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逢春自从答应了小冬的婚事后,他的一颗心想起了燕琴的深情蜜意,种种的好处,终感到了极度的不安。所以他虽然想到燕琴家里去一次,但为了避免内心的痛苦起见,因此他始终鼓不起这个勇气。在这种万不得已的情形之下,他也只好忍痛割了燕琴的爱,心中暗想:好在我和燕琴是并没有什么婚约,所以这次我的答应小冬婚事,终也不能怪我负心的,况且这次我的被捕,完全是为了救燕琴爸爸的性命。我是因为爱燕琴,所以不愿他们父女拆散,不过我既然有了不死的希望,我终要做一个人。假使我为爱燕琴,终于情愿把性命牺牲掉,这真如小冬所说,不免太愚情了一些。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我若为了不肯忘记爱人而宁愿死于枪下,这到底是死得太没有价值了。我知道燕琴是个真心爱我的人,她当然也能够原谅我的苦衷,况且爱的范围极广,我和燕琴虽不能达到夫妻的爱,只要我心里爱她、精神爱她也就是了。逢春这一种思想,原是慰情聊胜于无的办法。不过他虽然有这一种譬解,内心到底还是感到万分的烦闷,所以这两天他在学校中教书,终有些局促不安,仿佛心中压着一块大石般地难受。今天是星期日,而且又是各学校开始放春假的一天,逢春原想回家里去望母亲,但是他又怕回家后也是感到同样的苦闷,所以他拿了一本书,匆匆走到中山公园来闲坐。既到了公园,心里依然是十分烦躁,于是他不得不借重手中这一本书来压制自己紊乱的情绪。他想把自己的思想和精神完全集中到那本书上去,借此解去了自己内心十分的苦闷,不过有心事的人,无论用怎样的方法来约束自己,始终还是没有效验。逢春名义上是在瞧书,但书中究竟说些什么,他简直可说一些也不知道。当他突然被夏霞抱住的时候,他的心里以为是燕琴。谁知抬头望的时候,却并非燕琴,是个毫不相识的女子,这就吃了一惊,倒是愕住了一会儿。
夏霞既把逢春认作了燕士,她就心酸十分地淌下泪来,呜咽着泣道:“唉,燕士,你不能忘记我呀!你怎么跟别人结婚了?那你心中对得住我吗?”
这两句没头没脑的话听到逢春的耳里,当然是弄得莫名其妙,急忙把夏霞的身子推开了,向她脸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实在并不认识。心中奇怪得什么似的,皱起了双眉,也急忙说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啦?我并不认识你呀!”
夏霞听他这样说,还以为他是和小冬结婚了后,所以便假装含糊不肯相认了,一时又气恨又悲伤,哪里肯依他?两手更紧抱了他的脖子,还把粉颊直偎到他的脸上去,泣道:“你好狠心的人!忘记了我也罢了,为什么偏偏要装作不相识呢?唉,燕士,你有了我的表姐,你竟抛弃了我吗?”
逢春对于她第一声喊燕士并没理会,此刻他听明白了,心中这才恍然大悟,暗想:原来是韦燕士在外面闹的三角恋爱,因此缠夹二先生似的竟错认到我的身上来了。心里真是感到了万分的有趣,便慢慢地抬起夏霞的粉颊,只见那位姑娘倒也是个挺好的模样,此刻兼之泪珠沾满了粉红的两颊,更仿佛雨后海棠,颇令人楚楚可怜。夏霞被他这一阵呆望,还以为他的良心发现了,便把明眸脉脉含情地在他俊美的脸上逗了那一瞥哀怨的目光,摇了摇头,凄苦地说道:“燕士,你不用望我,你难道还会不认识我吗?那天夜里,你对我说些什么来?我把心都交给了你,你到底还要变心啊!这不是太叫我伤心了吗?燕士,你说,你说,叫我怎么样地做人呢?”夏霞愈说愈伤心,她猛可地又把逢春脖子抱住了,脸偎在他的肩头上,又哭泣不停。
逢春听她还是一味地把自己当作燕士,便忍不住笑起来,低低说道:“姑娘,你认错人了,我可并不是燕士,我乃是杨逢春呀!”
夏霞怎么肯信,还把身子扭捏了一下,表示怨恨的意思,说道:“什么羊逢春马逢春,你不必假造名姓,我并不是瞎了眼珠,难道会不认识你吗?虽然我也明白自己和你的交情并不深厚,但我女孩的肉身是完全被你赤裸裸地瞧见过了,我就非你不嫁。你即使把我整个忘记,我也情愿为你终身一辈子的!”
逢春听她又絮絮地说出了这许多的话,心中虽然是感到十分可笑,但却觉得那位姑娘倒也实在是个多情的人,便把她脸又捧起来,噗地一笑,说道:“姑娘,你且抬起头来仔细瞧瞧我,我到底是不是韦燕士啦?”
夏霞被他抬着粉颊,两人明眸就瞧了一个正着。因为夏霞和燕士的相遇一共也只不过两次,一次是在黑夜,而且室中灯光又特别地暗淡;一次虽在白昼,但两人还没有谈上几句话,燕士就被小冬绑架了去。所以在夏霞的脑海里,对于燕士脸蛋的印象,实在并不十分清楚。今听逢春这样说,她细细地把逢春脸凝望了良久,说也有趣,她自己也有些糊涂起来,这少年到底是不是韦燕士?
逢春被她这一阵子呆瞧,心里也奇怪起来,暗想:我和燕士的脸虽然酷肖,但她既然是燕士的爱人,两人的交谊当然不错,换句话说,他们友谊的时间至少在半年一年以上的。在一时之间,把我认作了燕士,也许这是可能的事。不过她现在瞧了我这许多的时候,还不能肯定我是不是燕士,这岂不是笑话呢?遂又笑道:“姑娘未免太糊涂一些了,怎么连自己心爱的人也瞧不清楚了吗?我没骗你,我乃是真正的杨逢春。不过韦燕士这个人我也认识他的,你且告诉我,他怎么会负心了你?”
夏霞听他这样说,一时凝眸含颦地沉吟了一会儿,她似乎还有些信不过他。忽然她有了一个主意,立刻把逢春的左手拉起来一瞧,果然并没有纱布包扎着。但她还以为是三天的隔别,也许他的枪伤是痊愈了。所以她又把逢春的手翻来覆去地瞧了好久,却连一些的伤痕也没有。一时她有些奇怪了,芳心别别地一跳,两颊立刻便热辣辣地红起来。
逢春对于夏霞这一种举动,真是又奇怪又好笑,忍不住问道:“你还不相信吗?把我的手瞧什么?难道我的手有什么花朵不成?”
夏霞这才明白是认错了人,她心中这一羞涩,立刻放脱了他的手,身子便猛可站起来,惊讶地问道:“你……你真的不是韦燕士吗?”逢春见她满面娇红,仿佛万分羞涩的意态,这才知道她已明白错认了人,忍不住哧哧地笑道:“姑娘,你这人真有趣极了,怎么把自己的爱人也会认错了?不过这也难怪了你,我和燕士的脸实在太像了。姑娘,我告诉你,燕士和我的分别是有一点的,我的眉角旁有一颗黑痣,他是并没有的,你快认认清楚,那么以后才不会发生错认的趣事了。”逢春说着,还把手指到自己的右眉角旁去给她瞧。
夏霞看他半认真半取笑地说着,一时想着搂抱他的情形,真羞涩得无地自容,最好此刻有一个地洞的话,她便立刻会钻了下去的,因为听他说眉尖旁有一粒黑痣,遂把俏眼随着他手指的地方偷瞧了过去,果然有一颗黑痣,隐现在他眉尖的旁边。这时候夏霞心中的难为情,真非作者一支秃笔能形容其万一的了。一个美丽的姑娘,错认了她自己的情人,这在无论哪个青年的心中都会感到十分有趣和甜蜜。何况逢春知道那个姑娘还是自己要好同学的情人,所以他倒要把这件事来明白一个详细,遂伸手把椅子的一端拍了一拍,望着夏霞不胜娇羞的脸,笑道:“姑娘,你请坐下来,我也许可以给你知道一些关于燕士的事情。”
夏霞听他这样说,因为见他实在很像燕士,遂羞人答答地在他的身旁又坐了下来。可是这回她却坐在离逢春身子有五寸远的椅子上,无限娇媚地向他一笑,说道:“杨先生,请你恕我冒昧,我实在觉得很不好意思……”她说到这里,低下头,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逢春笑道:“这倒没有关系,姑娘贵姓?和燕士不知是什么关系?”
夏霞这就又抬起粉脸,绕过媚意的俏眼,向他瞟了一下,说道:“我姓夏名霞,和燕士是……”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暗想:这叫我说什么关系呢?因此脸又热辣辣地发烧起来。逢春见她这个模样,心里不免感到了可爱,笑道:“你怕难为情,那么就别说下去了。我觉得奇怪,燕士既然和你是十分亲爱,他怎么又会忘记你?你说燕士他又爱上了你的表姐,你表姐究竟是姓什么叫什么的?她如何会夺你的爱人呢?夏小姐,你能不能详细地告诉我吗?”
夏霞听他这样问,迟疑一会儿,方才低声说道:“杨先生,我先问你,燕士你到底可真的认识吗?”
逢春知道她生恐我骗她,遂很正经地说道:“夏小姐,你放心,我绝不是个浮滑的青年,你不信,我可以说证据给你听。韦燕士他是二十二岁了,清华大学毕业的,家里有爸爸和妹妹两个人,你听我说的可是?我和他是自小的同学呢,难道还有个不认识的吗?”
夏霞听他这样说,忽然乌圆的眸珠一转,心里立刻有了一个感觉,便秋波脉脉地凝望着他的脸,急急地问道:“杨先生,那么你是不是也二十二岁?和燕士同校毕业的吗?家里可也有一个妹子?”
逢春见她十分惊异地问出了这三句话,一时也奇怪得了不得,定住了眼珠,反问道:“咦,你怎么知道得这样详细?”
夏霞听了这话,心里已有七分明白,不过她还疑惑着,遂又急急问道:“杨先生,我问你一句话,你别害怕,不用隐瞒,要老实地告诉我。”
逢春听到这里,一颗心忐忑地倒是乱跳着,但他竭力镇静了态度,脸不改色地说道:“你只管问,凭我所知道的,我终可以告诉你。”
夏霞于是又挨近了一些身子,还把明眸向四下望了一眼,见并没有什么人走过来,方才凑过头去低声问道:“杨先生,三天前的夜里,你是不是被人捉到军部里去过的?”逢春听她问出这个话来,脸也不免变了颜色,倒是顿住了。夏霞见他惊慌的神情,也就理会了他的意思,便又微笑说道:“杨先生,你别害怕,我假使有什么歹意的话,何必和你说得这样轻呢?你放心,只管大胆地告诉我。因为其中有一件非常要紧而错误的事情,恐怕和你也有连带关系的。”
逢春听她这样说,一时真弄得莫名其妙,不过瞧她的意态,显然是并无恶意,遂在她粉脸上逗了那一瞥猜疑的目光,蹙了眉尖,也问道:“夏小姐,你这话说得使我太不明白了。你不是为了燕士的负心,所以你心中感到怨恨吗?对于我这个姓杨的又有什么关系?”
夏霞听他兀是不肯实说,一颗芳心真是十分焦急。忽然她有个主意,便瞟他一眼,又问道:“我爽爽快快地问你一句话吧,你和田小冬可不是订过嫁娶的盟约?”
逢春听了这句话,更加奇怪得目定口呆,说道:“夏小姐和田小姐是个什么关系?”
夏霞见他守口如瓶,这样地仔细,真是又急又恨,遂说道:“田小冬就是我的表姐啦!你那天夜里是不是被小冬放出的?”
逢春听了这话,猛可想起夏霞说的燕士又爱上了她的表姐,一时心里也焦急起来,暗想:果然和我也有连带关系的。遂忙说道:“不错,田小冬和我有婚约的,但她……她……怎么也会去爱上燕士呢?”
夏霞听他说出这话,觉得这一件神秘的稀奇事情,立刻就可以明白了,不过她忽然想着小冬已和燕士结过婚的话,芳心这一焦急,她便把两颊涨得绯红,顿时柳眉紧锁,杏眼微睁,恨恨地伸手打了他一下肩胛,满面娇嗔地责骂他道:“你这人真是个该死的东西!你既然名叫杨逢春,为什么在我表姐面前要冒名韦燕士呢?这你算什么意思?不是明明地来拆散我和燕士这一头美满的姻缘吗?”夏霞愈说愈气,她那柔和的明眸里几乎要冒出火星来。
逢春见她这样盛怒的样子,同时听了她这个话,到此方才猛可地理会过来了,不禁“啊哟”了一声,暗想:我这人太糊涂了,当初我以为自己必死,冒名韦燕士,原有一层深刻的意思。不过在小冬既放了我之后,理应和她说明才对,谁知心慌意乱的,竟把这个冒名的事情压根都忘记了,那可怎么是好?遂也急急地说道:“夏小姐,你且别发怒,事情终会有明白的时候。我先问你,燕士难道在那夜也被捕了吗?”
夏霞听他倒说得安闲,便恨恨地啐他一口,淌泪说道:“还说哩!现在明白又有什么用?你不知道吗?小冬和燕士他们已经结了婚啦!”
逢春这就也急得跳起来了,“哟”了一声,说道:“什么?已结过婚了?统共也不过三天的日子,哪里有这么快吗?”
夏霞瞅他一眼,说道:“我骗你干吗?谁不晓得小冬这妮子是多么武断,说干就干,肯放得过人吗?”
逢春道:“纵然小冬认错了人,那么燕士可也有嘴哟,难道不可以辩白吗?”
夏霞听他这样说,更娇嗔满面,怒道:“你还怪燕士吗?假使你不冒名的话,小冬如何会把真燕士当作假燕士呢?小冬问燕士的年龄并何校毕业,偏偏你俩固然是同庚,而且又是同学。燕士虽然不承认,小冬肯放得过他吗?你也该明白小冬是个军部的秘书长,又是田将军的女儿,她是多么有势力。燕士在她权威之下,你叫他不答应,他还有什么办法的吗?唉,这真是可恨极了!杨先生,我倒要问你一个明白,你既然被捉,为什么要冒名韦燕士?可不是存着不良的心肠吗?”
逢春听她这样说,一时想起小冬那夜握枪相逼的情形,也觉得小冬是个很有武断的姑娘,夏霞所说的话,真是一些不错。猜想过去,燕士的答应和她结婚,也不是用强迫的手段吗?不过仔细想来,事情虽然是误会的,但也可见田小冬是那样真心地爱我,只可惜是弄错了人罢了。逢春正在叹息,忽然又听夏霞说自己冒名是存着不良的心,这就又急得涨红了脸,便仍旧在椅子上坐下了,明眸望着她带雨梨花似的粉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夏小姐,请你原谅我所以冒名的苦衷,我可以告诉你一个详细。我和燕士的感情仿佛同胞手足,他的确是革命军部下工作的,不过我倒并不是对于政治有关系的人。那天晚上,我在燕士家里吃饭,忽听枪声四起,不一会儿,见燕士受伤逃来,谓机关破获,街上正在大肆搜抄,所以他逃进家里来躲一躲。不料我们正在惊慌之间,外面有卫兵叩门而入,前来搜查乱党。所以我和燕士的妹子急叫他从屋顶逃出,而我却被卫兵捕去。我因为反正自知必死,假使他们捉人有名单的话,所以我冒认燕士,原意是代他牺牲,那么燕士便从此不会再遭他们的捕获了。夏小姐,你想,当初我不是一片好心吗?但哪里晓得我这人会被小冬爱上了,她便把我提到房中,要我答应她的婚姻,便情愿放我出险。我不瞒夏小姐说,我实在是爱上了燕士的妹妹燕琴,所以绝对地不肯答应。后来经不住田小姐的劝说,一个人性命终要的,因此我在万不得已的情形下终于答应了她。不过我这人太糊涂了,在答应婚姻之后,照理是该把真姓名告诉了她,但是我竟忘记了,唉……这……这可如何是好呢?”
夏霞听了他这一篇话,方才明白他和燕士竟是个生死之交,一时对于他的人格,也不免肃然起敬。同时觉得表姐倒也不能怪她无理夺爱,因为昨天她和我所说的话也都是实在情形。千错万错的也都是逢春冒名的错,但是小冬和燕士生米已煮成了熟饭,这难道还有什么挽救的办法吗?夏霞这样想着,那满眶的眼泪忍不住如雨一般地落下来。逢春见她这样悲伤,心头虽然也很难受,但对于燕士如何会被小冬瞧见的事情,却仍茫无头绪,遂又急急问道:“燕士既然逃出了,他如何又会被小冬捉获了呢?夏小姐,这事情你也得告诉我一个详细。”
夏霞听了,遂也从实地把燕士如何逃入自己房中,又如何订互不相负的誓约,并约在次日公园相晤,被表姐误会架往西山别墅成亲的话,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一遍。说完了后,又眼泪鼻涕地哭道:“现在事情已到这个地步,推其原因,都是你的不好。今天我既遇到了你,那你就跟我一块儿去见小冬,把这件错误的事情弄明白了。我只要燕士仍旧归还我,那我就什么都不管。”
逢春听她告诉后,方知她是为了救燕士而认识的,此刻又听她要和自己去见小冬,这就大吃了一惊,暗想:那事情可糟糕透了。便急得两颊绯红道:“夏小姐,你是一个明白的人,虽然事情的错误原是为了我冒名而起的,不过我之所以冒名,完全是为了一片真挚的友爱。假使我那时候果真为燕士而牺牲了性命,夏小姐是否赞扬我?还是痛恨我?”
逢春这两句话,倒是把夏霞问住了,不禁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逢春见她回答不出,便又接着说道:“所以我说最有缺点的人是小冬,第二是燕士。小冬纵然恨燕士不该去爱上了你,但也没有这样性急地就结婚了。燕士既然和夏小姐有着互不相负的盟约,他又如何能够可以轻易地答应小冬?夏小姐,你仔细想想,这话可对吗?”
不料夏霞听了,却立刻反对着说道:“你怪小冬太性急,那你简直是个没有良心的人。在小冬的心里,她把燕士这个人完全当作了你,生恐你要不爱她、负心她,所以她急急地一定要和你先结了婚,使你和她的身子变成了一个。她既把处女都交给了你,那么你还能负心她吗?所以我在未明白这事的真相以前,我是非常痛恨表姐。但我已明白了之后,我却又和她表示万分的同情,一个女孩家其所以出此下策,也无非是一片痴心罢了。可怜小冬是多么爱你,你不给予以同情,还要责怪她,那你还能算是个人吗?至于燕士的答应小冬,我却也认为情有可原,我猜想燕士当初一定不答应的。不过他愈不答应,这是更给小冬疑心他要负自己的误会,所以小冬的手段一定软硬兼施,说不定这妮子会拿枪来威逼他。真如你所说,一个人的性命终要的。你既然会答应她,那么燕士难道就不该答应她了吗?所以照我的意思,说来说去,最大缺点的人还是你自己,你想想到底是不是?”
夏霞这一大篇的话也是把逢春问住了,红了两颊,呆了一呆,但立刻又辩解道:“夏小姐,我之所以答应小冬,因为是并没有和人订过盟约。但燕士既和你有互不相负之誓,岂能够再和小冬结婚吗?”
夏霞听了,乌圆的眸珠一转,把手背去擦了一下眼皮,说道:“不过我心中能够原谅他的苦衷,所以你只管和我一块儿去见小冬,我们四个人不是又可以成为原有的两对美满姻缘吗?”
夏霞说着话,便去拉了他手,要他站起来。逢春听了她这几句话,心中一急,这就急出满头大汗,绯红了两颊,赖着屁股不肯站起,急道:“这……这……如何可以呢?他们不是已做过夫妻了吗?”
夏霞鼓着两腮,雪白的牙齿微咬着殷红的嘴唇皮子,听他这样说,便“呸”了一声,秋波恨恨地逗给他一个白眼,说道:“哼!你这是什么话?我既能够原谅燕士的苦衷,你难道就不能够原谅小冬的苦衷吗?小冬虽然已被燕士做过了妻子,但她的心灵中是只有你一个人。当她和燕士新婚初夜的时候,燕士只不过代你做个肉身罢了。我相信小冬的精神上、灵魂上还完全是爱着你,你岂能够因了她并非完璧而遗弃她了吗?我告诉你,小冬还是你的妻子,她并没有一些错处,她也并没有一些罪恶。她是纯洁的,她是可爱的,你不能负她,你应该仍旧履行你们的盟约,你得跟我一块儿到表姐处去说明了,那么燕士的人他依然是属于我的所有。”夏霞怒气冲冲地又说出了这一篇理由,一定要逢春仍旧娶小冬做妻子。同时她把逢春的手拉得更有力一些,叫他站起身子一块儿走。
逢春虽然觉得夏霞的话未免近乎有些荒乎其唐,但未始没有相当的理由。小冬的确是太爱我了,她所以肯把处女交给了我,就是来换我一颗爱她的心。可惜她是弄错了人,把燕士当作了我。唉,这真是一件遗憾的事情虽然在特殊的情形之下,对于女子的贞操问题,是不应该有严格的考究,不过我生平是个守身如玉的青年,绝对不赞成犯二色的人。现在要把已做过人家妻子的姑娘来做自己的妻子,这当然是使自己心有未甘的一件事情;就是以田小冬那样身份的姑娘而说,她也未必希望把一个女孩家清白的身子,去嫁给两个男子的。逢春这样想着,他便用了一些气力,欲反而把夏霞的身子拉了过来,说道:“夏小姐,你且不要性急,坐下来我再和你说几句话。”
夏霞想不到自己费了许多气力,却一些拉他不动,谁知他轻轻一拉,自己身子就被他拖了过去,一时站脚不住,几乎倒向他的怀里去,不免红晕了两颊,就在他身旁坐下了,秋波逗给他一个娇嗔,恨恨地说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的吗?那么你就说吧!”
逢春见她兀是薄怒含嗔的神情,这是更增加她妩媚的意态,便笑道:“夏小姐,你这话虽然说得不错,不过田小冬她也是学校中人,当然也明白一女不事二夫的话,虽然现在的时代不同了,但廉耻两字绝不会变更的。所以我想田小姐恐怕也未必会喜欢这样子,倒不如索性将错就错地给他们成功了一对好吗?”
夏霞听了这话,以为他放着和尚面前骂贼秃,一时气愤得柳眉倒竖,啐他一口,说道:“是不是你骂我不知廉耻?其实对于你们的事情我原不管账的,我完全是为了我自己的终身问题着想。小冬所以把我的燕士夺了去,这就是你冒名的罪恶。你倒说得好容易的,给他们索性成功一对?那么你把我这人将怎样安排?我现在什么都不管,只要你给我向小冬去声明一声,把燕士归还了我,对于你们的结合不结合,这可不干我的事。”
逢春听她这样说,一时倒愕住了一会儿,暗想:这事情可怎么办?不免把两手搓了一搓,凝望着夏霞的粉脸,说道:“你何必这样专心地爱燕士?难道除了燕士之外,就再没有别个好的青年了吗?燕士既然会答应小冬结婚,可见他也未必真心地爱你。”
逢春所以这样地和夏霞说,他就是希望夏霞能够不要把自己拉到小冬那里去;但是听到夏霞的耳里,她却是引起了误会,以为逢春这两句话至少是含有些神秘的意思,一时芳心不免忐忑了一下,低了头,暗自想道:本来逢春和小冬、我和燕士原是两对美满的姻缘,现在小冬硬生生地把燕士夺了去,就是再可以换回来的话,逢春当然也不再情愿和小冬结合。我虽然和燕士再可以结婚,但到底也有些遗憾。听逢春这两句话,莫非他愿意和我俩成功一对吗?假使他果然有这样的意思,那倒也未始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像逢春这样俊美的少年,实在可说是燕士第二,我能嫁逢春,也不是等于嫁燕士一样吗?不过这样羞人答答的事情,叫我一个女孩家怎好意思先开口呢?夏霞心中既然有了这一个存心,她当然感到万分难为情,两颊就热辣辣地红起来。
逢春见她听了自己的话,垂了粉颊并不作答,好像在想什么心事般的,遂又说道:“夏小姐,我想燕士和小冬既然已成夫妇了,那么我们又何苦一定要拆开他们?像夏小姐这样才貌兼备的姑娘,要再配一个如意郎君,那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所以我的意思,你就别和他们办交涉去了,不知你肯答应吗?”
夏霞听他这样说,芳心不免荡漾了一下,慢慢地抬起螓首,在淡淡的春阳光芒下绕过无限媚意的俏眼,向逢春的脸上逗了那一瞥多情的目光,嫣然地笑道:“杨先生,你这个话说得有趣,像我夏霞那样才貌丑陋的女子,要再找个像燕士那么勇敢俊美的少年,恐怕是很不容易。我想除非你杨先生给我介绍一个吧。”说到这里,很羞涩地一笑,却又盈盈地瞟了他一眼。
逢春再也想不到她会和自己说出这一句话,一时倒望着她愕住了一会儿,窥测她娇羞的意态,似乎她末一句话是含有神秘的意思,心中也不觉荡漾了一下。但是他脑海里立刻有一个感觉,自己第一次答应小冬的婚事,实在是出于万不得已的,因为我的良心,终感到很对不住燕琴,这真是老天可怜我的,所以小冬会把燕士错认了我,那么使我不是仍旧和燕琴有结合的希望了吗?现在我和夏小姐若再发生爱情,这不是明明地在自寻烦恼吗?逢春心中这样一想,他便假装木人似的呆了一呆,望着夏霞又笑道:“夏小姐,你这话真太客气了,像你这样美丽的姑娘再说是丑陋的,那么丑陋的姑娘不是更多了吗?至于你要我介绍一个勇敢而俊美的少年做朋友,这我一定可以答应你的。因为我的同学大都和燕士一样俊美的。”
夏霞听他并不表示一些意思,芳心好生怨恨,暗想:我和你说的话是再明显也没有了,不料你这人好呆笨,难道一些也不懂我的意思吗?假使要我再说得明白一些,这我一个女孩家到底太不好意思了。夏霞心中正在猜想逢春所以不表示意思,还是真的不敢冒昧呢?抑是故意装作含糊来刁难我?谁知逢春却站起来,说道:“夏小姐,我还有一些事,要先走一步了,对不起,我们改天再见吧。”
夏霞突然听他要走了,这才理会他是假意敷衍,其实原明白自己的意思,不过有些奇怪,像我这样的姑娘,哪一处长得不好,他要不爱我?就在这个疑问之后,她猛可理会了。因为刚才他自己也告诉过我,说所以答应小冬婚事也是万不得已的事,他最心爱的人还是燕士的妹子燕琴。夏霞既明白了后,她一颗芳心真有说不出的怨恨和羞惭,一时也管不得许多,伸手立刻把逢春拉住了,说道:“慢着,你且坐下,我还有许多话要跟你说。”
逢春是个多么聪明的人,他所以要走了,还不是为了避免她的缠绕吗?不料她竟拉住了自己,一时觉得走又不好,不走又不好,那可为难极了,眸珠一转,忽然计上心来,笑道:“夏小姐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我想改天再谈吧。这儿我可以给你留个地址,因为今天我实在还有些要紧事。”
夏霞虽不知他是否真有要紧事,不过猜想起来,终是虚构的成分多,心中由怨恨不免变成恼怒起来,柳眉倒竖,杏眼向他一瞪,娇叱道:“你不要推三阻四地骗我,快给我坐下,我只和你说几句话,就准定给你干要紧事去!”
逢春被她动了怒,心中不知怎的也会害怕起来,只好又在她身旁坐下,对她赔了笑脸,说道:“夏小姐,你切勿误会,我真的有要紧事情在四点钟的时候。现在三点三刻,我就和你再谈一刻钟的话。”说着,还把手腕伸到夏霞面前,给她瞧表上的时间。
夏霞却并不作答,冷笑了一声,说道:“杨先生,我老实地和你说一句话,一个年轻人不能太无人道。我和燕士原是一对美满姻缘,现在小冬给我拆散了,换句话说,就是你杨先生给我们打开的。杨先生没有小冬做妻子,反正还有一个燕琴小姐在着。不过你也该为我终身着想,叫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燕士来哩?今天我不遇到你也罢了,既遇到了你,这个问题就得你给我解决,不然,我就死在你的面前。”
逢春听她说到这里,见她眼泪盈眶地似乎欲掉下来的神气,一时真急得满头大汗,说道:“这……这……我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呢?你不能向我交涉,你应该向小冬去交涉呀!”
夏霞见他这样无情,把要淌下来的眼泪又收住了,哼了一声,鼓着小腮子,怒气冲冲地说道:“你把干系都脱尽了,天下没有这样容易的事情。我现在给你两条路,任你走哪一条。第一,我和你一块儿到小冬那里去说明,把燕士仍旧归还我。第二,你假使不肯去说明,那么我就代小冬的地位,依然履行你俩所定的盟约。你说,你到底喜欢走哪一条路?”逢春见夏霞手紧紧捉住了自己,微侧了粉脸,把两眼又盯住着自己,要自己回答她一句话。心中这一焦急,把两颊便涨得绯红,望着夏霞的娇容,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夏霞见他不答,真是又羞又恨,便说道:“逢春,我告诉你,我这个意思,你绝不能怪我无耻。燕士既代了你的地位,我当然便代了小冬的地位,这是一个很充足的理由,你岂能不答应?你若不答应和我结婚,那你就是不答应和小冬结婚,换句话说,你就是遗弃我。遗弃这是法律所不允许的,你难道要犯罪吗?”
夏霞这种近乎滑稽的理由倒也说得十分充足,把个逢春竟说得无话可答。良久,方说出一句道:“她是她,你是你,这怎么可以呢?”
夏霞见他兀是不答应,一时觉得女孩家在一个年轻男子面前有这一种要求,实在已是很失了姑娘的身份,现在被他一口拒绝,这叫我怎能丢得下脸呢?因此心里悲酸已极,猛可投入逢春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得很伤心道:“逢春,你害了我!你害了我的终身!我不要再做什么人,我就死在你的面前好了!”
逢春被她这么一来,真也弄得啼笑皆非,暗想:像你这么一个美丽的姑娘,照理我是很喜欢答应你。不过我既一错在前,岂可以再错在后?以前的答应小冬,这我在燕琴那里还可以说一句情有可原;这次我若答应夏霞,那我真太对不住燕琴了。逢春既然这样想着,所以夏霞无论哭得怎样伤心,他除了可怜她的痴心外,却再也不肯答应和她结婚。
不过公园是一个公众游玩的场所,他们两人这样地一哭闹,不免有许多游客来注意。逢春这一焦急,真是非同小可,急忙扶起她身子,柔声说道:“夏小姐,你快别哭,这是公园里呀!被人家瞧见了,那可不是笑话吗?”夏霞抬头向四下一望,果然有许多游人在停步注意,这就慌忙收束泪痕,不免也羞得两颊绯红。逢春因为游人们并不走开,而且还在窃窃私议,因此拉了她手,站起身子,说道:“夏小姐,我们到外面去谈吧。”夏霞也觉得再不好意思让人家注意下去,于是点头答应。逢春便夹了书本,和夏霞一同步出了中山公园。
两人出了公园,夏霞道:“我们且到万家春馆子里去吃一些点心,你不能拒绝。”逢春因为她已声明在先,叫自己开口不得,只好含笑答应。于是坐车到万家春,两人携手登楼,侍者招待入座。夏霞点了虾仁水饺、鸡肉大包等点心,然后又向逢春说道:“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逢春握了茶壶,先向她杯中倒了一杯,望着她粉脸笑道:“你且别性急,我好好和你谈一谈。”说着,便自己也倒了一杯,很安闲地喝了一口。因为见夏霞兀是呆望自己,便笑道:“夏小姐,你话也说得许多,你快喝杯茶。”
夏霞听他这话,倒又像很多情,不过瞧他态度,似乎在想什么计划,因又急急地道:“逢春,我不渴,你既然好好要和我谈一谈,那么你就快谈啊!”
逢春见她性急到这份模样,不免扑哧地一笑,说道:“像夏小姐那样的人,我实在也很爱你。”
夏霞听这话,两颊一红,不禁嫣然一笑,但立刻又娇嗔道:“我不要你说那种虚伪的话,你到底愿不愿意答应我的要求呢?你说,你快说!”
逢春笑了一笑,瞧着她那种娇媚的神情,心里倒也荡漾了一下,遂很正经地说道:“夏小姐,我认为结婚是人生最最重大的一件事。对象的选择,必须有个郑重的考虑,并深刻的认识,那么才有幸福的家庭。假使盲从的爱情,那实在很不合理,所以你叫我立刻答应你,这我如何能够答应得下?至于我的答应小冬,燕士的答应你,这是因为我俩得你们的相救之恩,所以这个又作别论。就是小冬的强迫燕士结婚,也是小冬的误会所致。说到我和夏小姐,既无一些交情,又没一些误会,那么你怎可以强迫要我答应?这个我觉得不近人情。但是话得说回来,夏小姐所以要嫁给我,也因为我和燕士的脸、年龄都相同,这一半是你的痴心,一半是你的多情,我既不是木石,我怎能不动心?不过和你完全是萍水之交,一切还都是茫然。若贸然和夏小姐订了婚约,我固然不知道你是否是我理想中的妻子,就是你也不知道我到底可是你理想中的丈夫。所以我的意思,结婚的事情且慢谈,我们先结个朋友,假使果然情意相投的话,我们再谈婚约的事情也不迟,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夏霞听他说出这一篇的话,觉得也很有道理,不过他是爱上了燕琴的人,这话也许是缓兵之计,因此也说道:“你这个意思假使真心的话,我当然也很赞成,但我所怕的,你也许是假意敷衍,因为我知道你是很心爱燕琴的。”
逢春听她这样说,觉得夏小姐真的也痴心得可怜,遂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虽然爱燕琴,但我也不忍不爱你。假使你信不过我,我可以和你立一个约,就是在三年之内,我绝不和任何一个女子结婚。那么我们有了三年的认识,不是终也可以知道彼此是否有结婚的可能,你说对不?”
夏霞听他这样说,一颗芳心倒也甚为感动,不免淌泪说道:“你这话是否真心?假使骗我,那你怎么样?”
逢春因为她淌泪,一时被情感所冲动,遂忘其所以地把那根象骨筷拿来,一折为二,说道:“我假使骗你,我就和这筷子一样。”夏霞见他这样子,索性把眼泪更淌了下来。逢春既把筷子折断了,倒又懊悔起来,不过事既如此,我就三年内守约是了,于是反劝慰她说道:“夏小姐,你别伤心,现在你终信得过我了,我写给你两个住址,你以后要找我,就请常来玩玩好了。不过我在家的日子很少,所以你还是到我校中来比较好。”一面说着,一面撕了一页日记簿,取出自来水笔,写了两个地址,交给夏霞。夏霞听他这样安慰,芳心这才相信了,便把纸藏入袋内,明眸脉脉地凝望着他,表示很感谢的意思。
两人从万家春馆子吃毕点心走出,时已入夜,于是彼此握手分别。逢春回到家里,见母亲躺在床上,经妹妹告诉,方知母亲有些寒热,一时不免又愁上眉梢。玉春见哥哥忧形于色,便悄悄地说道:“哥哥,您别发愁,母亲这病不要紧的。我告诉你,琴姐来过了,她说当你被捕那夜,她哭了整整一夜,几乎不愿再活下去。后来她一听哥哥已脱险,她又喜欢得什么似的回家去了。”
逢春听了这话便拉了玉春的手到窗旁,也低低地说道:“妹妹,你可曾把田小姐的事情告诉过燕琴吗?”
玉春乌圆的眸珠一转,摇了摇头,抿嘴笑道:“母亲和我都没有告诉她,我想着琴姐假使得了这个消息,她心里真不知要伤心得怎么样哩,唉!”玉春说到末了,似乎很悲哀地还叹了一口气。
逢春听妹妹说没有告诉,心里真是十分喜欢,便悄声笑道:“妹妹,你不用代琴姐伤心,现在我和她又有结合的希望了。”
玉春听了,好生不解,便凝眸含颦地问道:“哥哥,你这是什么话?你不是说已经答应田小姐的婚事了吗?”逢春很欣慰地笑了一笑,便把自己遇见夏霞的事情,向妹妹低低告诉了一遍。玉春掀着笑窝,哧地一笑,说道:“天下哪有这种有趣的事情吗?不过夏小姐要缠绕着你,那你不是又要左右为难死了吗?”
逢春沉吟了一会儿,笑道:“我想这且别管她,反正我没答应夏小姐的婚事,那么将来终有个解决的办法。”
兄妹俩说了一会儿,杨老太也醒来了。她见儿子回来,似乎很安慰,问学校里可放春假了吗。逢春坐到床边,说道:“学校是今天放春假的,母亲怎么会病了?”
杨老太道:“没关系,明天就好了。黄妈呢?她晚饭做得怎么样了?玉儿到院子里去瞧瞧她,也许你们都饿了吧?”
玉春道:“黄妈正在烧菜,一会儿就舒齐了。妈妈,我告诉你,田小姐被韦大哥做妻子了呢,你想有趣不有趣?”杨老太听了,也不明白,忙问这话怎样讲,玉春这就絮絮地照着逢春说的再告诉了母亲一遍。杨老太听了这情景,也不禁好笑起来。一会儿,黄妈把饭菜端上。兄妹两人便坐下吃饭,杨老太只喝了一口稀粥。
一宿无话,到了次日,逢春原想今天去望燕琴,不料母亲的热势很盛,一时不敢离开床边,意欲请个大夫瞧瞧,无奈杨老太肉疼金钱,所以不要瞧,幸喜第二天热度倒又退去了。这日下午,逢春见母亲睡着了,妹妹坐在桌边温习功课,于是叮嘱她好生侍候,他便抽空到燕琴家里去。门役阿三告诉道:“杨少爷,你来得正好,快快进去瞧瞧我的老爷,比你早一步,那个姓黄的卫队长又来了呢!啊哟!不过你也不能进去,他不是认识你的吗?”
逢春一听姓黄的卫兵到这儿来,猛可想着他莫非在转燕琴的念头吗?一时也管不得许多危险,说声“不要紧”他身子便飞样地奔了进去。不料到了室内,却是静悄悄地一无人声,正在奇怪,仆妇朱妈急急从楼上奔下,脸无人色,一见逢春,便忙叫道:“杨少爷!你快到楼上去救我老爷的性命,那个大兵要用枪杀死我的老爷了呢!”
逢春一听这话,也不问她详细,就直奔楼上。既到了楼上,他却又放轻了步伐,悄悄地移到柏村的房门口,只听有人大骂道:“好大胆的老东西!你敢欺骗我吗?我若不结果你,怎消我心头之恨?”
逢春听了这话,心如小鹿乱撞,跨步入室,只见柏村躺在床上,黄强握着手枪,背着自己站在床边,对准了柏村预备开枪的神气。柏村脸似死灰,颤抖着道:“我是有病的人……”柏村话还未完,逢春就奔到黄强的身后,将他一把抱住,同时把手捏着黄强那只握枪的手腕狠命地向下掀去,只听砰砰两声,那枪弹早已由楼板直穿到楼下而去,齐巧落在朱妈的身旁。朱妈心里这一吃惊,吓得魂不附体,她的身子便跌到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