躺在他的怀里,咯咯笑起来。

“梅琴,你真是我的灵魂儿一般,我没有你,简直是不能活了。”

梅琴听他这样说,乐得心花儿都开了。绕过无限娇媚的俏眼,向他睃了一眼,却又伸手拧着他颊儿,啐了一口,笑道:

“罢呀,不要你说好听话吧。昨天夜里我在睡梦中还听你呼白萍的名字呢,现在白萍在乡下,你当然欢喜我,将来嫂子出来了,恐怕连脑后也不要瞧我了。唉,我终是个苦命……”

梅琴说到后来,脸色一阵惨白,无限心事激起了她无限的悲伤,止不住那满眶子的眼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孟邦听她说出这个话,心里亦万分难受。暗自想道,自从江阴避难来沪,在上海所做一切的事,不但是对不住爸爸,而且也对不住白萍。白萍和我结婚四年,她是多么的贤惠,在家料理事务,无不节省勤俭。现在我在外荒唐得如此,真叫我如何对得住贤妻……不过梅琴待我这样情义,且我又沾了她的身子,若再叫我抛她,这我实在也是心有不忍……想到这里,殊觉左右为难。回眸瞧梅琴粉颊偎在自己胸前,兀是泪涔涔流下,这种妩媚的意态,实在叫人又怜又爱。孟邦低头吻着她泪,柔声地安慰道:

“梅琴,别伤心,我既占有了你的身子,我终不负情你的……”

“我知道你的爱,我实在很感激你。但我想着往后一切,我怎能够不伤心呢?”

“往后且别谈,我们就享受目前的快乐吧。再说白萍是个大度的女子,最好能原谅我的苦衷……只不过委屈你些儿了。”

梅琴听他话中竟有收自己作妾之意,倘然白萍果然允许,那自己总算也有归宿之地了。不觉破涕一笑,吻着孟邦的颊儿,叫道:

“只要孟哥言而有信,我到死总也是你的人了……”

“梅琴,你放心,我愿与你白头偕老,你又何苦说死呢?”

“唉,你真是我命中的魔星,我实在太爱你了……”

孟邦听她说完,忽又淌下泪来,一时心里更加感动,忍不住搂紧她的脖子,接了一个长吻。良久,这才放开了手。梅琴娇媚地偷瞟他一眼,颊上显露了一层红云,却慢慢低下了头。孟邦便拉起她纤手,一同到舞池里去欢舞了。这夜两人直跳到十二点敲过,方才携手回家。梅琴因要孟邦死心塌地地缠住自己,所以在枕边情话喁喁,着意温存,被底兴浓,演出了无限旖旎的风光。

碧天如洗,万里无云,一轮皓月,无限清华。街头几株杨树,正长着青青的绿叶。夜风轻轻地吹送,摇动得枝叶发出了窸窣之声。从大新舞厅里,匆匆地奔出一个少年,脸色慌张,急急跳上一辆人力车,用手向西一指,那车夫就拔脚飞跑了。

这个少年就是志刚,志刚在舞厅里忽然遇见了梅琴和孟邦,听了梅琴的介绍,方知孟邦就是蟾仙的哥哥。梅琴她是不晓得我和蟾仙破裂了,所以犹妹夫啦舅嫂啦闹个不了,万一自己露出马脚来,那可怎么办呢?志刚这样一想,所以不敢再坐,就说了一个谎,急忙逃出舞厅去。

志刚坐在车上,一路只是呆呆地想,记得我幼年时候,爸爸给我订婚了,说我未婚妻名叫大猫,我的小名叫小狗,大猫小狗正是一对。那时我真难为情得了不得,后来又听大猫尚有一个哥哥,想来就是这个孟邦了。孟邦他是已有妻子的人了,那年不是有请帖来吗,怎么他又和梅琴同居了呢?想到这里,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梅琴这女人的脸儿真厚得厉害,她是则民的妻子,别人也许不知道,难道我也会不晓得了吗?她竟在我面前公开宣布孟邦是她的丈夫,还要我叫她舅嫂……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了。

“先生,你要我拉到哪块儿去呀?”

志刚正在出神,车夫回过头来问。志刚向四面一望,原来已拉到静安寺路了,遂伸手向那边一指,说道:

“就是沧州饭店,快拉快拉!”

车夫答应一声,拔步飞跑,没有一会儿,车身早已在沧州门口停下。志刚在袋内随手摸了四五张角票交给车夫,身子便向里面直走了进去。

“啊哟……”

不料这时从里面正走出一个西服少年,和志刚撞了一个满怀。那少年站脚不住,竟向后仰天跌倒,志刚因少年跌倒,身子不由一冲,遂也直扑了下去,恰巧覆在他的身上。志刚心慌意乱,连忙伸手去撑住地上,意思原是不要压痛了人家。谁知愈是小心,事情愈是糟糕,那手按下去时,不偏不倚齐巧凑在那少年的颊上,只听啪的一声,那少年颊上就着了志刚一下耳刮子。少年还以为他有意殴打,心中这一气,不禁咆哮如雷,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你这杂种好没道理,既撞倒了我,还打我耳光。他妈的,你敢是吃了老虎胆……”

少年骂到这里,一手扭住他领带,伸手就是劈啪两下,倒真的赏给志刚两个耳光。志刚待要分辩哪里来得及,一时好生着恼,也就扭住他领带。两人都从地上爬起,各不肯放,恶狠狠的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志刚气呼呼道:

“两人相撞,原是大家不小心,假使你不跌倒,我也绝不会压在你的身上,我的手碰着你颊,完全是无心的,现在你既出口伤人,又举手行凶,这个道理难道是对的吗?他妈的,你这小子长了几个脑袋,老子不给你颜色瞧,你下次还好横行哩!”

志刚话还未完,伸手就是一拳,正打在那少年肩头上。少年负痛,哪肯示弱,一面还打,一面也大骂道:

“放你妈的屁,你撞倒我,又打了我,难道我不该还手吗?你给我颜色看,很好,我倒正要瞧瞧你颜色是黑还是白呢?”

两人到此不由分说,一个扭住他头发,一个拉住他胸口,你打我耳光,我打你腰肢,本来还是角力式,后来竟互抱身子,滚在地上,扭成一团,好像狗儿吵架般地打个不停了。

诸位,你道这个少年是谁?原来就是陈铁珊,铁珊和畹香在三楼十六号房间内正在圆他们好梦,怎么这时候匆匆会下来呢?这其中当然有个原因。畹香七点十分赶到沧州饭店,和铁珊喝了酒后,时候不过七点三刻,两人酒后兴浓,就你贪我爱地到温柔乡中去找寻快乐。两人还是初次交易,铁珊当然是格外奉承,畹香也认为心满意足,自己物色的人才,果然不错。事毕以后,畹香忽然想起刚才大新舞厅里,曾约志刚前来,万一两人相遇,虽然我自有办法,但吃起醋来,究竟不便。因此故作娇嗔,说铁珊欺侮她,恨恨把他推开道:

“你叫我喝酒,原来是存的歹心肠,我和你不过才半个月的友谊,你敢凭空地欺侮我吗?我叫喊起来,看你怎么办?”

铁珊骤然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倒大吃一惊,脸儿怔了一怔,咦了一声道:

“叶小姐不是赞成不嫁主义吗,我又不要你嫁我,我只不过做你目前临时的丈夫罢了。”

“你别胡说,不嫁主义就是独身主义,我喜欢独身,你刚才怎么又把身子合到我的身上来呢?真叫我把你恨煞,你现在快给我离开,今夜我是要抱独身主义了。”

铁珊听她的话反复无常,而且又新鲜又滑稽,这就忍俊不禁。畹香自己想想,也觉好笑,嘴角一掀,几乎也露出笑意来,却竭力绷住脸儿,连连催他。铁珊瞧此情景,似假非假,意欲不去,生恐她真的恼怒叫喊,那我们半个月友谊交情到底不深,但是立刻就去,在路上着了风,倒也不是玩的事。正在感到畹香小姐的脾气古怪,去不去委决不下时,忽听电话铃响了。铁珊便忙去接听,原来是自己的按摩院里的相好小芸,她开好安东旅社十八号房间,叫自己快去,说给铁珊好东西吃。因为铁珊下午曾到按摩院去淴浴,和小芸说明自己在沧州饭店,所以她来电话了。当时铁珊一想,畹香既催我走,我何不就到小芸那里去,不是一样可以睡热被窝吗?于是连连答应。放下听筒,和畹香只说家里有事,叫他回去。畹香求之不得,自然并不阻挡。铁珊遂披上大衣,急急乘电梯下去。谁料刚到大门口时,竟和志刚撞了一下,大家跌倒地上。本来这样一撞,也不至于会仰面一跤,那当然因为铁珊是刚从沙场交战下来,两腿软绵,走路尚且吃力,还能禁得起志刚一撞吗,自然要站脚不住了。

当时志刚铁珊两人因误会而相骂,进而至于扭在地上大打起来。铁珊虽然身材高大,体格强壮,但到底精力才出,有些支撑不住,竟被志刚掀在地上,痛打一顿。这时旁人围拢来劝解,铁珊犹不肯罢休,志刚当然骑在他身上,也不肯放松。

“你这人也太蛮了,打死了人,到底吃官司呀,你们又不是穿短衣裤的粗人,动没动就打架,大家还是起来讲理吧。”

忽然一阵清脆的女子说话声,同时把志刚的身子拉了拉,志刚这才停手,和铁珊从地上爬起,握了拳儿,又欲格斗的模样。

“哦,原来是你们两位。志刚,你快告诉我,为什么要和他打起来呢?”

志刚铁珊一听那女子竟是认识的,遂同时回眸望去,这一瞧,铁珊不禁脸红耳赤,志刚却和那女子握手叫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三小姐。我告诉你,他妈的,这贼子不是个东西,他撞了我,累我跌倒,还打我耳光,你给我评评,这王八蛋该打不该打?”

原来这个三小姐就是小如意老三,她和志刚是在梅琴家里认识的,本来也想和志刚勾搭,后来因志刚一心追求蟾仙,老三也就冷心下来。这时老三见两人打架的,一个是志刚,一个是自己前夫铁珊,便冷笑一声,向铁珊白眼道:

“志刚,这种人是没有和他计较的,不要脸的狼心种子,你理他呢?”

老三这中间那句话,不但使志刚听不明白,就是四围看热闹的人也呆起来。铁珊是晓得她在说自己和她脱离夫妻关系,一时火上添油,就也骂道:

“我狼心吗,你这不要脸的女子,跟人私通卷逃……”

老三被他骂得脸儿通红,回头就向那边正在柜旁买香烟的少年招手,喊道:

“秋白,你快来,这不要脸的铁珊欺侮我哩!”

秋白一听铁珊两字,想起自己和老三在东亚饭店幽会时,突然被他前来捉奸,倒吃了他许多苦头,现在老三既已和他脱离,那还怕他什么?冤家路狭,我正好向他报复呢。秋白这样一想,立刻飞步奔了过来,见了铁珊,挥拳就打。铁珊听老三叫秋白,心中已是一惊,今见秋白不问三七二十一地向自己奔来,暗自想道:我已被这个少年打倒,如何还抵得住秋白,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着走为上着。铁珊打定主意,也不敢再和志刚评理,就从人缝中一钻,飞也似的逃出去了。

“秋白,别追了,算便宜了他这杂种……”

秋白尚欲拔步追他,早被老三拖住。一面向志刚和秋白介绍,一面又问志刚到哪儿去。志刚不便说明,含糊答称瞧朋友,又向秋白道谢,因各有事情,遂握手别去。

志刚待他们走出沧州饭店,方乘电梯到楼上,心中暗想道,现在方才明白老三跟人卷逃的就是小白脸范秋白。志刚以为是晓得详细了,谁知老三和秋白原是结为终身恋人,再叫老三和人勾搭,预备诈骗钱财。孟邦就是上老三圈套的一个,可惜志刚对于这一段事还不十分知道哩!

志刚推进十六号房门,只见里面电灯雪亮,却是不见一人。再瞧床上,绸被掀在一堆,志刚走进床边,就有股细香送进鼻来。一时心里荡漾了一下,伸手去摸被褥,尚带微温,暗想:畹香已睡过了吗?那么此刻她到哪儿去了呢?这就在床前呆了一会,猛可想到了,不禁哦了一声,遂到浴间,推门进去一瞧,果见浴缸里面坐着一个玉雪裸体美人。她见有人推门进来,便娇声地啊呀极叫起来,这倒把志刚大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