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的钩索自然保留着,顺序蹂升而上。出洞容易,但险坡难以立足,一下子有了九个人,显得非常局促,因而朱霞满天的日出奇观,亦无法欣赏,每个人都得用心注意自己的脚下,不然就有翻落山涧、粉身碎骨的危险。
最安稳的是张老憨,靠着老松,找到一个极妥当的位置,而且在这段辰光中,他已经细心端详,想好了下手的方法。
“那一个的眼力最好?”
孙炎星知道他是在挑甩飞爪的人选,便指着老七说:“他常玩流星、飞爪,眼力、腿力都不错。”
於是老七由张老憨指点,爬上松树,跨坐稳当,抡舞着飞爪看准了上方的一株古柏,脱手一掷,正好勾住树身。
依然是身先士卒的孙炎星攀缘先登。第一件事将飞爪的绳子格外系紧,然後帮助另外的人更上一层。大家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相当舒缓的斜坡,前有极粗的竹子,後面是密密麻麻的松柏,俯瞰敌营,历历可数,真是居高临下,稳操必胜之券的一个上好攻击地点。
“可惜!”孙炎星怏怏然地说:“若有五百张硬弩,加上火箭,就可以打得他落花流水。”
“我倒有个吓一吓敌人的法子。”张老憨指着竹子说:“这也可以当硬弩使用。”
“这……,”孙炎星踌躇着答道:“等我想一想。时候不早,我们先将旗子挂起来。”
於是相度风向,排定位置,九个人一起动手,将大宋旌旗,高悬林间。东风过处,旗角招展,掩映於松针竹叶之中,远远望去,彷佛藏着千军万马似地。
现在要考虑的,就是敌人的反应了。发现了这些旌旗,会有怎样的想法和做法?
首先,当然是怀疑;然後会派出不惜牺牲的“选锋”来侦查,倘或没有动静,就会一步一步往前进,最後必然发现真相。
推想到这里,孙炎星就有了结论,不管怎麽样,不能让侦查的敌人接近,否则,底蕴尽泄之外,可能还会发现九曲洞这条秘密通路。
他说了他的看法,张老憨表示同意,不过,提出了更进一步的处置,也就是他刚才提议,用竹子代替硬弩,放射几枚“石炮”,吓一吓敌人,让他们不敢轻犯。
“好!”孙炎星说:“试一试看。”
於是九个人分成两组,一组是三个人,专门拣取斗大的石块,将绳子系紧;另一组六个人,扳弯竹子,削去枝梢,用绳子勒住,在顶端挂上石块。这样一共弄弯了五枝竹子,布置停当,就待孙炎星动手了。
他取出那把锋利的短剑,搁在勒住竹子的绳索上,只要轻轻一割,绳索一断,竹子摆脱了羁勒,往外一弹,就可以将石块甩了出去。这当然谈不到“准头”,但碰巧了也可以砸死个把人,或者打中一座营帐,让敌人吓一大跳。
短剑已经提起,待往绳索下落时,孙炎星心念一动,毅然决然地中止了原定的计划。
“不妥,不妥!”他大摇其头,“不能这麽做。不然就是自己泄底。”
他是这样在想,疑兵的妙用,原在使敌人不明虚实,才会心存顾忌,不敢造次。如今一发射石炮,明明告诉敌人,并无弓弩,才不得已采取这种代替的办法。当然,如果石发如雨,能表示有大批部队在操作,亦可镇慑敌人;无奈只有区区五炮,见得不过是捣乱的行动,敌人之中,必有能者,识破底蕴,四处兜捕,岂不成了“自扳石头自压脚”的愚行?
“说得是,说得是!”张老憨很服善,自觉所献的计策,几乎误了大事,因而如芒刺在背般,异常不安,“打草惊蛇,真个要弄巧成拙了!”
“也不然!”孙炎星拍着他的背安慰他,“你的想法还是很好的,不过要变通一下,我们马上翻回去,多领人来。你看,这些都是武器。”
孙炎星手指着满山的松柏和巨石解释,多带人来,砍倒松柏,解锯成滚木,连同石块一起推下山去,足可砸烂敌人的营帐。
“还有一计,看上去可行。此计如果有用,可以叫他们回不得家乡,见不得爹娘!”
孙炎星指点形势,但见万山丛中,蜿蜒一线,是一条唯一的退路,倘能设法将那条路阻塞或者掘断,契丹兵就不能後退,只能往前。前面出山之处有熊大行率领重兵扼守,很难冲得出去。这一来,就要活活困死在这深山中了。
张老憨和另外七个人,听得这番讲解,无不兴奋。都主张不需休息,立刻赶回土地庙,带领弟兄再来,照计行事。士气高昂如此,孙炎星当然觉得安慰,因而思路亦更灵活,在撤走以前所必须要作的安排,想得相当周详。
第一步是要画张形势图;第二步是要检点行迹,不让敌人发现九曲洞;第三步比较费斟酌,他要派一个到两个人留守在这里。
“一个人太少,两个人正好。留守在这里的任务很简单,监视敌人的行动,要当心的是,绝不可让敌人发现踪迹。”说到这里,孙炎星问道:“那位愿意守在这里的,走到这面来!”
话还没有完,七名健儿,一齐都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孙炎星跟张老憨都笑了。
“这一下,等於我的话白说。”孙炎星收敛笑容问道:“我再说一句:留守的任务比较轻松,马上赶回去,又要赶回来,那才是很累的事。愿意吃苦的,站到这面来。”
七个人又都站了回来,都表示愿意吃苦。这就使得孙炎星不止於困扰,而且深为感动。
“怎麽办呢?”孙炎星搔着头皮向张老憨问计。
张老憨此时一点不憨,他知道这七个人在争着立功之外,还不免有争强好胜之心,如果硬指定两个人留在这里,其余的心里就会不舒服。再说这七个人,个个机警矫健,难分轩轾,既然如此,倒有个计较。
“来个凭天断,怎麽样?”
“何谓凭天断?”
“无非拈阄。”
“对!”孙炎星同意,“这样子,大家没话说。”
他背着人折了一把草,拗成长短不齐的七根;未抽以前,先有一番说明。
“抽得最长跟最短的两个留在这里。长的为头,短的要听他的话。”
结果老六跟老四抽得最长跟最短的两根,其余的人,不免怏怏,但除了期勉他们成功以外,别无闲言。
“你们两个要和衷共济。”孙炎星叮嘱着,“最要紧的是莫露形迹!不管敌人怎麽样,你们只躲在暗处,冷眼偷看。守到後天黄昏,我们必到;如果不到,你们自己觅路回来。”
“是!”老六很严肃地答应。
“有句话,我先要问一下。”孙炎星指着山下说,“万一敌人分道搜索,你们的形迹让他们发现了,那时怎麽办?”
被问的两个人对看了一眼,仍旧由老六作答:“我们绝不往九曲洞逃。”
这个答语对了。保持九曲洞的秘密,是至关重要的一件事;不过孙炎星还有话:“万一让他们逮住了怎麽办?”
这一问,两个人都檩然色变,老四抢着问老六:“我来说,好不好?”
“好,你先说。”
“绝不会让他们逮住。”老四抽出防身短刀亮一亮,“不等他们上身,我自己先做个了断。”
“对!”老六接口,“我也是这麽做。”
孙炎星点点头,用低沉的声音说了句:“我相信你们。”
说实在的,七健儿人人都有这样的理解,甘心舍身,只求有益於国,这也就是一个都不肯让,争着要留在这里的道理。孙炎星内心的感觉,相当复杂,是一种生离死别的哀痛,和无比敬重的混合。然而他不能不抑止着激烈起伏的心潮,为了整个大局作一番郑重的告诫。
“我知道,你们忠义性成,视死如归,真正不愧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不过,大家对你们的期望是成功,不是成仁。”
“我们知道!”老六和老四齐声回答。
“我想你们也知道,只是生死关头,一个人常会管不住自己。我所顾虑的有两层:第一,抱着同生共死的决心,只顾着要尽自己的义气,忘记了後死者的责任,比已死者更重;第二,为了替朋友报仇,奋不顾身,只是逞血气之勇,结果反而误了大局。”
这番话中,意思就比较深了;但既已提醒,多想一想也就明白,守在这里的最大作用,是切切实实掌握敌人的动态,以便大队到达时,能够“知彼”来争取胜利。因此,要想尽方法保护自己,如果其中有一个为敌所害,另一个的激於同仇敌忾之义,出头报仇,结果双双牺牲,等大队到达,甚麽情况也不知道,岂不贻误全局吗?
想是想明白了,到时候能不能忍辱负重,却没有确切的把握,老六只能这样回答:“我们尽力而为就是。”
这话并不能太令人满意,不过多说无益。孙炎星将自己那把利剑留给老六使用,同时也留下了足供他俩三天食用的乾粮,和一切必要的用具,然後珍重而别。
※※※
当孙炎星回入九曲洞时,紮营山腰的辽军,已经发现了山顶有旗帜在竹林松篁间,掩映飘动,无不大吃一惊,急急进帐报告,请示处理办法。
耶律斜轸是困惑多於惊惧,紮营在此,原是经过选择的,除了北来南去的一条山路以外,别无途径,何以会有宋军的旗号?莫非从天而降?当然是绝不可能的事。
出帐一看,果有其事。再看自己的处境,完全处在挨打的地位,必须迁地为良。附近的地形他大致勘查过,後山有一块平阳之地,在峭壁之下,可以躲开山上的攻击,只是水源相离太远,取用不便。
只是不论如何,没有冒昧从事的道理,所以一面下令戒备,一面派人去请军师来商议。
军师名叫哈依利,久在各地当间谍,熟习中土风物,也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请了来细细观察,只说:“可疑,可疑!”
耶律斜轸也看出疑窦来了,“你看他,旗子不多,而且极不整齐,只怕是疑兵!”他说:“我看不必理他们。”
“不然。”哈依利大摇其头,“疑兵也是兵。旗子不会凭空而生,总有人插上去的。现在就看他兵有多少,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一时无法追究,只有派人去打探。倒是兵有多少,先得判断正确,才好想应付的计策。”
“表面来看,似乎不多。不过兵法是虚者实之,实者虚之,不能不防。”
照这样说来,宋军似乎有意隐藏在深林密箐之中?耶律斜轸细想一想,不以为然,“倘或对方的兵力足够,为甚麽不就动手?”他说:“易地而处,我如果有千把兵在手里,居高临下,攻其不备,早就下手了。”
“这话倒也是。不过兵法是多算胜,少算不胜,总要算无遗策才是。”
对这话,耶律斜轸很不佩服。用兵无万全之策,争取时机,更往往是胜败的关键。阵前接敌,先下手为强,等慢慢盘算停当,方在调兵遣将之际,敌人已火举而至,试问仓卒之间,如何抵挡?
因此,耶律斜轸断然决然地说:“我料定敌人只是少数疑兵,我不但要破他的疑兵,还要找出他们的来路,出奇兵反击。”
哈依利原是有名无实的军师,听耶律斜轸这一说,见机而作,连连答说:“出奇兵反击这一着,高明之至。就请将军派人吧!”
派人派多少,却费踌躇,少了不管用,多了又徒耗兵力,也怕守军声东击西,由入山正途来攻击,未免影响防务。
“我看这样吧!”哈依利说,“我们烧他一烧,让对方存身不住,非露面不可。”
计倒是一条好计,但是,这几日风向不定,一烧林子,如果火焰回卷,变成惹火自焚,却不能不加顾虑。
“这一计缓一缓。”耶律斜轸说,“先派斥堠。”
派出四名斥堠上山搜索。哈依利想到另一处的敌人,“将军,”他提醒耶律斜轸:“敌人四处捣乱,情势不宜弄得过於复杂,被困的那些蛮子,送他们‘回老家’吧?”
被困的“蛮子”就是何庆奇和他的两百名士兵。当赵如山突围往回走时,何庆奇奋战而前,为耶律斜轸逼入一条绝路。那地方叫作葫芦峪,大小两谷,一径中通,南口极宽,北口却是一座关隘,就叫葫芦关。何庆奇一入圈套,南北两面为耶律斜轸派兵扼守,真是插翅难飞了。
如果耶律斜轸要想歼灭这批敌人,一个也逃不了;但是,他不想这麽做。耶律斜轸因为敌烈已被阵斩,料想南下援助北汉,必是自己接替先锋之任,如果援太原有功,击退宋师,看情形可以乘胜追击,那时帐下就需要一批熟悉中原地形的汉人,作为向导。倘能将这批人收服,眼前虽无多大用处,将来一定得力。因而下令,对於葫芦峪中的宋军,只是监视,不准攻击。不但如此,还从四周高山上抛下乾粮,接济敌人,作用是想“以德服人”感动敌军,束手投降。
但是,他的估计错了!何庆奇抱着必死之心,不但不肯投降,甚至估计到决无生还之望,耻食敌人的粮食,打算绝粒殉国。
他的部下却不会个个像他那样的想法;事实上,那种想法,也是并不高明的。高明的做法是苦撑待援,能够自己找出一条生路来,当然更好。
在左右苦劝之下,何庆奇恢复了饮食,同时也激起了死中求活的雄心。勘查地形,认为移入北面的大谷,比小谷中有利;因为大谷的北面是葫芦关,南面通小谷的路,是一段窄径,两面都是一夫当关,万人莫敌的形势,自己固然很难脱困,敌人却也不易攻入。而谷中有泉水,有果木,也有獐兔之类的野兽,很可以坚守一段时期。
打定主意,立即照行。黑夜中悄然移动,由小谷进入大谷;趁月色连夜构筑工事,砍倒树木,将葫芦关由北面直下的一条不容并马的山路堵住;同时找隐蔽之处,埋伏弓箭手,日夜戒备。
葫芦关上驻紮的契丹兵并不多,因为这不是防守的要地,不过作为一处观察各种情况的“望台”而已。等他们发现通往谷中的路径已被塞住,明显地形成敌对之势,不由得大为紧张,立刻飞报耶律斜轸。
监视南口的契丹兵,亦已发觉宋军移动转进,据险而守,同时向上呈报。耶律斜轸颇感意外,但同时想到,这名宋将的斗志甚旺,计谋甚多,反而越发起了惺惺相惜之意,蓄志要收为己用。
於是他由军师哈依利陪着,策马巡视葫芦峪。大谷四面高山,围着里许方圆一片斜坡地,真个形如釜底,只有东南方向山脚内凹,天然荫蔽,两百多人就隐藏在那里面。
“军师!”耶律斜轸问:“你看如何?”
“釜底游魂,命在旦夕。”
“那倒也不尽然。”耶律斜轸用马鞭指着一道飞瀑,和奔蹿的野兔说道:“有这些东西,一时困不死他们,还得想法子逼他们出来。”
“那也容易。”哈依利说:“在葫芦关这面放一把火,敞开南口;浓烟拿他们熏也熏出来了。”
“这是最後一计。”耶律斜轸深怕敌人情愿自焚,不肯投降,摇摇头说:“我觉得硬逼不如软困。”
“请问,何谓软困?”
“少停即知。”耶律斜轸下令,“派一队人,守在这里,看住敌人,每天早晚两次,须有报告。”
他驻马之处在大谷西北,地势最高,视界宽阔,不但正对着宋军藏身之处,而且谷中大部分地区,都在监视之下,确是一个可以掌握敌人动态的好“望台”。
部署已定,他从葫芦关绕了过去,循着水声,行到东面,寻着了飞瀑的源头……其实是山泉汇集之处,一汪深潭,西面有个丈许宽的缺口。众流奔赴,注入深潭,然後由西面缺口流降,成为飞瀑。
“你看,”耶律斜轸指着西面说:“倘能将那个口子塞住,就是断了下面的水道;腹饥易忍,口渴难当,不怕他不投降。”
原来这就是软困,“妙!妙!”哈依利拊掌笑道,“用兵之奇,真不可及。”
“你休得意。工程也还不轻。”
不过光是堵塞流降的缺口,并无用处,因为山泉流满潭内,向外漫溢,仍旧会向较低的西面流下去。所以必须另外开凿一条口子。“人往高处爬,水往低处流”,这个口子必须开得比西面低才管用。
工程不算小,好得是人多。耶律斜轸调来两百“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将作”士兵,相度地形锄耙齐施,要不了半天工夫,就在东北面凿开一条深沟,作为潭水下泻的引道。最後在潭边敲开一条口子,但见一道泉水,如白龙也似地直泻而下,喷珠溅玉,水声哗哗,颇为壮观。
在大谷中,何庆奇和他的士兵却还不知究竟,他们隐藏在东南面的山洞中,目光只注视着西北山峰上的契丹哨兵,掘潭的工程在他们背後山峰上进行,自下上望,视线阻隔,怎麽样也不能发见。只是每个人都突然有了一种似乎少了点甚麽东西的感觉。
何庆奇静下心来思索,是少了甚麽东西?他还未想到,却已有人发现。
“怎麽回事?”是很惊惶的声音:“瀑布不见了!”
这才恍然大悟,少了的那点东西,就是瀑布的响声。何庆奇急忙奔出去探望,果然,日夜可见的那条“白练”,销声匿迹,只留下一条多少年来为瀑布冲刷得瘦骨嶙峋的坡道。
是甚麽使得瀑布消失?这时候无暇去思索;何庆奇最先想到的是,从此将无水可饮。这是要命的事,得要赶快想办法。
看到山脚下坎坷不平的洼塘中的积水,他猛然省悟,立即下令:“拿水壶,找所有可以盛水的东西,把水留起来!”
於是各人都把水壶取来,盛足了水;并且俯下身去,饱饮一顿,再牵马来饮。这些情形,都在西北监视的契丹兵的眼中,当夜换班回去就报告了耶律斜轸。
“谅他们每人一壶水,能维持得几时?而况人还可以忍受,马又如何忍得?”耶律斜轸极有信心地说,“不出三日,包管他们投降。”
何庆奇也是这麽在想,最多只能维持三日;如果这三日之中不能脱困,自己是决定一死殉国了,不过对部下士兵,又何忍要求他们随自己同样行动?
到晚来月色如银,何庆奇带着一名卫士在谷中徘徊,心里极乱,茫然地无法集中思虑。夜渐深、心渐静,他不由得想到赵如山,不知可曾安然回到自己阵地?
一个人想不透,只好跟卫士谈谈。这名卫士是何庆奇当年在江淮作战,从战火流离中收养的一名孤儿,这年是寅年,便叫他小虎,没有姓便姓了何庆奇的姓。实际上何庆奇并无妻室,真把何小虎当儿子一样,寸步不离,上阵也是“父子兵”。
“小虎,”他问:“你看赵如山‘到家’了没有?”
“我看是到了。”
“怎麽呢?”何庆奇问,“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赵如山是去通知後面的弟兄,挡住他们不要中伏。後面的弟兄一定被挡住了,这就见得赵如山已经“到家”。”
“那麽,你又怎麽知道後面的弟兄被挡住了呢?”
“没有挡住,一定要进攻;进攻一定会中伏,吃败仗;吃败仗就一定会有人被俘。”何小虎接着又说:“敌人现在要爷投降,如果有人被俘,他们一定会让被俘的人来劝。爷,你想是不是呢?”
用俘虏招降,原是战阵之中的通例。何庆奇听得何小虎的分析,心中的疑团一扫而空,代之而起的是无限的喜悦……小虎才十六岁,不道理路如此清楚,料事如此透澈;好好培养,将来是干城之选,大将之材。
这一转念间,何庆奇精神大振,觉得就是为了培植何小虎,也必须死中求生,再活下去。“小虎,”他兴奋地说,“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们再往下想:赵如山回去,见着了熊将军会怎麽样?”
“拿熊将军跟爷的交情来说,一定会派人来救。”
“这……。”是派大队人马赴援,还是选取死士,深入敌阵?如果是前者,大违自己的本心;倘是後者,深山辽阔,那里去找?何庆奇摇摇头说:“难!”
果然!是一条路!何庆奇先不答他的话,紧紧闭着嘴唇,先朝前面凝视了好一会,又回身去望,西北峰顶上,影绰绰一条人影,正是日夜在监视的契丹兵。
现在有一条路、一个障碍并列在眼前。这条瀑布流经的坡道,是敌人意想不到的;由此脱身,神不知,鬼不觉,必定可以避去敌人的追击。但是,如何能够让两百人脱困,而不为西北山峰敌人的监视哨所发现?障碍就在这里。
“你想的倒不错。”何庆奇对何小虎讲话的态度改变了,从前只能拿他当个大孩子,发号施令,只让他照办就是;此刻却是用商量、甚至请教的语气:“你想想,怎麽能瞒过那面山上的耳目?”
“很容易!拿他们干掉就是。”
消除障碍最直接了当的办法,就是将障碍铲平,或者移走。他的话是对了,但口气太轻率,何庆奇未免不悦。
“你倒说得轻松!年纪轻轻的,不可以浮而不实!”
何小虎到底还是大孩子,脸皮薄,受了何庆奇的责备,虽没有第三人在场,依然胀得满面通红。
能愧悔,就会改过。何庆奇反倒有些歉然,放缓了声音说:“能干掉他们自然最好。不过,怎样下手呢?你该仔细想一想,提出一套可以行得通的办法,那才是中规中矩,可以担当得起责任的人。”
这番教诲,也是鼓励,何小虎答应一声:“是!”开始凝神静思。
何庆奇也在思索,认为两百人脱逃,目标太大,虽不可能,悄悄溜走一两个人,只要掩护得好,不是办不到的事。
只是这一两个逃出去了,可以做些甚麽有用的事?无非探望一下周围的情形,看一看瀑布为甚麽忽然消失。此外呢?
此外,也可能遇着来援救的人。但是这个虚无缥缈的希望,真所谓“可遇而不可求”,不必抱此奢望。
“爷!”何小虎忽然开口,喊声中充满了兴奋,“那面山上的人,不会多,看上去最多四个人;我们加一倍,有八个人上去,一定可以拿他们都干掉。”
“八个人?”何庆奇怀疑,“逃出一两个人去,或许还可以。”
“可以的,时候要挑得好,就在太阳刚出之前,谷里格外黑,他们看不见。”
仔细想一想,果然可行。初日东昇,晨曦,照向西方;而自己这面,恰好背光,敌明我暗,是个天然的掩护。不过一到峰顶,立刻就被笼罩在旭日之中,对方一望而知。这一点,无论如何要避免。
计算已定,即时就应着手,因为兵法虽说多算胜少算,但时机却更要紧;而况同为圆颅方趾,智慧相仿,自己算得到,人家也算得到,所胜者是算得快了些。如果今夜不动手,明天等敌人算到,只派少数兵力扼守,居高临下,占尽优势,整个计画,皆成泡影。
“爷!”何小虎郑重其事地说,“我一定要去。”
他的能力,已为何庆奇所充分信任,而况语气中还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自更不忍拒绝,何庆奇点头说:“你当然少不了的。”
还有七个人呢?自己要主持全局,必不能去,将平日得力的一批人,仔细想一想,决定了三个,还缺一半。
他知道何小虎人缘很好,大家都拿他当小老弟,既然他有料事之才,当然也有知人之明,不妨问问他。
这一问还真问对了,何小虎一口气举了六个;每个人的长处何在,短处是甚麽?讲得很扼要,也很细致,真是观人於微。何庆奇微想一想,果然不错,……考量着,选定了四个。
於是由何小虎去传令,集合的地点是在西北山脚下,因为这个位置,为监视的目光所不及,而对面预定脱逃的那条坡道却看得很清楚。
“我们现在有这样一个计划……”
讲完了行动的步骤要领,何庆奇不即分配任务,先要听听大家的意见。
有个马兵军头名叫林震,为人冷静机警,平时沉默寡言,而言必有中;这时徐徐说道:“此一去,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照现在的情形看,前半段可以成功,後半段一定失败。”
“何谓後半段?”何庆奇问道:“你是说,由此上山是前半段?”
“是!突袭敌哨,就是後半段。”林震提醒他说,“请将军排排时间看。”
一排时间,果然失算,如果初日方升时上山,瞬息之间,天光大亮,绕到西北,何能出其不意,展开突袭?自然非失败不可。
“那就只有提早了。”
听得这一说,个个摩拳擦掌,就待动手似地。士气如此,何庆奇自感安慰,但亦略嫌浮躁,所以他得有几句告诫。
“大家要沉着,不论遇到甚麽值得高兴,或不幸的事故,都要不动感情。时间虽须提早,也不争在此一刻。”
何庆奇同时想到,为了掩护突袭八健儿,还应该使一条声东击西之计,转移监视的视线。
这很容易。何庆奇下令召集五十个人,集中到北面通葫芦关的坡道上;又召集五十个人集中到南口这一面。这些部署的作用及配合的时机,当然要让八健儿的领队知道。
领队派定林震。何庆奇告诉他:“我先装作准备进攻葫芦关的模样,将监视哨的眼光吸收到北面,你们趁这时候上岭。你估计要多少辰光?”
林震很仔细地看了看上岭之路,估计着说:“约莫半个时辰。”
“好的。半个时辰,北面停顿,我在南口烧起几堆火,拿监视哨的视线转到南口。这时候,你们就赶紧绕道葫芦关突袭。”
“是的。这样做很好。”林震又问:“信号怎麽样规定?”
“情况不外三种,从坏的说起;最坏是失败,那就不需要有甚麽信号。我想信号一定会有的!”何庆奇接下来说:“第二种是一半成功、一半失败,这就是说:有人逃走。逃走几个你放几支箭。”
“放到那里?”
何庆奇拿脚点一点:“就是这里。”这里是一块松软的泥土地,一箭从上射下,会矗立在泥地上,很容易辨认。
“是。第三种呢?”林震说,“第三种当然完全成功?”
“对!”何庆奇说,“刚才那个信号要改一改,多加一支箭上去,譬如逃走一个就放两支箭,你懂这个道理吗?”
“懂。放一支箭,就表示一个都没有逃走。”
“那就是完全成功。”何庆奇拍拍他的肩说:“我等你这一支箭!”
※※※
五十个人在葫芦关前列开阵势,装模作样地奔驰调动,彷佛将有所动作似地。就在这时候,林震悄悄领队出发了。
第一个人上去比较困难。选派的那个人姓氏很怪,姓刀,单名卜,大家开玩笑都叫他“刀疤”。其人短小精悍,面目黧黑,是生长在西南边疆的苗人,爬起山来,就如猿猴,攀附奔跃,如有神助。
他腰际挂着一只吊钩,钩上连着一根绳子,绳子一大盘放在地上,但见盘旋凌空,渐将消失,林震赶紧又接上一盘。直到第三盘将尽时,方始静止不动。仰脸望时,影绰绰看到刀卜已经登岭了。
又等了片刻,绳子往上提了三下,这是暗号,表示吊钩已经系紧,於是林震低声说道:“小虎先上!一次上四个,怕绳子吃不住分量。”
何小虎轻声答应着,检点全身,紮紧绑腿,背起弓箭,首先拉住绳子,双足撑住崖壁,手足并用,交替攀缘而上。约莫离地十丈左右;第二个再上,参考何小虎的足迹跟随上升,就比较省事得多了。
一个接一个上岭,一个接一个俯伏隐藏,最後一个是林震。上得岭去,首先就向西北方面了望,月光下三条影子,似乎都是侧面向北。显然的,何庆奇的声东击西之计,已见效验。
由於进行顺利,所用的时间,比预定的少得多,所以必须等待。好久,才见葫芦关坡道下面,人影渐少,终於消失。接着,南口亮起三堆火,火光中人影幢幢,往来奔走。望到西北峰头,监视哨果然转向,都望着南面。
“走吧!”林震对何小虎说,同时轻拍两掌。
八个人成一条线,蛇行而北。走出半里多路,林震突然想起一件事,停下来拉一拉何小虎的衣服。
“差点误事。”他说,“绳子还留在那里。”
“那也不碍。”
“完全成功,自然不碍。就怕不成功,那条绳子留在那里,等天亮让对方发现,岂不是老大一个破绽?”
“不过,”何小虎说,“如果完全成功,下面的人自然马上就走,留着绳子,要省事得多。”
“这也说得是。”林震想了一会说,“且先留着,看情形再作道理。”
於是,继续前进。又走了里把路,葫芦关已经在望;忽然有人拍掌,这是通知大家暂停的暗号。
“你们看,这是甚麽?”
说话的是刀卜,林震闻声走近,但见他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倒吃了一惊。
“我绊着一块石头,差点滑倒,用手往地上一撑!”刀卜解释他这一手血的来由:“沾了一手的血。”
俯身察看,地上果然有一滩血。
血迹未乾,颜色也还是深红,显见得留下不久。然则这血是甚麽人的?因何而起?深夜荒山,而有这样的发现,实在是太奇怪了。
何小虎心中一动,便向林震说道:“恐怕是我们自己人的。”
“自己人?”林震愕然,这话怎麽解释?
“赵如山回去以後,当然会派人来寻访营救,不是自己人吗?”
“嗯,嗯!”这也可以算是一种解释;但“自己人”又怎麽有血在这里?是受伤了,还是被害了?被害应有屍体;受伤则人在哪里?
何小虎也是这样在想,没有遗屍,则必定是受伤,看血迹的形状,走得应该不会远,必得搜索一下。
“受伤走了,一路会留下血迹。”林震下令,“大家找一找看,不要走得太远。”
於是分东、北、南三路寻找。偏偏一块浮云,掩住明月,黑头里去觅草间的点滴血迹,自是徒劳无功。
“不管他了!”林震断然决然地说,“我们有我们的紧要任务,快走!”
重整队伍,往北继续前行,就在将要绕道葫芦关,又有新的发现;这次是一方染满了血迹的灰布,布犹潮湿,可知抛弃不久。
林震接过来,就月下仔细辨认,失声说道:“果然是自己人!”
“从何见得?”何小虎问。
“你看!”林震指着那块布说,“跟你我的军服,不是同样的布?”
这就容易推测了,必是当时受了伤,军服上撕块布紮裹,走到这里,由於流血不止,重新紮裹,所以有这样一块布,抛弃在这里。
“这倒不能不管!”林震想了一会说:“好在那面监视哨只有三个人,我们的人,少一个也不碍。小虎,你留在这里想法子搜查。这也是很有关系的任务。”
何小虎略一踌躇,终於接受。“好的。”他问,“回头如何联络?”
“不用跟我们联络了。你搜查有了结果,回到瀑布那里,看情形办。”
说完,林震更不稍停,带着六个人急行而去。
要越过葫芦关,自然算是一道难关,但竟出乎意外顺利。这因为葫芦关是一个荒废的关隘,耶律斜轸起先未加重视,等何庆奇的两百人困入葫芦峪,为防备他们从此逸出,方始添兵把守。不过,入关坡道已经填塞,要想冲关,先须除去障碍,所以尽有时间备战。这天气里,坡道下先有动作,把关人马,倒吃了一惊,但後来转向南口,料知畏难而退,可以无事,加以半夜有警,人困马乏,此时一松懈下来,无不倦怠侵袭,连守卫的士兵,都抱着刀,倚着墙壁在打盹,因而林震一行,得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越过。
这道关口一过,越发精神抖擞。向西不多远,敌哨便已在望。林震一住脚,後面的人便都停了下来;俯伏在地,只仰起头静静窥探。
那三个契丹兵所处的位置很突出,是在一块大崖石上面,月光下清楚地可以看到,搭着一个茅蓬,里面是不是还有人,就不知道了。
“外面就是三个。”林震指着前面对刀卜说,“如果茅蓬里还有人,恐怕一下子干不乾净。”
“只要能干掉那三个,等茅蓬里的人惊醒起身,就来不及了。”
“这话说的是。”林震心想:照这样看,非悄悄地从後掩杀不可,不然一喊一嚷,惊醒了他的同伴,事情就扎手了。
但是那块崖石,三面高起,一面临谷,而且看上去相当光滑,攀缘不易,只怕人未上去,已被敌人利用居高临下的有利情势,一脚踹了下来,跌得头破血流。
这就只有一法,冷箭相射。转念到此,立刻悔恨,犯了个小小的错误;有把弓在何小虎身上,忘了取来,少了一样利器。
徒悔无益,只有利用现有的两把弓。他自己的箭法是有自信的,不知其余的人如何?便先问刀卜:“你的箭,有没有把握?”
“我很少用箭,不过,”刀卜答道:“我会打石子。”
“那也很好。”林震很高兴地说了这一句,接着又问:“那个射箭射得好,自己说,不必客气。”
“曾得时好!”有两三个人齐声回答。
林震记起来了,彷佛听人说过,曾得时未投军以前是个猎人,箭法好自不足为奇。便招招手,示意大家围成一圈,听他指示如何展开攻击。
首先说明:三个目标由曾得时,刀卜及他自己,每人对付一个。刀卜的飞篁石子,力量当然比强弓来得弱,一下子打不死敌人,林震只要求将对方打伤,逃跑不快,然後,由曾得时补上第二箭。
其次,下余四个人在崖石下戒备。估计茅蓬中有人,最多也不过三个,以七对三,应该绰绰有余。
“请记住,你们四位的任务,只是戒备,好比一道闸,他们不来闯,你们不必动,若来闯时,一定教他们闯不过去。”林震指着弓说,“取他们的性命,仍靠此物。”说罢,挥手示意,於是那四个人极小心地蛇行而前,影子渐远渐小,但仍隐约可辨。林震目不转瞬地盯着,看影子静止,左右各一,中间两个,在崖石下完成了包围的态势,方始向左右顾视。
一个扣箭在手,一个握着石子,蓄势以待,早就预备好了。林震点点头,将箭壶卸了下来,里面有十来支箭,都取了出来,平放在地上,为的是连发连射,携取方便。
“左面那个是我的。”曾得时说。
“右面那个是我的。”刀卜跟着说。
林震点点头,拈箭上弓,弓开八分,觑准了中间那个契丹兵的後心,轻喝一声:“放!”
弓弦微震,“嗡”地一声清响,两支箭,一块石子,倒赶流星般往前飞了过去。左、中两人,背心上各着了一剪;右面那个惊觉回脸,石子刚刚飞到,恰好打在鼻梁上。只见他以手掩面,将头低了下去。
曾得时果然是好手,第一支箭离弦,第二支箭已取在手上,泄了就放,随随便便地就又射中了右面的那个。
这三个人只要中了箭,死活就都不必管了,因为崖石下有道“闸”,不怕他们逃走,就算不死,回头再来收拾,也还不迟。此刻三双眼睛,不约而同地都注视着茅蓬。
“奇怪!”茅蓬中没有动静,莫非是空的?林震对刀卜说,“给它两块石子!”
这是所谓“投石问路”。刀卜一连扔了三个石子过去,打在茅篷上,发声不小,无论如何可以将里面的人惊醒。
谁知仍是毫无反应。林震便说:“只怕真的没有人。”
“上吧!”林震挺起身来,大声说道,同时拔脚往前奔了过去。
走到崖石前面,方始看清,只有一条路可上,是临时用几块大石头垫成的台阶。再往上看去,已躺倒的三个人都在抽搐,作垂死前的挣扎。另一面的茅篷,搭得非常简陋,四角打着地钉,用绳子系住,顶上两股绳子,往中间收拢,吊在崖石旁边的一株大树上,撑起一个尖顶,估量最多也只能睡三个人。
“你们还是照旧警戒。”林震对那四个人说,“我们三个上去。”
说完,腾身而上,挺刀直扑茅篷。不道茅篷中居然有人……此人异常机警,当他的三个同伴,中箭惊呼时,他已醒来,从缝隙中发现崖石下有人,远处又有人,而三个同伴都已受了暗算,自己一闯出去,当然也是送命无疑,所以一直躲在里面,苦苦思索脱身之计。
现在到了图穷而匕首见,不能不露面的时候。人急智生,就此瞬息间,想到了一条脱身之计,等林震挺刀来刺时,他跳出来将刀一格,荡开对方的兵器,顺手一挥,将吊茅篷的两根绳子,割断了一根。
“当心!”林震大喊一声:“有人!”
刀卜和曾得时已先发现了,各自站定,先要看清是几个人……茅篷一端已陷了下去,可以看出再无他人。
“只有一个。”林震又叫:“不必忙,慢慢收拾他,只防他要逃就是。”
於是警戒的四个人,各自看一看左右,往崖石逼近,缩小包围。那个契丹兵却是一步一步往後退。突然间,举刀割断另一条吊茅篷的绳子,抢在手里,双脚一撑,临空而起,从警戒的宋兵头上越过,荡到他们身後,双手一松,身子落地,就势打个滚,拔步飞跑。
“弓!弓!”林震大叫。
只得两把弓,由於要短兵相接之故,都丢在原处,不在手边。刀卜就地捡起一块石子,用力一扔,不曾打中。下面警戒的人一起追赶,无奈那契丹兵跟刀卜一样,善跑山路,眨眼之间,已经无影无踪。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大家无不懊丧万分。林震却比较冷静,事已如此,须当记取穷寇莫追的古训,倘或自己这面的人,追得落入对方的掌握,则可能机密尽泄,更为不妙。
这样想着,当机立断,大声喊道:“回来,别追了!”
山岭空旷,声音本不能送远,幸好人往西追,风是东风,借助风力,命令遥遥达到,追的人都站住了脚,林震才算放心。
这下来就该通知何庆奇了。远远望去,南口火光依然,中间那一方空地,也能辨得很清楚,林震亲自瞄准着射了两箭,两箭都是尾端带哨子的响箭,呼啸而下,谷中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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