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文那夜回到家里,他的母亲秦太太还等他回来一同吃饭。乐文因为自己在咖啡馆内曾经吃过了一客吐司,所以倒也不觉得十分的饿,遂说道:
“妈,你饿了,你还是自己先吃吧!”
“我倒也不饿什么,你回来了,就一同吃过了算了,饭都凉了。”
秦太太一面说,一面盛了两碗饭。乐文坐下,握了筷子,在碗内挑着饭粒,向口内一粒一粒地嚼着。凭了他这一种出神的态度,就可以知道他是在想着心事。秦太太这就低低地问道:
“乐文,今天你们开会的结果怎么样呢?到底有没有成功的希望?”
“妈,这件事情说起来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
乐文这才恢复过他的知觉来,微微地一笑,遂把咖啡馆内经过的情形向她诉说了一遍,并且说道:
“你想,那不是因祸而得福?”
秦太太笑了一笑,说道:
“但愿乐器能够不发生什么问题,这真是谢天谢地的了。”
说到这里,她那两条稀疏的眉毛,又微微地蹙了起来,说道:
“下半年的生活,比上半年又涨得好几倍了,今天白米要卖两万了,就是菜市场里的小菜也涨了数倍,一天买一百五十元小菜,还是一些也没有什么可吃,你想,生油要三百多元一斤。这种生活,我活了五十六年来,真是从生都没有过着过。你爸爸五年前死了,当时我真伤心,现在我倒反而羡慕他了,他真福气,这种生活到底没有看见。唉!要如换了我死,那是多么的好,你也不会这样受到环境逼迫的痛苦了。”
乐文听母亲这样地说,他的内心会慢慢地滋长了悲哀的成分,叹了一口气说道:
“妈,你别那么地说,这都是我做儿子的太没有能力了,白白活了二十二岁的年纪,不能够给母亲有好日子过,这是我的罪恶。唉!为什么我要去干这种艺术的苦生活呢?”
“乐文,不,你不要误会我做娘的说的这几句话。”
秦太太见儿子脸上显出了痛苦的样子,慌忙给他解释。
“我的意思,因为我是个女子,而且是个思想陈旧、年纪苍老的女子,所以我竟没有一些可以帮助儿子成功事业的能力。这我是感到深深的不安和难过,你瞧瞧这一张照片,那时你还只有十六岁吧!”
说到这里,放下碗筷,把手指到写字台旁的壁上那个框子上去。乐文在暗淡的灯罩下的光线中看去,这是我十六岁拍的一张半身小照,白白胖胖,这正是我的黄金时代,听母亲又接下去说道:
“那时候你父亲还在世上,所以你真幸福,脸是那么的丰腴,白白胖胖,完全是一个孩子的模样,可是现在……”
秦太太把她柔弱的目光,又注视到他的脸上去,说道:
“你的脸是那么的瘦削,是那么的苍黄,我知道这是被生活所磨难得这个样子的。有时候我见你写文章编乐谱到半夜三更的时候,我忍不住终要落下眼泪来。唉!这都是我累苦了你……”
秦太太的眼角旁几乎要润湿起来。
乐文被母子之情感动,他忍不住也要落下眼泪来,只不过为了母亲已经有伤感之意,自己当然不能再去增加她的悲哀,他把眼泪从肚子里吞了下去,含了无限酸楚的微笑,低低地说道:
“妈,这是你自己心理作用,我现在也只不过二十二岁的年纪,我的脸也算不得这样的苍老,你瞧瞧,我的两颊,这几天好像是胖了一些了。”
乐文为了要博娘的欢心,他把手抬上来拍了拍自己的两颊。
秦太太似乎也明白儿子的意思,满显皱纹的脸上也浮现了一丝苦笑,微微地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
“二十二岁了,说小也不算小了,像你父亲那么年纪结婚的话,也许你已经有了孩子。我想你终不能这样一辈子不结婚的,不管经济怎么样,我想终预备给你娶一房媳妇,这样在我终似乎可以放下了一头心事。”
“妈,你又谈到这个问题上去了。”
乐文不免两颊微微地一红,摇了摇头,一面加紧地吃饭,一面笑着说,在他的心中,当然认为现在还不是谈婚姻问题的时候。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古今皆然,为什么不能谈呢?”
秦太太注视着他微现红晕的脸,却忍不住笑起来。
“可是在我的环境说,还不到这个时候。”
乐文说完这两句话,他已放下了饭碗,离开了桌子,坐到写字台旁去了,似乎还听到母亲一阵细微的叹声。这叹声给予乐文十二分的同情,他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坐到写字台旁来的本意,是预备作一些乐曲,不过为了母亲提起婚姻问题这一句话,他提了钢笔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写下来。
玉华在我的心目中是未来的夫人,就是在玉华的心中,也未始没有这一个意思。不过将来事实上,能否成为一对,这当然还是另外的一个问题。在性情上说,我们是十分的融洽,在品貌上说,似乎还可以说相等。在年龄上说,简直可以说是恰当。只有在环境上说,那似乎相差得太远一些。虽然玉华她不是一个爱好虚荣的女子,她绝不会有什么贫富的观念,只不过思想与见解是空虚的,日常的生活是最现实,能够实现日常的生活,这思想和见解才可算是准确的。否则,还只好说是纸上谈兵,根本不发生一些效力。那么玉华究竟是否过得惯清苦的生活,因为此刻她在家里的生活,当然不是一个普通家庭中可以能够享受得到的。在未婚的时候,她一定会说,我就是吃些淡粥淡饭,也不会嫌苦,不过结婚后的事实,到底不容易预料的。所以与其是结婚后感到争吵的痛苦,倒不如做一辈子光棍的幸福。乐文在经过这一阵的沉思之后,他把平日和玉华一切浓厚的热望,顿时冷了下来。觉得在事业还没有得到成功之前,千万还是不要做粉红色的梦想才好。于是他提起笔来,专心地又去作他华尔兹的乐曲了。
第二天下午,乐文想起了玉华,遂匆匆到她的家里去,预备把卡乐咖啡馆内的事情告诉她,也好叫她心里欢喜。不料到了玉华的家,阿梅告诉他,说小姐不在家,老爷也出去接洽事情了,只有太太一个人在上房睡午觉,问乐文要不到上房里去坐一会儿。乐文心中当然感到有些失望,遂说还有事情,不坐了。他匆匆别了阿梅,走出了大门,心中不免暗想:到什么地方去呢?反正现在没有事,何不到卡乐咖啡馆去探听消息呢?想定主意,遂一路走到卡乐咖啡馆。
王阿三见了乐文到来,表示非常欢迎的样子,和他握了一阵手,笑道:
“秦先生,你来得正好,我正在想念你。”
凭了王阿三这一句话,就知道事情有了成功的希望,心里一快乐,眉毛会扬了起来,忙笑道:
“怎么样?音乐器具有办法了吗?”
王阿三一面拉他到桌边坐下,一面点了点头,说道:
“音乐器具完全不成问题,昨天晚上我向朋友去商量,他一口答应下来。不过我每月也得给他一些租费,虽然我和他是老朋友,对于金钱两字是无所谓的,不过我的心中觉得这样比较过得去一些。”
“王老先生这话很不错,那么这些乐器,什么时候可以送来呢?”
乐文兴奋得脸上笑容没有平复过,他觉得比毕业时候还要高兴一些。
“今天晚上就可以送来,所以我的意思,要请秦先生通知各位,最好今夜来试奏一下,那么打从明天起,就可以开始伴奏了。”
王阿三一面说,一面叫阿狗倒上两杯咖啡,接着又道:
“不知道你的朋友一一都可以喊得到吗?”
“可以,可以,我马上就可以打电话去告诉他们,叫他们晚上七时准定到来好不好?”
乐文连说了两个可以,笑嘻嘻地回答。王阿三点头说好,乐文遂走到柜台旁,拨了电话机号码,先打给唐小七,小七一听是乐文的声音,他的心开始跳得剧烈,因为还不知事情究竟成功还是失败,他说话的声音是有些急促,问道:
“你是乐文吗?事情怎么样了?事情怎么样了?”
乐文明白小七心中的意思,他感到小七有些可怜,遂忙告诉他道:
“事情已经成功了,你给我到李广家中去一次,叫他今晚七点准时到卡乐咖啡馆来,还有几个同学,也请你们两位代为通知一声,不要忘记。”
“啊!天哪!真是上帝的恩德,叫我欢喜极了。”
乐文听他在电话里高声地说出这两句话来,可知他内心是欢喜得怎样的程度了。一时又好气又好笑,遂追问他说道:
“小七,你知道了没有?不要……”
乐文说到傻字的时候,猛可记得身旁还有一个王阿三站着,这就把傻字又咽了下去。只听唐小七说了两声我知道,我知道,我马上就去。乐文这才把听筒搁上了,回头对王阿三说道:
“我关照过他们了,他们晚上七点准到。”
“好极,好极,对于酬劳方面,那天我已向你们说过,暂时每月每位致送车马费二千元,以后营业若十分发达,当然我要增加你们津贴,眼面前只好大家刻苦一些了。”
王阿三含了笑容,向他表示很抱歉地说。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王老先生,你不要太客气,那么我也晚上七时准到,此刻再见了。”
乐文知道王阿三是个很爽快的人,于是他也表示特别的客气。王阿三遂也不强留他,说声晚上再见,送他出了大门,方才进内。
乐文今天的快乐,比昨天晚上更要增加了一些,走在路上,脚步是特别的轻松,他嘴里哼着华尔兹乐曲,觉得自己慢慢地已走到自己所要达到目的的一条道路上去了。一看手表,已经四点敲过。秋天的阳光,本来是十分的淡弱,此刻当然更暗淡了一些,他走过糖炒栗子店的门口,买了一包糖炒栗子,藏在袋内,预备带给母亲去吃,匆匆地走到了立仁里,想不到在弄口又会和秋雁碰见了。秋雁抬头一见,觉得好生面熟,忽然想起那是昨天晚上把自己碗撞落的那个少年,一时不由得向他嫣然一笑。
乐文在昨天晚上是曾经拿了电筒去照射她脸的,所以对于她的脸有个熟悉的印象,因为她向自己一笑,可见她对自己并没有恶感的意思,于是微笑着招呼道:
“小姐,你出去吗?”
秋雁听他向自己说话,觉得不回答人家那似乎有些不懂人情,况且乐文的容貌,也很使自己感到有亲近的吸引,这就微笑道:
“我也还只有刚回来,不料妹妹也出去了,因为钥匙在她的身边,我没有办法进去,只好到外面再去走一会儿。”
乐文听她这样回答,心里就知道她还有和我继续谈话的意思。因为假使她有敷衍的心理,何必回答得这样的详细呢?也许她很有和我认识的意思吗?对于一个美丽的姑娘,这当然无论哪个青年都喜欢有接近的表示,于是忙道:
“这就很巧了,小姐,那么你到我家里去坐一会儿好吗?”
秋雁对乐文虽然并没有一些恶感的印象,不过对于乐文这一句话,到底感觉有些自说自话,这就暗想:我是一个女孩儿家,你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彼此陌陌生生的怎么就好意思到你家中去坐一会儿,这不免是太冒昧一些了,于是摇了摇头,表示谢绝的意思。
乐文在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原没有顾虑到这许多,此刻被她一拒绝,他自己也感到这话是太鲁莽一些了,因为有了一阵难为情的感觉,他的两颊顿时热辣辣地红晕起来。
秋雁见他这样情景,觉得他也许不是一个浮滑的青年,心中倒有些懊悔不该拒绝他了。不过她原是一个绝顶聪敏的姑娘,在她乌圆眸珠一转之后,事情当然还有挽救的余地,这就又微笑道:
“我们还是在马路上踱一会儿吧!”
这一句话是最适当也没有的了,乐文心中感到她的聪敏,真有些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表示,遂含了笑容,说了一声很好。两人走出了立仁里,在人行道上慢慢地踱了过去。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谁也不好意思先开口,乐文在昨天晚上看见她的时候,到底在黑夜之中,在电筒光线下,只有一个清秀的感觉之外,其他当然是十分模糊。此刻在白天里,又在自己的身旁,他不免有个细细打量的机会,觉得这位姑娘的美丽,是并不在玉华小姐之下的。不过所欠缺的,她比玉华更娇弱一些,真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就是因为她具有古典美人那么的神态,更令人会感到一种楚楚爱怜的成分。
秋雁的两眼是集中在自己的脚尖上,她低了头,眼瞧着自己的脚在一步一步地前进着。虽然她和男子并肩地走路,在她生命过程中可说还是第一次,不过彼此默默地不说一句话,那也不成什么情理,所以她抬头向他望了一眼,原是预备先来开口说话的意思,可是万不料乐文望着自己,却在呆呆地出神,一时粉颊像玫瑰花朵般地红了起来,把刚才要开口说话的勇气又打消了,忍不住微微一笑,立刻又垂下了螓首。
乐文这才感到自己的态度,未免使一个年轻的姑娘有些难为情,于是先开口说道:
“我还不曾请教小姐的贵姓和芳名,不知肯不肯告诉我?”
“敝姓杨,名叫秋雁,您先生的贵姓呢?”
秋雁方才抬起头来,绕过无限媚意的俏眼,向他脉脉含情地瞟了一下,一面告诉,一面还问。
乐文念了一遍杨秋雁,微笑道:
“杨小姐,你的名字太孤单一些了,为什么喜欢取这样字眼的名,不感到太凄凉一些吗?”
“是的,太孤单太凄凉一些了,不过我的身世就是这样的孤单和凄凉,所以我认为这个名字就有这个意思。”
秋雁点了点头,她微蹙了翠眉,说话的声音是包含了一些凄婉的成分。乐文嗯地应了一声,虽然他还没有知道秋雁身世是怎么样的凄凉,他先激动了一些同情之心,似乎有阵莫名的悲哀。秋雁见他不作答,望了他一眼,又笑问道:
“你还不曾告诉我你的贵姓哪?”
“哦,哦,我姓秦,草字乐文。”
乐文这才意识到似的响了两声,连忙把名字告诉了她,接着又问道:
“杨小姐,我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我真有些奇怪,你为什么这样好笑,匆匆地就逃进门口去了?难道我问你的这几句话,就这么地使你感到好笑吗?”
秋雁被他这样一问,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
“在这里当然有一个原因的,你问我是否是不常出外的,其实我还是昨天下午从杭州到上海的,所以我就好笑起来了。”
“哦,那么杨小姐住在这儿是亲戚吗?”
乐文心中暗想:这就无怪不常见面了。
“不,是朋友的家。”
秋雁很轻微地回答。凭了她这一句回答,乐文就可以明白她的身世确实是够凄凉的了,遂忙又问道:
“那么杨小姐在上海当然是没有亲戚的了,但是在杭州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我从小就没有了父母,在杭州原是住在叔父家里,因为和叔父多了几句嘴,我想寄人篱下,终不是一个根本的办法,所以我和妹妹就毅然地到上海来,预备找些工作做。”
秋雁把逃婚的那一段事情隐瞒了,她觉得到底有些难为情。
“不过在上海找工作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你们是女子呢?”
凭了乐文自己找工作困难的经验,他代秋雁不免感到有些忧愁。但他又怕人家误会到自己有看轻女子的意思,这就忙地解释道:
“杨小姐,你不要生气,并非说你们女子没有能力,实在因为上海的工作是太难找了。社会上表面的繁荣,正是内部空虚的表现,少数的纸醉金迷,怎能够来维持社会上整个的民生问题呢?”
乐文说到末了,他是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秋雁对于他这几句话,表示十二分的同情,她觉得言为心之先声,从他这些话中猜想,就可以知乐文绝不是一个沉迷在天堂生活的富家少爷,因为他不是一个少爷,这使自己对他就更留了一个好感的印象,微微地点了点头,说道:
“秦先生这话说得对极了,上海的社会,有钱的太有钱,穷苦的太穷苦,什么投机,什么囤积,害得一班贫民简直不能够生活下去了。这真是到了世界的末日,说起来岂不叫人痛心。”
“更因为贫富的悬殊,于是社会上就产生了许多畸形的发展,为了生活的逼迫,也有铤而走险,也有无法而堕落的,这事很多很多。女子处此社会,自然更加的危险,一不小心,就有失足的可能,不过这也不是在小心不小心之间的问题,都是在出于不得已之中,所以女子要找出路,我真替您有些担心。”
乐文很关心秋雁以后的生活,他兜了一个圈子在说话。
秋雁是个很聪敏的姑娘,她当然明白乐文是为自己前途着想的一片好心,因为想到了美琴的一番话,她觉得女子在社会上的出路,唯有牺牲色相诚然矣!不过自己在公园里无意之中遇到了玉华,她肯帮助自己,而且又愿意结为金兰之交,这真是意外的奇缘,遂点了点头,微微地笑道: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也许已经有了一个很高尚的工作做,因为朋友介绍我,说不定可以到医院里去做看护,这不是一个很好很伟大的工作吗?”
“哦,真的吗?那是好极了,假使杨小姐真的去做了白衣天使,这不但是病家的幸福,而且更是社会的幸福。我想像您这样温和的性情,一定能够解除病家许多的痛苦吧!”
乐文听她这样说,一时代她非常的高兴,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这几句话。
秋雁的心中自然也感到十分欢喜,不过在欢喜之中也感到有些难为情,娇颜上盖了一层玫瑰的色彩,秋波逗了他一瞥妩媚的娇嗔,却也微微地笑了。经过了这几句谈话之后,彼此又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不过他们的两脚却不由自主地一直踱步了过去,显然他们是忘记了四周一切,他们是都在想心事。
阳光早已在暮色苍茫的天空中消失了,灰暗的秋云,一层一层地堆了上来。四周是盖了暗淡的阴影,远近的街树,都笼住了一层鸣蝉似的薄翅,晚风一阵一阵地吹,树叶发出的音调,在凄寂的空气里至少是包含了一些哀怨的成分。秋雁这才意识到时候已经不早,于是停止了步,笑道:
“我们该踱回去了,不知不觉天色已黑下来了。”
“可不是?”
乐文笑了一笑,把身子也向后转,他的手无意中摸到了自己的衣袋,这就把一包糖炒栗子摸了出来,递过去笑道:
“杨小姐,要吃几颗?可惜已经冷了。”
秋雁想不到他袋内藏着一包栗子,可见他至少还包含了一些孩子气的成分,这就望着他嫣然地笑起来,说道:
“你自己吃吧!”
乐文知道她是怕难为情的意思,遂取了数粒,交到她的手里去。秋雁于是只好接了过来,两人都吃着栗子。秋雁在吃栗子的时候,她心中不免也暗想了一会儿,乐文的府上不知还有什么人?他不知又在什么地方工作的?于是低低问道:
“秦先生的爸爸和妈妈大概都健在吧?”
“我的父亲也早年死了,家里只有一个母亲。”
乐文有些凄然的口吻。
“那么你还有兄弟姐妹吗?”
秋雁当然很想知道详细一些。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
乐文很简单地回答。
“所以我的身世也很孤单。”
“比我好一些,你到底还有一个母亲。”
秋雁觉得他说的也很孤单四个字,当然还指点自己而说的,于是望了他一眼,微微地笑。
“不过你也有个妹妹。”
乐文也向她微微地笑,在他们微笑之中,可以想象她们两人的心中是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喜悦。这喜悦的滋味,当然非个中人不能体会得出的。
“妹妹年纪轻,处处地方还要我去顾虑她,比不得你母亲,她处处地方还可以来顾虑你,所以我就觉得比你更感到凄凉一些,因为像我这么一个孩子样的姑娘,又何尝不需要人来加以疼爱呢?”
秋雁说完了这两句话,她忍不住又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乐文笑道:
“像我有了母亲,终也不好意思叫母亲来抱我来疼爱我一会子的,不过有了年老的人在家里,在生活上的一切,都可以有了照应。”
“就是这么说,疼爱这两个字你不要误解了。”
秋雁也被他说得笑起来。
“不过有了妹妹,精神上也有了不少的安慰,我倒很希望有个妹妹,可是老天爷就不肯给我如愿以偿。”
乐文说到这里,明眸充满了热情的光芒,向她脉脉地凝望。
秋雁似乎觉得他这几句话中至少是包含了一些神秘的作用,一颗芳心不免荡漾了一下,红晕了两颊,向他嫣然地一笑,却不由自主地垂下头来。
乐文见她这样娇羞不胜的意态,一时倒有些愕然,及至仔细一想,方知她是误会了自己有什么神秘的用意,这就也感到不好意思起来,低了头,默然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地又踱回到立仁里的弄口了,这时候在弄口却围了一群人,都说“这是谁家的老太太”?乐文凑过身子去看,只见地上倒躺着一个妇人,旁边打翻了一勺子的开水,当他看到那妇人脸的时候,心中这一吃惊,真把他急得哎哟一声大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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