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雁一路回家,一路只管想着妹妹如何会和那个富家少爷认识的,而且是这样亲热的样子。要不然,一定是我看错了人。不过,容貌相像的人虽多,也终不至于连她身上的衣服都和我妹妹穿得一式一样的。秋雁心中狐疑了一会儿,终究不能肯定到底是不是妹妹。所以她一回到立仁里,先匆匆走到十二号亭子间,把门推了推,没有声响。二房东太太下来告诉她,说里面没有人,都出去了。秋雁知道,今天是星期日,下午有茶室舞,所以美琴也到舞厅去的。从这一点猜想,妹妹竟是没有回来过,那么我所看见的,当然的确是我妹妹无疑的了。因为记挂着乐文的家里,她不再去猜想,就匆匆地走到十四号客堂楼上来了。
踏进客堂楼,只见乐文一个人背了双手,在房内团团地打圈子,好像很焦急的神气,于是低低地叫道:
“秦先生,大夫来过了没有?”
“还没有来过,我真急得不得了!杨小姐,你回来了,我的心里就会放宽了许多。你中饭吃过了没有?”乐文见了秋雁,便像见了什么亲人一样,很放心地回答。
秋雁听了乐文这样说,不但是十分的喜悦,而且也有些难为情,红晕了娇靥,微微地一笑,说道:
“我饭吃过了。老太太醒过没有?她不知道可有肚子饿吗?”
“我也问过了妈,可是妈没有回答我,好像很昏沉的样子。”
乐文皱了眉毛儿,显然有些儿忧愁,接着又说道:
“你走了后,妈倒问起你两三回。”
秋雁听了这话,倒不禁暗暗好笑,看这光景,他们家里竟是少不了我这样的一个人了。有了这一个感觉之后,她全身一阵一阵热臊,粉颊儿上会添了一圆圈玫瑰的色彩。
就在这时候,床上的秦太太在咳嗽了。秋雁忙去倒了一杯温开水,走到床边去,低低地说道:
“老太太,你喝一口开水吧!”
秦太太听到女子的声音,微微地睁开眼睛来,一见是秋雁,她瘦黄脸上也会浮现了一丝笑意,说道:
“杨小姐,你回来啦。”
秋雁一手挽起她的脖子,给她喝了一口开水,说道:
“我回来了,老太太。你要吃些儿稀饭润润喉咙吗?”
秦太太摇了摇头,说道:
“我一些儿也不饿。”
秋雁把手轻轻地按到她的额头上,觉得热势很盛。乐文站在后面低低问道:
“很烫吧?”
秋雁回眸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说道:
“有了热度,还是饿着的好,另外吃下去不消化,反而要添加热度的。”说到这里,两条眉毛儿一蹙,忧煎地道:
“医生为什么还不来呢?”
正说着,扶梯口有人问:
“这儿请过医生吗?”
乐文连忙迎了出去,见包车夫后面站着一个四十几岁穿长袍马褂的人,知道就是方国栋了,遂忙道:
“在这里,在这里。”
方国栋走进房里,乐文请他先在写字台旁坐下,秋雁倒上一杯茶,请医生用过了茶。然后方医生才坐到床边去诊脉,看过舌苔,方才说道:
“老太太的病是受惊起因的,没有什么关系,吃一剂方子就会好的。”
乐文听了,不免向秋雁望了一眼,秋雁点头笑道:
“方医生真神验,老太太因为跌了一跤,所以病了。”
方医生笑了一笑,便坐到写字台旁来开方子。开好方子,乐文看了一遍,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秋雁问道:
“方医生,老太太什么东西可以吃些?”
方国栋站起身子,已经向房外走了,听秋雁这样问,遂回过身子,沉吟了一下,说道:
“你婆婆上了年纪的人,终还是吃素净一些的好,烤麸甜酱瓜之类,要吃荤的,只有火腿,不过油头要切除的。”他说着回身又走了。
乐文、秋雁听他说上一句“你婆婆上了年纪的人”,大家倒是怔住了一会子,不过仔细一想,当然明白他是误会了我们是婆媳母子的关系了。乐文似乎有些得意的样子,望了秋雁一眼,忍不住哧哧地笑。秋雁虽然也感到喜悦的成分,但到底有些难为情。见了乐文这种木然的表情,一时更红了脸儿,向他推了一推,嗔道:
“医生下去了,你快去送呀!”
乐文这才如梦初醒般地点了点头,又匆匆地赶到楼下,送方医生出去了。
秋雁见乐文走下去了,她在房中团团地打了一个圈子,真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暗想:这个医生真也多事,为什么要他指点明白地叫了出来,本来倒还糊里糊涂地可以帮忙下去,现在叫我不好意思起来了,等会儿乐文上来叫我如何是好呢?她想到这里,瞥见桌上还放着那张方子,于是伸手拿来,暗想:我还是撮药去吧!想定主意,遂匆匆地下楼。在扶梯转角处,乐文齐巧走上楼来,见了秋雁,便问她什么地方去。秋雁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消失了,低了头儿说道:
“我……撮药去了。”
“药让我去撮吧!”
乐文伸手去接药方,他不忍秋雁为自己到外面去奔波。不料,秋雁说了一句“不要紧,我去撮好了”,她已走下楼去了。乐文想着了似的道:
“那么钱拿了去呀。”
这会子,秋雁连回答都不回答了,身子早已向大门外奔了。乐文在万分感激之余,心中自然有说不出的欢喜,觉得秋雁对我,真可说是已经尽到了做妻子的责任了。回想到方医生说的那一句话,他的心中倒不免又甜蜜了一会子。
乐文回进房中,秦太太叫了一声“乐文”,乐文挨近床边,秦太太低低问道:
“杨小姐呢?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乐文道:“她抢着撮药去了。”
秦太太微笑道:“我猜她是怕着难为情吧!”
乐文听母亲这样说,倒是一怔,遂假作糊涂,问道:
“她干什么难为情呢?”
秦太太到底忠厚人,瞅了他一眼,笑道:
“你难道比我生病的人还糊涂吗?方医生的话,我都听清楚了,你难道会没有听见吗?”
乐文这才知道方医生的话,连床上的母亲都听清楚的,这就微红了两颊,笑了一笑,说道:
“人家瞧了我们三个人,少不得要起误会的,况且,她叫的又是‘老太太’,所以人家更要疑心到这一层上去了。”
秦太太沉吟了一会儿,把手儿撩出来,在床边沿拍了拍。乐文知道,她是叫自己坐下的意思,于是在床边坐下了。秦太太低声道:
“杨小姐这样的人才,我心里倒很欢喜她,不知你心里喜欢她吗?”
乐文两眼望着自己的手指,却没有作答。
“咦?为什么不回答我?你说呀,难道还怕难为情吗?”秦太太拉了他一下衣袖,含了笑容,向他继续地追问。
“我喜欢她也没有用的……”乐文真有些为难,他只好这样的回答,“不知道她是否也喜欢我,我们总不可以一厢情愿地自说自话。妈,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秦太太点头道:
“话虽不错,不过照我的目光看起来,她对你不但是十分的多情,而且还十分的痴心,所以你倒不要辜负她一片情分才是。”
乐文想不到母亲和她会有这样的亲密,一时又不免沉吟了一会子,说道:
“不过我怕她会嫌弃我不会赚钱,所以我也不敢对人家有这一种妄想。”
秦太太笑道:
“那是你自己多心。你瞧她这样子地服侍我,一些儿没有嫌苦,假使她嫌你贫穷的话,她还会来帮助你料理家务吗?”
“我怕婚后会发生什么问题。”乐文不肯直爽地说一句话,终是这样地犹疑着。
“你这话更不对了。没有结婚尚且肯和你甘苦与共,这何况结婚以后呢。”秦太太的见解,和他齐巧是相反。她听了乐文一味的辩说,不免想到了一个人,这就“哦”了一声,说道: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因为秦太太这一句明白的话是突然地说出来的,所以使他感到有些儿惊异,呆望了母亲的脸,急急地问。
“我明白,你忘不了玉华,是不是?”秦太太很坦白地微笑着说。这一句话当然是说到乐文的心眼儿上去,他红了两颊,却回答不出一句话而来。秦太太收起了笑容,很正经的样子,说道:
“玉华这孩子,我也喜欢她,而且我也知道,她对你十分的多情。照理,她和我认识的日子比杨小姐要长得多,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和你提起婚姻问题呢?因为我觉得像我们这样的经济人家,和她似乎太不相配了。”说到这里,咳嗽了一阵,接下去说道,“乐文,我知道你听了这些话一定会有个反感的,不过我可以用事实来向你说。对于玉华的本身,她虽然是十分的好,但是我的意思,倒用得着你这句‘恐怕婚后会发生什么问题’的一句话了。因为,她到底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家里有丫头,有老妈子,平日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这倒不能怪玉华的贪写意,因为她的家境好,事实上可以不要她做一些工作的。不过我家是这样的贫寒,粗粥冷饭还有些感到困难。你想,叫她过得惯这样的清苦生活吗?所以我认为,你们做情人是很好,做夫妻只怕就会有问题发生的了。就说玉华她是肯吃苦的,那么他的父母是否欢喜她女儿嫁给一个贫寒的青年呢?所以我终觉得不大相配。说到秋雁姑娘吧,她是个无父无母的苦孩子,因为知道辛苦艰难,所以,她自然更会吃得起苦一些。不过她的容貌,并非比玉华差,她的性情也同样的十分温柔,她一举一动,也都能叫人感到她的可爱。你叫她家里做事情,她不会叫苦;你叫她一同到外面去交际的话,像她这样模样儿,也绝不会塌你的台。所以,我觉得像她这样的好人才,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你倒不要误会我和玉华有什么怨仇,和秋雁是什么亲家,也无非为了你终身幸福,所以才这样决定的罢了。”秦太太在病中说上了这一大套的话,当然免不了感到了有些儿气喘。乐文这就在母亲胸口揉了一会儿,低低地说道:
“妈,你的话自然很有道理,不过在我环境上说,这就感到太为难了一些。所以,我的意思,对于我的婚姻问题,还是慢慢再谈。”
秦太太细细地回味着他这句“太为难了一些”的话,觉得乐文到底是个忠厚的青年,我做娘的,当然也怪不了他,而且更应该同情他。因为他和玉华的友谊不是认识在一朝一夕,况且又是多么的知心,叫他要忘掉她而再娶别一个女子,这在他怎么能够忍心呢?于是,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话,因为想到一个年轻姑娘失恋的痛苦,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忍心起来了。
乐文慢慢地离开了床边,反剪了双手,垂了头儿,在室中轻微地踱着步。他觉得也许自己已是太幸福了一些,这就轻微地叹了一口气。
“乐文,老太太怎么样了?”忽然一阵轻微的呼叫声,触送到乐文的耳鼓。乐文以为秋雁撮药回来了,连忙回身去看,却意料不到竟是玉华来了。这就想到她自己今天家里请客,此刻还抽空来望我的母亲,可见她也是一个有心的姑娘了。因为心中很感激她,遂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儿,低低地说道:
“玉华,我妈没有什么大病,医生说吃一剂方子就会好起来的。”
“这样我就放心得多了。”玉华微含了笑容回答,接着又很关心地道,“老太太此刻睡熟着吗?不知道药汁喝了没有?”
“药已经叫人在撮了。”乐文回答了这一句话的时候,忽然他心开始剧跳起来,因为他想到秋雁假使此刻撮药回来了,她和玉华见面了,这……这……叫我拿什么话来应付她们好呢?
玉华是不知道乐文心中有这一份儿焦急,她微蹙了眉尖,说道:
“为什么不叫药店里代煎好了送来呢?你一个人忙得过来这些事情吗?”
“没有关系,我可以托房东太太的仆妇帮忙的。”乐文有些难以回答,他在万不得已的情形之下只好忍痛说了一次谎。
玉华没有说什么,她轻轻地走到床边,向秦太太望了望,叫道:
“老太太,你身子怎么样?好一些了吗?”
秦太太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也早已知道玉华是来看望自己了。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自己曾经对乐文说过刚才一番话,此刻见了玉华,心中似乎有些歉疚。她点了点头,把手颤抖地来拉玉华的手,没有开口,她的眼泪先流了下来。
玉华既然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自然不明白她流泪的原因,以为她是生病感到痛苦而才难受起来,眼皮一红,在床上坐下,低低地安慰她道:
“老太太,你不要难过,一个人小病小痛终归有的,刚才医生不是说你吃了剂方子,就会好起来吗?”一面说,一面拿小帕儿给她拭眼角旁的泪水。
秦太太点了点头,她没有回答什么,把眼皮慢慢地闭上了。玉华知道她是精神疲劳的表示,于是也不多和她说话。站起身子,见乐文站在写字台旁呆呆地出神,于是走了上去,低低地叫了一声“乐文”。乐文回眸望了她一眼,说道:
“玉华,有什么事吗?”
“乐文……”玉华支吾好一会儿,才说道:
“你也不要难受,老太太是一些儿小病,不久就会起床的,只不过多花费一些钱罢了。你的近况,我很知道,所以我特地给你送来三千元钱……”说到这里,在皮夹内取出三叠钞票,塞到乐文的手里,为了怕乐文客气起见,她不愿多留在这儿,接着说道:
“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了,过几天我会再来望你的。”
乐文见她不等自己开口,身子就向房门口外走了,这就叫了两声“玉华”,赶了上去。在扶梯口玉华回身说道:
“乐文,你不要说什么话了,我们再见吧!”她一面说,一面把乐文身子推了推。乐文拿了钞票,似乎不知道如何是好,这就怔住了一回。在他怔住的时候,玉华的身子已走到楼下去了。乐文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走进房中来。秦太太在床上,问道:
“乐文,玉华回去了吗?”
“妈,玉华送来三千元钱,她……她给你做医药费的。”乐文走到床边去,把钞票拿给秦太太看。在乐文心中,当然是叫母亲知道,玉华确实也是非常爱护你的意思。秦太太见了钞票,心里反感到有些难受,叹了一口气,说道:
“真是叫人太为难了!”
就在这时候,秋雁匆匆地撮药回来了,乐文把钞票藏入袋内去,回身问道:
“这帖药要多少钱?”
秋雁道:“倒不贵什么,只有一百零五元。”
乐文取出了一百二十元钞票交给秋雁。秋雁似乎有些不乐意的样子,秋波瞅了他一眼,说道:
“做什么?”
乐文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只好笑了一笑说道:
“你已经为我辛苦着,我终不好意思再叫你拿钱出来。”
秋雁有些哀怨的表情,点了点头,说道:
“你的话也不错,我们到底是邻居哪!”
说了这句话,她似乎感到失望的心酸,眼皮一红,慌忙把身子转了过去。乐文听她这一句话,是包含了一种多少深刻的情谊的作用,他这就感到秋雁也痴心得可怜,情不自禁拍了拍她的肩胛,低低地道:
“秋雁,你不要生气,原是我说错了话,请你原谅我吧!”
秋雁听他叫自己名字,还是第一次听见。因为他向自己赔错,显然自己是胜利了。她芳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欢喜,不过,仔细一想自己生气的理由,简直是一些儿也没有。这就感到了一个女孩儿家在一个青年男子面前,不免失了姑娘的身份。幸亏她是个聪敏的姑娘,忙把手儿抬上去,在眼皮揉擦了一下,回身装作一些不生气的样子,笑道:
“不要说这些了,我们还是快些给老太太煎药吧!”
随了她这一句话,两人便一本正经地忙碌起来。
煎好药汁,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秋雁忙着又给他烧好了饭,望着乐文说道:
“今天没有上菜市,家里一些菜都没有,怎么办?”
乐文道:“我到外面去买一些小菜来。”
秋雁拉住他道:
“你给我买一包油汆黄豆,我别的菜不要吃。”
乐文觉得她这两句话中是包含了深刻的作用,就是叫自己不要太花费的意思,心中感到秋雁真是一个好妻子的典型,望着她微微地一笑,便匆匆地走下楼去了。
虽然还只有五点三刻,不过在秋天的季节,房中已显得黑魆魆的了。秋雁一开了电灯,因为药汁已凉了好一会儿,遂走到床边,低低地叫道:
“老太太,你可以喝药了吧?”
秦太太点了点头,略为仰起了一些身子,说道:
“什么时候了?天已黑了吗?乐文呢?他上卡乐咖啡馆里去了吗?”
“不,他去买些儿小菜。”秋雁一面挽着她的脖子,服侍她喝药,一面低低地回答。可是仔细一想,觉得自己说了一个“他”字,不免有些难为情,因此,两颊又红了一阵子。秦太太却没有注意到这许多,她喝完了药之后,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
“不错,我病了,你又为我这样的忙碌着,所以连菜市都没有人去。杨小姐,我真感激你,要没有你来服侍我,真叫我没有了办法。”
秋雁给她漱了口,扶她睡下来,把被儿拢拢紧,说道:
“老太太,你不要说这些话,我是没有爹娘的孩子,所以见了老太太,就当作了亲娘一样。我服侍了你,算不了什么,将来我需要你老人家照应的地方可多着呢。”
秦太太觉得秋雁这两句话说得很使人感动,拉了她的手,望着她的粉脸,却是说不出一句什么话来。这时乐文买了一包小菜上来,见秋雁在床边,遂问道:“妈,喝了药吗?”
“刚喝下了。”秋雁回头低低地回答。
“乐文,你买了些什么菜?”秦太太在床上很关心地问。
“秋雁说她爱吃油汆黄豆。”乐文在桌子上放了纸包,笑着说。
“你这孩子就太老实了,别人家是做着客,你难道不再买一些别的?”秦太太有些埋怨的口吻。
“不,我还买了一包烧肉、两只彩蛋。”乐文这才笑起来,继续地告诉。秦太太这才点点头笑道:
“我想你也不会这样老实的。杨小姐,累忙了你,吃饭吧!”
“那么老太太不想吃一些吗?”秋雁向她小心地问。
“今天我想不吃东西,明天早晨热度一退,自然会饿起来。”秦太太很有主意地回答。
秋雁于是给乐文盛了饭,两人在那张小圆桌旁坐下来吃饭了。两人在吃饭的时候,各人自免不了想一会心事。乐文因为刚才母亲曾经说过这一些话,他的心里自然更有着一种感觉,现在这情景倒有些像两口子吧!想到这里,向秋雁望了一眼。秋雁偶然把目光掠到他的脸上,四目就瞧了一个正着,乐文由不得微微地一笑。秋雁认为他这一笑,至少是包含了一些神秘的意思,微红了粉颊,瞅了他一眼,问道:
“做什么好笑?”
“没有什么,我笑你仅吃那些黄豆,我懊悔给你买来了。”乐文低低地说。
“你这话我倒不懂了,因为我爱吃,你不给我买来干吗?”秋雁定住了乌圆眸珠,不了解似的回答。
“那么你肉也吃一些。”乐文说着,把烧肉夹到她的饭碗里去。
“你自己吃,我对于肉,不大爱吃。”秋雁把烧肉仍旧夹回到他的饭碗内去。
“你这话真的吗?”乐文似乎有些不大相信。
“当然真的,我骗你干什么?”秋雁点了点头回答。
“这就无怪你人儿这样瘦弱了。”乐文用了爱惜的目光望着她粉脸,低低地说,“那么你吃些儿蛋吧!”接着,把彩蛋又拣到她碗里去。
秋雁知道他还有一层爱惜自己的意思,心中在万分欢喜之余,更有一些感激,含情脉脉地望了他一眼,这回她当然是接受了。
两人吃好饭,秋雁倒了面水,给他洗脸。秦太太似乎很关心着儿子的工作,在床上催着他,说道:
“乐文,你该走了吧!”
“妈,我是要走了。”乐文答应母亲,回身握了秋雁的手,很感激地道:
“很对不起你,又要你照顾我母亲呢。假使你累了,你就在这张床上躺一会儿,不要歪在沙发上打盹,因为那是要受冷的。”
“我知道,你早些儿回来吧。”秋雁听他叫自己睡在他的床上,觉得他这话未免有些自说自话,忍不住嫣然一笑,口里答应着,原是叫他好走的意思。乐文对于她这两句近乎贤妻口吻的话,当然感到十分的甜蜜,含笑点了点头,匆匆地到卡乐咖啡馆去了。
这晚乐文回家,照例是十点半钟,他还带来几件西点,和秋雁坐着一同吃。秋雁想着妹妹不知可曾回来了没有,她就告别回家来。当她走进亭子间的时候,却见美琴伏在床上呜咽地哭泣,这一下子把秋雁倒吃了一惊,忙走到床边去,低声问道:
“美琴,你怎么了?好好儿为什么哭?难道谁欺侮了你吗?”
万不料美琴一见了秋雁,就猛可地从床上坐起,带哭带骂地道:
“你们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没有心肝的,怎么还有脸儿再来见我吗?”秋雁被她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涨红了两颊,不免呆呆地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