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雁被她骂得莫名其妙,一时通红了粉脸,倒怔怔地愕住了一会子。不过,她终要问一个明白,于是忍气吞声地还含了笑脸,低低地问道:

“美琴姐,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吗?你明白地告诉我,也好叫我知道呀。”

美琴见秋雁还是和颜悦色的神情,并没有向自己有吵闹的意思,一时她又深悔自己不该以这一种无礼的态度去对付她,她身子又倒向床上去,说道:

“秋雁,我原是气糊涂了的缘故,这本来不干你的事情,我错骂了你,请你原谅我吧。”

秋雁听她又这么地说,觉得美琴简直有些儿发神经病,遂蹙了柳眉,在她床边坐下,又问道:

“美琴,我不怪你。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想你所以这样的气愤,多少终有些儿缘故的吧。”

美琴这才又坐起来,拭了拭眼皮,犹怒气未平地说道:

“秋雁,你妹妹实在太不应该了。并不是我说什么讨好的话,你们从杭州到上海来找我,说无定处安身,我为了大家知己,答应你们住在一处。谁知道,你妹妹恩将仇报,竟夺了我的爱人——不!可说是我的丈夫,因为我的身子已经交给了他。你妹妹不该如此无耻,害得他变了心,还当众侮辱我。你想,叫我心中气不气?痛不痛?这不是好心无好报,帮助朋友,反而害了自己吗?”美琴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滚滚地掉下眼泪来。

秋雁猛可想起咖啡馆门口妹妹跟了一个少年跳上汽车的情景,这就明白了一切,“哦”了一声,说道:

“难道竟真的有这样事情吗?妹妹实在是太无耻了!不过,我心里还有些不明白,你的爱人,我妹妹一个初到上海的小姑娘,她又怎么会认识他呢?这不是叫人感到奇怪吗?”秋雁雪白的牙齿微咬着嘴唇皮子,她表示无限痛心的样子。

美琴挂着眼泪道:

“起初我也不明白,后来我仔细一想,才知道事情一定是这样的。子秋他时常也到我这里来玩的,大概那天过来的时候,我和你齐巧出去,叫她留在家里,所以他们两人偷偷地搭上了手。秋雁,我告诉了你,你也要气煞了人的。今天,我被客人带出在米高美舞厅,谁知在舞池里,子秋正在教她学舞。想不到春燕这样年轻的小姑娘竟有这一份儿迷人的功夫,她把脸儿贴在子秋颊上,这种恶形恶状的样子,假使你换作了我的地位,你心中气不气呢?”

秋雁知道她说的子秋大概就是那个少年了,因为美琴说的这样的恶形,不免叫自己听了也有些可羞,涨红了两颊,咬着牙齿,恨恨地说道:

“妹妹这人真是可杀极了,她难道白白受了中学的教育吗?而且,我还屡次劝告她,叫她千万不要贪图虚荣,谁知道她人就不听我的忠言,叫我负了朋友间的感情,这我如何能够对得住你呢?”说到这里,几乎要落下泪来,又向美琴低低地道:

“美琴,你不要生气,妹妹回来,我一定好好地教训她,阻止她和你的爱人去亲近。你放心,我决不会叫她来破坏你们间的爱情。你是我知己的同学,这次我们到上海,多亏你热心来帮助我。我们若再来累害你,那我还能算是一个人吗?”

美琴听秋雁这样说,一颗芳心这才稍许多了一些安慰。她拭了泪水,却不作答。秋雁坐在床边,免不得暗暗地沉思了一会子。美琴说她把身子交给了那个少年,照理他们该是多么的恩爱。谁知那少年又会爱上我妹妹,从这一点子说来,那少年根本不是一个有情的人,恐怕是见花爱花玩弄女性的魔鬼吧。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妹妹还没有回来,这样猜想,妹妹的前途凶多吉少,也许已经是完了吧。秋雁想到这里,觉得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在上海社会上,确实是太危险了一些,一时由不得替妹妹急出了一身冷汗。

当!当!时候已经子夜两点钟了,秋雁睡在床上,听了美琴呼呼的熟睡的声音,她是整晚失眠了。因为春燕还没有回来,她的脑海里是织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幻想。这幻想叫秋雁心中感到羞、恨、怨、痛种种混合的成分,含了满眶子说不出的热泪,她觉得妹妹的一生幸福,就在黑暗的社会里丢送了。

这一夜里,秋雁没有合过眼,直到第二天东方发白。美琴一觉醒来,她仰起了身子,向脚后望了望,见没有春燕的人,便冷笑道:

“春燕是不会回来的了。她在享福了,她在被人家享用了,将来也许会和我一样而遭到人家抛弃的痛苦吧!”

秋雁觉得美琴的话太尖酸,叫自己听了很难过。她想我也不好意思在这儿久住下去,冷言冷语受不了。总而言之,妹妹太不争气,害得我们伤了朋友间的感情。只不过,这次到上海,原是为了我的逃婚,现在害得妹妹走入了歧途,误了终生的幸福,这是我的罪恶。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暗暗地有些儿作痛。

美琴见秋雁不说话,于是继续她的讽刺。秋雁有些听不下去,她便披衣起身,把衣服整理了一下,向美琴说道:

“美琴姐,我们本来是很要好的同学,为了妹妹的不争气,害得我们恐怕也要伤了和气,所以,我是向你担着万分的抱歉,而且,我也没有脸儿再住在你的家里,所以今天我就预备走了。这里一皮箱的衣服是我妹妹穿的,说不定她明后天会来拿取……”

“我不管这些,你都拿走吧!”美琴不待她说下去,她很决绝地回答——显然朋友间的情感,完全破裂了。“我想她也没有这张厚皮再到我这儿来的。”

秋雁没有回答什么,她觉得美琴太过分一些,因为我没有什么错,她似乎不应该有这一种态度对付自己。含了一眶子热泪,她默默地提了两只皮箱,向房门外面走了。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觉得我应该有一种礼貌对待朋友,岂可以管自地走了,遂哽咽着喉咙说道:

“美琴姐,我们再见吧!”

秋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的悲酸,她跨出房门的时候,顿时感到流浪者的悲哀,眼泪水就忍不住大颗儿滚了下来。

秋雁站在弄堂里,呆呆地怔住了好一会儿。幸亏天气很早,所以弄堂里没有什么人去注意她。她心中这时想着到哪里去,因为她有两个去处,一个是玉华家里,一个就是十四号里乐文的家,所以她有些委决不下。乐文见我去住,在他一定是很欢迎的。不过,他只有一间卧室,我去住,虽然原可以和老太太一张床上睡,不过,被邻居们说起来,人言可畏,到底不大方便。秋雁觉得还是到玉华家去比较妥当。于是,她跳上人力车,就匆匆地到三民村去了。

这时候玉华还睡在床上,她听阿梅报告说秋雁来了,心中又欢喜又奇怪,揉了揉眼皮,一面披了睡衣坐起床来,一面叫阿梅快请秋雁进房。秋雁到了房中,玉华先笑叫道:

“大姊你真好早呀!怎么搬来住了吗?三妹呢?”

秋雁被她问得呆住了,不过她的转机很灵,终不至于会瞠目不知所答的。她一面放下皮箱,一面说道:

“二妹,我一清早就来打扰你了。三妹没有来,因为我朋友不肯放她走。我想那朋友的经济也不太好,两个人住在那里,她的负担太重,所以我一定要来了。”

“你来了,我是再欢迎也没有了。昨天你回去,不知道朋友的病体可好些了吗?”玉华虽然不理会到这许多,但听她并不说起朋友的病,因为昨天那种性急地要赶回去,今天忽然又来,这到底使自己有些不明白,所以她望了秋雁,却向她提起这句话。

秋雁心中跳跃得很厉害,两颊也有些发红,不过她还竭力镇静了态度,微笑道:

“我朋友原是一些小病,今天热度全都退了,当初我也给她吓了一跳。”说到这里,因为见玉华要掀被下床,她忙又打岔说道:

“二妹,你不要起来,只管再躺一会儿好了。”

“快八点钟了,时候也不算早了。大姊,我告诉你,医院的地址已经找到,在环龙路口一百十八号的一幢现成小洋房内,已经开始装修内部,说不定下星期一可以成立。大概还有半个月的光景,我们也可以进去服务了。”玉华坐到梳妆台前去,阿梅端上洗脸水,她一面洗脸,一面又把医院将成立的消息告诉她。

秋雁听了,自然十分欢喜,不过,想到妹妹的堕落歧途,她又十分痛苦。可是,这痛苦不能显形于色,所以她是含了悲哀的微笑,点头道:

“我的一切都是二妹赐给我的,所以二妹可说是我前途的一盏明灯,生命中的源泉。”

玉华听了,却逗给她一个娇嗔笑道:

“大姊,你说这些话,叫我不是太不好意思一些了吗?”秋雁见玉华那种娇憨小女儿的神态,感到她的可爱,感到她的幸福。不过,想到同样是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一个这样幸福,一个这样命薄。她感到身世凄凉的悲哀,别过身子去,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这天,玉华尽了妹妹的情谊,陪伴秋雁去瞧电影,又到百货公司去买手帕、衣料等东西送给秋雁。秋雁虽然是记挂着乐文的家里,可是她却脱身不得,只有暗暗地痛苦了一整天。晚上,两人是睡在一张床上,因为大家都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少不得有取笑的事情。这时室中只亮了一盏绿纱罩的台灯,那台灯是放在床边的一只夜壶箱上。暗绿色而柔软的光芒,照映在床头上露着两个晶莹玉洁的粉脸,在嫩白之中,更显现了青春之美的红晕。玉华似乎有一些孩子气,她从来也没有和人睡在并头的一张床上,所以今天她在高兴之中,也掺和了一些羞涩的成分。秋雁的身子偶然碰到了她的身子,她便忍不住哧哧地笑起来。

“二妹,你这样怕肉痒,将来跟人家结了婚,瞧你怎么办?”秋雁见她有趣,情不自禁地和她说出了这两句话。

“我就一辈子也不结婚了。”玉华这回反把身子紧紧偎了过来,小嘴儿凑到秋雁的颊边,低低地又笑道,“只要你大姊不要跟人家去结婚。”

秋雁笑道:

“你这妮子就喜欢拖人落水,你自己不结婚,叫我也不结婚,那么,我假使结婚,你也马上嫁人。可见你这一辈子不结婚的话全是骗骗人的。”

玉华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又哧哧地好笑起来了。秋雁想到昨天席上的话,于是对她又说道:

“昨天周玉英说你已经有了爱人——不,而且可以说是未婚夫了,不知道到底可有这回事情吗?我们既已经成了姊妹,你也不用怕难为情,不是应该要告诉大姊的吗?”

“不过,大姊也得告诉我,你可有爱人了吗?”玉华红晕了粉脸,娇羞不胜的样子。

“我……我……还没有。”秋雁也有些赧然的意思,低声儿回答。

“谁相信你这个话?你若不真心告诉我,我也不说。”玉华抱着她的身子,撒娇地说。

“别吵!别吵!痒丝丝怪难受的。”秋雁笑了起来说,“我告诉你也可以,有是有一个,不过还说不上‘爱人’两个字,因为我们认识的日子还不多。”

“哦,不知叫什么名字。他在读书,还在做事呀?”玉华顺口地问了下去。

“他……”秋雁说了一个“他”字,忽然记得了,这就伸手打了她一下腰肢,笑道:

“你这人刁得厉害,本来是我问你,现在倒变成你来问我了。不行不行,你得先告诉我你的爱人——简直可说是我的妹夫!——他叫什么名字?在读书还是在做事呀?”

玉华忍不住哧哧笑起来,一会儿说道:

“我先告诉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我说了之后,你也得说给我听的,不可抵赖。”

“那是当然的事情。我想二妹长得这一般天仙化人的美丽,眼界一定很高的,我想妹夫一定也是个杰出的人才了。”秋雁点了点头,先笑盈盈地猜测说。

玉华听了,她是十分的得意,含着浅浅醉人的笑窝,说道:

“说起我和他的认识,已经有好多个的年头了。在小学里的时候,我们就做了同学,一直到现在,我们没有间断过地时相来往。他的确是个俊美的青年,不但人儿俊美,就是人格也非常地俊美。一个青年,外表的美,不是真正的美,要人格的美,这才是世界上最伟大、最可爱的美。所以我不怕大姊笑我太不害臊了地说一句话,我确实是爱上了他,把我一颗热忱的心交给了他,他也把一颗真诚的心交给了我。不过我们是相当纯洁,虽然我们没有订过什么婚约,但是我们的心中谁都承认是未来一对夫妻了……”

秋雁被她说得心里怪羡慕的,因为她说得那么的认真,于是拿手指在她脸上一划,原是和她开玩笑的意思,但玉华却真的羞了起来,把粉脸躲到她的胸前,笑嘻嘻道:

“我把你当作亲姊姊一样,所以才赤裸裸地都告诉了你,可是你到底又笑我了,我不依,我不依。”

秋雁被她揉得肉痒,这就抱住了她,笑着央求道:

“好妹妹,你不要生气,床上可没有第三个人,姊姊跟你开个玩笑,那也算不了什么,你怕什么难为情呢?我妹夫这样一个好人才,我做姊姊真也欢喜极了。不过,你该告诉他的身世给我听听了。他是什么地方人?家里有什么人?快说呀!快说呀!”

“我不说了,你又要取笑我的。”玉华这会却卖起关子来。

“我说不再取笑,就不再取笑,难道我这一点信用都没有?”秋雁笑起来说。

“他是广东人,不过住在上海多年,平常说的都是上海话,家里只有一个妈。”玉华说到这里又微笑道,“我刚才已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我结拜了一个好姊姊。明天早晨叫他来吃中饭,他说吃中饭没有空,说不定下午来一次,那你就可以仔细看够了。”

秋雁笑道:

“姊姊看妹夫,越看越喜欢……”

玉华咯咯笑道:

“你喜欢我就让给了你怎么样?横竖我们姊妹两人终可以说得明白的。”

秋雁这才知道失言,全身一阵子热臊,两颊就像玫瑰花朵般地娇红起来。恨恨地打了她一下,逗给她一个娇嗔,骂声:

“你这妮子,真不是好东西!”

玉华笑道:

“不是你自己说喜欢吗?”

“我说,姊姊代替妹妹喜欢,比方说,丈母看女婿,越看越中意,那么你说说,做丈母的就看中女婿了?”秋雁用一个比方来向她辩解,玉华仔细一想,呸了一声笑道:

“好,好,你倒讨起我的便宜来了。”

秋雁自己想想,也不免笑出声音来了。过了一会儿,玉华忍不住问道: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那么你的爱人也说给我听听。”

“你说了大半天,连姓名都还不曾给我介绍呢,怎么倒要我来告诉了呢?”秋雁不答应,又向她问妹夫的姓名。

玉华这才正经地告诉道:

“她姓秦,名叫乐文,是音乐专科毕业的,今年二十二岁,现在卡乐咖啡馆里伴奏。我统统都告诉了你,你现在终可以告诉我的了。”

玉华这几句话听到秋雁的耳中,芳心里这一吃惊,真是非同小可,不惊“呀”的一声叫了起来。秋雁这样惊慌的表情,玉华当然也感到十分奇怪,遂忙问道:

“大姊,怎么了?你怎么了?好好儿你的脸色竟如此惨白起来了?”

秋雁听玉华这样说,方知自己的脸色确实转变得难看,于是忙镇静了态度,微蹙了翠眉,把纤手故意按住了腹部说道:

“不知怎么,我竟腹痛起来了?”

“腹痛起来?难道要分娩了不成?”玉华把纤手也摸了上去,她还有些开玩笑的成分。

“人家肚皮痛得厉害,你还取笑我。”秋雁越装越像起来。

“那可怎么办?要不吃些儿天工水?”玉华这才有些发急了,低低地说。

“没有什么关系,大概着了凉,让我静静地躺一会儿就好了。”秋雁很轻微地回答。

“我给你揉摸一会儿,这样子就好了。”玉华把手给她腹部揉摸着,她偎紧秋雁身子,是给她取暖的意思,接着问道:

“这样子好过一些了吗?”

“好得多了。”秋雁微闭了眸珠,她的内心是充满了不知什么滋味的感觉。

“大姊你不要吓人,痛得快,好得快,把我急都急死了。”玉华见她脸色恢复了原有红润的颜色,这就放下了心来,推了推她身子,笑着说:

“现在你好把你的爱人说给我听呢。”

秋雁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想道,你还叫我说些什么好呢?于是摇了摇头说道:

“我没有什么爱人,我没有什么爱人……”在她的语气中,可以听得出是包含了一些凄婉的成分。

“姊姊,你不应该,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玉华鼓着小嘴儿有些生气。

“我真的没有爱人呀,叫我有什么好告诉呢?”秋雁低低地回答,她竭力在改正她哽咽的语调,恐怕玉华会窥破她的秘密。

“你没有爱人,你刚才为什么骗我?”玉华简直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说。

“我假使不骗你,你怎么肯爽爽快快地告诉我。”秋雁还老痛苦地微笑回答。

“可是我终有些不相信,你会连一个知心朋友都没有。”玉华望着她静静的粉脸,在她心中还有些怀疑。

“谁是我的知心呢?除非你真的把未婚夫让给了我。”秋雁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这一句话。玉华当然不会知道她说的倒是心眼儿上的话,她扑哧地一笑,说道:

“大姊假使真要的话,我终可以忍痛割爱。”

秋雁忽然睁开眼睛来,捧着她的粉脸问道:

“你这话可是真的吗?”

玉华沉吟了一会儿,望着她傻笑了好久,说道:

“你要,那么你就拿去吧!”

秋雁这才亲热地抱住了她,笑起来道:

“二妹,你待我太好了,连你自己心爱的人儿都肯让给我,可见你待我是这一份样儿的真心了!二妹,我心里记着你,我将来终会报答你。”

“别说那些报答的话,倒叫我听了生气。”玉华偎在她的怀里,把粉脸靠着她娇靥,故作娇嗔的意态说。

“时候不早,我们睡吧。”秋雁微微地推开她身子,她回转身去,背了玉华,眼泪扑簌簌地直滚了下来。玉华道:

“你不要装腔,我知道你是严守秘密,不肯告诉……”

说到这里,纤手按在嘴上打了一个呵欠,又道:

“睡吧!睡吧!我也不要听你的告诉了。”

夜,已经深沉了,钟声打了两下。玉华呼呼地在梦乡里找甜蜜了,可是秋雁还睁着眼睛不能入睡。的确,事实上叫她怎么能睡得着呢?她是只管想着心事,觉得天下的事情,难道果然会有如此的齐巧吗?同姓的很多,同名的也很多,不过同姓同名的就很少。就是也有,那么终不至于连办事的地方都会一样吗?说秦乐文另有其人,不是我遇见的这个少年,我想这是绝不会的,那么我过去的美梦自然也成泡影了。不过,我还有些奇怪,他们既然从小同学,十二分的亲热,为什么老太太却没有挂在心上呢?看老太太的样子,她对我有着一百二十分的好感。换句话说,她根本有看中我做媳妇的意思,这……又是怎么解释呢?想到这里,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了。暗想道:不错,我想玉华和乐文的恋爱一定是私下的,老太太也许并没有知道吧。一时又觉得乐文对自己,也可说恋恋有情,那么他既有了玉华,似乎不应该同时爱上两个姑娘。但仔细一想,不要瞎怨乐文,乐文对我到底并没有明显的表示,就是玉华的话,也不能完全相信。看明天下午来的到底是不是这个秦乐文,假使就是他,那么显见得玉华没有夸张。否则,如何一个电话去,就会来了呢?那么乐文就是有爱我的意思,我也应该退避三舍,因为玉华这样一片真心相待我,我岂能没有知遇之恩呢?倘然我夺了她的爱,这不是和我妹妹夺了美琴的爱成为一样的情形了吗?秋雁心中虽然是这样决定的,不过她的内心到底是感觉十分的痛苦。叹了一声,泪水更像雨点般地滚落下来。觉得妹妹上了人家的当,她真是个薄命,但我虽然遇见一个理想中的好丈夫,却又是我知己的情人,那我们姊妹俩真也太苦的了。大概前生没有修吧,所以今生才遭到这样尴尬的事情。可怜秋雁整整地失了两夜的眠,所以次日早晨她便有些头痛脑涨,不能起床。玉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发热,遂说道:

“怎么你有些发烧?感觉怎么样?”

“大概没有睡畅的缘故,给我多躺一会儿,就会好起来的。”秋雁微闭了眼睛,低低地说。

玉华在小抽屉里取出阿司匹灵,开了瓶盖,倒了两片,叫秋雁吞下,说道:

“吃了这两片,就没有事了。”

秋雁见玉华待自己愈好,她的心中也就更感到痛苦一些,因为她不忍心和玉华角逐情场。不过爱情是件自私的东西,你想,叫她不是感到太左右为难的吗?

下午两点钟光景,秋雁还躺在床上没有起床来。玉华很欢喜地从外面走进房中,向她告诉道:

“大姊,我的乐文来了!”秋雁听了这话,心儿就像十五只吊水桶般地忐忑起来,意欲叫他今天不接见了,可是乐文从后面也跟进房来。乐文当初不知道玉华的结拜姊姊是什么人,及至看到了秋雁,他心中这一惊奇,真所谓是希弗弄懂地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