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鳞
山东人梅和鼎以前在潮阳做生意,后来他发了财,就娶妻纳妾,买了仆人、丫鬟,置办了田地房屋,把家安在了白云坊。梅和鼎虽然富有,但他为人不骄不吝,性格豪放,好行施舍。外乡人因穷困不能回故乡的,只要向他张口,他准会有求必应。所以朋友们都佩服他有义气。
梅和鼎晚年时,平常日子里没什么事情可做,又耐不住寂寞,就把房后的几亩荒地开垦了,用来种花种菜。南方气候温暖,土地肥沃,栽竹子几天就成了竹林,植树一个月就有了荫凉。他又在后院里堆起了假山,挖塘养鱼,遍种奇花异草。
他的邻居中有个叫修鳞的人,是郡里的秀才,从小没有了父母,三十岁还没娶妻。他的家中虽然穷困,他倒也处之泰然。梅和鼎看重他的人品,经常同他往来。可是,就算修鳞再贫穷,也从不开口向梅和鼎求借。梅和鼎偶然送给他一些东西,他也极力推辞,坚持不接受。即使硬逼他收下,他日后也会想法子还上,决不差一丝一线。梅和鼎赞叹道:“古代贤者不轻易要人家东西,也不轻易送人礼物,我在修先生身上得到了证实。”此后,更加敬佩他了。
有一年的夏天,梅和鼎正在喝茶乘凉,突然一阵暴雨来临。雨停后,东边出现了一道彩虹。忽然,仆人通报修先生来访。梅和鼎喜出望外,认为高人雅士的鞋能踏踏自家院内的青草,实在是一种荣幸,便急忙拖着鞋去迎接。两人握手言欢,闲聊家常,突然修鳞盯着假山连连口称怪事,说:“这难道是定都山吗?”假山东北边十几步开外有块大石头躺在那里,修鳞测了测石头的方向,说:“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大石国呀!”他还顺着假山往南走。离假山不远的地方有个鱼池,鱼池的西岸有个蚂蚁窝,土堆有二三寸高。修鳞指着蚂蚁窝告诉梅和鼎:“这是东海,这是蚍蜉国。”说完他又转身蹲在池边,拨开花草,好像在找什么。
梅和鼎糊里糊涂地跟着他,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跟在他后面停停走走的。他正在暗笑修鳞的书呆子气时,修鳞忽然找到一件东西,愕然地说道:“真有这个呀!”梅和鼎到跟前一看,原来是一条干了的鲋鱼,长三寸多,已经叫虫子蛀过一半了。修鳞退了回来,拉着梅和鼎的手,回到假山下边,围着石头搜寻,看到一群蚂蚁衔着土出出进进地忙着筑窝,不禁怅然若失,站在那里长吁短叹,暗自垂泪。
梅和鼎不解地问他:“修先生,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流泪呢?”
修鳞叹息着说:“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奇怪了,请到室内给老先生详细说说。”梅和鼎将信将疑地听他说故事,等到听完后,恍然大悟,两人便促膝而坐,谈禅论道,就像两个出家人似的。后来,两人一起到罗浮山去采药,再也没有回来。
梅和鼎的二儿子叫梅蟠根,他的绘画老师上官周是我的朋友。他把父亲及修鳞的事说给了上官周听,上官周觉得有趣又告诉了我。我听了这个故事以后,不由长叹了一句:“这个故事简直就是《南柯记》的续集呀,请让我记录下来吧。”
修鳞以前是一个人独居的,他每天从早到晚就是刻苦读书,也算是一个专心致志于功名的人。
有一天,他读了很久的书,累了,就对着北窗睡午觉。蒙眬中,他好像看见一个穿黑衣服的人推门进来,身高一寸多,他催促修鳞快起来,说:“现在快快起来,有使臣拿着令箭到了。”修鳞觉得奇怪,正要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人已经出去了,一眨眼就不见了。
修鳞磨蹭着刚下了床,脚一沾地,他就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了变化。他惊诧极了,看见了台阶下边排满五彩的仪仗,有许多身着古装、拿着符节的使臣站在台阶的两排,一个使臣模样的人对他宣道:“蚍蜉国王召修鳞进京,请马上起程。”
修鳞拜了拜使臣,推辞道:“草野小民,地位卑贱,有什么资格见国王,又怎么能承受这隆重的邀请呢,这不是违反了礼仪吗?”
使臣笑着说道:“国王因为听说先生是贤人,本来国王准备亲自拜访,无奈国事繁忙,抽不出身来,所以派近臣元蚼恭恭敬敬准备好太平车,捧献白玉,请先生一定亲临海国。伊尹耕于莘野、姜尚钓于渭滨的事,当然先生早就听熟了;而巢父隐于箕山,许由用颍水洗耳的事,却不是国王所希望的。”修鳞再三辞让不过,最终才勉强答应了。
使者的随从送上帽子和衣服,并且帮他穿戴好了,扶着他上了车。一行人马熙熙攘攘,沿着台阶而走。他们约莫走了数十里地,才到达西墙下边。修鳞心中暗想,墙西就是梅家花园了,为什么走起来觉得这么远?他不由得满腹疑团。
他们又走了很久,看见墙下有一座城楼,城墙、城门俱有。城上写着“东关”二字,登城的便道有一百多级石磴。前面的仪仗队按顺序进去了。有数人跑在道的左侧,说:“守关的侍候进关。”车马到了驿馆,使者元蚼将修鳞请了进去。室内摆设特别豪华,山珍海味数也数不清,而左右只有元蚼陪着。
第二天出关,守关的小吏请求护送前往,元蚼伸伸下巴颏说:“免了。”那派头够尊贵的,修鳞这才知道他是蚍蜉国的显臣。
不到中午,他们一行人都到了城门附近,国王亲自出城,迎出三十里地。只见那个国王头戴着紫金冠,身穿着赤锦袍,披着素罗鹤氅,相貌奇伟,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等候他。
修鳞连忙跳下了车跑上前去诚惶诚恐地对着国王叩头,国王回礼说:“祖宗显灵,才请得先生光临敝国。因此,敝国全仗先生保护了。先生不远千里而来,肯定有什么教导寡人的。寡人虽然不聪明,但是全国以内,都听先生的。”
修鳞回答说:“小民学识浅薄,喜欢在山林隐居,既缺少管仲使国家富强的才能,也没有王猛挽救时局的志气,不料大王如此的器重,以重于三次聘请的礼仪请小民,小民只好滥竽充数,怎敢不尽绵薄之力以报答呢?”国王大喜,用自己的车子载着他,到祖庙去祭告祖先,又封他为上卿,军国大事都听他的。
修鳞平时就读了很多有关行政管理的书,因此擅长行政管理,一旦位列高官,更是早起晚眠,鞠躬尽瘁,报答国王的知遇之恩。他常常外出巡视,足迹遍及各郡县。察看山川形势,亲手绘制地图。
蚍蜉国西靠连绵的大山,东临大海、森林和湖泊,广大无边。四方边境各设大镇,均有官员驻守,官员各管六七个城,全由皇室成员充任。这个国家的百姓都勇敢有力量。他们崇尚义气,喜欢打猎。向南八百里有个大城邦,叫大石国,民风慓悍,好打仗。蚍蜉国百姓都惧怕大石国的人。修鳞巡视半年,一切都了然于胸。
归京向国王汇报后,写了一封奏章:“臣奉命巡视疆土,往返数千里,经过四十余城。郡县中没有像秦朝那样的酷吏,边关上都是像汉朝霍去病那样的武将。地方三老高兴地唱歌,百姓们都平安过日子,天下太平,完全是真的。但是,古代的圣君贤相安不忘危,治必防乱。强大的邻国离得很近,经常如同老虎似的盯着我们。他们粗野成性,不亚于饿狼。敢请国王防微杜渐,移风易俗,鼓励众官,以求得到真理。”
这道奏章呈上之后,国王专门下诏予以表彰。
不久,大石国果然进攻他们。镇南司空元蚼告急,国王命修鳞兼任宰相,赏他尚方宝剑,派他督率元蝉、元螱的部队,统领西南二镇的一万八千名兵士去抵抗。修鳞出奇兵绕到敌后夹攻,大败入侵之敌,俘虏、杀死敌人数千名,活捉了敌人的元帅。大石国害怕了,上书请求当蚍蜉国的属国,并说:“修元帅真是神仙,我们再也不敢反叛了。”修鳞以利害相劝国王,让他释放了全部的俘虏。
当修鳞凯旋之后,国王在紫薇宫设宴犒赏军队,乐工们唱起采芑歌,以慰劳将士。国王非常高兴,他任命修鳞为右仆射兼侍中尚书令,主持军国大事。还将自己的女儿拖花公主嫁给了他做妻子,还赏给他本国第一好的住宅,另外还有不计其数的金玉绸缎。
从此之后,修鳞在蚍蜉国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家都很尊重他。他就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了四十年。他和公主两个人恩恩爱爱,感情很好。他们一共生了五个儿子和三个女儿。无论是他的儿子还是三个女婿,都当上了大官,他们一家势力显赫。
有一年,在一次潮汐之后,海里有条大鱼被冲上了岸。国王命令元蚼率领全国百姓去取这条大鱼。这条鱼有一百丈长,头、尾像山一般。百姓们忙忙碌碌干了一个月,才移动了一百里地。修鳞上奏章请求停止运鱼,说:“陛下,微臣以为,我们耗尽百姓的力量以满足嘴巴和肚皮不是件好事,应立刻停止。”
国王叫来修鳞,当面对他说:“先生我听说,学问贵在变通而忌拘泥,背离人情而又不合时宜,正是王安石不能成为好宰相的原因。我国的风土人情,丞相治国数十年,难道还没有深刻的了解吗?我国高原贫瘠,低地潮湿,百姓不种田而要吃饭,全靠游猎为生。大鱼出水,这是天赐给的丰年。群臣都为此祝贺,唯独丞相持有异议,难道不是人情世故还不熟悉吗?”修鳞见国王不采纳自己的意见,闷闷不乐地回家了。
一天,太史公元蠬报告山头出现蒸汽,土地发潮,这是发大水的预兆。国王大惊,连忙召集大臣,商议迁都之事,以躲避洪水。
镇北都护宁朔侯侍中元蟜建议道:“积石山山高路远,可以在那里建新都城。”国王大喜,派修鳞去察看地形。修鳞奉命到了积石山,发现这里到处是光秃秃的,离水源太远,认为在此建都极不合适。
于是他便写了一封奏章,派人骑马呈送国王。奏章上写道:“臣奉命看地形,走遍整座山,很难找到水源。开辟这个地方,可不像古公亶父到岐山;安居这个地方,也不像盘庚到亳地。依我愚见,旧京城很坚固,靠山近海,称雄四方,数代太平,有渔盐之利。不如安定官民,拦水筑坝,保住京城。”
国王看完了他的奏章,叹了一口气,说:“真是书生之见!修鳞的眼光怎么这样不远大呢!”于是国王立即批复道:“从送来的图表及建议来看,知道丞相想得深远,足可证明忠君爱国。只是都城靠着海,水灾值得忧虑,如果迁都的行动被阻止,则全国百姓都要变成鱼鳖了。现在任命中书令元蚼为左丞相,尽快确定新都城址,寡人即将率后妃、臣民迁移。”修鳞收到诏书,沉默无言。
不久之后元蚼就到了,他们就一起在南山坡上筑城墙、建宫殿、开市场、盖民房,连夜兴工。等到工程基本完成的时候,国王就下令把都城十多万户人家迁来了。
修鳞看见这样的情景,大吃一惊,他连忙拦住国王请求道:“国王怎么轻易地丢下国家根基呢?此时大规模动迁,就不怕敌国乘机发兵么?”国王没有回答,只是安慰了他几句而已,便继续下令把积石山改名为定都山。过了不久国王又下了一道旨,任命修鳞为故都留守,晋爵定都公。
修鳞谢恩后,上任去了。公主和孩子并没有随同他赴任,而他的随从也在半路上跑掉了一半还多。修鳞心里很生气。到了故都,只见街空巷静,满地狼藉,他更加愤懑,不由仰天叹道:“没想到我尽忠竭力,反落个流放的下场。国王表面上厚待我,暗中却在疏远我,如此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不如解甲归田,还我本来面目吧!名利场里,不再是我立足的地方了。”
于是,修鳞把官印挂在城门上,单人匹马出关去了。守关的小吏看到他问:“大人,您这是要到何处去?”
修鳞告诉了他,小吏说:“丞相忠诚倒是忠诚,可是趋吉避凶的道理却没理解透哇!你反对迁都,难道忍心让几百万生命葬身鱼腹么?小人想,这大概并不是丞相愿意看到的吧?”
修鳞说:“这些流言蜚语你怎么能相信?”
小吏摇摇头说:“小人请丞相稍留八天,就会看见灾难了。到那时,国王的心迹可明,丞相的怨气大概也可以稍稍平息了。”
修鳞本来就舍不得离开蚍蜉国,见小吏如此说,也想看个究竟,于是便留了下来。到了第四天,突然间就天昏地暗,大雨倾盆,下了十天也没停止。这时,平地水深数丈,树稍上挂满了水草,船行在楼顶之上。那洪水咆哮而至,声如万马奔腾。城墙的地基本来很高,却也被水淹没了两丈四尺。修鳞这才相信迁都是对的。于是他朝西叩了两个头,流着眼泪说:“臣辜负了国王的一片心。纵然国王不处分臣,臣还有什么脸见臣民们呢?”说罢,他把乌纱帽扔到地上,纵身跳进水中。
就在这时,修鳞被“扑通”的跳水声惊醒,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刚才竟是做了一场梦。
雨刚刚停下,水从房檐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他想了想一翻身跳了起来,自言自语地说:“奇怪,奇怪!”于是他穿上鞋走出了房门,沿着台阶向前走,那梦中的去路竟依稀可辨。
当他走到西墙下时,发现花砖缺处有个小洞,像铜钱那么大,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东关的情形。对着小洞一看,只见梅和鼎家的鱼池、假山历历在目,洞口有蚂蚁爬来爬去。猛然间他才省悟到,四十年的功名富贵,都是梦里的蚂蚁国变化的。
闲斋评论道:梅和鼎慷慨,修鳞耿直,都是神仙品格,所以不学仙而成了仙。世上的人撇下忠孝福田不顾,而热衷于在名利场中追逐,稍有不如意,就妄想学仙。其实七情六欲,纷至沓来,虽然有彭咸在一旁往前拽,从后推,恐怕走一步比退一万步还难啊!
兰岩评论道:四十年功名显赫,反而成了一场梦。因为迂腐之见而去抱怨和责备,总免不掉书生之见。修生也只有在现实面前碰壁了,才会真正明白其中的道理呀!
杂记五则
杂记五则
我听人说过狐狸也是分种类的,有草狐、沙狐、元狐、火狐、白狐、灰狐、雪狐等。我还听人说过,狐狸这种东西老了就会变成妖怪。它们会戴个干巴的脑瓜骨,穿上官服,把自己变成人的形状。
变成妖怪的狐狸,它们经常会害人。所有人们就会烧山、挖洞、用箭射、叫狗咬,想要消灭它们。可是,狐狸想要成为妖怪是很难的,只有很少的狐狸才可以成为妖怪,不是所有的狐狸都能成为妖怪。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成为妖怪的狐狸是少数的;但是还有无数的东西可以成为妖怪,比如:裸虫、鳞甲、花木、庙里的雕像、地窖里的金子等。一般妖怪做坏事都是在夜里,而人做坏事就常常是在白天。那些虚头巴脑、狐假虎威、穿红裙画眉毛的、白脸穿红袍的人,不就是和妖怪一样吗?为什么人们单单想要把狐狸消灭掉呢?
古书上说得好:“妖是由人引起的,人的事没有了,那么妖的苗头也就没有了。”
有人说,老了变成妖怪的狐狸叫做狐精,也有人叫它们灵狐。它们的样子像猫,大多数的灵狐都是黑色的,在北方的居多。我和同窗们偶然谈起狐狸兴妖作怪的事情,现在我挑了最有趣的五则记了下来。
则一
则一
在贵筑这个地方有一个叫刘紫耒的书生,他为了科考一直寄住在昌邑县胡辉岩的山东会馆里。
有一年,中秋节的夜里,书生们都在南楼下喝酒。那天去喝酒的人很多:有海阳的鞠慕周、胡岱峰,贵阳的邬敬斋、薛鲁园,还有我和主人。
喝了几杯酒之后,有人说起了有关狐狸的故事。我就把自己听过的“红姑娘”的故事讲给他们听,在座的同窗都认为很奇怪。紫耒也说,他作客山西时,听说一个有钱人家中有许多狐狸,这些狐狸往往变化不同的样子来吓唬家里人。有时狐狸会变成佝偻腰的老头,独自在大厅里溜达;有时它们也会变成老太婆,拿着柳条筐进出仓房和厨房;有时还会变成打扮漂亮的少女,靠着大门框往街上看,使路人为之倾倒。
除此之外,它们还会突然出现在楼台、城门、城墙上。这些狐狸的出现,让这家人觉得既奇怪又害怕。虽然这些狐狸不害人,可是这家里的人却非常讨厌它们。
这家主人有个女儿,住的闺房紧挨着佛堂。佛堂里放了数十个坛子,装了许多酒,那门是经常锁着的。
一天晚上,丫鬟扶着小姐正要回到卧房睡觉,路过佛堂时,她好像听见佛堂里有倒酒的声音。于是她偷偷地往里面瞧,看见有两个弯腰驼背的老太婆,倒坛子里的酒喝,两个人喝到高兴处,还边喝边争抢着。
这时,一个老太婆好像喝醉了,走起路来东倒西歪的,那醉熏熏的样子很惹人笑。小姐禁不住“嗤”地一声笑了。
里面的老太婆听见了,生气地说:“你这个丫头片子笑什么,我不过喝几杯酒,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吃酒有什么可笑的!”
丫鬟应声说道:“我们没有看见过人偷酒,更没有见到人家喝酒能醉成这样,怎么能不笑?”
老太婆生气地大骂道:“你这个臭丫头敢这样嘲笑你奶奶我,看我不咬你爹的黑鸟!”小姐听见她的话脏,急忙躲走了。丫鬟不愿意受她的骂,立刻回嘴,一个人站在窗户下狠狠地骂她。正骂着,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块瓦片,打伤了丫鬟的嘴唇,打掉了两颗牙,丫鬟痛得跑了。紧接着,佛堂里传出一阵哈哈大笑。主人知道后,连忙告诫家里的其他人以后不要多说话,这一夜平安无事。
第二天,这家主人早晨起来,看见他的枕边有一件黑乎乎的东西,仔细一瞅,竟然是一个男人的阳具,那上面的血还鲜红鲜红的,像是刚刚被切下来的。主人大吃一惊,害怕家里的女人看见,他暗中将它用火筷子夹着扔进了厕所。然后又私下召集仆人们查问,看看他们有没有缺些什么。
丫鬟的爹是一个河南知县的跟随。那天晚上,他陪知县去妓院嫖娼,丫鬟的爹正要睡觉,突然有个妓女找上门来,说要陪他睡觉。当他们觉睡得正熟的时候,丫鬟的爸爸突然感到下体疼得像刀割一般,大叫一声就昏了过去。
同伴们听到了他的叫声赶忙跑来查看,只见他的下体鲜血直流,那个娼妓早已不知去向。众人都感到很奇怪,连忙把这件事报告了县官。县官将所有的娼妓都抓来审问,娼妓们说都在妓院玩纸牌,一夜没睡觉,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这事竟成了一件疑案。知县查了很久也没有结果,于是他派人把丫鬟的爹送回家乡,他的命虽然保住了,可是已经变成个阉人了。
主人没有办法,急忙把家搬了,这才得到了安宁。
原来,丫鬟的爹掉了的阳具,正是主人在枕边发现的那个阳具。丫鬟姓张,她爹长得黑,外号叫“黑张”。因此,正应了狐狸“咬黑鸟”的话。
闲斋评论道:我听说狐狸淫乱成性,所以被叫作淫狐,而它报仇也靠淫乱,可以称得上名符其实了。狐的淫乱出于本性,这是先有实而后名符之。然而,世上名不符实的人,是连狐狸也不如呀!
兰岩评论道:“自己偷酒反而祸害别人,这个狐狸非但不仁而且无趣,大概是恼羞成怒了吧!
则二
则二
贵筑的蔡举人是位学识渊博、举止风雅的人,他曾向胡辉岩讲过一个有关狐狸的故事。
蔡举人有个同乡叫褚十二,他从小跟外祖父顾明经到四川游历,那时他们就寄住在临筇的罗家。罗家原来是个大族,祖祖辈辈都是当大官,后来家族虽然逐渐衰败了,但是家里的高宅大院、幽美园林,仍然是乡里首屈一指的。
罗家有两个儿子、一个侄儿、一个外甥,都跟顾明经念书,褚十二也跟着一道读书。褚十二与罗家的外甥秦生交情最好,两人同住在花园西边的小厅里,有半年多了。
当年秋天,罗家要给二儿子娶亲,顾明经每天只顾着吃喜酒,秦生也忙着张罗办事,只留着褚十二一个人自己待在小厅中,深感寂寞。他闲来无事便信手抽出一本书看看解闷。
二更天时,秦生提着一个食盒来了,对他说:“我整天忙活,没有时间和你一块玩儿。今晚稍稍有点空闲,我特地弄了杯酒,同你谈谈心。”说完,他就打发走了书童,关好园门,点起了灯,二人灯下对饮起来。
褚十二喝了一大杯酒,感叹道:“人生苦短,就应该及时行乐,大富大贵是没有什么盼头的!”
秦生笑着说:“褚兄说得正是。我们二人单喝酒毫无乐趣可言,如果现在有一个美人相伴,也不辜负这大好时光。”
褚十二问:“秦兄这样说,一定是有美女相配了。快快从实招来,她是什么人?我怎么没有听你说起过。”秦生支支吾吾不说话。
褚十二极力追问,秦生才小声说:“我已经在这园子里住了两年多了,半年前交上了一个美人,她才十七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老兄到此后,她来的次数少了。但是,每逢花香月明之夜,或等你进入梦乡之时,她便来与我尽欢。因为老兄对我很好,所以我才敢把心内的秘密泄露出来,老兄千万不可再告诉别人。”
褚十二说:“我以为是兄弟逗我呢,如果这是真的,哪个好人家的女子会半夜来与你私会,那美人不是狐狸就一定是鬼,怎么可以亲热呢?”
秦生坦然道:“她不是鬼,但确实是只狐狸。那只狐狸的容貌比得上宓妃,才华赶得上谢家女儿,为什么不可以亲热呢?”褚十二毕竟是年轻人,好奇心重,他们刚刚又喝了酒,他来了兴致,极力要求亲眼看一下那个美女。秦生感到很为难。褚十二再三央求,甚至跪了下来。
秦生想了想说:“褚兄见她并没什么不行的,只是不知道美人同意与否。我先试试吧,这要看老兄的缘分了。”
于是,他起身绕过走廊,到湖边假山下,轻声叫了三声“怜姐”。话音刚落,一个如花般的女子,踏着月色轻轻盈盈地来了。只见她身段窈窕,美艳绝伦,穿着浅绿色的丝绸花衣,拖着长长的绸裙,水灵灵的大眼睛流露出聪慧,像莲花似的脸蛋儿生着红潮。
她含羞地瞟了褚十二一眼,责备秦生说:“小舅子以为我不敢见这个书呆子吗?”褚十二听她这样说,脸红到了脖子根,说话也结巴了,勉强作了一个揖。
秦生说:“褚十二哥年轻,没见过你这样的美女,怜姐别笑话他。”
女子说:“这不是他年轻,而是良心发现罢了。哪里像你丧尽了天良啊,一点儿也不知道害臊呢!”
于是,三人一起进了小厅,女子一眼看见酒杯,便笑着说:“两个小舅子,人家儿子娶媳妇,你们也正好趁机摸索点什么呢。看来你们捡了点剩汤儿,润润馋嘴巴子,恭喜今天晚上得到饱肚子喽。”
秦生说:“你既不能当东道主,干什么嘲笑人呢?”
女子说:“你真是旅店的大臭虫——要吃客人了。刚才我在六姐那里吃杨桃,留下几个,拿出来请客行吗?”秦生说:“太好了!”
于是那个女子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用金子镶的椰瓢,盛着五只杨桃,新鲜得如同刚摘下似的。四川本没这东西,他们都觉得奇怪,也不知这女子从什么地方搞来的。两人分着吃了,很是香甜。
吃完之后,好菜美酒全都从瓢里拿出来了,不一会儿,就摆满了一桌子。三个人就围在桌前来喝酒。他们正喝得高兴时,女子忽然盯着褚十二说:“我看您仪表堂堂,如果努力读书自然能撞进知识的高楼。但是,千叶桃花早开早落,华而不实,这是理所当然。你只要及时行乐,不可以守株待兔。”于是他们两人说说笑笑,关系很是融洽。女子渐渐说了些挑逗的话,令褚十二神魂颠倒,不能自持。秦生被他们冷落在一旁,露出嫉妒的神色。
女子看到他的神情,笑着说:“小舅子,你真是个醋葫芦啊!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逢场作戏,你又何必在意?如果过一会儿看到新媳妇发生了什么事,罗家少爷又该怎么样呢?”
秦生问:“过一会儿新媳妇有什么事儿?”女子说:“马上你们就看到了。”
过了一阵,他们猛然听到人们吵吵嚷嚷的像开了锅的水,园子里一片殷红,连树都变红了。屋子里的人们都出来看,原来是厨房失火殃及洞房。
不一会儿,街里的地保、官军都赶来救火,亲戚、邻居们也赶来了,所有人如同蚂蚁、蜂子成群聚堆一般。还好家中数十口的人都没睡觉,连忙跑出来,没有受到伤害。可是新媳妇和罗家儿子为了逃避火灾,跑得太急,身上连个布条也没有,冷得浑身打战。他们站在院子里,映着火光,身上的汗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秦、褚二人不敢正视他们,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女子遂走到跟前,脱下外衣把新娘子包上,扶着她进到别的房间里去了。这时,姑娘、姐妹们纷纷赶来慰问,一片混乱中,女子已不知去向。所有人都以为她是邻家的姑娘,也没在意她。只有秦、褚二人心里清楚,但都闭口不吱一声。
从此,褚十二每天晚上同怜姐约会,喝酒聊天,相处得很愉快。只是他们一直相敬如宾,遵守礼法,始终没有越轨的行为。大概是因为褚十二为人腼腆,而这个女子也有贞操,就像韦崟和任氏那样。过了不久,秦生跟着父亲回成都时,女子哭着来向褚十二告别,从此她再也没有来过了。
两年之后,顾明经生病去世了,褚十二送他的灵柩回乡。第二年,他考上了进士,在工部当官员,可惜后来没结婚就死了,死时才二十四岁。
闲斋评论道:酸子所以好嫉妒,只是因为穷,没有其他原因。关着门守着妻子过一辈子,本来没什么远大志向。贞节的狐狸与褚十二不过说话和动作上有点过火,书呆子就露出妒意,为什么见识这么小啊?
兰岩评论道:守身贤贞,明白道理,说话文雅,这样的狐狸不可多得。
则三
则三
鞠慕周最擅长说狐狸的故事了。他所说的故事太多了,我不能全记下来,就把其中最好笑的讲出来,让大家一起笑一笑。
鞠慕周说,有一年他在关中作客时,因为有事去了扶风。他有一个朋友,人称丁举人,快四十岁了,他这个人命运很不济,娶了三个妻子都死了,现在只给他留下了几个子女,那些孩子还很幼小,没有母亲的照顾,整日啼哭。丁举人既受不了孤身生活,又照顾不了年幼的孩子,打算续娶一个妻子,但总是遇不到合适的人。
丁举人饱读诗书,因此精通气功,对神仙方术颇有研究。他每次静心打坐练气功时,就能见到一只黑狐狸蹲在对面,瞪着眼睛看自己。丁举人也不理它,任凭它和自己一起打坐。时间长了,他就习以为常了。
一天夜里,丁举人坐下闭上眼准备打坐,突然感觉有人上了床,同自己并肩坐下了,随即传来一股扑鼻的香气。丁举人心里想,这些都是邪念招来的,只要我心不动则魔也就无处生了,随它去吧。
于是,他闭着眼睛,静下气来,纹丝不动地打坐。过了不久,他觉得有人用脸来贴自己的腮;过一会儿,又有人用嘴来亲吻他,粉香脂滑,娇喘连连。丁举人觉得心如乱麻,睁眼一看,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贴在自己的身旁。这少女长得可真美,皮肤白皙,光彩夺目,对着丁举人微笑着。
丁举人厉声喝道:“我自然知道你是那个狐狸,为什么扰乱人家修炼呢?快点走开,否则惹恼了我,这拳头可不是好玩的。”
女子依然捂着嘴吃吃地笑,只见她明眸善睐,磨蹭着向丁举人靠近,就是不肯离开。丁举人发火了,一脚将她踹下床去。
那女子疼得在地上打滚,但她还是立即站起来,气呼呼地整了整衣服,笑嘻嘻地说:“没想到先生如此粗野,哪里是读书人举动呢?小奴家走了就不再来了,你可别后悔!”
丁举人抱拳作揖道:“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么还会后悔呢!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女子说:“从此以后,你就是烧香磕头请我再来,恐怕我也不会来了。”
丁举人笑笑说:“不来正合我意,小生永远不敢劳您的大驾。”女子听他这样说,一掉头气呼呼地走了。
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丁举人正在屋里洗澡,突然又看见那个女子掀起竹帘子进来,笑着说:“你不请我,我自己来。先生我又来看你光身子洗澡了。”丁举人不作回答。
女子竟然自顾自地蹲在他身旁,用手抚摸着他的背说:“先生,你背上的泥足有二寸厚了,我给你擦擦好吗?”丁举人听了,心怦怦直跳。
女子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格格笑个不停,戏弄地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压低声音说:“先生这个书呆子真不是个东西,这样轻薄,不怕弄脏了人家女孩儿的眼睛吗?”说着依然挑逗他。
丁举人暗想:学道之人,岂可纵欲。我明明知道她是狐狸,为什么动心?于是,他睁圆了眼睛,大怒起来,抡起拳头一下子打在女子的鼻子上。女子被打得满地打滚儿,唧唧哀嚎,逃命似的跑了,打那以后便不再来了。
丁家是大户人家,有钱有房,儿女们虽然各有各的使唤丫头,可是,一个家里总是需要女主人。丁举人又托媒人到处物色,想再娶一个妻子。
有一天,来了个媒婆,她对丁举人说:“临县有个姓卞的大户人家,家产百万。他家有个女儿,今年十八岁,聪明、美丽、贤惠,是世上少有的好女子。先生如果不相信我的话,不妨请一位女亲戚去相看一下,便足以证明我说得不错了。”
丁举人想了想,就央求姑妈及守寡的嫂嫂一同去卞家,帮他仔细看看女方的模样。她们看到,那位卞小姐果然是位仙女似的人儿,便欢欢喜喜地回来了。然后向丁举人夸她长得如何漂亮,都说是她们从未见过的美丽女子。丁举人听了,非常高兴,当天就下了聘礼。
结婚那天,丁举人与新人一同入洞房,揭开盖头,准备吃交杯酒时,他才发现新娘不是别人,正是从前的那个狐狸!
丁举人大吃一惊,问道:“怎么会是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女子笑着说:“小奴家并没有加害先生呀。我知道先生学道的念头坚定,成功可望,可是,还有些要诀,凭你自己是解不开的。我很爱慕先生,想来启发你,你我二人一同成仙,做一对神仙眷侣,不可以吗?”
媒婆也从旁插嘴道:“姻缘自有天定,新郎不要再拘泥了。”
丁举人大怒,操起顶门杠子就打。媒婆与女子见状,吓得破窗而逃。丁举人追出门外,已不见她们的踪影。他急忙叫人点上灯笼到处搜查,终于在厕所找到了她们。大家伙一齐用力打,厕所里的人慌忙提起裤子,倒在地上嗷嗷直叫。众人用灯照去,哪里是什么狐狸,原来是丁举人的侄儿媳妇和守寡的嫂子。二人一身粪便,遍体伤痕,可怜巴巴地紧紧抱着头缩在墙角。众人看到打错了,无比扫兴,只好把二人抬了回来。
次日,丁举人再去卞家时,见高房大院全无,只有几株楸子树,几座古墓而已。从此,狐狸作祟的事没有再发生过。鞠慕周同丁举人交情挺厚,这是他亲耳听丁举人说的。
兰岩评论道:人说儒生多迂腐,而丁举人单单以迂腐而保卫了道,实在不是真迂腐呀!
则四
则四
薛鲁园听了他们的故事说:“你们上面讲的这些故事都不够离奇,世界上最离奇的莫过于宛邱的狐狸了。”
宛邱县令李老先生,他有个女儿到了出嫁的年龄,可是因为她长得十分标致,竟然被一只狐狸看上,将她给霸占了。李家夫妇深感忧愁,但是无奈他们没有办法把这只狐狸赶走。于是他们四处寻找能人异士,希望可以赶走这只狐狸。
后来,他们听说省城有个巫婆,法术高强,颇能治邪。刚好李老先生去了省城,夫人就把巫婆请到了衙门里来,对她说:“老人家,听说您法力高强,请您帮帮我的女儿。”
巫婆问夫人:“请问夫人,府上发生了什么事?”
夫人说:“我女儿被一只狐狸缠上了,请您一定要设法把狐狸赶走。”
巫婆听了,说大话道:“这有什么难的!不过叫夫人破费几十贯钱罢了。今天夜里就把它赶跑,一定叫小妖狐吃个大苦头。”夫人很高兴,美美地款待了巫婆一番。
天黑时,巫婆带着她的徒弟,背着鼓和包裹来了,在衙门花园里设了法坛。夫人率领仆妇丫鬟们藏在屏风后边偷着观看。巫婆正在作法时,忽然刮起一阵大风来,一时间飞尘弥漫,让人睁不开眼。不一会儿,有四五个长相清秀的小伙子提着木橛子逼近香案跟前,他们的动作敏捷,力量很大,一下子就把巫婆师徒三人打翻在地,临走时说:“先让你吃个苦头,看你还与我们作对不!”
夫人看到这样的情景害怕极了,急忙命仆人去救那巫婆,并安慰她说道:“贤师高徒,你们吃苦头了。”
巫婆勉强装出一副笑脸,说:“我们本领高,这没什么,夫人怎么说是苦头!”其实她的两个徒弟一身都是血,几乎站不起来。几名丫鬟扶着她们起来。
巫婆回过头装模作样地嘱咐道:“这带血的衣服最难得,回去后要好好收藏起来。”
夫人觉得奇怪,就问她收藏它干什么,巫婆说:“藏着它可以避妖精!”夫人听了大笑,命人给了她们几吊钱,把她们打发走了。
兰岩评论道:或许有人说巫婆大言不惭才遭这个报应,什么都不懂的愚夫愚妇不足以深责他们。而不可理解的是,文人学士也往往不免大言不惭,可恨的是,没有木头橛子可以惩治他们啊!
则五
则五
慕周听了这个故事,拍着大腿说:“这真是个奇闻!可是,我听到的某教授的事也是十分罕见的呀!”
慕周有位朋友是某县的教授,他们的学校里平常就有许多狐狸。那一年,他刚到学校上任几天,就收到了一个人送上名帖,上面写着:下属胡万龄敬礼。他很好奇,决定去看看。
到了约好的地方,接见他的是一位白发老者,胡子有三尺多长,神清气爽,飘飘然像仙人一般。教授对他很敬重,就问:“不知老先生是哪里人,找我何事?”
老者说:“我姓胡,原是山西人,搬到此地住已经快一百年了。今天有事要到湖北去,所以想把家眷托您照看。”
教授听他这样说,就知道他是狐狸,心里难免有些担心,但是看到他仙风道骨的样子,还是答应了他。老者行礼道谢后就走了。
傍黑时,老者就带领全家都来了,他们家大约有二十多人。教授把他们请到屋内,大家在一起谈得很融洽。
老者嘱托道:“我家老老少少好几十口人,全仰先生关照了,等我回来那天,一定重重报答。”
教授本来也为人豪放,捋着胡须笑着说:“老先生不必担心,我一定照顾好你的家眷,他们肯定不会受委屈。”老者听了,说了很多感激的话。
第二天,老头收拾行装上路了。教授俸钱本来不多,突然间又多了二十多张嘴,生活上便拮据起来。可是他毫不介意,还是竭尽全力地照顾他们。老者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他们个个相貌清秀,美貌非凡。他们很仰慕教授的才华和学识,于是经常到教授的房里来聊天,彼此像父子一般。
教授身边的家眷也不多,只有二儿子同教授住在一起。他的二儿子今年刚二十岁,才华横溢,相貌堂堂。只是他生性羞涩,每次见到胡家的三个女儿就很快躲开,从没有和她们说过一次话。胡家的三个女儿都爱慕他,试图挑逗他好几次,却都没有成功。
一年后,老者如约回来了,见到教授之后,他连连行礼道谢,说:“你们贤父子真不是一般人啊!你们对我的恩情,我没什么酬谢的,谨送上一幅画聊表感激之意。”教授素来喜欢古玩字画,欣然接受了。
过了几天,老头领着家人告辞走了。
教授闲来无事,拿出那幅画仔细品赏,画得很平常。画上有一个老者和他的老妻并排坐着,别无他物,且画工平常,人物呆板。因不足以鉴赏,教授便将它放到一边去了。
赶上三年一次的官吏考核时,学政大人认为教授年纪太大了,叫他退休回家养老。教授一生勤俭,两袖清风,连回乡的盘缠都没有凑够,因此非常发愁。
一天,教授把自己收藏的字画都拿出来变卖,想凑些回家的路费。在店铺门口,他看见一个人从车上下来,走进店里。那人身材矮胖,衣帽整齐,跟了一大群仆人,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店主很恭敬地接待他,把教授忘在了一边。教授受到了冷落,想就此走开。他刚走到门口,却听见有人叫他。他觉得很奇怪,仔细打量着那个人,好像并不认识他。那个人鞠了一躬说:“难怪先生觉得奇怪。小弟叫张太学,祖祖辈辈都是盐商。犬子在县里学校读书,以前就是先生给他授课的。”
教授这才恍然大悟说:“张生就是先生的少爷吗?可巧了,他的确是我教过的学生。”
张太学很高兴,说:“我曾在学堂外见过先生一次,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们今日有缘遇见,请先生到我家中去坐坐,我想把我的老父亲介绍给您认识。”
两人坐在车上谈天说地,不一会儿就到了张府。见过张父之后,教授觉得他看起来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想了很久他都想不起来,也就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十多天后,张父暴病猝死。张太学为了怀念父亲,想请画师给他父亲画像。可是一连来了好几个画师,没有一个画得像的。为此他颇为失望。
教授听到这个消息也非常伤心。他打算到张府去慰问张太学。这时儿子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幅画问他:“父亲,你上次说要卖些字画来筹回乡的路费,可是拿出去的画都又拿了回来,我知道那些都是父亲的心头所爱。这幅画你一直扔在一边,我想父亲如果不喜欢它,就把它卖了吧,多少可以换一点钱。”
教授觉得儿子说得很对,就打开这幅画想再看上一眼。他打开画仔细一看,不觉大吃一惊。他的那幅画上的老者竟然和张父的容貌一模一样。他虽然感到很蹊跷,但还是把自己的那幅画拿出来给张太学看。
张太学打开画卷一看,顿时大吃一惊,问道:“先生,请容我大胆问问,这幅画是怎么得来的?”
教授答道:“不瞒先生,是一位朋友赠送的。”
张太学一边叩头,一边痛哭:“先生这幅画不仅把死去的父亲的神态完全表现出来了,就连死去二十多年的母亲的神态也宛如生前啊!”
教授听了他的话于是把得画的经过全说了。张太学叹息道:“这个狐狸是想通过我来厚厚报答先生的恩德啊!狐狸给的这幅画,对我来说是很贵重的,我怎么可能不按它的用意来报答先生呢?”于是他将画收起,送给教授一千两银子说:“先生您不是要回家乡吗?这些银两就是我给先生的盘缠,望先生一路顺风。”
就这样,教授有了回乡的盘缠,他带着儿子回家乡去了。儿子用剩余的银两,盘下店铺做起了生意,从此,教授一家过上了富裕的生活。
闲斋评论道:一幅画使三个人了却了心愿,狐狸的法术又巧妙又神秘啊!然而,奇不害正,所以它安然住在学校里而没有被赶跑。
兰岩评论道:没钱吃不上饭,毫不介意;受妖艳的女人挑逗,总不乱来。教授父子应该得到如此厚报。
韩樾子
韩樾子
在令狐这个地方,有一位叫韩樾子的公子,他虽然只是商人的儿子,可是他长得十分英俊,擅长写赋,会写诗词,尤其对乐器非常精通。
在他二十岁的时候,独自一人骑着一头瘦弱的骡子打算到京城去游历。他沿井陉这条道往前走时,天空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蒙蒙细雨中,韩樾子看见有人骑着一头毛驴或前或后与自己一同赶路,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模样俊俏、唇红齿白的年轻女子。
天渐渐暗了下来,到了傍晚,雨越下越大,韩樾子想:要是有个地方可以避雨就好了。正好道路旁有几间房子,年久失修,破破烂烂的,好像空着没人住。“破房子总比没房子好。”韩樾子打算钻进去暂时避避雨,一回头,看到年轻女子也尾随他进来避雨。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夜黑雨大……这一切都让韩樾子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想出去,无奈外面的雨下得太大了,想把女子赶出去,可这也不是自己的房子,好像也没有赶人家走的理由……只能找了一个离女子很远的角落,佯装睡觉,不管那个女子。
韩樾子辗转难眠,屋外不时传来大毛驴的叫声,他觉得很奇怪,为何今夜毛驴叫唤不止呢?原来那头大毛驴见到了自己的瘦骡子,想套近乎,于是“噢儿——噢儿”地叫唤起来,分明是在向瘦骡子示好。真是一头好色的毛驴。想到这里韩樾子不由笑出了声音。“呵呵……”韩樾子听见一阵吃吃的笑声,睁开眼睛,只见那个那个年轻的女子正目不转睛地瞅着自己,用衣袖掩着嘴发笑。女子衣袖半遮半掩,面似桃花,眼似繁星……韩樾子不由得脸红心跳起来,心里暗暗地想:今夜天黑雨大,周围又没人,孤男孤女,这正是成好事的时候,学那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干什么呀?于是向女子身边靠了靠,挑逗地说:“小娘子,今日大雨将你我困于这破屋之中,也是有缘。你的驴和我的骡子在外面恩恩爱爱,恰似神仙眷侣,也是有意。小娘子刚才发笑,是在笑畜生们的行为不雅观,不知礼仪吗?其实我们何不学习它们,相互依偎,相互取暖,可好?”女子假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说:“我笑我觉得可笑的东西,又没有同你说话,你干嘛理我?”说完转头不理他。韩樾子从身后一把将女子抱在怀中,在她耳边轻声说:“今日夜黑雨大,你我可以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实在是老天爷给的好机会,不要辜负你我相遇一场的缘分。这一路走来,我对娘子产生了很深的爱慕之意,我爱你,宝贝儿,你懂吗?”女子笑着转过身来,说:“小奴家如果对你没意思,为什么踩着你的脚印儿,跟着你来到这破房子里头呢?我的家就在附近,正北的大树林那地方,离这才十多里地。我之所以不把你带回家,是害怕公婆脾气厉害,丈夫和大伯、小叔也都正派,回家多有不便。不过我娘家离这里倒不远,你如果愿意不妨和我去一趟,虽然有风险,但不用很担心啊。”说完,便将头靠在了韩樾子的肩膀上。韩樾子早就被她迷住了,只想抱得美人归,不再思考,于是骑上牲口跟她去了。
他们走了不久,就进入了群山之中,道路崎岖,非常难走,约莫又走了几十里地才到她娘家。这是一个很大的院落,周围是群山环抱,树木又多又高,阴森森的。靠着山涧,依着大山,只有这一个大院子,四面再也没有人家了。看到这样的情景,韩樾子的心里不由得直犯嘀咕,但是没出声。女子微微一笑,好像已经知道他的心思,笑着解释道:“公子,你一定是在想,我家为什么独居在这里对吗?这是我爷爷为了隐居盖的房子,我家在这里已经住了一百年了。这里山深林密,很少有人到这里来的。”他们边说边走,不一会儿已经到了大门口。只见这门口有九层台阶,台阶两侧是两只威武的石狮,朱红色的大门上两个金光闪闪的铜环。他们跳下牲口,用手中的鞭子敲门。不一会儿,有两个丫鬟应声出来,给他们开了门。这两个小丫鬟都梳着小抓髻,又俊俏又活泼,一个穿着红衣,女子管她叫小红,一个身着绿裙,女子叫她小绿。
进了大门,韩樾子更是觉得整个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花团锦簇,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女子引他进入正堂,命丫鬟奉茶,自己则起身告退回屋去换衣服。不多久女子换好衣服出来,只见她一身绣花绸裙缎袄,艳丽得像仙女,比先前增添了十倍百倍的光彩。接着,女子命丫鬟给韩樾子换了衣裳。
韩樾子问她:“你让我换衣服可是要拜见你的父母?”
女子摇摇头,掩面而泣说:“奴家命苦,父母已死十多年了,从小就是个孤儿。我只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不过她们都已出嫁了。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住,不必多礼了。”于是拉着韩樾子的手进了闺房。
闺房布置得十分精巧雅洁,几案都是楠木和檀木做的,香炉、花瓶都是金子铸成,美玉凿就。北边放一张镶玳瑁的床,南边是蛤壳镶嵌的窗,东墙挂着古画,西壁挂着合欢图,对联是董思白的手笔。一只金狮子香炉里熏着异香,地面平得像镜面似的,没有一丝灰尘。女子把韩樾子按到座位上,小丫鬟捧上香茗,芬芳扑鼻而来。奇怪的是,杯里只有一片茶叶,叫不出是什么茶。
韩樾子问女子:“娘子,我们已相识,我还未请教尊姓大名?娘子可告知我你姓什么,夫家是谁,今年多大年纪了?”
女子开玩笑地说:“你这么刨根儿问底儿,难道是要写下来告诉你的心上人吗?”
韩樾子笑着说:“我虽然在外作客,也不过才二十来岁,对于花街柳巷的勾当却实在不懂,况且我秉性清高,注重操守。今天与你相爱是头一遭儿,之所以仔仔细细地盘问,是为了牢记在心上不忘怀,为什么怀疑我呢?”
女子认真地说:“我只是逗你玩儿而已,并没有他意啊!”
于是女子告诉韩樾子,自己姓韦,名叫阿娟,家中有三个姐妹,自己排行第二。几年之前,她已经嫁给阜平的元家。可是三年前,元家的儿子与人结了仇,结果全家都被仇人杀了,幸好那天她外出没死,逃了回来,在家守寡。她的姐姐名叫阿妍,早在几年之前嫁到了上党地方;妹妹叫阿秀,也嫁到了灵丘。阿秀和韩樾子同岁,今天她本来打算去探望妹妹,可是在路上遇到韩樾子,被他的气质和样貌所吸引……阿娟深情地望着韩樾子说:“我觉得能够在路上遇见你,是你我早有缘分,你觉得是吗?”
韩樾子说:“我记得你说过‘公婆脾气厉害,大伯、小叔正派’,这些话又怎么解释呢?”
阿娟笑着说:“那不过是哄你的话罢了,不然你怎么会和我回家呢?”
韩樾子也笑着说:“宝见儿,你还有一点诚实吗?在一起才半天,谎话已足够一大车了。”两个丫鬟在一旁也笑了。
过了一会儿,丫鬟们摆上酒菜,两人把酒共酌。阿娟一会儿娇滴滴的,一会儿傻呵呵的,有时靠在韩樾子身上,有时又轻轻地躺在他怀里。韩樾子乘着酒兴,对女子百般温存,真真放浪形骸。不大工夫,三星儿照窗了。他们摒退丫鬟,移开蜡烛,双双上了绣床。当夜,那万般风流实在难以尽述。二人从此情深意笃,相厮相守,不忍离开半步。从此之后,阿娟和韩樾子白天行令喝酒,夜里乘月赏花,温柔乡里的滋味无一不领略到了,过得如神仙眷侣一般。
一天,阿娟去探望姐姐。韩樾子在家无事,便独自一人靠着栏杆观鱼。正赶上小红来送茶,韩樾子见她面庞娇嫩,觉得十分喜爱,便伸出手指抓住了她的手腕。
谁知这小红竟也不推脱,只是微笑着瞟了他一眼,说:“小娘子刚出门,先生就这么放荡吗?”韩樾子不听则已,一听这娇柔的声音,早就酥了半边身子,一把拥抱住她说:“古人说秀色可餐,像你这样的是可以饱我肚皮了。”跟着把手伸到她怀里去乱摸一通,只觉得那肉皮儿滑溜溜的不挡手,乳房鼓溜溜的像面团,胯下那物件早就不听使唤,便三下两下扯了裤子,同她亲热起来。两个人如胶似漆,可是还没尽兴,小绿突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了。看到她快要走过来,慌得韩樾子拉过裤子就往羞处盖。小绿连忙缩回脚,停住脚步,面带微笑,蹲下身子假装采花。韩樾子看着她那娇俏的模样,心里想:如果让她把这件事告诉阿娟就不好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同她玩玩既可以封住她的嘴,又可以享受温柔乡,何乐而不为。于是韩樾子向她招招手示意让她过来。小绿是个聪明的女子,她明白了韩樾子的意图,转身要跑,韩樾子看着她灵巧的身影,更是欲罢不能,于是扔下小红去追。眼看就要追上小绿时,忽然听到院外有说笑的声音,娇滴滴像黄莺紫燕。小绿边跑边回头笑着说:“先生别闹,小娘子回来了。”韩樾子急忙停下脚步。
果然不一会儿,就传来一阵敲门声。小绿理理鬓发,打开门一瞧,高声笑着说:“秀姨怎么好久不来了?难道是身体欠安吗?”小红跟着也来了,问小绿同谁说话。小绿说:“红姐还不过来问好?灵丘的秀姨来了。”小红满脸通红地行了两个礼,说:“小娘子到上党去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秀姨在这儿住下等吧。”韩樾子藏在玉兰花下边偷眼瞧去,只见一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年轻女子,扶着一个小丫鬟,轻盈地走了进来,生得模样俊俏,风情万种。韩樾子目眩心跳,没法躲避,不得已上前作个揖。阿秀显然被他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羞涩地举起袖子遮住了脸,低声问小红:“这位先生是谁?”
小红还没答话,韩樾子便抢先说:“在下是商人韩樾子。”
阿秀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韩樾子说:“你姐姐请我来做客的。”
阿秀立刻变了脸严厉地说:“姐姐守寡三年,院门以内就是五尺高的小童子也未曾进来过。你是外乡人,年纪轻轻,既不是亲戚,又不是朋友,冒冒失失地待在这里,想干什么呀?”
韩樾子被她的样子吓得跪在地上说:“小人罪该万死,求秀姨饶恕。”
阿秀毫不心软地说:“谁成了你的姨?本来应该将你绑起来告到官府,让你尝尝刑罚,但你说是二姐请来的,暂时先饶了你,等她回家时再当面对证。”
韩樾子听她这样说了,连忙磕头道谢。阿秀又问:“你住在这里有多久了?”
韩樾子擦擦额头的汗水说:“有一个多月了。”
阿秀上下打量着他问:“那你整天干什么呢?”
韩樾子唯唯诺诺地说:“没干什么。”
阿秀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说:“不会吧?我看你精神劲头蛮足的,若不是进了房的客人,怎能这个样子?你的事我早知道喽!”
韩樾子知道阿秀已看透了自己的行径,便低下头不说话。小绿捂住嘴吃吃笑了起来。阿秀盯了小红一眼,小红的脸“刷”地红了。阿秀迈步进了屋里,叫小红来到自己的身边,在她耳边不知小声说着什么。过了好久,小红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捂着嘴笑着出了门,朝韩樾子点头打招呼道:“来,我同先生说句话儿。”韩樾子跟她到了西窗下边,小红握着他的手悄悄告诉他:“秀姨爱慕先生温文尔雅,今晚上想留下同先生谈谈,嘱咐我告诉你。明天小娘子回来,千万别泄露出去。”韩樾子听了,惊喜欲狂,说:“不敢不从命!”小红转身回去复命,不一会儿,房中传出了说笑声。
太阳刚下山,韩樾子就见小绿提着灯,丫鬟们捧着盛满酒肉的盘子来来去去,小红出来邀请他说:“公子,可以进去了。”韩樾子走上台阶,小红挑起帘子,阿秀迎出来笑着说:“刚才闹着玩,是吓唬吓唬你,你还害怕么?”
韩樾子答道:“刚开始挺害怕,但看你的脸色并不坏,猜想也许是在唬我了。”
阿秀笑着瞟了他一眼,说:“你真是个巧嘴,乱搞人家闺女还不认罪?”
韩樾子听了这话,忙请求罚酒。
小绿从旁逗他说:“先生怕醉,敢勉强喝酒么?”
小红低声说:“公子,想必您抓周时只抓酒杯了。”
小绿又打趣说:“我看先生哪里单抓酒杯,还抓了小红的绣鞋呢。”小红面红耳赤,不再吭声了。阿秀和韩樾子都笑了,并各自赏了她俩一杯酒。
当天夜里,韩樾子和阿秀一起睡在阿娟的床上。阿秀的皮肤和阿娟一样光滑细腻,而柔媚的表情和放荡的劲头则远远超过了阿娟。一夜云雨,韩樾子累得够呛。第二天,太阳升起老高他还在呼呼大睡。这时阿秀已经起床了,对着镜子梳妆。忽然,她的丫鬟急冲冲地跑进来报告说:“娟姨回来了!”韩樾子正在睡梦中,一听见这话,立刻急得手足无措,光着身子跳下床,慌里慌张地不知往哪里躲,最后,还是藏进了帐子里。阿秀脸色一点也没变,照常擦胭脂、扑粉。
不一会儿,阿娟进屋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横眉立眼,怒气冲冲,小红和小绿悄悄地站在门帘外,浑身发抖。韩樾子吓得憋住呼吸,躲在鸳鸯帐内听动静。
可是阿秀却依然慢条斯理地打扮自己。大约一顿饭的工夫,她打扮完了,洗洗手,理理衣裳,慢慢走到阿娟跟前,拍着她的后背,含笑问道:“姐姐回来啦?听说是去探望妍姐,她近来怎样?妹妹和姐姐分开太久了,所以来看一看。姐姐,我们这么久不见了,怎么见面也不问候一声,难道是我哪里得罪了姐姐么?”
阿娟冷笑一声道:“你真是我的好妹妹,自己做的好事,还装什么糊涂?”
阿秀依然面带笑容地说:“那么,姐姐为什么生气妹妹当然知道了。难道是为了帐子里的人吗?帐子里的人,妹妹怎么能认识?还不是姐姐弄来的呀。妹妹我真是太不幸,昨天一来就碰上他了。后面发生了什么,姐姐,你应该知道了。这件事情虽过去了,妹妹心里真是不好过呀!姐姐你还生气,要不是姐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人,也不会发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连累了妹妹,这是姐姐的不是呀,怎么反而拿我出气呢?”说罢,捂着脸哭了起来。阿娟看见妹妹真的哭了,急忙起来给她擦眼泪,安慰她道:“妹妹这么大了,还尽逗着玩儿,娇惯的样子还像在妈身边时一样。我们姐妹如同一个人,还问什么呢!不过试你一试,天长日久便知道了。”阿秀这才破涕为笑。阿娟把韩樾子拉出帐外,只见他仍浑身上下一丝不挂,羞得无地自容。阿娟和阿秀互相瞅着笑了起来,让他快把衣服穿好,省得丢人现眼。
韩樾子得到两个美女的陪伴,每天都这样沉浸在欢乐之中,流连忘返,不知不觉半年已经过去了。
一天,三人正一同在花园里喝酒吟诗。韩樾子抬头看见房檐下,有几只老燕子正在衔食哺雏,不由想起离家已经好久,不知家中的老母现在如何,便动了回家看看的心思。他将想法告诉阿娟和阿秀后,二人的脸色很快黯淡下来,阿秀嘤嘤哭泣着,阿娟则凄凉地叹息道:“奴家体谅公子,这是你的一片孝心啊,纵使你不愿意走,我们也该劝你起身,怎敢阻挡?只是公子不知,如果我们这一分手,从此就没有再见的时候了。”于是三个人相对而泣,闲聊家常,一宿未曾合眼。
第二天,韩樾子就起程回家了,离别之际,他信誓旦旦地说:“两位娘子不要挂念,我看望过母亲,一切安好,就会来与你们相聚。”三人依依惜别之后,韩樾子就起身回家了。
可是当韩樾子回到家之后,才知道自己的老母已死去七天了,母亲临死之前还一直在叫自己的名字。韩樾子心里十分懊悔,他恨自己贪婪美色,没能为老母送终,加上又不时思念阿娟、阿秀,不久便因为郁闷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了。
经过家人细心地照料,半年后,他才大病初愈。在生病期间,他时常会想起阿娟姐妹,想到她们对自己种种的好,于是便不顾家人反对,收拾好行装,沿着井陉道出发,循旧路进山,似乎又到了当初那个地方。这里山水依旧,树木依旧,风景依旧,然而宅院却不见了,只有顽石寒泉,乱云红树,空山寂寞,小鸟啼叫,四顾茫茫,杳无人迹。他徘徊到晚上,才悲伤地回去了。
韩樾子有一个表兄姓王,在京城卖布,傅属国跟他有交情,经常听他讲述韩樾子的故事。直到现在阿娟、阿秀二人是鬼是狐还是鸟兽草木成精,也没人能搞清楚。
兰岩评论道:我们也不必刻意去分清阿娟、阿秀是什么东西成精,她们两人天生丽质,温柔多情,在当今世上没有几个人能赶得上。更难得的是,在他们亲热过火时,能够用话语相劝勉;在韩樾子思念母亲时,能够劝他快回去尽孝,从头到尾都绝没有一点害人的意思,这样即使是精怪也是不多见的。再不见美人,在空山中掉泪,不只是韩樾子会伤心,听到这个故事的人也会感同身受,鼻子发酸了。
永护军
永护军
从前在阜城内的某条胡同里,有一座空房子,很久都没有人住了,长年有鬼狐出没,凡是租这房子住的人,都被吓疯后死去,因此人们说这是座凶宅。
在禁卫军里有个姓永的士兵,他平时就表现得很大胆,自己常常说自己非常勇敢。同伴们看到他一副自吹自诩的样子,就想试试他,就故意说:“人们都说城里有一座凶宅,谁敢到那座凶宅里住住,我们大伙凑钱请他吃酒。”
另一个人说:“还是不要去那儿了,有好多去过那里的人非死即疯,我是不去。”
又有人怂恿姓永的禁卫军:“你不是常常说你很勇敢吗?有本事你就去那里住一晚,我们就真的服你。”
姓永的禁卫军说:“这有什么难的,让我准备些东西,一会儿就过去。”说完挺着胸脯回家去准备东西。大家说:“你如果真的能住一晚上,我们现在就给你买酒买肉。”众人真的给他买了酒肉。
傍晚时分,他独自一个人带着酒、肉,卷着铺盖去了这座空宅。这座房子因为长年无人居住,年久失修,野草长了几丈高。不过房子虽然破旧,却还可以遮风挡雨。于是他就在偏房里安顿下了,开始喝酒吃肉。大约到了二更天,他喝得半醉不醉的时候,他抽出宝剑,一边舞剑,一边砍着房柱,高声说:“如果真的有鬼,你们就赶紧出来!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现出原形来,躲着干什么?”吵嚷了一阵,也没有看见有什么东西,姓永的禁卫军大笑起来,躺在床上睡着了。
他睡得正香,似乎听见有脚步声。他立刻睁开眼睛,定睛一看,只见隔壁的里屋好像有灯光一闪一闪的。他下床拿起宝剑,悄悄地从门缝往里屋看。
灯下坐着一个女人对着镜子在梳头。从背影看女人很年轻,头发长如瀑布。姓永的禁卫军觉得奇怪,想要逃离,但又害怕同伴们嘲笑他。就在他犹豫要不要离开的时候,突然那个女人转过身来了,原来这是一个没有脑袋的人,只见她一只手扶着膝盖上的脑袋,另一只手拿着梳子拢头发,两只眼睛光闪闪的,直瞪着门缝儿。姓永的禁卫军被吓得呆住了,很想离开,可是脚都迈不动了。
不一会儿,那女人梳完了头,用两只手提着耳朵,把脑袋放到腔子上,腾地站起身来,慢慢地朝门口走来,好像要开门走出来似的。姓永的禁卫军吓得大喊起来,转身便跑。邻居们听到他的喊声,点上火把,操起刀枪赶过来。此时,姓永的禁卫军早已跌倒在台阶下边,胳膊肘和膝盖全跌伤了,昏死过去。人们把他抬了出去,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醒来。醒来之后,他把之前所见向大家说了一遍,人们听了,不寒而栗。
姓永的禁卫军醒来之后,就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起床。从此以后,同伴们一见面就嘲笑他,他自知理亏,无法还嘴,再也不说自己胆子大了。
兰岩评论道:说大话而不知道害羞的人,动辄以为天下的事没有不能干的,谁知刚一试,就狼狈不堪,为什么不在吹嘘前事先考虑一番呢?
朱外委
朱外委
从前在永平这个地方有一个姓朱的人,是一个编外小军官。有一次他外出办公事,独自一个人骑匹马,挎着弓箭,因为着急连夜里都在赶路。他走的路曲曲弯弯的,两旁都是高粱地。
当时正好是十月下旬,那天风刮得很厉害,霜也很重。夜里一片漆黑,天上连一颗星星都没有。他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一阵似有似无的哭泣声,声音凄凉悲哀。
他觉得很奇怪,连忙抬起头向四处张望,在他的正西数十步之外有一个年轻的妇女。他觉得更奇怪了,心里想:半夜三更的哪会有什么女人,莫非是什么妖魔鬼怪?
于是,他立刻勒住马,拉弓抽箭,向空中射了一支响箭,箭发出的声音就像鹤唳一般,直冲上天际。那哭声突然就停了。他又放了一支响箭,女人突然站起来,她的身材非常高大,就如同大树一般高,迈开了步子就向他追了过来。姓朱的小军官看到她跑了过来,大吃一惊,立刻用皮鞭抽打马儿就逃跑了。
马一路狂奔,到了一座古庙边上,马儿已经气喘吁吁了,再也没有力气了。于是他跳下了马,走进了古庙里,然后紧闭上门,躲在神座下,心里一面暗暗祈祷神灵一定要保护自己,一面偷偷地从破板缝往外看,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不一会儿,那女人就追了过来。她先在古庙的四周来来回回地寻找。她的身材真的很高,庙外的土墙才刚刚到她的腰胯下。况且她披散着头发,脸色煞白,生气时发出一阵阵吼叫声,那样子真叫人害怕。
她找了一会儿,突然在古庙外发现了那匹马,她知道小军官一定是藏在了庙里,于是她探着身子向着古庙又抓又扑,她的身材高大,力气也很大,古庙台阶上的石头都让她碰碎了。姓朱的小军官看到这样的情景一下子吓坏了,昏了过去。
原本古庙很小,那个女人力量很大,应该一下子就被撞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过了许久,那个女人还撞不开门。渐渐地,她好像放弃了,庙外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吧嗒嘴的声音。没有多长时间,那声音也消失了。姓朱的小军官又害怕又担心,强撑着不睡觉,可是这一天折腾下来,他困极了,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他被说话声吵醒了,他一醒来立刻就大喊救命。
路人听到了叫喊声,立刻跑进了庙里来看。路人看见他躲在神龛下面瑟瑟发抖,就吃惊地问他:“你这小哥,为什么待在这里?”姓朱的小军官把夜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听故事的人都被吓得缩起了脖子。其中有几个人说那是魍魉,另有几个人说是丧门神,众说不一。这时有人在庙外发现了死去的马,它早已被吃得精光,只剩下了马皮和马骨乱七八糟扔了一地,就连那个鞍子也成了粉末。大家看到这些都说这可不是一般的妖怪,他们互相告诫、提醒彼此千万不要在夜里走路。
姓朱的小军官没有了马,只好徒步走回兵营。之后他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一个多月才好。从此之后,他再也不敢走夜路了。
兰岩评论道:没有制服人家的能力,就冒冒失失地触犯人家生气,几乎粉身碎骨,多么愚蠢啊!我劝世上的人要以此为戒。
锔人
锔人
用铜铁等制成的两头有钩可以连合器物裂缝的东西,称“锔子”。这里是一个关于锔人的故事。
有一个禁卫军非常喜欢打猎。
有一年夏天,他带着鸟枪到城外打猎。突然天空下起了大雨,他急急忙忙地想找个地方去避雨,突然他看到不远处有个演武厅便跑了过去。
他在里面等了许久,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时还会传来电闪雷鸣,这些雷电绕着大厅久久不肯离开。他看到这样的情景很害怕,环视着大厅,突然他看见一只大蝎子趴在房梁上。这只蝎子很大,像一只琵琶那样大。瞬间他就明白了,雷之所以久久不肯离开,一定是因为这个东西在这里,上天要惩罚它。
他想:如果我助那雷神一臂之力,是不是也能分点功劳。他急急忙忙取下了枪,装上火药和铅子,瞄准蝎子把火点着。枪刚响,他竟然也昏倒了。原来在他开枪的同时,也有一个霹雳把他震昏了过去,倒在地上。他躺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弹,但心里却很明白。
恍恍惚惚间,他觉得好像有几个人走进了大厅。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乱哄哄的嚷嚷:“你们看,我们好像误击一人,怎么办?怎么办?”
另一个人说:“我们误击了他人,可是这个蝎子怎么会死掉呢?”
第三个人说:“你看他手里拿着枪,一定是他把蝎子给打死了。他帮助了我们,我们不可以见死不救。你们都过来,快看看他还能不能救了?我看难,他的筋骨都断了,好像不能活了。”
就在这时,他觉得有人走近前来查看他。那个人用手抚摸他的身体,说:“我觉得不要紧,可以锔上。”
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锔了,他翻过来调过去地摆弄着他。过了一个时辰后这些人才散去。
禁卫军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自己清醒过来。他试了试,可以慢慢地坐起来,还能扶着枪勉强走路,全身上下感觉有点不协调,但是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他仔细地查看自己的全身,只见满身的骨节以及骨节上的皮相连接的地方都有肉锔子,二寸多长,宽五分,个个相差无几,他这才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体力恢复了,就打算回家。转身看到那大蝎子早已死在地上,样子凶恶可怕。他想了想把蝎子绑在枪上,扛回家去了,当成纪念留了下来。
直到今天,他的家中还保存着蝎子尾巴呢。
兰岩评论道:曾经看《聊斋志异》,上面有换脑袋的,有换心的,加上这个可以称为三奇了。
某掌班
某掌班
有一个戏班子,他们的班主经常带领着戏班子里的人到苏州去演戏。
有一年从苏州演出回来,他们打算去别的地方继续演出,路途中,他们经过了某村。这个村子里有个人某乙,平时每次班主路过这里都会借宿在他家里,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有了交情,班主每次路过这里就想去探望他。
某乙看到班主的到来,非常高兴,就准备了丰盛的宴席盛情款待他们这一行。某乙家是当地的大户,家里有房有地。其中有一座花园,房屋很多,都用纸糊得雪白,环境清幽,某乙一家很少到这里来住。他就在这里宴请了戏班子的人,还安排客人们住在这里。
戏班里的人很开心,某乙很久没有见到他的朋友,不由得多喝了几杯,很快就有了醉意,他对班主说自己不胜酒力,想先行告辞了,说完就尽兴而散。
某乙离去后,戏班里的人们仍然觉得未能尽兴,大家看到时间还早,于是打算一块儿玩掷骰子的游戏。他们彼此喊叫着把骰子扔进了一个盆子里,比赛看谁的点数大。他们玩了一会儿,忽然有人尖叫起来,原来骰子盆里滴进一滴红色的血。
当时正好是夏天,大家以为天气干燥,不知道是谁的鼻子破了,才流了鼻血。他们便互相询问,看看谁生病了。但是问了一圈,都没有人鼻子流血。于是他们也没有在意这件事,依然继续玩游戏。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随着骰子的滚动,血“叭嗒、叭嗒”落了一盆子,不一会儿就腥气四散,满屋子都是血腥味。
大家诧异地互相瞅着,全愣住了。不过这些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都没有害怕。只是抬起头四处查看,到底是哪里来的血。他们观察了很久,才发现顶棚上有一滩血迹,像碗口那样大。而盆里的血滴正是从屋顶那滩血里流下来的。
血迹慢慢向四处洇开,不一会儿棚纸竟然破裂了,有一件东西从屋顶上掉了下来。众人走到前面仔细一瞧,竟然是一双女人的小脚!让人害怕的是这双脚的脚后还有鲜血往下淌,好不瘆人!大家看到了这样的情景,都被吓坏了,争着夺门而逃,一边往外跑,一边尖叫着。
听到他们的尖叫声,很快就有人跑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众戏子们早已经被吓得呆住了。来人喊了他们很久,这些人才缓过神来,结结巴巴地把他们所见的事说了一遍。听的人也很害怕,但是仗着人多,一群人点起火把,操起刀枪,又来到房间里去搜查,然而他们把屋顶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三遍,什么也没看见。顶棚也完好无损,并没有什么血迹。所有人都觉得很惊异,戏班子的人更是不敢再在此住,于是,就搬到别的房间住了。
第二天,班主就将这件事告诉了主人。某乙听后,脸色如死灰。班主问了他很久,可是他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某乙送给班主和戏子们许多东西,嘱咐他们千万保密,不要将此事泄露出去。
后来班主来到了京城后,仍念念不忘此事。正巧某乙的表弟某秀才进京赶考,住在了班主家。班主暗中向秀才打听那件事。秀才本来同某乙有矛盾,关系不好,于是便说出了此中秘密,班主这才解开了心中疑团。
某乙因为家里非常有钱,他们村里的几百户人家,其中一多半是他的佃户。他因为有钱有地就常常仗势横行。村子西有个姓程的农民,妻子长得非常漂亮。
有一天,他的媳妇往地里送饭,某乙正巧在收租,他一看见这个妇人,就喜欢上了她,回到家里还时时惦记着。于是,某乙就到姓程的农民家里去讨旧债。姓程的农民还不了,只好跪在地上求他宽限几天。这时某乙装成一副好心的样子说:“我家里正好缺一个做针线活的女人,我看你老婆针线活儿不错,就让她来干活,做得好我还会给她发工钱。”姓程的农民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
妇人来到他家不久,某乙和儿子都看上了这位妇人,都想要强奸她。一天晚上,某乙的大儿子把程家媳妇骗到这个花园的空房间里,想要奸污她,程家媳妇被逼得没法儿,誓死不从,还抓伤了某乙儿子的脸。某乙的儿子大怒,捆起程家媳妇的手脚,扒下她的衣服,强奸后又打了好几百板子,打得血肉横飞,当天夜里她就死了。就这样某乙的大儿子还是不解恨,他还把尸体悬到房梁上,又糊了一层纸棚,就这样毁尸灭迹。姓程的农民来到某乙家找不见媳妇,便去官府状告,两家人打起了官司。官司打了半年,某乙给了县官很多钱财,案件就不了了之了。
过了不久就赶上了荒年,程家父子出外逃荒,再也没有回过村子。某乙的儿子才把那媳妇的尸体火化了。这件事至今已过去十年,再没人过问了。
现在想来,班主同戏子们看见的,一定就是媳妇的冤魂,而他们住的那间房大概是悬尸体的屋子吧。
尸异
尸异
有一个老人坐车想要进崇文门去,可是车没有到门口他就暴死在了车里。守城门的兵查看车子时发现了老人一动不动的,就把赶车的车夫抓住了,告到了官府。
那时天已经黑了,仵作都已经回家了,所以没有人验尸,县官就把尸体停放在一个铺子里。
半夜,巡夜的人路过这里,进去巡查时发现老人的尸体不见了。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守城门的兵士。大家都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巡夜的人说他知道有个地方停放了一口新棺材,还没下葬。于是他们商量着乘夜把那棺材里的尸体偷来,准备搪塞一下。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于是他们连夜把尸体偷来放进车子里。
第二天,官吏和仵作来验尸,在尸体头发里发现一根三寸多长的铁钉子,这根铁钉子被钉进了脑袋里。根据这些证据,官吏认为车夫为了谋财,所以才杀了老人。在审问时车夫连声喊自己是冤枉的,可是证据确凿,因此官吏判了车夫死刑。
就在行刑的前几天,有一个老人忽然来到官府说要见官吏。衙役连忙报告了官吏。
老人说:“我就是那天坐车的老人,车夫没有谋财害命。”
官吏看到老人死而复生很奇怪,道:“老人家,你快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解释道:“我那天急着赶路,早上起来没有吃饭。那天天气很热,我坐了很长时间的车,一时昏倒在了车上,假死过去了。到了半夜,天气凉爽,我又醒了,看到已经进了城,四周无人,我还有事要办,于是就下车独自离开了。我今天才听说车夫受了冤枉,心中实在不忍,所以特来说明。”
官吏听了这件事,连忙叫车夫出来辨认老人,车夫一眼就认出了老人。官吏觉得奇怪,既然老人没有死,那么尸体是从何而来的,于是便追问那具尸体的来由。查询到守城门的兵士那里,他看见再也无法隐瞒了,只好说出了实情。
官吏命人把停放棺材的人抓来审问,这家的主人是一个年轻妇女。
官吏看到她,问:“棺材里的是什么人?”
她哭着说:“是我的丈夫。”
官吏问她:“你丈夫的尸体现在哪里?”
妇人说:“已经下葬了。”
“你丈夫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他的尸体丢了你也不报官?”
妇人说:“他是生病死的。我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官吏见她不说实话,就吓唬她:“不从实招来我就要用严刑。”她这才吐了实情。原来她同他人通奸,被丈夫发现了,狠狠地打了她一顿,她和奸夫就起了害夫之心,所以在半夜里把丈夫钉死了。她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料到这样快就被发觉了,实在是天网恢恢啊!
于是,官府放了车夫,判了奸夫奸妇死罪,把守城门的士兵骂了一通,但又赏了一些银钱表扬他们阴差阳错帮助破了案件。
兰岩评论道:借这个事而昭雪那个冤枉,上天安排得实在太巧了。
闵预
闵预
闵预是浙西一个大户人家的子弟。他长得非常漂亮,容貌清秀又很善于打扮,因此看到他的人无不频频回头。他二十一岁时,他的叔叔闵青岩正好要进京赶考,他也想过去长长见识,就跟着一起去了。
闵青岩去参加科考了,他进了考场,闵预一个人也没事做。他打听到,崇文门外有个金鱼池,心里想那里大概是个风景幽美的地方,何不去玩玩。于是兴冲冲地到了那儿,一看,才发现毫无乐趣。
那时正好是秋天,他来到金鱼池,只见这个池塘的水非常的脏,金鱼寥寥无几深深地沉在脏水下面。池塘上一片荒芜,四周的草木有一半都枯萎了。池塘边虽说有几个芦棚,挂着青布酒幌,可是喝酒的人闹嚷嚷的,不值得在此停留。他看到这一切,感到索然无味,便溜溜达达地想要回去,忽然有一个人走到他跟前。
这人长相虽然不出众,可是衣帽却极整齐,他向闵预作了一个揖说:“小兄弟,你今天玩得高兴吗?”
闵预在家中时,足不出书房,很少与人交往,现在在千里之外,见人更加腼腆,他很不善于应酬。碰上个生人之后,他竟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那个人笑着说:“听老兄的口音,莫非是浙江人?”
闵预想都没有想就答道:“是的。”
那个人也立刻就操着浙西土语说:“常言道,亲不亲,故乡人啊!我能在这里碰上你也是有缘。我们离开家乡好久了,正好遇到你,我们一起好好地谈谈家乡的情况可好?”
闵预高兴极了,他正好没事可做,就欣然答应了。
那个人指着不远的地方说:“那里有个酒馆,请你挪步和我一起到那里坐坐可以吗?”说话间,他拉着闵预就走。
闵预无法推辞,只好随他进了街上一家干净的酒馆。那人也不客气,点好了菜,要了酒。不一会儿,酒菜上来,他拿起酒杯给闵预倒了满满的一杯。闵预本来酒量就小,那个人又殷勤地不停劝酒,不得已,他勉强喝了几杯。不一会儿,他的两眼就花了。那人逗他说:“老兄你如果实在不能喝,这里有药,稍微吃一点,酒劲立刻就解了。无需担心,老兄只管放开海量喝。”只见那人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红丸,放在酒杯里,催促闵预喝了。闵预喝下之后,就迷迷糊糊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后,闵预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酒馆里了。他四处打量着,只见灯光照着四壁,周围一片粉白。而自己则躺在一个纱帐里,他想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已不知道哪里去了,自己竟然一丝不挂地躺在红缎被子里,枕着绣花枕头。被子软乎乎,暖烘烘的,周围散发着香气,他觉得自己好像躺在富贵人家小姐的闺房里。
闵预大吃一惊,他站起来到处找衣服鞋子,可是丝毫没有踪影。他呆呆地躺在床上回想白天的事,脑子里一片空白,大多数的事情他都忘了。恍惚间他只记得同一个人在酒馆喝酒,可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到了这个地方。
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自己会光着身子躺着,衣服和鞋怎么又不见了?他越想越疑惑,越想越害怕,睡意全无,只是侧耳倾听,可是周围一片寂静,远近并不闻鸡犬之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传来一阵吃吃的笑声,由远而近,逐渐到了窗下。闵预听出是女人的声音,不知是鬼是妖,他更加觉得惶恐。紧接着,他好像又听见用钥匙开门的声音,然后有人掀起了帘子。
进来的是两个尼姑,一个二十多、一个十八九,都是青青的头皮,白白的脸,身段容貌都很好。她们中一个含笑踮着脚尖去剪蜡烛,另一个把灯放在茶几上,轻手轻脚的。她们似乎早就知道床上有人,生怕惊醒了他似的。
过了一会儿,一个低声问:“他怎么还没睡醒?”另一个说:“为何我们不去看看呢?”说完,两人就蹑手蹑脚地一同来到床边。闵预又怕又臊,不知该怎么办,只好拽起被子蒙上脑袋,闭上眼睛,憋住气,一动也不敢动。
两个尼姑来到床边掀开被子,一起上手抚摸他。闵预一看躲不过了,就立刻坐了起来跪在枕边,叩头求饶。两个尼姑看着他的样子相视而笑。
年长的尼姑说:“真是个书呆子,还是男子汉呢,你的胆子怎么像豆子那么大点儿,一点小事儿,怎么就怕成这个样子?我们又不吃人,你不用害怕。”说完,两个尼姑就一边脱衣服,一边钻进帐来,慢慢靠近他,两个人对他又亲又摸,逼他就范。闵预还未娶亲,对男女之事他还从未尝试过,看到两个尼姑这样的挑逗,他的身体也有了反应,于是他也索性抹下脸来,快活一番。
渐渐地,闵预明白了过来,自己是被人骗了,弄到这里来供尼姑享乐的。他思来想去,自己肯定一下子走不了,只好暂时待下,等机会,再想办法。
第二天,两个尼姑又带来另外两个女尼,一个四十来岁,一个三十多岁。她们也要同闵预交欢,这两人更加放荡。有时她们兴致来了,大白天也交欢。这些尼姑无比放荡,甚至光着身子在房内互相追逐。情到浓时,闵预就询问那个二十多的尼姑:“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为什么把我私藏在这里?”
二十多的尼姑说:“这几天交往下来,看你真是个老实人,我不妨把实话告诉你吧。这里是一座尼姑庵,地处偏远,四周幽静,很少来人。我叫景初,我师姐叫景默,年岁大的是我们的师父,叫明心,中年的是师叔,叫明悟。佛门寂寞,我们几个长年住在这里也是寂寞难耐,就会引诱那些来庙里的男子。”
闵预又问她:“那我是怎么到这里的?”
二十多的尼姑继续说:“同你喝酒的那个人就是庙后面的郁医生。他刚刚来到这里,也曾被我们引诱过。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他就对我师父她们说,只是他一个陪我们太没有意思了,他可以帮我们到处去访查年轻漂亮的男子,我们就付给他很多钱财。我可以见到你,真是缘分啊!你只管待在这儿,这里乐趣无穷,不要再想出去了。”闵预听了她的话暗暗叫苦。
闵预好几次提出要回家的意思,尼姑们都笑着不回答,只是朗诵鱼玄机的诗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闵预看到这样的情景知道一下子难以逃脱这班女尼的掌心。尼姑们为防备他逃跑,每次离开,必定将门反锁上,还只给了他一件薄薄的内衣。每天两顿饭都是两个小尼姑亲自送来。
每天夜里这几人就会团团围坐一处,开怀畅饮。醉了便睡在一张床上,轮番与闵预寻欢作乐,直到天亮。慢慢地,闵预不胜疲劳,很快形销骨瘦,失却了从前的丰韵。
一天,闵预正躺着,明心来了。一见他那副病怏怏的样子,便有了厌烦的意思。她暗中同另外三个尼姑商量:“姓闵的小子成了这个狼狈样,不如杀了他,以防他泄漏口风。”景初听了大吃一惊,急忙劝阻说:“师父请稍等,待徒儿再将他调理一下,想来很快就会好的。”
于是她急忙进了屋,抚摸着闵预,安慰他,叫他多多保重,不要萎靡不振。从此以后,尼姑们都不再来了,只有景初殷勤照料,闵预很感激她。
闵预在这里度日如年,想家的念头无时无刻不压迫着他。他的屋内供奉着一个观音佛龛,他早晚叩头祈祷,祈求早日离开陷阱;又翻阅案头的经卷,发现了观音咒,便诚心朗诵,每天达数千遍。
一天夜里,他正在念咒,忽听有人叫他的名字。他睁眼一看,见一个老太婆站在帐子外边招唤他道:“快下床,我送你回去。迟了就耽误你的事情啦!”闵预又惊又喜,没工夫细问,披上衣服、光着脚板就跟着她走了。老太婆真的很厉害,用手摸一下门,门就自动开了。
闵预紧跟在她身后。老太婆身上仿佛有道白光闪亮,照到哪里,哪里就像白天一般。这一路就在夹道里面走,两边的墙很高,像是城墙。一连穿过了好几道门,老太婆一到门前,门就大开了。最后到了一道门前,老太婆停住脚步对闵预说:“你就从这儿出去,千万不要走回头路。”闵预刚要道谢,老太婆已经消失了。他这才明白这位老太婆是救苦救难的观音化身,他一面默念着佛号,一面踉踉跄跄地跑了。估计离开尼姑庵已经很远了,他才抬头,看到星星月亮都已偏西,时间大概有四更多天了,于是他就蹲在一个小土岗子下边休息起来。
天亮后,他发现自己待的地方正是天坛北墙下边。他在尼姑庵里待了有一个多月了。已经到了秋末,秋风瑟瑟,他只穿着了一件单薄的内衣,身上又有病,冷瑟瑟地缩成一团,像个刺猬。
他回到客栈时青岩叔叔已经走了。他又到同乡会馆去打听消息,才打听到青岩丢了侄儿又落了榜,几次想寻死,幸亏有乡亲们规劝,现在内城某街某胡同某旗的某贵族家中当教书先生。
闵预向同乡借了衣服和鞋子,按着同乡所说的地方找去了,见到了叔叔。叔叔又惊又喜又悲又气,连忙追问他到哪里去了。闵预跪在地上,流着眼泪把遭遇说了一遍。叔叔愣了半天,才哭着说:“京城这地方像大海,老于世故的人还经常落入骗局,何况毛头小伙子?你怎么可以随便同人喝酒,自投罗网?若不是观音大士慈悲显灵,你能保全性命吗?眼下,你快点治病,不要让你父母在千里之外埋怨我啊!”
这家主人听说教书先生找到了侄儿,备办下酒席庆祝。酒席上他们谈起尼姑们的事,主人不胜惊讶。主人是文士玉公子的亲戚,所以士玉跟闵预很有交情,对这件事情知道得特别详细。
兰岩评论道:淫乱的尼姑害人,令人可恨;可是,书生因为贪酒,差点死去,也可以说是不慎重了!
章佖
章佖
在水磨关,有一个戍卒名字叫章佖,祖祖辈辈住在那里以打猎为生。
章佖从小就很勇敢。十七岁那一年,有一天他独自一个人背着弓箭到北山里面去打山鸡野兔。不知不觉间,天色晚了,他来不及回家,可是荒郊野外无地可投宿,他只能在悬崖下面露宿。
睡到半夜时,章佖感到有什么东西碰他的面颊,他以为是有什么野兽,急忙睁开眼,借着月光一瞧,原来是个人。他觉得奇怪,大半夜里荒郊野外怎么会有人?于是猛地起身一把抓住那个人的胳膊,拉到了自己的身边,一看原来是个漂亮女子!女子被他掐住了胳膊,尖声尖气地叫了起来,侧身倒在草丛中,扭动着身子,娇声娇气地哭叫,好像经受不住疼痛的样子。章佖心一软,便松开了手。
女子起身坐在地上,慢慢地整理衣裳。月光下的她生得娇艳异常。章佖怦然心动,问她:“姑娘,深更半夜怎么到这地方来?”
女子回答道:“我家就在这附近,今天晚上月光皎洁,我就打算到悬崖下散步。看见你睡得正香,我心生好奇,就想逗逗你玩,没想到你竟这般粗暴。”
章佖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碰我的脸?”女子被他一问,含羞低下头去,没有回答。章佖看见她面容姣好,明眸善睐,突然上去把女子搂在了怀里,女子不从,使劲挣扎。两个人正在撕扯间,一个小丫鬟突然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到了跟前,厉声吆喝道:“哪里来的小子,强拉人家黄花闺女?”
章佖说:“是她自己来找我,哪里是我冒犯她!”
小丫鬟笑着说:“强徒,强徒,还有一张利口,看来同你没有理讲。小姐,咱们回家去吧!”于是,扶着女子顺小道走了。章佖年轻欲旺,哪肯就此舍弃这样的美色?于是他就偷偷跟在女子后面。
他们穿过了高山,越过了山涧,约莫行走了五六里路,来到一处松树林。松林里有几间瓦房,周围圈着竹篱。两个女子先走进去,章佖也随之跟了进去。小丫鬟回头看他一眼,笑着说:“这年轻人也太厚脸皮,深更半夜到别人家,想要干什么啊?”
女子捂着嘴,微笑着说:“想必不是奸就是盗呗!”那声音清脆婉转,犹如春天的黄莺。
章佖给她们作了一个揖,说:“小人刚刚得罪了小姐,现在特意上门来请罪,怎敢提什么奸、盗的呢?”
小丫鬟说:“年轻人,如果你真的对我们小姐有意思,我们就要先考考你的文采,你会对对子吗?”
章佖说:“就算会吧,又能怎么样呢?”
小丫鬟说:“我家小姐青春年少,正当二八芳龄,现在孤单单一个人,无依无靠。她当然也想找个好人家的子弟做女婿,所以不肯轻易议婚。所以她曾作一个上联,有谁能对上的,就嫁给他。”
章佖本是一介武夫,目不识丁,但是不愿意显出自己才疏学浅,就扯谎道:“在下不才,但也不妨说说是什么对子,说不定我能对上呢!”小丫鬟请女子说对子,女子把对子写在纸上。小丫鬟拿着纸对章佖念:“织女星辰永相睽且一年两会。”
原来这一年正赶上闰七月,有两个七夕。章佖没有读过书,不明白念的是什么意思,就在原地转来转去,脸像火烧的一般。
小丫鬟看到他是一个老实人,有意成全他,背着女子,小声对章佖说:“你只说‘黎花月午尝独坐每半夜三更’。”章佖翻来覆去嗑嗑巴巴学了一句,还错了两个字。小丫鬟用衣袖捂着嘴,强忍着不笑出声来。女子笑着说:“这肯定是丫鬟教坏的!”小丫鬟说道:“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很老实,就算他不是学者,小姐不要拘泥这些小节了。”
女子想了想,就把他请进屋里。从此之后,章佖同她一块儿食宿,二人的感情很好。女子赠给章佖一只金镯子,章佖回赠一块玉玦,女子把玉玦系在了裙带上。
这个女子特别聪明,可是胃口却特别大。不要看她长得苗苗条条的,但是饭量尤其大。尤其是每次吃飞禽走兽的肉,她一个人能吃很多,就算两个人也吃不了。有时即便是她吃饱了,还眼巴巴地盯着碗里剩下的饭食。章佖因喜欢她,也不感到奇怪,为了让女子高兴,他便天天出去打猎。
女子与丫鬟每隔一天出去一次,回来时常常已经是夜深时分了。章佖奇怪,忍不住问她:“你到什么地方去了,那么晚才回来,我会担心的。”
女子说:“有个守寡的嫂子住在大黄山,她家里的孩子很多,所以我得经常去探望。”
章佖听了吃惊地说:“大黄山那可是狼窝呀!你一个女子怎么敢频频来去,而且还深夜才回家?”女子不回答,还是来去如故。章佖非常担心忧虑,要同她一块去,可是女子坚决不同意。
章佖想,狼这个东西虽然很狡猾,但不知道饥饱,碰上东西就吃。于是他把自己腰带里放着的毒药,暗中撒在黄羊肉上,放在山路上,从北山到大黄山,放了十多处,想毒死狼,保护女子,使其免受危害。
第二天,女子与小丫鬟又出去了,一宿也没回来。章佖又惊又疑,坐等到天亮。天亮后,女子还没回来。章佖害怕了,他背着弓箭去寻找女子。找了很久,才在一处树林里看见了有两只狼死在那里,旁边扔着吃剩的毒肉。章佖见狼中毒死了,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他觉得女子至少不会被狼所伤害。可是他在狼的尸体旁边看到了两件女子的衣服,他立刻认出是女子和丫鬟穿的,他捡起衣物查看,忽然一件东西掉落下来,摔在石头上面,啪啪作响。仔细一看,原来是自己赠给女子的那块定情玉玦。不禁大惊失色,痛哭流涕起来,他认为是狼吃掉了那两女子。
他抱着那些女人衣服回了家,一看,哪来什么瓦房、竹篱笆?只剩下一个土窟和一堆乱柴禾,还有弯弯流水,寂寂荒山。这时,章佖才明白,那女子和丫鬟原来是狼变的,而自己又亲手毒杀了她们,不由后悔万分。章佖大哭一场,离此而去,从此终身没有娶妻。
我在金城时,章佖已升任千总了,那时他才二十四岁。每逢我问起他那女子的事情,他都悲痛溢于言表。
闲斋评论道:“五凉这个地方狼很多,金城(今之永昌县)尤其多。它吃羊时单独行动,吃牛马时群起而上,吃人时搞突袭,也捕吃禽鸟。它能耍花招,可称得上有智谋了,可是,终不免一死,原因在于贪呀!
兰岩评论道:像狼这样的恶兽,却能对对子,又长得那般姣美;而章佖是人,居然目不识丁,给丫鬟笑话,未免可耻。我愿世上想稍有作为的人千万别把诗书看得一钱不值,每天只顾玩乐。一旦被狼崽子超过,自己也就没好了。
麻林
麻林
林茂子是天津人,他是我的仆人刘忠的好朋友。他的脸上长满了麻子,所以人们都称他为麻林。
有一年,麻林跟他的一位姓宋的朋友,一同给浙江某盐司衙门的老爷当跟班。他们二人感情很好,连吃和住都在一起。
可是好景不长,盐司老爷被罢官了。他们二人流落到了江淮间,身上的钱都花完了,因为没有盘缠,他们没有办法回老家,只好相依为命。
可是没过多久,姓宋的朋友得了痢疾四处求医,最终不治而亡。麻林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掏空了腰包箱底,用身上仅有的钱,把朋友草草安葬了。从此之后,每逢过年过节,或者麻林想念死去的朋友了,他都想去坟上祭奠一番,但都苦于没钱,只是有心无力罢了。
一天夜里,麻林睡得正香,忽然看见姓宋的朋友走到床前对他说:“我们相好多年,你忍心让我的鬼魂挨饿吗?”麻林吓了一跳,马上答应他:“过几天,我积攒点银子一定好好去祭奠你一番。”姓宋的这才郑重地离去了,麻林惊醒过来才发现是一场梦。
第二天夜里,他刚睡着,就又看到了姓宋的朋友,他责怪麻林不守信用。麻林回答说:“不是我薄情寡义,的确是因为没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姓宋的朋友不依不饶:“两三吊钱就这么难办吗?那么多有钱人你不会去和他们借一点?南关的金四不是城里的有钱人吗?你可以向他借一点。”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麻林就起床了,找那金四借钱去了。可是那金四虽然有钱,却也为富不仁。他苦苦哀求了很久却没借到,心里很是烦闷。
当天夜里,姓宋的又托了梦说:“清明快到了,我也去世好几个月了,你就不能想想办法破费给老朋友送点纸钱吗?”麻林叹息道:“往年在浙江时,我们给盐司老爷当差,成千上万的钱喘气工夫就能搞到,没想到今天竟这样困难。老兄暂且等等,就是清明节不能给你烧纸钱,七月十五中元节一定加倍送上。”
姓宋的坐在床边哭泣着说:“把我埋了才几天,就这样薄情了,以后谁知道你还会记得我吗?生死之交不该这个样子啊!”麻林每天晚上听他哭哭啼啼,受不了他的啰嗦,抓住他的胳膊坐起身来,想同他谈谈。就在这时,不知为什么,姓宋的大惊失色,用力挣扎想挣脱走掉。麻林感到奇怪,就是不松手,越是死劲挣脱麻林就抓得越紧,眼看姓宋的就要逃走了,麻林急忙拿过被子把姓宋的连头带身蒙起来,说:“我不过想和你说说我的难处,你就这样不愿意听,既然你不愿意听我的难处,干嘛每夜都缠着我。现在想走,我就是不放。”说完就抱着被子继续睡觉。
第二天,麻林醒了,只见被子压在身下,被子里面好像有呜呜的声音传来,好像是朋友仍然在哀求。麻林更觉得奇怪,用力按住了被子,突然他逐渐感到被子下的身体缩小了,嘶叫声也变了调。过了一会儿,就不再动弹了。麻林打开被子想看个究竟,哪里还有那个姓宋的,只见一头小猪在床上缩成一团,它好像被刚才的事情吓到了,拉了一被子的臭屎。麻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看到小猪,笑着说:“我有办法了。”
第二天一早,麻林带着小猪上市场,卖了两千大钱,他把全部的钱都用来买酒、果、纸、香……然后拿到姓宋的坟上祭奠一番后,大哭着回家了。
兰岩评论道:狐假虎威,欺压百姓,给官员们当跟班的人往往如此。流落他乡,死后成了饿鬼,也很可悲呀!最后变成一只小猪,虽然麻林卖了猪祭奠他,可他已变牲畜了。
薛奇
薛奇
薛奇是山东滕县人,他曾给皇帝当过侍卫,因为表现出色,后来他担任了陕西宜君营的参将。那时他经常随身带着一把重三十斤的铁锏。
那时候宜君附近的山里经常有老虎出没,薛奇便经常拿着他的大锏去打老虎。他力大无比,而且英勇善战。不到两年,他就杀死九十九只老虎,可是他仍然觉得不满足,还发誓要杀死一百只虎,用这一百只老虎的骨熬百虎膏。
一天,有人报告在附近山里又发现了老虎。薛奇听了异常兴奋,兴高采烈地前去打老虎。来到山里,果然发现了一只大虎,它的身体比一般的虎大一倍,全身长满黄毛白花点,看起来威风凛凛,神态自若,与其他虎不同。
随从们看到老虎的样子也感到这虎不一般,就劝薛奇:“听老人说,野兽活的时间长了也会成仙成精,你看这只老虎见到人一点也不害怕,说不定就是虎精,你还是不要打了。”
薛奇不听劝告说:“你从哪里听了怪理乱弹,不过就是一头野兽而已。”于是他下了马,提着铁锏冲上前去。
虎见了他,并不动弹,只是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竟然说话了:“我虽是一头老虎,但是从没有伤害过人畜,只不过想在山林间自由过活,你为何非要杀我?”
薛奇吆喝一声:“凡是野兽都得死,你现在没有伤人,难保你以后不伤,所以我今日除了你以绝后患。”它听了薛奇的话慢慢地向北走,好像并不想与他战斗。
“畜生,哪里跑!”薛奇追上去,连打了三锏。这时老虎大吼一声,回身扑过来,将薛奇扑倒在地,坐在身下。
随从们看到这样的情景,都吓得闭上了眼睛,他们心里想薛奇死定了,一起点燃火枪准备向老虎打。老虎起身说道:“你们这些人,为什么总是自以为是,我在这山中已修炼百年,眼看就要成仙,难道会为了你们的无理取闹而坏了自己的百年修行?”说完,就跑进了山林里消失了。众人被老虎的话惊呆了,过了一会儿,才跑来看薛奇,看来老虎说得没错,他居然还活着,一点儿没伤着。
从此之后,薛奇发誓不再打虎,而且当地的虎患也立刻没了。
有人说,薛奇与常人不一样,有奇特之处,每次夜里睡觉都不闭眼睛,双眼发光,特别像老虎。
兰岩评论道:勇往直前,不吝惜改过,薛奇真是位奇人。
吕琪
吕琪
岭南吕司马的弟弟名叫吕琪,因为父母双亡,就跟着做官的吕司马到了岭南。
吕司马的衙门东边有座小院,很是幽静。他就在那个院子里开辟了书房,让弟弟住在那里读书学习。
书房前有一个小亭子,周围绕着回廊。小亭子右边,有一眼古井。可是这井离得太远,水从未有人用过,只不过用来点缀罢了。井畔有两株老桂树,应该有几百年了,树高数丈,两个人都搂不住。
一个夏夜,月光皎洁,吕琪在亭中乘凉。隐隐约约地听到井中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响个不停。吕琪壮着胆子,靠着石栏杆往井里看,想看个究竟。可是看了半天,只看见井水亮白如银,井水里面飘着一百颗红丸。它有弹子那么大,散发出如火般明亮的光。它们像一群小精灵,争相往上跳跃,而且越跳越高,有的竟然能跳到离石栏杆一尺多的地方。吕琪以为遇到了妖怪,吓得立刻跑开了,急忙去敲吕司马的门,告诉了吕司马,自己遇到妖怪了。
吕司马一听见井里有妖怪,也被吓到了。他急忙往外跑,想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慌忙间连鞋也没顾得穿,他跑到井边,看到那些小红丸,吓得跑回了房间,再也没有出来。
第二天一早,他就出了告示重赏,招募大胆的人下井探看到底是什么。有人揭了榜,下了井,查看了很久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是打捞出数十个去年落在井里的桂子。这些桂子在井里泡了很久,可是仍红彤彤的像新结的一般。
吕琪看到这些桂子,不由得笑了。看到这些桂子颜色鲜艳,勾人食欲,他就拿起井水里的桂子吃了起来,味道很好。于是他每天吃七个,吃了七天,刚好吃完,细细一算正好有四十九个桂子。吕琪后来每年都在这两棵树上摘桂子吃,但是都没有那四十九个桂子味道好。吕琪一辈子也没得过病,活到九十九岁,才离开了这个世界。
平原地方的董曲江翰林见过吕琪,问起他这件事,并记录了下来,所以董曲江之子向我谈起来十分生动确凿。
兰岩评论道:吕琪大概是仙缘吧,否则,怎么能得到这样的桂子延年益寿呢?至于符合七七四十九之数,就更奇怪了。
高参领
高参领
在镶白旗汉军里,有一位姓高的参领官,因为他武艺高强而闻名远近。跟他同时代有个姓林的福建人,在香山当教师,也因为武艺而非常有名气。
一次,高参领去访问林某,言谈之间,两人话不投机,互不服气。众人要看看两人的武艺到底谁高谁低,都怂恿他俩说:“你们两个人不是武艺高强吗?在这儿吵什么,何不比试一番呢?”
听见众人这样起哄,高参领立刻撸起袖子,站在院当中,林某也不甘示弱的,接着两个人就对打了起来,这两个人都是高手,大战三百回合,过了许久还是不分高下。
众人担心他们两败俱伤,于是就从旁劝解道:“两位果然都是高手,我们敬佩万分,请暂时住手。”众人劝了很久两个人才停下来。林某闭着嘴一言不发,甩着膀子大摇大摆地下山去了。众人目送他远去的背影,说道:“林老师一定气坏了,你看他连一句话也不说。”高参领听到人们的议论,独自大笑起来,众人都问他笑什么,他不发一言地也下了山。
有好事之人,偷偷地跟在林某的后面,想知道他为什么一言不发。只见他走到半山腰就停住了,靠在一棵大树上,喘着气。过了一会儿,他又背过身子,不知在干什么。他在树下坐了好久才起身离开了。
等他离开,好事之人便走到跟前去看他究竟在干什么,只见地上有一滩鲜血,血中有几个疙瘩。好事之人不知那是什么东西,便用木棍拨了拨,原来是八九颗牙齿。他们这才明白,原来在交手时,林某的牙已被高参领的拳头击中。他之所以一言不发地走开,就是因为嘴里含着牙。高参领不吱声,林某闭着嘴,他们各自心里都有数了。
这件事不久就传开了。从此之后,高参领的名声更大了。不到十年的时间,高参领就升任江宁府的协领官。
有一天,军队从张家口买来的数十匹马到了,将军坐在演武厅上验看。新买来的马一涌而入,冲过了栅栏,来势不可阻挡。高协领来不及躲闪,被马头撞了,正碰在牙上,嘴里的牙掉了十几颗。有人说,这马就是林某托生的。
闲斋评论道:林某活着的时候以会打拳知名,而死后还变成马报仇,看来好名也太累了。
潘烂头
潘烂头
京江有个道士人称潘烂头,他不知是什么地方的人,懂得法术。潘烂头年轻时,有一次上厕所,突然念起咒语,这时阴间的一个官吏上来了。
阴官问他:“你找我来,有什么事?”他故意逗弄阴官说:“我上厕所忘了拿纸,你快拿手纸来!”阴官听了大怒,用笔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他“咕咚”一声跌进了茅坑。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出了茅坑,用手一摸额头,被笔点的地方已烂成了疮。从此之后,他脸上的疮总也不见好。后来,他发现用这疮可以给人治病。有个人得恶疽很久都好不了,药石无用,他就用自己这疮的脓血给患者的恶疮涂上,没想到不久便痊愈了。于是,“潘烂头”的绰号便被人叫开了。
潘烂头常年住在城外的古庙里。庙门前有一座石桥,四周流水环绕,景色宜人。很多人喜欢这里的幽静,经常在这里休息。
一次,江西有个张天师,从这里经过,住在古庙里,他打算第二天越过江去。有人故意对潘烂头说:“你平常总炫耀你的法术高强,今天张天师来了,你敢同他斗斗法吗?”
潘烂头笑着说:“张天师又怎么样?他不是要渡江吗?我不让他渡江,他也无可奈何!”
有人说:“你就别吹了,你有什么办法不让天师渡江?”
潘烂头说:“你们只管看吧。”只见,他往盆里倒了些水,拿来了竹篾子,编了一个巴掌大的小船,用绒线系着,在盆里从东往西,往来不停。
当时,张天师的船已经张起了帆,乘风破浪而行。奇怪的是,他的船刚到岸边就被挡头风吹走,又回到了原处,如此这般来来回回十几次,终于没能渡过江去。
官府的人迎候张天师等了很久,就是不见他的船来,不知道为什么,都感到很奇怪。有的人暗中告诉了太守,这件事是潘烂头搞出来的。太守听了之后,大吃一惊,亲自到潘烂头屋中去,叫他不要再施法术。潘烂头这才罢手,张天师因此得以渡过江去。
张天师渡江之后,不久便知道了那天过江受阻是潘烂头的缘故,心里记恨他让自己出了丑,便故意去拜访潘烂头。恰巧,那天潘烂头外出不在,潘烂头的徒弟出来接待天师。张天师环视庙前,指着石桥对潘烂头的徒弟说:“我觉得这座桥妨碍风水,你们怎么不拆了它?”
徒弟说:“拆桥之事,没有禀告官府,不敢擅自动手。”
张天师说:“我自有办法,可以帮到你们。”于是他立即叫来工匠拆桥。刚拆一半,奇怪的事发生了,桥下飞出一只白鹤。这只白鹤羽毛尚未丰满,它伸长脖子鸣叫,一看见有人就吓飞了。可是白鹤羽毛尚未丰满,飞起不到一丈,就掉在了水里。徒弟跑来一看,白鹤已经淹死了。
张天师看见白鹤死了,于是他拂袖而去。潘烂头不久就得了病,半个月后就死了。
闲斋评论道:潘烂头为炫耀法术而丢了一命,实在是令人深感遗憾。而张天师因为这么小的怨就下这样的毒手,又哪里是真人的做法呢!世人那些有才气而行为肆无忌惮的人,都应以潘烂头为戒啊!
兰岩评论道:我早就听说过潘烂头的故事,看了这篇文章才详细知道经过。每当有人们替潘烂头感到惋惜,我却不这样认为。当初他拘来阴官时就已经是亵渎神灵了,让他用疮血给人治病,上天是给他积德行善的机会。如果他真是个神仙,张天师又怎么能破了他的机关呢?或许拆桥掘鹤,也是天意,又何必惋惜呢?
癫犬
癫犬
在广东西部有一个村庄,这个村子里有几千家居民,他们都习惯吃狗肉,因此家家户户养着狗。
有一年夏季,天气炎热,不知为什么,村中养的狗得了病,全部都疯了。这些狗见人就咬,凡是被狗咬伤的人都会死掉,每天都有几百个人会被这些疯狗咬死。
后来,村民请来了个会法术的人来驱除犬害。那个人一作法,那群狗都聚集在这人面前,它们用两条后腿像人那样站着,其中一只狗竟然说话了:“你身为高人,只知道说我们害人,却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而害人。”听见狗会说话,村里的人都吓呆了。
会法术的人说:“无论为什么伤人,伤人就是不对的,你们本是人类所饲养的,现在伤人就有违你们的本分。”
那只狗继续说:“我们伤人不对,那么人们吃我们的肉就是应该的吗?我们就是那些被你们杀了吃肉的狗的鬼魂变的。你们这个村的人不但吃大狗的肉,就连那些刚出生的小狗都不放过。我们常常听你们说什么万物平等,那么为什么我们偏偏沦为你们的下酒菜?”
会法术的人继续劝说这些狗:“天地万物自有伦常,你们沦为下酒菜也是天道,但你们今天的行为却有违天道。你们生前被这些人所杀,现在你们也害死那么多人,既然仇已报,就赶紧离开。不然坏事做得太多,会影响你们来世的投胎。”
这些狗听了他的话,全都低下了头,眼泪像雨似的流个不停。会法术的人说:“我念在你们生前死得可怜,给你们做场法事超度你们,不过你们以后再也不要做恶事。”于是他把自己的指头咬破,用血喷这群狗,嘴里还喃喃念着些什么,不一会儿这群狗就向四面八方跑散,不知到哪里去了。
从此之后,这个村子里的人再也不吃狗肉了。
兰岩评论道:那些屈死的冤魂变成狂犬已经报了怨仇了。世间被残害而不能伸冤的人和事多着呢,但无论如何总归会是冤有头、债有主的。
嵩桫篙
嵩桫篙
从前有个人叫嵩桫篙。有一次,他到亲戚家做客。
他刚进了亲戚家的门,突然就有一块石头飞来打坏了窗户,满屋的人顿时被吓得变了脸色,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嵩桫篙看到这样的情景非常奇怪,就问:“青天白日,什么人竟敢做出这样的坏事,你们一家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人敢出去看看。”
亲戚连声叹息:“我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方神灵,最近家里来了一群狐狸,天天做坏事,有时还会伤人。”
嵩桫篙听明了原因,气得摘下帽子就摔在了炕头上,然后他指着帽子上面的铜顶子高声说:“什么妖狐敢如此放肆!难道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吗?这虽是个铜顶子,但不能小瞧,乃是国家的制度。你实在想要戏弄人,为什么不到我家去闹一闹?如果你真的敢到我家,我也算你真的了不起!别尽欺侮人家孤儿寡妇。欺侮孤儿寡妇,我老嵩才发火呀!”狐狸听了话果然不闹了,一点声音也没有了,也不敢作祟了。亲戚还以为是被他震住了,既高兴,又佩服,立刻摆了酒肉要请嵩桫篙吃饭。嵩桫篙更是得意了,他越发夸大自己的顶子,又百般辱骂狐狸。
嵩桫篙正在亲戚家吃喝时,突然看见他家的老仆人张着嘴,喘着大气地跑了过来,还没有站稳就来报告:“老爷你还在这儿吃酒呀!家里不知怎么回事,门窗全被飞来的砖头砸碎了,老太太吓得要死。老爷快回家吧!”嵩桫篙一开始时还不相信。可是片刻间,家里的仆人接二连三地来告急,他们有的还受了伤。嵩桫篙看到这些才相信。
于是急急忙忙地往家跑,仆人也紧紧跟在后面。他跑得太急,帽子忘在了亲戚家的炕头上。那家追上来给他送帽子,嵩桫篙说:“这个不用了,先留在你们家镇狐狸吧!”
兰岩评论道:那些用散发铜臭的东西吓唬狐狸的人,狐狸难道会同你比级别吗?
獭贿
獭贿
凉州这个地方多产獭,当地的吐鲁番人把獭杀死腌了卖钱,一百个大钱一只。那獭肉味道像南方的果子狸,但是比果子狸的肉更显得肥嫩。
在肤施这个地方有一个叫折兰的武生,他留着连鬓胡子,大个子,他的饭量很大,能抵好几个人的饭量。
雍正年间,折兰到塞外从军。当路过山丹这个地方,突然看见山头上有十几头獭。它们全像人那样站着,一个个前爪互相拉着在道上跑。折兰特别喜欢吃獭肉,立刻策马扬鞭,不一会儿就追上了那些獭。他下马想要捉住它们当下酒菜。可是当他靠近獭的时候,那些獭突然转过身对着他跪下,发出啾啾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在说:“请饶命!请饶命!”折兰一行四个人都听到了,他们面面相觑,都感觉特别奇怪。于是,他们骑上马,扔下獭就又上路了。
当天夜里,折兰等人露宿在荒野。半夜时,他好像听见帐篷外有“刷刷”的响声。他以为是什么野兽,于是走出了帐篷一看,只见一群獭挟着草叶,放在了帐篷外面折兰等人的行李旁,就跑开了。折兰觉奇怪,打开草叶,才发现里边裹着许多沙枣,他掂了掂分量,足有二斗多沙枣。于是折兰发誓从此再也不吃獭了。
后来,有人请客席间就有一盘獭肉,见他不吃,主人劝折兰:“兄弟,是不是没有吃过獭肉,它的味道鲜美极了。”折兰说:“我曾经接受了獭送的东西,怎么可以再吃它的同类呢?”
闲斋评论道:我在五凉时,也常吃獭。獭吃草根,冬季冬眠。冬眠后,两腋有毒,不能吃。它们长着像人的手足那样的爪子,肝有十二叶,闰月生的多一叶。它的洞有前后两个出口,像两个洞似的。然而,只要有人用烟熏或者用狗追,它就不能幸免了。曹操假坟七十二座,真坟仍被掘了,两个洞也是难以幸免的。
兰岩评论道:獭只是以沙枣报恩罢了,可是折兰却说是贿赂。这岂不是由春风刮起而联想到豚鱼上市么?
烽子
烽子
我在温州时,听把总吕正阳讲了他在守上杭时的一个故事。那时他管辖的地方是个山间驿站,当地只几十家居民零星散住着,四周很是偏僻荒凉。
有一年,这里不知道为什么,三天两头就有人家丢小孩。然后这些小孩的尸体就会在附近的树林里被找到,那时孩子早已死了,脑浆子被吃得一干二净的,就剩下一个空脑壳。看到的人们都被吓坏了。
当时正是酷暑盛夏,一到夜晚,家家都锁门关窗,不敢出门。有的人甚至把小孩藏到箱子里头不让出来,这样闹腾了将近一年。
一天,有一个新招募来的看守烽火台的兵士,用火枪挑着弓箭和行李,从上杭到这个驿站来。他走到离驿站还有几里地时,天就黑了。
这时,突然天降大雨,雷电交加,刮着大风,这个兵士就想找个地方躲躲雨,旁边正好有一个小神庙,他急急忙忙跑到庙里躲雨,路过庙的东边看到散落着一些无主的坟墓。在庙的旁边有一棵枯树,而这闷雷就绕着这棵树响着,一刻不停。
兵士站在庙门口,听着这雷声觉得奇怪。一抬头,他才发现这树有些古怪,树梢上好像有个东西。他举起火把,借着闪光仔细一看,好像是一个女人。这女人大半夜怎么会在树上,该不会是什么妖魔鬼怪吧?!兵士一边想,一边仔细观察。
只见这个女人穿着样式古老的红衣服,脸色煞白,披散着头发,光着脚,尤其恐怖的是那两个眼睛,红红的像两盏灯似的。她仰着脸蹲在树梢上,手中拿一块洁白的绢子,足有五六尺长,雷声一响起,她就用绢子去拂,那雷声便小下去了。兵士观察到,只要有雷劈来,她都可以用白绢去挡。这个兵士大吃一惊,心里暗说,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敢同雷对抗?他又仔细观察了她的样子,心里恍然大悟,这分明不是人,是死尸炸了。他心想,雷神劈它,一定是它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何不帮雷神一把呢?也算公德一件。想到这里,他拿过火枪,装上火药、铅子,瞄准女人打了一枪。女人中了弹,掉下树来,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响雷紧跟着劈了下来。不一会儿,雨渐渐停了,这个兵士就在小庙里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兵士准备上路,他出了庙门走过枯树时,看见了一具女人的尸体,它已经被雷把脑袋破开了。兵士走近仔细一看,这是什么女人的尸体,分明就是尸妖,它的脸上、手上都生着白毛,一寸多长。到了驿站后,他将此事告诉了附近的村民。村民一块去验看,个个惊奇不已,便用柴禾把女尸烧了个干净。
从此之后,乡村又恢复了平静,再没有丢小孩子的事了。
陈景之
陈景之
从前宛平县有一个人叫陈景之。
有一天,他打算到湖北去游玩,当他路过河南时,天色已晚,于是他就在附近住了下来。
当天二更天以后,有个衙役带领七个囚犯进了店门。店主人说:“不好意思,客满喽,没床位了。你换个地方投宿吧!”衙役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一声也不吱声,自顾自地押着囚犯一直向后面走去。店主人笑着说:“我家小店前后就是一间房,你不要徒劳往返了。”陈景之也靠在门框上发笑。可是衙役还是直向后面走。
住店的人都等着看热闹,可是过了许久,也没有见那班人出来。店主人怀疑道:“他们为什么不出来呢?难道住在露天的粪坑草堆边不成?”说完他就急忙去看,可是到了后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店主人大惊失色地跑出来告诉大伙儿。所有人都拿着灯一起前去寻找,可是在后院各处找遍了也没发现,只好各自回屋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店主后院圈中的老母猪下崽子,一数,正好七只。再看那七只猪崽,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全都长着四个小白蹄。众人愣在那里,仿佛明白了什么。
兰岩评论道:轮回之说,佛家讲得真真切切,我是不怎么信的。不过人一旦干坏事,立刻没了人形;丧尽天良的人,立刻变成牲口。天下的人像禽兽的,难道还少吗?
青衣女鬼
青衣女鬼
苏州的颜勿三曾经给我说过一个故事。
在他的家乡有一个姓管的小伙子。他家邻居有一个小媳妇长得十分漂亮,每次她出门时,他总忍不住想看一眼。
有一天,他又想看看小媳妇了,可是总不见她出门。于是天一黑,他壮着胆子扒在墙头上偷看。只见小媳妇正在房檐下络丝,她皱着眉头,眼泪汪汪的,脸色很悲戚。屋里还不时传出她的婆婆嘀嘀咕咕的数落声,和时高时低的骂人声。小媳妇偷偷地抹着眼泪,一句话也没有说,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姓管的小伙子看到小媳妇委屈的样子不免同情起来。
这时,一个穿青色衣服的女人从角门走出来,笑容可掬,一直走进小媳妇家的佛堂,给佛像叩头。不过她叩头的样子很奇怪,直挺挺地站着,直挺挺地趴下,动作非常机械,样子就像僵尸。姓管的小伙子大吃一惊,不知道这是什么人,更加注意观察起来。
这女人拜完了佛,转身来到房檐下,不知道用两手比画着什么,还时不时地向小媳妇示意,还不停地用手指着厕所。小媳妇停止络丝,呆呆地瞅着厕所,好像在想什么。
不一会儿,小媳妇就泪如雨下,站起来到厕所去。厕所的墙很矮,刚刚能到小伙子的肩头,姓管的小伙子站在高处往下探看,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小媳妇进了厕所,就坐到地上,把裹脚布解了下来,系在横木上。穿青色衣服的女人在一旁,不时地说着些什么,还给她帮忙把布条系得更紧了,这时她的脸上现出很得意的样子。姓管的小伙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知道小媳妇要寻死,于是大叫“救人”,跳过墙来。
邻居们听到了他的喊声,所有人都慌慌张张地过来询问。姓管的小伙子没有解释,他推开人群,冲进了厕所。只见小媳妇已经上吊了,他急忙把她救下来。众人急忙找来郎中,过了一会儿小媳妇苏醒了。这时姓管的小伙子才想起去找那个青衣女人,可是她早已不知去向。看到这样的情景,婆婆也吓呆了,从此之后也没有骂过小媳妇。
不久,小媳妇的丈夫回家来了,听了这事,吓了一跳,向姓管的小伙子直道谢。然后他奇怪地问:“管大哥怎么知道这件怪事呢?”姓管的小伙子骗他说:“那天,我偶然在房顶上拔草,看见了这个情况。”众人叹息着说:“人命关天哪!你的夫人命不该死,才碰上管先生拔草,想来这也是神佛指使的呀。”小媳妇的丈夫送钱给姓管的小伙子表示感激,小伙子没有接受。
从此之后,姓管的小伙子淫乱的念头完全打消了,不再扒墙头了。
兰岩评论道:小媳妇命不该死,借此得救了。姓管的小伙子能打消从前的邪念,还算可取。
汪越
汪越
滇南有一个太学生叫汪琦,他从小就立志进京为官,一展宏图。那一年,他进京赶考,路过河南时,生了一场大病就死在了溆浦路上。可是过了三年,他们家里人还是不知道这个消息。
汪琦去世的时候,他儿子汪越才五六岁,他是个很孝顺的孩子。稍稍长大,他更是天天想念父亲,于是下定决心要北上寻父。他母亲对他说:“你年纪太小了,等你以后长大了,再去找他吧。”
汪越十七岁时,他又告诉母亲要北上寻找父亲。母亲见到丈夫多年未归,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便日夜悲泣。母亲知道汪越已打定主意去找父亲,意志非常坚决,就给他准备了几十两银子,送儿子起程上路。临行前,母亲流着泪嘱咐汪越道:“孩儿,你小小年纪就远行他乡,娘我肝肠寸断。你要替为娘着想,千万要珍重。一旦见到你爹,快点回家,免得娘望穿泪眼啊!”汪越听了母亲的话,与她抱头痛哭。汪越的姐姐和年幼的弟弟也各流泪不止,恨不得一块跟了去。邻居们也都来劝慰。
汪越一路北上,没想到他也病倒在溆浦辰龙关的旅店里。有一天,他勉强撑着病体到市场上取药时,遇见一个老人。那老人长得瘦瘦的,留着长胡须,他看到汪越便叫住了他,说:“小伙子,我看见你的气色灰暗,不久就要死了。”
汪越听了大吃一惊,问道:“老人家,我的确生了重病,很久都没有好转,难道我真的要命绝于此?”
老人笑了笑说:“你的病虽然凶险,可是如果你能听从我的话,不仅可以免去灾祸,还能遇到好事。”汪越本来就聪明,听了老人的话,知道他不同寻常,便跪着求:“老人家,如果你能给我指点一下,在下一定感激不尽。”
老人打量了一会儿问:“小伙子,听口音你不是当地人,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汪越想了想说:“我的父亲叫汪琦,十几年前,他进京赶考,一去不返,我就是为了上京寻找父亲的。”
老人听了不由惊叹道:“这是天意啊!你的父亲汪琦,我认识他。十年前也是生病死在此地,他死时只有我在他身边。”
汪越听说父亲已经死了,不由得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老人对他说:“你父亲虽然已经死了十年了,可是他的尸体到现在还没埋葬,你只管哭有什么用呢?他死那天,县官把棺材停在山椒的土地庙里,等家里来认领,可是这么多年你才过来,还不快点去认领。同庙里的主人商量商量,张罗点钱买块地把你爹的棺材埋了。死人以入土为安哪!埋葬完父亲,一定要去山西边五里以外,你看见树林里有茅屋挂苇帘子的,我就在那里等你,不要忘了,老头子我要告诉你一些话!”说完,老人蹒跚着径自走了。
汪越听到了这些惊惶不已,把自己生病的事也忘了,糊里糊涂地向打柴的人问路,终于找到了土地庙里父亲的灵柩。他见棺上用红笔写着“云南监生汪君琦之柩”,不由得大哭起来,昏倒在地,好久才苏醒过来。于是去找庙主商量埋葬父亲的事情。庙主欺他年轻,故意讹诈他的钱,汪越掏空了口袋,还把行李、衣服、鞋子都卖光了,才得到一小块土地,把父亲埋葬了。之后他又折来芦苇,砍了竹子,在坟旁搭了个小棚子住下来守坟。
守坟四十九天之后,他忽然想起老人的话,便打算去拜访老人。他按老人所指的方向,朝山的西边走了七八里地,果然发现树林中有几间茅屋,门上挂着苇帘子,房屋周围环绕着篱笆。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老人已经拄着竹杖在等他了。他见汪越穿着破烂的衣裳,不由叹息道:“这孩子,几天不见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
汪越哭着磕头说:“我流落他乡,举目无亲,多谢老人家您可怜我这个没父亲的人。父亲尸骨能够安葬,全仰仗老人家的大德呀!”
老人将他扶起来,说:“小孩子能孝顺,是个好材料。你如果听我的话,不愁没好处。只恐怕你的心思不坚定!”汪越暗想,自己进退两难,没个依靠,既有好处,何不先答应他。
于是,他立刻向他磕头拜了两拜,说:“我爹已死,娘年纪大了,我像断了根的蓬草,无依无靠,还有什么念头不坚定的呢!”老人点点头,说:“你既然这么说,我们可以商量。”
老人把他领进屋里,给他做饭吃,又让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然后说:“年轻人,真是可喜可贺呀!”
汪越惊愕道:“老人家,我有什么可贺可喜之处?”
老人说:“你今天有缘分遇上了我。但是,我看你的面相,测你的心思,终究意志不坚定,故而遗憾。”
汪越哭着说:“老人家为什么这样小看我呢?先请您老试试看,如果不坚定,情愿您老把我轰走也可以!”
老人说:“你还是好好想想,不要后悔!”
汪越说:“我的意志坚如磐石,不用想了!”老人这才点点头。
不一会儿,天就黑了。老人领着汪越出了屋,绕到房后,进入一个地洞里。洞里漆黑一团,当中放一个蒲团,老人叫汪越在上面打坐,对他说:“无论古今之人,都是一样的,只有大人物才能不朽。种地而不锄草,就只能把草当作房屋;到秋天不收割,就只能把飞禽当作饭食。如果把自己弄成没有尾巴的鸡,只怕自己当牺牲品啊!你记住这些,好好琢磨,明天我再来看你。”汪越磕了一个头,表示记住了。老人便走了。
汪越平心静气地学着打坐,大约过了一顿饭的时间,他竟然渐渐入定了。又过了很久,他觉得自己一个人缓缓地在旷野中行走。
突然迎面走来一个人,他穿着一件白绸褂,头上戴着红头巾,脸瘦长,两只眼睛像灯火那样大,满脸虬须,活像只刺猬。他的手中牵着一匹骏马。这匹马也长得很特别,它的毛色像雪一般白,没有一根杂色的毛。他看见汪越,脸上一副很恭敬的样子,立在道左边,一字一板地说道:“仁圣大帝派我来接先生上任。”
汪越惊讶地说:“我不明白上什么任?”
那人道:“仁圣大帝已经任命你为本地城隍了。”
汪越说:“多谢仁圣大帝的恩典,可是我的老母亲还在家里,我要为她养老送终,这件事断不能答应。”
那人说:“先生已名列仙人的队伍,可要快些到蓬莱岛上享受无限的乐趣。”
汪越难过地说:“我老父亲死在外乡,老母亲又远在故乡,即使当个神仙又有什么乐趣?”
那个人笑着说:“听了先生的话,就知道你是个大孝之人呀。不瞒先生,小人是先生家的奴才,奉了主人的命令,恭候先生,希望你快走,可别慢了误了时辰!”
汪越惊道:“你我素不相识,怎说是我家的奴才?你肯定是搞错了。”
那人说:“没错儿!快点走吧,主人想见见先生,所以派我牵马来接。”汪越正犹豫不决,那个人早已等得不耐烦,迎面走上前来,把汪越扶上马,连抽了马几鞭子。马长嘶一声跑了。
那马甩开四蹄,跑得非常迅速,一转眼间到了另一个地方,汪越刚下马想问个明白,那马一跃就不见了,那个人也不见了。汪越这才发现自己在一片草丛中,周围有很多野兽和毒蛇来往穿梭,恐怖异常。看到这些情况,他暗暗想,我活这么大,又遇到过那么多不幸,死尚且不怕,危险又算什么?只是父亲尸骨未回乡,母亲还需养老,姐姐没出嫁,弟弟没成婚,一旦死在这里,可如何是好?
于是他鼓足勇气,冲向了那些野兽、毒蛇。这时奇怪的事发生了,那些野兽、毒蛇见他无所畏惧,竟然纷纷散去了。这时有很多人簇拥着一辆四匹马拉的大车,从西南方向而来。那辆车异常华丽,车棚上装饰着孔雀和翠鸟的羽毛,声势显赫。汪越觉得奇怪,他立刻趴在树后,看着那车渐渐走近了。
只见那车子长宽足有一间房子大,车里面坐了四五个人,其中有一个女的,看到了他突然发出惊叹声,说:“路边的小伙子莫不是汪越吗?”汪越听到这话,突地站了起来,仔细看车中的人,这才发现,车里坐的原来是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弟弟,还有老奶妈呀!一时间,他百感交集,就趴在车下哭个不停。他母亲也下车哭起来,说:“果真是我的越儿呀!孩子,你先别难过,今天我们终于团圆了。你爹在世时忠厚老实,为人和善,现在按玉皇大帝的旨意当了辰龙关的土地神,派人来接我和你姐姐、弟弟一块去享福,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你。看你的头发像一堆乱草,肯定受了许多苦吧?快上车,去见你爹。”
汪越听了母亲的话大喜,拽住绳子上了车,同姐姐、弟弟拉着手,相互询问各自的情况。说了一会儿话,汪越又问:“这个老奶妈您也带来了呀?”
母亲笑着说:“家里就剩下这个老婆婆了,因为她甘心过苦日子,至死对我们家也没有二心,所以把她也带来了。”
老奶妈叹息说:“老了!还能干啥哟!下厨房忘了做菜,做衣服又丢针。昨天干的事,转眼就忘了。前一阵子给姑娘拆洗白绫衫子,可是失手错浸到粥盆里去了,惹姑娘笑得直打嗝。先生还记得在家那时候,大事小情,什么也能干得了。就像秤称斗量、切菜杀鸡这些下贱活,也都是夫人帮着干。到如今还舍不得,带我升天。头几天上路时,见勾魂牌上用大字写着‘义媪’而不写名字,实在想不到,修了什么福才到这地步!”
姑娘笑着说:“您老人家老实巴交一辈子,对主人又是忠心耿耿的,应该得到这样的报答。等到父亲的任上后所有厨房里、仓房里的支出收入,全归您主管,还希望您老人家尽心尽力。”
老奶娘吐出舌头啧啧地说:“果真这样,我这猪狗都不如的人,可就了不得了。”
在他们说话时,有个人骑马跑来,报告说:“快要到了。”不一会儿,他们的车来到了一座山里,前来迎接他们的人,有黄头发的驼背老人、有穿着袍靴模样像将军的人、有系着玉带顶着饰有羽毛的帽子装成人样的老虎、有长得像夜叉手里拿着蛇的,挤挤挨挨地站在路的左边。母子几个开始时很害怕这些长相奇怪的人,可是这些人并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逐渐也就平静了。
他们跟着这些人继续往前走,没过多久,来到了一座府第门前,大门口站着十多个人,看见他们都争先恐后过来叩头。母子几个刚下车,就听见喝道的声音,接着又听到管弦齐奏的乐曲声。有好几排穿着宫女服装的女人,夹道而立。只见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戴着丝头巾,披着大氅。汪越一看,原来就是他遇见的那位长着胡须的瘦老头。他正觉得疑惑,他娘已经同老头拉着手哭了起来。姐姐哭着对汪越说:“弟弟不认识吗?这就是爹呀!”汪越一听,哭着跪倒便拜。
父亲抚摸着他说:“这孩子真孝顺,就是当神仙也不愿干,只是一心思念父母,所以爹显灵以安慰你的心。你孝心尽了,可以回去了。你娘和你姐姐、弟弟,阳寿已终,只有你前程远大,不可在此地久留,等四十年后,爹自然会去接你来这里相会。”汪越听了这话后,还是拉着父母的衣裳不撒手。母亲抚着他的背说:“只不过四十年的分别罢了,孩儿不要伤心。”姐姐和弟弟也从旁相劝,汪越还是不愿意离开。
父亲看他迟迟不肯离开,怒斥他道:“忤逆子,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再不快走,我立刻用斧子劈了你!”然后他又喝令旁边的人把汪越拽出去。汪越用手攀住门坎儿,仰起头看着母亲哭道:“孩儿吃尽了万般苦,才得依靠膝下,还能往哪里去?”父亲命人把他从台阶上扔了下去。汪越大哭起来,冷不丁醒了。他才发现自己还坐在蒲团上。大梦初醒,他精神恍惚,冷汗淋漓,过了许久,才定下心来。
当他走出了地洞,周围一片荒凉,草房已经没有了,只见遍地星光。他在山洞外面徘徊了约有一个时辰,依然只是觉得心痛如绞,不知该走向何处。于是他顺着小路走了数里地,来到了寄放父亲尸体的土地庙。此时,他饥肠辘辘,想进到庙里去讨一顿饭吃。
走进庙里一看,里面人很多,神像前摆满了供品,巫婆神汉在跳大神。汪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去找庙主打听。他刚进庙主的屋子,就看见里面坐着、站着很多人,庙主已经死了,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尸体发臭,膨胀了起来。汪越吓得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这时,一个巫婆看见了他,一把将跳神用的鼓也扔到地上了,对着他磕着响头高声说:“公子自己来了呀!”又把众人叫过来,告诉大家道:“这位就是新上任神仙的大儿子。寻找亲人到这里,他的孝心感动了上天!”大家一听,立刻围着他不停地磕头。
汪越询问:“到底庙主发生了什么事?”
巫婆说:“前天半夜里,这庙的庙主梦见云南的汪老监生升任这庙的土地神。庙主带着扫帚去迎接,神仙发怒了,因为庙主想方设法欺诈公子您的财物,没安好心眼儿,神仙打了他一顿板子。庙主醒来时,屁股又青又肿,见到人就讲自己的罪孽,躺了三天就死了。村里人感激土地神有灵,集了钱作法会,让我们给神仙通通话,情愿四时上供小心敬神。神仙发下话说,公子叫汪越,十七岁,特别孝顺,正在同神相会,不几天就要回来。大家商量着去迎接,没想到您自己来了!”汪越听后,不胜惊愕。大家于是急着送上洗澡水,请汪越换衣、吃饭的人摩肩接踵而来。
当地的官吏听说后,担心汪越迷惑众人,把他接进衙门,以礼相待,劝他回云南去。汪越也很想念母亲,于是,当天深夜他就出关而去。
汪越走了一个多月,方才到家。只见家里的房早已倒塌了,满院野草,一片凄凉。他向邻居打听,才知道母亲、姐姐和弟弟以及老奶妈果然都在两个月前得病死了,四具棺材被官府埋在了乱坟岗。汪越听到这样的噩耗,险些昏死过去,邻居们可怜他,都过来劝慰他。汪越变卖了所有财产,带着四具棺材又去了溆浦,同父亲埋在一起。
溆浦的人尊敬汪越如同神明,大家动手帮他料理丧事,又在坟前广植柏树,顷刻之间出现了一片柏林。还在坟的旁边,给他盖了房子,供汪越居住。城里的一个有钱人,敬重汪越的为人,就打算把两个女儿嫁给他为妻。自此以后,汪越便在溆浦安家落户,以种田为生,生活很是美满。
不知不觉,四十多年后,一天傍晚,汪越看见了弟弟,他是奉父母之命来接他的。于是,他把家事安排妥当,第二天便无病而亡了。人们赞叹说,这是对大孝之人的报答啊!
兰岩评论道:恪守孝道之人,不避艰难险阻,他得到优厚的报答本是应该的。
春秋楼
春秋楼
从前某地有一位先生,到了今天人们已经不知道他的姓名和住处,只是他为人耿直、刚正不阿的品性被后人所称赞。
这位先生曾经在归化城某将军的衙门中当幕僚,他与这位将军的交往密切。他每次谈论历史时,一谈到忠臣烈士就慷慨激昂,同僚们听后,都偷偷地捂着嘴暗暗嘲笑他,笑他太迂腐。唯有将军一直对他很敬重,凡事都征询他的意见。
一次,陀罗海营中修建的关帝庙竣工,他们请求将军给关帝庙写一篇碑记。将军找来先生说:“我是满洲人,读书不多,没有多少文采,请先生给我代笔吧。”
这位先生想了想说:“关圣人威灵,充满了天地间,我曾见过的古今碑记无非是颂扬忠义的文字,千百篇如同出自一张嘴。想找一篇有些新见解、阐述为圣为神道理的,却一直没有见到。今天,请将军借给我一间小房子,给我准备好十天的饭食,我要为您竭尽全力写上一篇。”
将军听他这样说,特别高兴:“先生写作不用勾抹、改动,是具备大才气的。这地方修庙的纪念文字正需先生动笔,以备传之久远。”
于是,将军命人在大营中收拾了三间干净敞亮的房子,将日常用品准备妥当,派两个小书童侍候,又下令其他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屋打扰先生写文章。这位先生住进去后,闭目构思,甚至废寝忘食。将军派人暗中察看,只见先生终日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几天过去了,先生的构思仍没有一点儿头绪,灵感也没上来。一天刚吃晚饭,两个小书童在台阶下边打闹着玩儿,先生一见很生气,便停止吃饭,把嘴里的饭菜也吐了出来,骂道:“奴才,为什么扰乱我的心思?”于是,他起身操起根棍子就要打,两个小书童很灵巧地躲开了。先生一棍子打下去,没打中,可是棍子却打在假山上,一下断为两截。不知为何,先生不再追他们,立刻扔下棍子哈哈大笑起来,急急忙忙走进屋去,把笔蘸饱了墨,在纸上刷刷地写了起来。
小书童看到先生写文章了,就偷偷地跑去报告将军。将军一听立刻跑来看,等他来时先生的文章已经写成了。
先生见将军来了,大声叫道:“将军,这写文章,真像庖丁解牛一样,用起刀来哗哗的。所幸没有辱没将军的命令。”
将军把文章反复读了三遍,不由拍案赞叹道:“如此流利通畅的文章,连那个韩昌黎送孟东野的序也显得堆砌了!真是至诚感神,先生难道有神力暗中相助吗?”
先生想了想说:“我刚开始构思文章时,心中乱糟糟像一团麻,就连听泉水流淌和风吹松树的声音都感到厌烦;过了三天后,心静得像死了一样,没有一点思绪。今天傍晚,我还没写一个字呢。刚才对书童的淘气发火,要用棍子抽他们。看到棍子忽然折了,我的心却开了窍。我一操起笔来,自己觉得像鸟在迅飞,构思时的阻滞全没了,文思汩汩而来呀!我也实在不明白这是什么缘故。”
将军听了他的话,拍着大腿说:“先生这真太奇特了!”将军赏他一百两银子作为酬劳。
自从先生写完了这篇碑记之后,名声震动了塞外。后来他科举考中,历任要职。
有一天,先生在梦里,来到了一处地方。只看见有仪仗队喝道而过,他也好奇,就上前去仔细看,只见车上坐的人竟是关圣人。
先生十分高兴地快步跑上前去,望尘而拜。关公看到他,下了车来对他说:“先生为我作碑记实在费神了。我看你的时限已到,特意来告诉先生,我想让你给我当幕僚,三天后我在春秋楼等你。”关公说罢,又上车被人簇拥着走了。这时先生的梦醒了,发现自己依然躺在自己的床上,不由得暗暗称奇。想起关圣人的话,他就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了。于是,立即辞官回家。
在回家乡的归途中,他们遇上了大雨,先生一行人躲进一座古庙中避雨。他闲来无事,站在房檐下看雨,突然发现庙的左边有一座高高的小阁,于是走上前去一看,小阁挂的匾额上写着“春秋楼”。先生登时恍然大悟,他洗了澡,穿好衣服,打发走仆人,端坐楼上而死。与此同时,空中隐隐约约传来音乐之声,过了一个时辰才停止。
棘闱志异八则
因果报应这样的事,到处都有,经常发生,然而在考场里发生的尤其之多。
有人说,举人们入考场的头天晚上,考官们都会穿上官服,诚心地请鬼神。请神用红旗,招唤亲人的灵魂用蓝色,招唤有恩怨的鬼魂用黑旗。请鬼神完毕之后,把三色旗帜插在明远楼的四角,差役们一边请鬼神,一边喊道“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等等。因此,考场中奇怪的事屡屡发生,愈来愈奇。我的亲戚经常有当监考官的,我向他们打听请鬼神的事,他们也说是有这种事。于是,我把听来的那些最奇怪的事记下八件如下:
陈扶青老先生说过雍正年间,江南科考举人的故事。
有一个常熟县的考生,他都四十多岁了,参加过了三次科考。到了第三场时,他进了宿字号考房。头两场他考得挺好,很是高兴。
中秋之夜,他与熟人一起赏月,分韵作诗。他有两句诗是“皓月今宵满,红颜往日残”。其他在场的人问:“这两句诗是什么含义?”
他难过地答道:“诸位,咱们都是考生,不妨实话实说吧。想当年我在苏州游历时,曾在某财主家当教师。那家有四个学生,全是主人的子侄。其中有个姓柳的学生,是主人的妻侄。他长得特别帅,面容姣好,我很喜欢他。我曾三番五次地挑逗他,可是他假装不理。那天,正好是清明节,其他学生都请假去上坟了,只有我和柳生留在书房。我又作诗挑逗他,说:‘绣被凭谁覆,相逢自有因。亭亭临玉树,可许凤栖身?’柳生看了诗,脸孔通红,把诗笺揉成一团,咽到肚里去了。恰巧这时朋友给送吃喝来,我平常就储有媚药,把它放到酒里喝了不但容易醉,而且会变得疯狂放荡。我哄着柳生喝了一大碗放了媚药的酒,因此,我才满足了欲望。第二天,柳生酒醒后,知道自己被污辱了,竟在寝室里上吊自杀了。全家人谁也搞不清他是为什么死的。我虽然心里明白,但怎么也不敢说出来,只是暗中流泪惋惜。后来,主人家终于搞清了柳生的死因,同我打了半年官司,才算消停。今天夜里,月色不减当年,不免引发情思,有谁能替我排遣呢?所以感慨系之,吟成此诗。”说罢,眼泪刷刷地流下来。听的人无不毛骨悚然,陆陆续续回房去了。
五更天以后,忽然听到人声嘈杂,脚步声往来不停。人们互相传告:“有人吊死在茅厕了!”等问清情况,到厕所一看,原来正是那个常熟县的考生。
先生又说了一个故事。在乾隆的某年,与自己结伴考举人的同宿舍的俞生,他是江阴县的秀才。
刚考完头场,俞生就收拾了行装准备回家。
众人奇怪地问他:“才考了一科你怎么就要回家了,这些年的努力不是就白费了?”
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脸色很不好看。
大家进一步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出来大家帮你想办法。”
他被逼不得已才说出真情:“说起这话来可就丢人了。我父亲做了半辈子官,告老还乡时,得了痴呆病,数年不愈。临死前,他把我们弟兄四人叫到病床前,流着泪嘱咐我们说:‘我一辈子没有干昧良心的事。只是在某地当县官时,曾受贿二千两银子,屈杀了两名囚犯,这是大罪孽呀!阴间报应本该砍我的头,因为祖上有搭救溺水人的阴德,所以命里让我留一个儿子传宗接代,但五辈子不得温饱。你们这子孙不知道这件事,只是一味追求功名,这是增加我的罪恶呀!你们弟兄要各自努力行善,自己修个好结果吧。’说完,闭上眼睛死了。以后,弟兄们相继死了,只剩下我一个,我考了两次举人,都因为墨汁把卷子弄脏了,没取上。昨天在考场,我文思敏捷,三更天就完稿了。突然一个人掀开帘子进来,站在灯前,吓了我一跳。我抬眼一看,原来是死去的父亲。他满脸愁容,气乎乎地责备我说:‘为什么忘了我的遗嘱,屡次想入非非,参加考试,累得我奔波旅途,吃尽苦头。如果再不改过,灾祸跟着就到了!’接着,用手铐一下子把灯砸灭,砸翻砚台,人也不见了。我吓跑了,高声呼喊,等邻近的考生们来询问时,只见灯油、墨汁洒了满卷纸,什么眉目也看不出来了,便各自叹息一番,回房去了。我今年二十五岁,三次落榜,不算遗憾,但让我痛心的是先父戴罪拘押在地狱。现在我就要削发进山当和尚去了,学习目连大士救拔亡灵。我这番忏悔的心情,希望诸位谅解。”
大家听了他的话,无不吓得吐出舌头,为善的念头立刻燃起来。先生回房后,作了一首“归山诗”,送给了那个江阴秀才。
李伯瑟讲了一个他的表弟康生的故事。
康生平素以才貌双全知名。他二十二岁时,在一个大财主单家教书。
这单家三代为官,是一郡的首户。家里的书童、仆人、丫鬟、婆子百十多号人。但这单财主生性暴戾,家法特别严厉。家人稍有过失,他就会立即鞭抽板打,甚至用烙铁烫,往往打人致死,却全不在意。
康生这个人善于谄上媚下。到单家教书后,他与单财主处得很融洽。只是他年轻好事,经常捕风捉影,无事生非。他有五个学生,其中有四个,名叫修、保、杰、偲——单财主的子侄辈儿;还有一个名叫炳文的,是单财主的异母弟弟。这炳文才十七岁,但非常聪明,他作的诗文,康生多数不需改动。康生对他表面上极力夸奖,暗地里却非常嫉妒。单保同康生交情密切,所以,单家的大事小情,康生没有不知道的。他俩名义上是师生,实际上却是密友。
一次,主人家请女亲戚吃饭。天黑散席时,主妇送女客人回来,说说笑笑地经过书房门前。康生从门缝里看见主妇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她穿着绿袄白裙,长得格外俊俏,非常惹人喜欢。康生一看见她,立刻心乱跳。正在凝想之时,书童拿着灯进来了,摆上了酒果。
康生就问:“各位少爷在里面干什么呢?”
书童说:“有客人留宿,少爷们正忙着呢。”
不久,二少爷出来陪老师喝酒,康生只是表面上应付了一下。
又过一会儿,单保来了,师生二人欢天喜地地对坐喝酒。
康生就问他:“刚才看见的那个穿绿袄的丫鬟是谁?”
单保说:“先生问的莫不是皮肤白得像雪、黑黑的眼珠、白白的牙齿、头发浓密如云黑油油的能照出人来的那个吗?”
康生说:“对!就是她!”
单保说:“那是三姑妈房里的丫鬟小蕙呀。这个丫头特别精灵,针线活计好,全家都偏爱她,今年十九了,还没说婆家。”
康生举起酒杯开玩笑道:“这样的尤物,天天在跟前,你们弟兄都尝到滋味了吗?”
单保微笑说:“谁看见她不流涎水三尺?只恨她尽是推脱的鬼点子,往往交臂而失。只有炳文平常跟她的关系比较好罢了。”
康生高兴地说:“嘿嘿,这个炳文素以清高自负,没想到却是污人清白之士。我想小蕙为人端庄,恐怕炳文未必能占有她。你说的话也不过是想当然罢了。”
单保说:“先生说的话也不对,我就亲眼见过他们两个人的一些蛛丝马迹!”
康生凑到单保脸前,问:“你亲眼看到过什么了?”
单保说:“我在浴室里偷看过小蕙洗澡,没想炳文也在。我还在花园里撞上过他们卿卿我我。”康生听了大笑一场也就作罢了。
一天,单保问起康生:“蛮触的故事是怎么回事?”康生没答上来,炳文在一旁给解释了。
康生很惭愧,但转过头来警告炳文道:“学生应该把十三经当作根本,二十一史当作学问,那些荒诞的子书,即使知道了与垃圾堆又有什么两样!”
炳文说:“连这么一件事都不知道,也是儒生的耻辱。所以我朝才应该用读书人当宰相,因为他们知道得多,用得也多。”
康生说:“读书能改变人的气质。你的气质这个样子,怎敢称儒生呢?!我虽然只比你大几岁,然而也是你的老师呀。你是学生,学生冲撞老师,这是不懂规矩!况且,你自负是懂儒家经术的人,可是奸淫人家丫鬟,败坏人家闺阁又怎么讲呢?”
炳文听了他的话,大惊失色,不敢再说了。单修哥几个也再三劝解,康生方才息怒。可自那以后,再也不同炳文说话了。
单财主知道这件事之后,打了炳文十几板子,又摆酒给康生赔礼,说:“我的小弟没有知识,先生不必同他论理。”康生满口称是,连连答应。于是,他们定好在夜里痛饮一场。
那一夜,单财主有些醉了,他兴高采烈地讲起自己平生得意的事来,叽哩哇啦说个不停。
康生乘机拍马道:“老先生的文章、政绩都是不朽的,只是家法稍微松了点,未尝不是缺憾啊!”
单财主红着脸说:“老夫的家政自以为不下于石柳,先生今天说出这番话,难道有什么见闻不成?”
康生说:“承蒙老爷相爱,所以我才知无不言。但是,这件事情关系到隐私,不便于污您耳朵。”
单财主更加疑惑,挥手让两旁侍候的人退下去,低声问康生。康生于是把炳文私通小蕙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了他,并且说:“您的孩子亲眼所见,老先生是乡里的典范,怎么能因了小男小女之间一夜的欢快,而失去乡里的声誉,造成白璧微瑕呢!”
单财主一向以家法森严自诩,一旦被别人当面指出短处,立即暴跳如雷,摔了酒杯而去。
他大声叫小蕙出来,对她一边拷打一边审问。小蕙受不住打,吐了实情。单财主特别生气,命令扒去她的衣服,绑在房前的柱子上打。
他又命人把炳文叫来,让他站在跟前看。炳文见小蕙被打得血肉模糊,心痛得捂着脸哭倒在地。单财主边训斥边用鞭子抽炳文,声色俱厉。单财主的夫人再三求情,单财主也不饶恕。之后,让人把炳文锁进厕所后,才进屋去。夫人暗中把小蕙放了,抬到屋里,已经气息奄奄了。小蕙的鲜血浸透了床上的席子,一旁的人无不掉泪。
半夜时分,小蕙忽然翻身起来,凄声喊道:“我死了,一定变成恶鬼报复那个读书的小人!”说罢,她扯着嗓子嚎叫了几声就毙了命,家中上下人人悲哀。康生听后心里很不自在,找个理由辞去教师回家乡了。
从此之后,康生每想起小蕙,便汗流浃背。
时近初夏,一天夜里,康生在灯下读书,他母亲李氏是李伯瑟的姑母,亲手给他做了一碗鱼羹,往书房里送去。
走到窗下,她猛然看见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浑身是血地站在那里。李氏吓得大叫起来,倒在了地上,那女人立刻不见了。康生出来扶母亲回屋,问:“母亲,你因为什么吓成这样?”
母亲就把自己看见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康生听后大惊失色。
母亲说:“这房子是凶宅,不能再住了。况且眼看你就要考举人了,我们不如进省城到舅舅家暂时住住,如果中举了,我们另外再找房子住也行。”康生同意了,立刻雇船进省城去,寄住在李伯瑟家中。
当时,李伯瑟也因为要考举人,在贡院旁边的寺庙里温习功课。康生到后,两个人就住在了一起。
一天,闲聊时,李伯瑟忽然问康生:“你的同乡有一个叫单炳文的吗?你同他相识吗?”
康生说:“他是小弟的学生,大哥怎么问起他来了?”
李伯瑟说:“我很早就佩服他的才学,昨天又从朋友手里得到一篇他的《惨魂篇》,真是从屈原、宋玉那里采来的珠玉般的语言呀!琢磨他的文辞,里边似乎藏着很深的恨,没想到他竟是老弟的高徒啊。”于是,拿出一张纸给康生看。那词是这样的:
夜漫漫而辗转反侧啊,心像燃烧而咚咚跳。痛惜那幽兰过早地死去啊,哀悼那芳香的蕙草提前凋零。为什么恶草到处滋生啊,伤害了小苗不分好坏?想要彻底清除它啊,皂荚扎脚荆棘刺手。求求田中的老农借把锄头铁锹啊,网罩着头钳子夹着口!希望同美人见上一面啊,白条鱼神给托了一个梦。从暗地里出来举目远望啊,看见了蓬草掩盖了坟茔。嘤嘤的声音是那样的悲哀,秋风未来已经听见。魂灵儿飘忽着要离开坟墓啊,还像老鼠那样胆小迟疑。徘徊着,犹豫着啊,再也不像从前娇媚!频频地擦眼睛仔细观瞧啊,白费心思却是鬼怪!怎想到绸缎衣服变成了蝴蝶啊,赤身露体!悲哀那冰玉之姿消亡了啊,重重叠叠乱七八糟。小奴家命薄可哀啊,都是因为公子的缘故。先生你独自活着有欢乐吗?怎不想想这个痛苦?诉说也白搭。魂灵啊归来吧,不要再踌躇徘徊。我将要同你在一个坟里啊,心如磐石坚可是力量如薄棉!
康生看罢这篇赋后,口中连连道:“炳文你这不是赋《角弓》之诗吗?小蕙你的哀怨不是同《终风》之诗一样吗?我实在负不起责任啊!”
李伯瑟说:“敢问一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康生把事情原委全说了给他听,并说:“小弟听说佛家有忏悔的说法,待考完试,请大哥给我设一个道场追悼一番,可以不?”
李伯瑟听了他的话,悚然汗下,呆坐了许久,才叹息着说:“老弟你不自责,还诿过于他人,难道想铸成大错吗?”于是,两人不欢而散。
不久,科考开始,哥俩恰巧在同一个考区。当天夜里,考场内的人都听到了女人的哭声,人们深以为怪。只有康生哭丧着脸,不吃不喝。
第二天夜里,李伯瑟文章刚作完,还要打个盹,忽然听见屋外人声往来不绝,都说出了大怪事。李伯瑟立即掀起帘子出来,看见康生的小房间外边人围着如同墙一般,心说不好,急忙挤进了人群。
只见康生光着身子坐在房檐底下,直勾勾地瞪着眼睛,大喊道:“单廷献的时候还没到,先放开他;今天先把这个贼子的舌头豁开,再去对证。”说罢,用手抠自己的舌头,使劲拔出嘴来,足有四五寸长,血流到嘴角外边。李伯瑟使劲去拉康生,康生的手指甲已抠进了舌根,牢牢地拽不出来。等考官们闻讯赶来时,舌头已经连根拔出,康生昏倒在地上,不一会儿就死了。
李伯瑟不忍心把康生从前的劣行讲出去,第二天出考场时,把尸首领走了。
这次考试,李伯瑟考中了举人。后来,进京考进士。他和我的交情最好,经常听他说起这件事。炳文写完《惨魂篇》之后,过了半年也死了。他是不是要同小蕙去完结那段未了的姻缘呢?又听人说,有人把这件事给单财主传去了,单财主一笑了之,仍旧残暴如故。
兰岩评论道:把两个人置于死地,罪过能逃得了吗?康生因为小小的怨恨就萌生了嫉妒之心,拔掉舌头而死,结局也够惨的了。炳文因才能招来怨恨,也是他无从料到的。唯独可怜的小蕙,无辜惨死,真是不幸啊!
严十三说过一个江浙考生的故事。
有个人考进士时,与他同考场的一个举人是江浙地方的人。这天夜里他偶然出去上厕所,回来时,他看见自己住的那间小屋里的帘子上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心里很害怕,便转悠来转悠去,不敢进屋。
于是他到门房问值班的老兵:“你知道是什么人到我的房间里去了吗?”
老兵说:“我不知道他是谁,想必是先生的熟人吧!”
举人说:“那劳烦你去替我看一下,是什么样的人,快来告诉我。”
老兵同意了,就暗中从帘缝偷瞧,很久才来报告:“那个人背着灯挺直腰板坐着,有四十多岁,瘦瘦的,黄脸膛儿,短短的黑胡子,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只是鬓角旁边、毡帽底下斜插一根红漆竹筷子,不知干啥用的。”
举人听后,突然吃惊地狂叫,一边喊一边跑:“有鬼啊!有鬼啊!”老兵追着问他:“你这是怎么了?”他只是蹲在栅栏边,拼命摆手摇头,不敢回屋里去。老兵报告了官长。官长询问这个人时,他只管掉泪,不说话。
人们又到举人的小房间去看,哪有什么鬼,早已不知何处去了。官长担心再发生问题,派人守着这个举人。
第二天,把他送出了考场,后来始终也搞不明白红筷子是怎么回事儿。
兰岩评论道:秘密的事情,谁知道他的仇怨是怎么结下的呢。鬼既然能找到考场来,却只现了一下形状,令他惊奔狂跑躲避开,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乾隆丙子科顺天府考举人时,有人在卷面上写着“黄四姑娘开拆”几个大字。这是蓝榜上标明的。
国子监有个学生名叫润玉,他年轻时颇有才气,人长得也俊俏。他只要在人面前一站,就犹如玉山挺立,光彩照人。同学们都说他将来准能当上翰林,他自己也自命不凡起来,把赴鹿鸣宴、通过皇帝面试,当作捡草棍一般轻易。
润玉住的地方紧挨着某尚书的住宅。尚书有个女儿,已经许配给一位王侯家了,但还没过门。这个女儿才貌双全,名满京城。偶然间润玉见过她一次,只觉得那白净的脸隔着绿色的纱,好像春日的烟雾笼罩秋海棠一般。回家后,润玉对她倾慕不已,日思夜想。
一天,润玉在后园散步,隔着墙听见一阵女人的咳嗽声。他急忙搬过梯子架在柳树上,登上梯子往里面瞧,原来是尚书家里的厕所,如厕的正是尚书的女儿。润玉眼花缭乱,心头蹿鹿,只恨不能随意而为。
到了天黑人静时,润玉偷偷地在花草繁茂的墙跟下凿去半块砖,留个小洞,以便偷觑。从此之后,他得空便在洞口偷看。因此,那女子的隐秘之处,没有一处不被润玉仔细偷看过的。
半年后,那女子出嫁了,润玉就再也没机会窥视,心里十分怅惘。于是,整日闭着眼睛想那女子的迷人之处,又写了一阙《长相思》词加以描写。这首词被一个朋友看到了,啐了一口,顺手扔到了火里,并板着脸责备润玉,告诫他不要再拿这类污秽东西给人瞧看,免得他人笑话。润玉反笑他过于迂腐。
后来,润玉参加科考,夜里梦见一个人抠他眼睛,特别痛,醒后仍疼痛不止,两只眼珠像针扎似的,不能睁眼,于是交了白卷回家了。归家三天后,他双目失明了。等发榜时,烧掉他那篇淫词的那位友人考了第一名。
兰岩评论道:说了一句规劝的话,就考上了状元;一个邪淫念头的产生,便成了双眼瞎。人们须小心警惕啊!
蔡生是江东的名士,他进京考进士时,在一个满族人家里当教师。这家主人早已去世,只留下了守寡的夫人,领着一子一女和十几个仆人过日子。这家里有个老仆人,侍候主人三代人了,人忠厚勤劳,夫人待他很好。老仆人早就听说蔡生有名气,很高兴小主人得到了一位好老师,一直很尊敬蔡生。
这年,主人家要嫁女儿,因为手头缺钱,正好郊区还有几顷田,就叫老仆人去催租。
不巧去年歉收,老仆人去了一个多月才要了八十两银子回来。夫人算了又算怎么也不够用。但夫人还是把银子交给了老仆人,说:“俗话讲‘饭到口,钱到手’。要是零零碎碎地花了,到时候更不够用了。你先存起来,等要齐了租子一总交吧!”老仆人答应一声退出去了。
老仆人回家一想,自己常出门,妻子脑瓜笨,不精细,如果这银子丢了,事情就糟了。于是,他拿着银子到书房来,把自己的想法同蔡生说了,并求他代为保管。当时,一旁没其他人,蔡生就把银子放进箱子里锁上了,说:“你只管放心,存在这里不怕的。”老仆人道过谢就走了。
过了半个月,老仆人把剩下的租子全要齐了,回家禀告夫人。夫人向他要上次那些银子。
老仆人说:“我把银子寄放在蔡先生那里,我现在就去取。”
老仆人来问蔡生取银子,可是没想到蔡生矢口否认,说:“你哪有银子存在我这里?”
老仆人说:“先生别说笑话了,快点把银子给我吧。”
蔡生发怒道:“老奴才,你是什么东西,敢来诬陷我!我给你们家教学生,哪里是给你们家当看财奴的呢!”
老仆人大惊,与他争辩不已。
蔡生怒形于色,连说:“你真是血口喷人,我无法干了!”说完就要辞去教师职务。
夫人听到后,着急了,连忙安慰蔡生说:“先生别生气,我替先生责罚这个老奴才!”
夫人把老仆人叫进去,严厉地斥责道:“先生是读书人,又是南方的名士,怎能贪图我们家几十两银子呢?这肯定是你拿去自己急用了,到头来还冤枉好人!我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唯一能靠的就是你,想不到也是这个样子,我还有什么盼头呢!”说罢,捂着脸哭了起来。
老仆人自知跳进黄河也说不清,只能自己抽自己的嘴巴,骂自己无能。当天夜里,他又愧又恨,上吊死了。
第二年,蔡生参加科考。进考场后,他突然感到精神恍惚。挂上帘子,点上灯后,自己亲笔把这件事写到了纸上,自述昧良心,坏了道理,罪不可免。写完,解下腰带就在小房子里吊死了。等人们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凉了。更奇怪的是,他面壁而坐,带子套儿离喉头还有一寸多,不知道他是怎么吊死的。
蔡生自己写下的那份供词,众人争相抄录。杭州的叶省三先生也抄下一份,经常拿出来给人看,警戒那些无行的文人。
兰岩评论道:我曾经见过社会上所谓的名士,拖着长长的衣裳,甩着肥肥的袖子,认为这是名士的风流;吟诗论文,下棋喝酒,认为这是名士的博雅。可是,推敲他们的主张,很少有身体力行的;考核他们的品行,则有很多不像人样的。只看他们的外表,人们未尝不异口同声地说:“这是名士啊,怎么能干这些事呢?!”正因为是名士,所以才这样干;也正因为他叫名士,然后才知道人们对他深信不疑,所以才敢这么干呀!
某一科乡试的时候,一位秀才构思文章到半夜,突然看见一个人,揭开帷幕走了进来,穿着古代的衣服,戴着古代的头冠,脸上看上去很奇怪,这个秀才吓得嘴巴紧闭不敢说话。这个人伸出一只手掌,向秀才说:“我是管理考试的神仙。你祖宗有阴德,这次乡试应当中举,你可以在我的手掌上写一个字,为将来填榜的证明。”秀才于是大喜,就沾上墨汁在他手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魁”字,刚写完,那人就消失了,而字却出现在秀才的试卷上,墨渍重重。因此这位秀才的试卷被考官当做不合格的试卷给贴了出来示众了。
恩茂先生说:一位秀才临考前在泡子河边的吕公祠祈梦,梦见一个人,就像画家所画的寿星,头上贴着一张白纸条,纸条好像是从头皮里面长出来的,感觉到很诧异。等到他进了考场,因为违反了考场的规定,试卷被考官贴出来示众了。因此有人解释说:“那个梦大概是说他头场犯规会被贴出来的意思。”真是令人发笑。
闲斋先生评论说:考试院这个地方,是由国家设立用来选拔人才的。品德低下、行为龌龊的人,阴间的报应是明显的,丝毫都不会少。但即使是这样,为什么那些心怀鬼胎、妄图打通关节、裹挟私心的人,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侥幸冒险呢?
兰岩评论道:秀才们进入考场,一旦有了患得患失的心理,就会在方寸之间,百般丛生,那些鬼神就会趁机玩弄和戏耍他们。上面这两个人,怎知不是因为想得太多,导致精神恍惚,而出现了幻觉呢?
夜星子
夜星子
在京城有一个官吏家里,有一个他的祖父留下的妾,家中上下叫她老姨。
这个老姨已经九十多岁了,她腿脚不能动了,整天就坐在炕头上。有人来了,她既不说话也不会笑,好像不存在一样。她虽然年纪大了,却什么病也没有,只是胃口却出奇的大,比一般的小伙子还能吃。她每天无所事事,就养了一只猫,与她形影不离,吃睡总在一块儿。
官吏有个还在吃奶的小儿子,从前活泼可爱。可是有一段时间,不知怎么回事,每天夜里他总是哭叫,一直到天亮才停。就这样大约有一个月了,官吏找来城中所有的名医,寻遍了所有的良方,可是总也不好,一家人很担心。这时有一个老仆人对他说:“老爷,民间传说,夜里小孩哭闹是‘夜星子’,我们要不然也请来一个巫师来做法。”于是,官吏派仆人请来巫师到家中来捉“夜星子”。仆人请来的巫师是一个半老女人,五十岁上下,官吏家人用厚礼招待她。
当天夜里,天刚黑小儿子就开始哭泣。只见这半老女人在小孩的身旁摆上了一个奇怪的弓箭,它的长短大小都不超过五寸。官吏觉得奇怪,她解释道:“这是桑树枝做的弓和桃树枝做的箭,是除魔杀妖的法器。”
半老女人又在箭上系着几丈长的白丝,还把丝线头缠在自己的无名指上,用手拈着。到了半夜时,月光照亮窗户,小孩的哭声更响了,好像极为不舒服。
就在这时,半老女人隐隐约约看见窗纸上有影子,高六七寸,忽进忽退的,仿佛是个女人。从影子上看,那人还拿着枪,骑着马。
半老女人摆着手低声对众人说:“夜星子来了,来了。”说时迟那时快,众人还没有回过神,她已经拉弓,箭已经射了出去。只听“嗖”一声,那箭射中了夜星子的肩膀,那人便“唧唧”叫了起来,扔下枪,掉转马头就跑。半老女人从窗户跳了出去,牵着丝线,带领众人追赶。那人扔下的枪,原来是一根搓线用的小竹竿。人们顺着线一直追到后房,那丝线竟从门缝进屋去了。众人高叫老姨,没人回答。于是,推开门进屋去,点上灯到处寻找,什么也没发现。
顺着血迹,忽然一个小丫鬟吃惊地指着老姨,说:“老姨中箭了!”众人上前一看,果然见到小箭扎在老姨的肩上,老姨不停地呻吟着躺在床上,她养的那只猫还在她的胯下呢。众人都很惊诧,急忙给老姨拔下箭,血竟流个不止。
半老女人指着猫说:“快把猫打死,它就是妖怪。”于是仆人们急忙打死了猫。小孩从此夜里再也不哭叫了。老姨就此得了病,不吃不喝,没几天就死了。
兰岩评论道:怪出于老姨,不知她怎么想的。大概是猫在作祟,老姨老态龙钟的,被它利用了吧。结果中箭而死,不是很冤枉么?
猫怪
猫怪
有一位公子父母身体健康,兄弟之间关系很和睦。他儿子在官府当秘书,一家人过着富有的生活。
公子特别喜欢养猫。他养了有十多只猫,有白色的、黑色的、花的。公子对猫特别好,喂猫的东西都是上好的食物,给猫铺盖的也是毯子、毡子一类的好东西。每到他们吃饭时,猫都凑到桌子前边,喵喵叫着要食吃。公子就把自己碗里的食物给它们吃。
一次吃过晚饭,公子和父母在房中闲聊。老夫人因为有事叫她的丫鬟去办,可是叫了好几声也没人答应。这时他们忽然听到窗外有替夫人喊丫鬟的声音,声音很陌生,好像从来没有听见过。公子立刻掀开门帘去看是谁在叫人。可是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公子觉得奇怪,就自言自语道:“难道我听错了。”正要转身进屋却发现只有一只猫蹲在窗台上,回过头朝着公子,脸上似乎还带着笑容。公子大吃一惊,进屋告诉了老夫人和弟弟们,大家一同出来看猫,都觉得好像没有见过这只猫。公子开玩笑地问猫说:“刚才叫人的是你吗?”没想到猫却说话了:“是的,公子。”大家一听见猫会说话,都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公子的父亲认为这只猫很不吉利,立即命人捉住这只猫。猫看到有人抓它就叫道:“别抓我!别抓我!”说罢,一跃竟跳到房檐上,一转眼不见了。一连几天,这只猫也没回来。全家人都很不安,议论纷纷。
有一天,小丫鬟正在喂猫,发现那只会说话的猫又混在猫群里来吃食。小丫鬟急忙进屋暗中报告了公子的兄弟。他们就一起出去把猫捉住,绑上它打了几十鞭子。猫被打得嗷嗷直叫,脸上却露出了强硬的样子,让人看了觉得非常可怕。众公子和父亲商量要把它杀了。这位公子不让,说:“猫既然能成妖,杀了它怕不吉利。何况它也没有伤害我们的家人,我觉得还不如放了它。”可是他的兄弟们还是暗中命令两个仆人用米袋子把猫装上,打算背出去扔进河里。两个仆人出城到了河边,就觉得米袋子变轻了,打开一看,发现袋子已经空了。仆人只好返回来,刚进府门就发现猫早已回来了,仆人们继续追猫。这只猫没有跑,却直接掀开帘子进了卧室。公子兄弟们还在和父母谈论这只猫的事。大家一看见猫进来了,都愣住了。
猫跳上了板凳,怒气冲冲地瞪着公子的父亲,眼角都要裂开了。它炸着胡须,咬着牙,狠狠地骂道:“你这个老东西,不就是有口气的活死尸,竟敢要淹死我吗?在你们家,自然有人把你当成老爷子。可若是在我家,他们也只会管你叫三孙子。我在你们家也不过是要一口吃的东西,你们怎么丧心病狂到要杀我的地步?!你们家灾祸已到了大门口了,自己还不警惕。如果你们可以善待我,说不定为了报恩我可以帮你们渡过灾祸。可是你们还要害死我,我也只会冷眼旁观。如果不是公子仁慈,平日里对我的兄弟姐妹很好,我是不会回来说这些话的。你们怎么不反省一下,平日都干了些什么呢?你生来就只有地蛆、蚂蚁那点能力,却靠拉关系弄了个官儿当。开始时到刑部当官,因为会逼供,博得了上司的欢心,放到外地主管两个州时,却更加贪心更加狠毒了。你打杀了那么多人,又对老百姓作威作福。在你当官的这二十几年里,不知道害死了多少条人命。现在居然还想告老还乡后过闲适的生活,寿终正寝,真是妄想!你才实实在在是人群里的妖精,倒反过来说我是怪物!真是怪事!”猫大骂不止,骂遍了全家。全家人听了它的话,都乱了套,一起动手想要抓住猫。有的抡起宝剑,有的摔过去铜瓶,茶碗、香炉也全都被当成了进攻的武器。猫嘲笑着起身说道:“我本来不过是来提醒你们,可是没想到你们却如此对待我,我马上就走。只是你这个家眼看就要败了,却是谁也无力回天了!”猫很快地出了屋,攀上大树走了。从此,它再没有来过。
半年后,这家遭了瘟疫,每天死三四口人。公子的兄弟也因为争地被罢了官,他们的父母忧郁成疾,相继而死。不到两年,他的兄弟们、姐妹妯娌们、儿子侄儿们、奴仆们死得几乎不剩一口。只有公子夫妻俩和一个老仆人及一个小丫鬟活了下来,家中一贫如洗。或许这就是他善待猫的回报吧!
驴
以前在京城里有一个杀驴的屠夫。
一天,他去朋友家作客很晚才回家。他路过杀驴的锅坊时,已经是二更天了,锅坊的大门早已经关上了,可是里面却灯火明亮。他觉得很奇怪,这大半夜的难道有人在偷东西,还是工人们在赌博?于是他好奇地从门板的缝儿往屋里偷看。果然,有两个雇的工人在杀什么。他因为喝了酒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觉得不太像驴。于是定睛一看,被吊起来的竟然是一个女人。她早已被开膛破肚,血肉模糊,可是那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他。
那人不觉毛骨悚然,急忙跑去告官。官府听到了这个消息,立刻派了步兵十多个同他去抓人。
一群人来到锅坊,推开门冲进屋里,却没有看到什么女人,只有一头死驴倒在地上。兵士们指着驴问:“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女人吗?”其他人也以为是他酒喝多了,眼花看错了。
可是那人却指着驴说:“哪里是驴,她分明就是一个人。”
兵士说:“这明明是死驴,怎么说是人呢?你是不是酒还没有醒呢?”
那人却坚持说这就是女人,两个人争执了起来,围着看热闹的人都笑着对那人说:“你一定是喝醉了,我们看见的都是驴。”那人还是不信,气哼哼地与众人争论不休。
县官听了兵士的回报,非常生气地斥责他道:“指鹿为马尚且不可以,怎么能指驴为人呢!”于是就让手下打了那人一顿鞭子,将他赶走了。
那人仍是不信自己看错了,气急败坏地回锅坊又要叫来邻居,要同大家一起验看。等大家都来了,他却发现的确是一头驴子,没有什么女人。开始他很惊愕,仔细观察了半天也没有见到什么女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这是一头母驴,肚子里还怀着一头小驴呢。从那以后,他便改行,再也不杀驴了。
兰岩评论道:驴是牲畜,同人完全不同,为什么这个人看见驴是人呢?大概就是因为他靠杀驴为生吧?他若不是糊涂这一刻,怎能发誓不再杀生!这个驴也不再是人了,这个人也不再是驴了。
异犬
异犬
有一个人家里有世袭侯的爵位。他长得一表人材,可是到了十七岁,仍然只喜欢斗鸡蹈狗。那时,他养了一条黄狗,特别喜爱它,吃住都与狗在一起。
夏季的一天,他领着狗出了东门外的野地里去溜达。忽然,天下起了大雨,他便到一个坟前的树下去避雨。坟前有一个水坑,有几亩地那么大,长满了芦苇和荻花。他还没坐稳,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三个无赖,他们架着鹰、背着弓,一看见这位青年身穿华服,就知道不是平常人家的弟子,于是一行人纷纷耳语起来。其中一个无赖见青年长得白皙,念了一句顺口溜儿道:“黑的黑如铁呀,红的红如血呀,白的白如雪呀。”另外两个人附和着,哈哈大笑起来。
青年听到他们的话后很害怕,拔脚要走,可是无赖人数很多,一下子就拦住了他。
青年怯怯地问:“你们要干什么?”无赖们都笑着不说话,只是拉住他不放。那黄狗看见主人受了欺负,立刻汪汪大叫,冲上来嘶咬他们。无赖们看到狗来了,立刻拿起武器向狗打去。其中一个无赖用大石头打中了狗的脑袋,狗昏死在地。无赖们把青年的衣服扒光,精溜溜地一丝不挂,还绑上手脚,把他按到草丛中。青年看着昏死的大狗,哭叫得嗓子都哑了,在地上来回不停地翻滚。
这时,有几个骑马的人从树林子里过来,无赖们看见他们人多,就害怕了,仓皇逃去。一个骑马的人,听到了青年的叫喊声,立刻到了跟前,替青年解开了绳子,询问原因。这时青年早已缩成一团,哭着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他们。骑马的人可怜他的遭遇,给他穿上衣服,送他回了家,还派人把狗也抬回来了。狗受了重伤,一连几天不吃食,伤口也溃烂了,没过多久,狗便死了。看到狗死了,青年很是悲痛,他祭祀了一番,将狗厚葬了。
当天夜里,青年刚睡觉,就看见狗走了过来,对他说道:“主人,生前你待我太好了,我一定要报答。主人今后出门去要小心,如果遇到危难,我到时候一定会去搭救。”一觉醒后,才发现是个梦。青年感到很奇怪,还是把梦中狗的话牢牢记在心上。
一天,青年到通州去办事,回来时在大通河上乘船。他刚上船,就看见了那三个无赖,还有两个小伙子,也上了这条船,他们都盯着青年发笑。青年很害怕,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到水闸时,停了船,船上的人都下船了。青年随着人群下了船,匆忙钻进一家酒楼中,暗中看着三个无赖走远了,才找了条小道急急忙忙地朝下水方向走去。
可是走了一里来地,那三个无赖突然从谷子地里蹦了出来,把青年拽到偏僻的地方,堵住嘴,又要扒光他的衣服。正在这时,一条大狗从短墙后跳了出来,冲上去咬住一个无赖的小腿,无赖疼得昏倒在地。狗又去追那两个无赖,一个被咬掉了腿肚子,一个被咬伤了屁股。
青年这才得以脱险,慌忙穿好衣服,蹬上鞋子,沿着田间小路猛跑。那狗一直在后面跟着他,见他不识路,又在前边为他带路,直到一座茅草房前才停下,狗趴在了篱笆下边,青年上前一看,原来是一条全身长癞的黄狗。
青年看见不是自己的狗,很是失望。场院上,有个扫麦子的老太太看见了这条狗,笑着对青年说:“真是奇怪了,这是我们家的一条老狗,长了半年癞子,昨天夜里死了,今天怎么又活了。”
当夜,青年又梦见了他的狗,告诉他:“主人的恩我已经报答了一点儿,阴间可怜我的忠诚,就要将我托生为人了。此时特来道别,今后你我没有再见的机会了。”说罢,狗流着泪,叩个头就走了。
青年深深感激狗的义气,计算了一下狗的死期,每过七天就给它上一次坟,至今不变。后来,听说三个无赖有两个成了残废,被咬伤小腿的那个隔了一宿便死了。
恩茂先是侯爷的妻兄,茂先清楚地知道这件事。青年如今已继承爵位三年了。我曾经在茂先为生下三天的孩子举行的汤饼会上见到过这位侯爷,真是个漂亮人物啊。
兰岩评论道:“吃人家的俸禄就要报答他的主人,狗实在是忠诚的。死后仍借癞狗以抒发忠勇之气,狗真是有灵呀。狗能够如此,人可以不如狗吗?
施二
施二
京城的一条街上,有一座寺庙。这个庙里的殿堂高大,有僧房几十间,可是因为长年无人修缮,大部分房子都倒塌了,现在只有一个老和尚带两个徒弟在庙里生活。因为没有香火,庙里没什么收入,他们只能靠几间破旧的僧房招徕做小买卖的人住,每月得个四五吊钱,供庙里花销。
有个山西交城的人,叫施二,他每年的秋天和夏天都在家种地,可是冬天和春天闲来无事便进京卖糖糊口。他每次到京城后,就租庙里的东院住,已经好几年了。
有一天晚上,施二卖糖回来时,已经二更天了。那天刮着北风下着大雪,天气很冷。回来后,为了驱寒,他就倒了些酒喝着。忽然好像听到东隔壁有人一问一答地说话。施二好生奇怪,隔壁没有人,怎么会传来说话声呢?于是他便放下酒杯,侧耳倾听。
夜深人静,那话音竟听得清清楚楚。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叹息道:“近来我的腰疼得不比往常,厉害极了。今天又听着北风吼叫,真是太想家了。不知道儿子们是不是也想爹爹?”说罢,这个人再三慨叹。又一个人说:“我怎能不了解你的愁苦呢!百日以来,我在这里守株待兔,可是地面上管得严,我们一步也不敢出庙门,又饿又冷得厉害。昨天看见和尚砍块驴肉放在砧板下边,我心里很高兴,以为可以解解馋了。没想到,一转眼的工夫被什副队长家的恶狗给舐了。我还叫这条狗咬了一口,到如今腿上还有狗咬的伤口呢!”
老人说:“明天徐四回来了,他可以替代你吗?”那个人说:“管地面的人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有空子可钻,就可以替我。”老人又再三叹息。不久,便没有声音了。施二听了半天,才知道说话的是鬼,听得他头发根子都直了。
第二天,有个剃头的来租东隔壁住,人很粗鲁。因为同施二是邻居,他就过来拜访过一次。施二问了他的家乡、姓名,这个人说:“我是霸州的徐四。”听了他的话,施二很惊诧,立刻把自己昨夜听到的话告诉了他,并劝他另外找房住。徐四摇头表示感谢道:“多谢老哥的好意,但我自有命,他又能把我怎么样?管梦的老天爷绝对不容许鬼怪害人呀!”施二见他如此说,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过了不久,徐四给人剃头,一不小心把那个人的胡须给剃了。那个人生气骂他,徐四也不让步,两个人争持不下。于是那个人叫来一群人把徐四揍了一顿。徐四回到庙里时,仍然气哼哼的。施二看着他的样子,就与同伴到他屋里去劝慰说:“我们做小买卖的,耍小手艺的,凡事都要忍耐,怎么可以轻易耍脾气呢?你难道没看见茶馆酒店的墙上写的不是‘和为贵’就是‘忍为高’么?”
徐四摇摇头,忍不住地说:“我这个人宁可死了,也不甘心受这个欺侮。”大家见劝他不听,于是又凑了些钱,打酒来劝解他,大家一直喝到四更天才各自回屋散去。
施二回到屋里,又听到徐四的怨恨之声。不久,那个屋子有哭泣声传来。施二侧耳倾听,觉得声音渐渐不一样了。好像有人小声说:“你说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已经太不容易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委屈自己,还不如一死了之。”似乎是徐四的声音:“我虽然一时受了些气,怎能走这条路呢?”
过了一会儿,那人又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只听徐四叹口气说:“果然能如此,死也不遗憾。”施二一直侧耳倾听,到鸡鸣时,那个屋子的声音才静了下来。
施二感觉有点不对,他急忙披上衣服出了门,暗中从窗户向里面看。只见房中一片昏暗,好像什么也没有。他用尽全力,把屋门踢开,进门一看,才隐隐约约好像看见一个人吊在房梁上,又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人背着脸在他前边,两只手拽住他的脚。施二大吃一惊,就喊着跑出去,叫人帮忙。
庙里的和尚刚要上钟楼去敲晨钟,听见人喊,都赶过来瞧。不一会儿,隔壁的的人都跑来看。可是众人赶来屋里时,徐四竟然已经死了。
兰岩评论道:前世的罪孽,终究不能逃避,也许有例外的。但管地面的人放纵这鬼东西杀了人代替自己,而这个死去的人又请求代替,报复有完的时候吗?何况只要得到这些管地面的人同意,就可以任所欲为,那些地府里的冥官们,竟然丝毫不加明察吗?还是因为接受他的贿赂呢?真是让人感叹不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