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出生在浙江杭州府余杭县,本名绦,又名炳麟,字枚叔;是朴学大师俞曲园的得意高足,於学无所不窥,尤为杰出的专长是音韵之学。

由於明朝遗民着作的影响,他有极强烈的民族思想;他最崇拜黄太冲和顾炎武,因而自号太炎。甲午那年,加入了康有为所发起的强学会;随後到上海参加汪康年所办的时务报,跟梁启超同事。一度为湖广总督张之洞延入幕府,因为言论激烈,受人排挤,回到上海仍旧担任时务报改名的昌言报的主笔。

戊戌政变失败,维新党人都在国内存身不住;章太炎避到台北当记者,以後又应梁启超的约聘,到横滨清议报工作……为了反抗满清,逃避因为“文字贾祸”的通缉,像水鸥一样,飘来飘去,行踪不定;在光绪二十七年再度赴日本时,与孙逸仙的交游,更为密切;往往通宵长谈,引古证今,谈均田、谈建都,所见略同。章太炎精於旧学,但对西洋的思想潮流,不免茫然,所以对孙逸仙在这方面的智识、见解,十分倾倒。

到了下一年春天,章太炎发起在阴历三月十九,明思宗煤山殉国之日,举行“支那亡国二百四十二年纪念会”,在日本的留学生纷纷赞成,公推章太炎起草宣言。他的下笔之快,如有神助,一挥而就;引叙清初有名的遗民志士,勉励大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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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吾滇人,无忘李定国;愿吾闽人,无忘郑成功;愿吾越人,无忘张煌言;愿吾桂人,无忘瞿式耜;愿吾楚人,无忘何腾蛟;愿吾辽人,无忘李成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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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言既成,就定在三月十九日在东京上野精养轩举行纪念大会,报名赴会的,异常踊跃。在横滨的孙逸仙,应章太炎之请,列名为“赞成人”;另一赞成人梁启超,则中途不知因何缘故反悔,寄信给章太炎说:“此事只可心照,不必具名。”

清朝驻日公使蔡钧,得到消息,大起恐慌;当即找到一份宣言书,向日本外务省提出要求,请日本政府禁止开此纪念大会。日本政府接受了要求,由外务省通过内阁,下命令给警视厅总监,解散此会。

於是宣言书中列名发起的十个人,都接到了东京牛込区警察署的通知,邀请赴署面商要事。到了约定的时刻,章太炎长袍马褂,手摇羽扇,安步当车到神乐坂警察署去赴约;他是深度近视眼,又从来不注意生活细节,出门茫然不辨东西南北是有名的,所以一路以笔谈问路问到神乐坂,已经过了约定的时刻;同时应约的人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

问话的是一名会说中国话的巡佐。“你们,”他问:“是清国那一省人?”

“我们是中国人,不是清国人。”

巡佐对章太炎的答语,大为诧异,也相当困惑,想了一下又问:“你们是士族,还是平民?”

“我们是遗民。”

巡佐大摇其头,无法再问得下去,便直截了当地宣布:“诸位在这里设立支那亡国纪念会,有伤敝国与清国的邦交,本人奉命制止开会。明天精养轩的集会,应该解散。”

十个发起人面面相觑,都觉得争之无益,只好默默地退了出去。

到了第二天,上野精养轩门前,赴会的留学生达数百人之多;但警察密布,禁止入内,僵持了半天,不得要领,散去了一部份。近午时分,孙逸仙带了十几名华侨,由横滨赶来赴会;问明经过,提议改纪念会为聚餐会,仍旧达到了聚会的目的。

※※※

由此开始,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不断与蔡钧发生冲突,先是拒绝咨送吴敬恒率领来日的自费留学生,入成城学校学习军事;接着是活动日本政府驱逐吴敬恒出境;最後竟电请“总理衙门”停派留日学生,免为革命“邪说”所浸染。上海教育界大为愤慨,特地在张园召集“协助留东学生大会”。

这时章太炎已回到上海,与吴敬恒及翰林出身的蔡元培,发起组织中国教育会;会长是个和尚。

这个和尚是个奇人,俗家姓黄,江苏常熟人,生来颖异,博览群籍,工於诗文,亦精於释家的内典。二十岁在江宁清凉寺出家,由金山江天寺的高僧显谛为他摩顶受戒,取法名叫做宗仰;而他自称为“乌目山僧”。由於精研佛理,能诗善文,兼工绘事,很快地成了佛门中的“名士”。

其时上海有个印度人叫哈同,因为经营地产而成钜富;娶的太太是中国人,出身颇为寒微,既富之後,力争上游,哈同夫人取了一个很典雅的名字,叫做罗迦陵;又在沪西盖造一座极大的花园,题名“爱俪园”,罗迦陵崇信沙门,在爱俪园中,特设经堂,延请高僧,讲授梵典。慕乌目山僧黄宗仰的盛名,奉迎到园,香花供养,不但尊敬,而且信任,几於言听计从。

黄宗仰自然不是俗僧,虽然出家,却抱着入世普渡众生的热忱,因而很同情革命。组织中国教育会,启迪民智,亦是革命的途径之一;所以对中国教育会极力支持,像罗迦陵募得一笔钜款,顺利开办,同时顺理成章地当了会长。

不久,有名的南洋公学,因为学校当局禁止学生谈论时政,发生全体罢学的风潮;退学的外埠学生,流离失所,推举代表,向教育会求助,也是黄宗仰一力担承,一方面维持学生的生活,一方面另组学校,名为“爱国学社”,收容失学的南洋学生。所有经费,都由罗迦陵捐助。

教育会的董事,蔡元培、吴敬恒、章太炎、蒋维乔等,都在爱国学社兼任教员,师生之间,商谈革命,畅所欲言;其中有个学生名叫邹容,更为杰出。

邹容字蔚丹,四川巴县人,从小有神童之称;十二岁就读完了四书五经及史记。他的父亲是个富商,望子成龙,希望他应试中举,在科甲中讨个出身,光大门楣。但是,邹容却不喜八股文;而且攻击为朝廷视为正学的程朱之学;他的老师,成都名宿吕翼文,怕惹出祸事,摈出门墙。

其时赴日留学的风气正盛,邹容亦奉父命,负笈东渡。光绪三十年春天,留日学生因为俄国进兵满洲,召开拒俄大会,组织拒俄义勇军。此举大犯蔡钧之忌,要求日本政府,勒令解散义勇军。邹容年少气盛,愤无所泄,打听到陆军学生监督姚文甫,有很不名誉的奸私事件,竟约同友好五人,闯入姚寓,面数其罪,剪下了姚文甫的辫子,挂在骏河台留学生会馆的正梁上。这一下自然大快人心,但是邹容在日本亦存身不住了;与张继等人回到上海,加入爱国学社,从章太炎问学。

章太炎十分器重邹容,虽是师生,却称之为“小友”。在爱国学社不久,邹容感於当时多数青年还不脱服从满清的奴隶根性,因而发愤写成一本小书,题名“革命军”,全书两万余言,共分七章;自序中自称“不文”,申明写这本书的志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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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文以生,居於蜀十有六年,以辛丑出扬子江,旅上海;以壬寅游海外,留经年。录达人名家言,印於脑中者;及思想间所不平者,列为编次,以报我同胞。其亦附於文明国中言论自由,思想自由,出版自由者欤?虽然,中国人,奴隶也!奴隶无自由,无思想。然不文不嫌此区区微意,自以为以是报我四百兆同胞之恩,我父母之恩,我朋友兄弟姊妹之爱。其有责我为大逆不道者,其有信我为光明正大者,吾不计。吾但信卢梭、华盛顿、威曼诸大哲,於地下有灵,必哂曰:“孺子有知,吾道其东。”吾但信郑成功、张煌言诸先生,於地下有灵,必笑曰:“後起有人,吾其瞑目!”文字收功日,全球革命潮。吾言已,吾心不自己。

***

全稿杀青,自觉文字太浅,特意送到章太炎那里,请他润饰。而章太炎的看法,恰好跟他相反,认为就是浅直通俗得好,要这样才能感动社会;文字深奥蕴藉,没有多少人看得懂,又有何用?因而替他写了一篇序,称这本书是“义师先声”。出版以後,章太炎又为他写书评,推许为“今日国民教育之第一教科书”;同时又写了一则新书介绍,一起在“苏报”上发表。

※※※

苏报的主人名叫陈范,字梦坡,原籍湖南衡山,虽是个捐班的县官,却是个有血气的读书人。他本来在江西当铅山知县,因为办“教案”被革了职;移居上海,正好义和团作乱,深感非启迪民智,提倡新学,不足以救国,因而接办了经营不善的苏报。言论主张,一意配合潮流,先是鼓吹变法,後来又提倡保皇立宪,成为康梁一派;最後与爱国学社合作……爱国学社因为经费不足,与苏报约定,每天由学社教员撰论说一篇,交苏报发表;交换倏件是苏报每月补助学社经费一百元。因此,苏报在无形中成了爱国学社的机关报,而且,陈梦坡的长女,擅长文学的陈撷芬,又创办“爱国女校”及“女学报”,鼓吹女权。使得苏报与爱国学社的关系更为密切,成为指导当时舆论的中心。

在苏报撰论诸人中,当然以章太炎的文笔最犀利,他的革命宗旨,主张澈底,反对折衷;折衷就是调和,调和就是软化,软化就是投降,势必一事无成。邹容的“革命军”所以为他欣赏,正就是“澈底”之故;也因此,不赞成康梁的作风。其时康有为正祭起“衣带诏”的“法宝”,在海外各地招摇,到处劝人加入保皇会,接着便是捐募“会款”,如有人问:“会款作何用途?”答语是:“办秘密。”既是“秘密”,当然不能公开;在他自以为是一句有力的遁词?而康门弟子则常被人问得张口结舌,无以置答,深感痛苦。

漫游欧美十七国,饱载而归,康有为写了一本书,名为“南海先生最近政见书”,抨击革命排满;章太炎大为不满,便写了一篇“驳康有为政见书”,在苏报发布,义正辞严,传诵一时。接着,又撰发一篇“客民篇”的文章,认为“载湉小丑”是“客帝”,附论中说:

国也者,果谁之国也耶?其能归之简单孤独,异族相凌之朝廷;抑归之胶黏集合同胞一体之民党也耶?近世有叫号於志士、旁魄於国中之一绝大名词曰:国民。是其主人之位置,可不问而知。

这是接受了孙逸仙的主张,针对“保皇”而纠其谬的一篇极有力量的文字;也是苏报的立场由“保皇”而变为反清的确定。因此,做厨子出身、从左宗棠西征而发迹的两江总督魏光焘,决定要拘捕爱国学社的成员;及至“谈革命军”发表,魏光焘更有了进一步的行动。

他是派了一员候补道到上海,专办此案。此人名叫俞明震,浙江绍兴人,却久在湖南做官。湖南巡抚陈宝箴,励行新法,多出於他的长子陈三立的鼓吹;而俞明震跟陈三立至好,所以亦是维新派,对革命党向持同情的态度。而且他与陈梦坡及苏报的主笔章太炎相识;长子俞大纯留学日本,又是吴敬恒的朋友。以此种种渊源,自然多所回护。

※※※

那天是闰五月初四星期日,吴敬恒方高卧未起,有人送了一封信来,是俞大纯具名,说刚从江宁到上海“有要事相商,请至大兴里七号进士第杨相晤。”到了那里,只见鳞次栉比二十余座石库门的小楼房;家家晒着些粉红淡青的女衣衫,门口有些一脸残脂剩粉、穿着紧身小袄在买点心吃的年轻女人,一望而知是流莺娼的巢穴;吴敬恒不免诧异,这样一个地方,怎麽会有“进士第”?

寻到七号一看,居然有“进士第杨”的牌子,那就不错了。吴敬恒向里望去,有个着蓝布长衫的二十许少年,高踞师座,学生是些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艳窟而有女学,益发令人不解。

“请问,”那少年发觉有客,起身问道:“有何贵干?”

“俞先生住在这里吗?”吴敬恒将信一扬:“是他约我来的。”

“在,在!请上楼。”

楼上靠窗,坐个四十来岁的人,气度安详,而眉目之间依稀有俞大纯的影子;吴敬恒恍然大悟,这就是俞明震。

“想来是稚晖先生?”俞明震含笑相迎。

“是的。”

“请坐,请坐!”两人对面坐定,俞明震开门见山地说:“苏报闹得太利害了!梦坡是我熟人,我昨天去看他,正好他出门不在。足下是不是能劝一劝他们,态度温和一点?太炎先生似乎闹得也太凶。”

“他们两位的脾气,俞先生是知道的。不过,朝政如此,亦难怪大家出言愤激。”

“话虽如此,”俞明震皱着眉说,“话说得太利害了,亦教当道受不了。”

说着,他走向另一张书桌,取来一封钤着紫花大印的公文,交到吴敬恒手里;只见衔头是:“两江总督部堂魏”;正文中说:“照得逆犯蔡元培、吴敬恒,倡言革命,煽乱谋逆,着俞道会同上海道密拿,即行审实正法……”

刚看到这里,俞明震手一伸,将公文抽了回去,往书中一夹,“笑话,笑话!”他说:“我们吃面。”

端面上来的,就是在楼下教书的少年,托盘中有面、有饺子;俞明震先每样挟一筷尝,暗示其中并未下毒,尽可放心食用。

吴敬恒也不客气,一面埋头大嚼,一面在心里盘算;巡捕房的“三道头”英国人蓝博森曾经向爱国学社保证道,只要不私藏枪械,一定保护。既然如此,何所忧虑。

“俞先生,”吴敬恒放下筷子说道:“请你公事公办好了。”

“笑话,笑话!”俞明震赶紧摇手,“我想最好到外国去留学,可以帮助国家维新。”

吴敬恒正有此意,便即答道:“到法国留学,费用很省。”

“法国不好,还是到美国。”俞明震又说,“我决定叫我儿子到美国去。”

吴敬恒点点头,无可深谈,起身告辞,俞明震只送到楼梯口。

“我住南京芝麻营六号。”俞明震说:“我们可以常通信。你称我俞燕;你自己叫吴谨好了。”

这还是暗示他速避的意思;而吴敬恒却茫然不解。

到了夜里,有人来报告消息,苏报馆的帐房程吉甫被捕。於是吴敬恒赶到苏报馆去探视究竟;中途邂逅章太炎,一起同行,见着了陈梦坡父女。

听陈梦坡谈起经过,令人困惑之处甚多,第一是巡捕房派来捉人的巡捕明明认识陈梦坡,他说不在,巡捕居然就不捉;第二是拘票上列陈范、陈梦坡,两个名字一个人,照道理说,俞明震决不会弄错的,此又何故?

唯一合理的猜测是,俞明震网开一面,故弄虚玄。陈梦坡父女表示还得避一避。章太炎便有鄙夷之色……拘票上有他的名字,他决计不走。

第二天满城风雨,都知道巡捕房要抓爱国学社的人,却一日不见动静;直到下午六点钟,才有巡捕到爱国学社,章太炎正在帐房算帐,见了不理。

“有没有陈范、陈梦坡、章炳麟、邹容这些人?”巡捕看着拘票问。

“别人没有。章炳麟就是我。”

“那就对不起!”巡捕将手铐拿了出来。

章太炎原就等着人来抓的,求仁得仁,了无惧色,“何用如此?”他从容地说:“我自己会走。不过等我带一点日用什物。”

巡捕何能理解他的心情?当他出花样要脱逃,所以严词拒绝。好在他的生活跟王安石差不多,不爱洗沐、吃饭只吃面前一道菜,简单随便,无所不可;见此光景,也就算了。

再下一天,邹容到巡捕房自首;看他年轻人又瘦小,巡捕大怒:“小孩子,胡闹!滚滚!”

“我就是邹容,‘革命军’就是我写的。”邹容侃侃质问,“你们要抓抓我,与章炳麟何干?”

说话又不像“小孩子”,巡捕毕竟将他抓了起来,与章太炎关在一起。

魏光焘指名要抓的是章太炎、邹容、蔡元培、吴敬恒,一共四个人,其中蔡元培因为愤於爱国学社与教育会的内哄,早就去了青岛;吴敬恒见机而作,也上了太古轮船,预备先到了香港,再定行止;章太炎和邹容却被监禁在巡捕房,一直没有开审的消息。

这是因为派在东南办洋务的商务大臣吕海寰,与江苏巡抚恩寿,秉承魏光焘的意旨,正在跟各国领事大办交涉……照英国的法律,根据言论自由的原则,在报上发表评论,并不犯罪;但如侮辱英皇,则成例外。清朝官员要求英租界工务部局封禁苏报及爱国学社,逮捕章太炎等人,所持的理由,就因为章太炎的“驳康有为书”中有一句“载湉小丑”;载湉是光绪皇帝的名字,依照英国法律,已构成犯罪的行为。英租界工部局认为理由成立,接受了要求;捕人以外,封闭了苏报报馆,也解散了爱国学社。

此刻的交涉,亦正就是根据同样的理由,要求引渡;但由於英租界工部局的坚持,拒绝了来自江宁的照会。章太炎与邹容被交付会审公廨,组织额外公堂审办。

会审公廨是根据同治七年所订“洋泾滨设官章程”,由清朝设在英租界的司法机关,审理租界华民互讼事件,如为民事案,审判完全自立;涉及刑事,则因为以巡捕房为原告,所以由英国领事观审。这一案自是刑事,两江总督衙门依照英国诉讼程序行事,派候补知府孙建臣、上海知县江瑶廷代表到庭申述控诉要旨,延请英国律师古柏及哈华进行诉讼。章太炎与邹容,亦有朋友代请律师为两人抗辩。

审问的焦点,集中在“载湉小丑”这句话上面。章太炎不承认所谓“触犯圣讳”。他说:“我只知道清朝皇帝是满洲人,不知何谓‘圣讳’?至於‘小丑’二字,本只‘类’字,又可以解释为小孩子。”

他是精研小学的人,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强调他对“小丑”二字的解释,令人无法争辩。

正审官因为他是名士,以为他一定是两榜进士,便即问道:“你是那科的?”

这个科名的科,章太炎故意误会成鸟窠的窠,微笑答道:“我满天飞,那里来的窠?”

※※※

前後会审了四次,春去秋来,到了冬天才宣判;公廨的正审官、会审官做的清朝的官,照例由上海道委派,自然听从指使,判了章太炎和邹容永远监禁的罪。

照“大清律例”,不论“大不敬”的罪也好,谋反的罪也好,都是极刑;所以这样判决,算来还是从轻;但西洋的观念不同,领事团大哗,一致同意,不能接受这个判决。同时亦很怀疑作此判决的用意……依照会审公廨的章程,刑事犯判监禁五年以内者,在巡捕房“西牢”服刑,不受公廨管理;五年以外,便须移送会审公廨的监狱拘禁,鸟入罗网,章太炎和邹容可能在狱中不明不白送掉性命。

於是案子不能定谳,从司法转入政治,由英国公使在北京跟外务部交涉。被告的律师掌握机会提出申请,认为章太炎、邹容久系囹圄,於法律及人道两皆不合,要求巡捕房撤销控案。

这一着很利害,如果巡捕房撤销控案,会审公廨就必得无条件释放被告,因此北京的外务部不免着慌……外务部总理大臣庆亲王奕匡是头老狐狸;会办大臣那桐,人称“小那”,善於见风转舵;加以右侍郎伍廷芳暗中调护,毕竟采纳了英国公使的意见,决定“从宽办结”。

於是光绪三十年四月初七,会审公廨宣判,章太炎监禁三年、邹容监禁两年,都在西牢罚作苦工;在狱期满,逐出租界。

同在西牢,先是羁押,如今是服刑,但与罚作苦工,生活大不相同了。章太炎求仁得仁,逆来顺受;而邹容性情刚烈,受不得“牢头禁子”的欺凌,常常发生冲突。

“小弟!”章太炎劝他:“你学佛吧!听我讲佛经,可以解你三年之忧。”

章太炎精耽内典,辩才无碍;邹容亦是有宿慧的人,聆教不倦,情绪就此稳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