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露茜在见到了诸葛雄的时候,当初还有些不能肯定就是他,因为在医院里看见的时候,他满头包扎了纱布,此刻去了纱布,真如志坚所说完全是个挺俊美的少年了。及至诸葛雄先开口招呼了她,她才相信这少年一定是诸葛雄了。当下向他妩媚地一笑,低低地说道:
“你是诸葛先生吗?我几乎不认识了。”
“怎么?才分别了三天呀!”
诸葛雄不知道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倒是怔了一怔,遂笑嘻嘻地回答。郎露茜明白他是误会了自己这句话的用意,遂连忙解释道:
“不是这个意思,因为你在医院里是满头包扎了纱布的缘故。”
“哦!你说的是为了这个,但我终认得了你的。郎小姐,你一个人在公园散步吗?”
“你瞧我身边还有别的男朋友吗?”
郎露茜认为他这句话有些明知故问的,这就用了怪俏皮的口吻回答他。诸葛雄暗想:这姑娘说话倒是刁得可爱,遂也笑道:
“既然你没有男朋友在身边,那么我和你在一块儿随便谈谈,大概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吧?”
“只怕被一个人看见了,事情就要弄僵。”
“你说的是谁?”
“还有什么人?当然是你的表妹,李小姐。”
郎露茜俏眼儿向他一瞟,却忍不住抿嘴儿笑起来了。诸葛雄红了脸,心头倒是别别地一阵乱跳,暗想:她这句话不是明明地也在跟我闹着醋劲儿吗?想不到女孩儿家都惯会这一套。一时反觉有些甜蜜的滋味,遂故作莫名其妙的神情,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在一起谈话,就是表妹看见了,和她又有什么相干呢?”
“她……不会跟你吃醋的吗?”
郎露茜虽然是说了出来,但到底觉得十分难为情,尤其在一个并不十分知己的男朋友面前,那似乎更失了自己女孩儿家的身份,所以粉脸像涂上了一层胭脂那么的娇红,她忍不住赧赧然地低下头来。诸葛雄是感到说不出的有趣和得意,因为她在猜测玉梅会跟我吃醋,换句话说,她自己也在和我吃醋。为什么要吃醋呢?那不用说,她当然也是为了爱我的缘故。诸葛雄觉得自己的幸福,遂笑了一笑,说道:
“她凭什么资格跟我吃醋呢?因为她不过是我的表妹而已,难道有表妹的人,连外面交一个女朋友都要受着束缚吗?我想世界上不会有这一种道理的吧!”
“我原是跟你说着玩的,现在我们且不谈这些吧!”
诸葛雄这样地一表白,露茜心中也就越想越不好意思起来,她摇了摇头,遂打岔着回答。诸葛雄向四周望了一眼,见没有一张空的椅子,遂转出一个念头来,说道:
“郎小姐,我请你到水上饭店吃饭,你能赏光吗?”
“我心领了,谢谢,下次叨扰你吧!今天我要早些回家的。”
郎露茜虽然很愿意跟他一同去吃饭,但表面上却不得不这样地推辞,以显姑娘的身份。诸葛雄在没有完全绝望之前,他当然还是再三地邀请,说道:
“郎小姐,你别客气,今天这样凑巧的机会是很难得的,你若一定不肯赏光,那你就是瞧不起我了。”
“可是,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诸葛雄这样一说,露茜有些左右为难起来,雪白的牙齿微咬着她薄薄的两片嘴唇,低低地回答,显然有些难以委决。诸葛雄知道她已经有了答应的意思,遂接着又说道:
“这没有什么关系,郎小姐,那么请吧!”
郎露茜见他说着话,还把手一摆,表示很有礼貌请自己走路的样子,一时也不再闹什么客气了,遂点了点头,两人一同步出了外滩公园的大门。水上饭店就在公园的隔壁,走不了二三十步路,就可以到达。这饭店屋子好像是一只船浮在黄浦江面上,风浪大的时候,整个屋子会微微地波动。在仲夏的季节,水上饭店的生意很好,因为食客都贪图里面风凉,窗子打开,又可以看到黄浦江的景色,这里面用不到装电风扇,因为江风拂拂,比这人造的电风扇更加凉快而爽朗。诸葛雄和露茜拣了一个靠近窗口的座桌坐下,侍者把菜单拿上,诸葛雄为了要表示阔绰起见,他当然拣最精美的一种西餐。诸葛雄望了露茜,又低低地问道:
“郎小姐,你要喝些酒吗?”
“哦!我不会喝酒的,诸葛先生要喝只管喝些吧!”
“那么我也不喝了。”
诸葛雄一面说,一面又向侍者吩咐了一句不喝酒,侍者答应,便即下去。郎露茜见他顺从自己的意思,连他自己也不喝了,一时倒很不好意思,遂笑道:
“诸葛先生,你平日会不会喝酒的?”
“我也不常喝,但喝的时候,能够喝上几杯,我觉得喝酒会误事,所以能够不喝,那当然是避免的好。”
“不要过量,喝酒倒也并非完全是件坏事情。诸葛先生,你有兴致,你今天不妨喝一些,不要为了我不喝酒,倒扫了你的兴。”
郎露茜听他这几句话,显然他是一个会喝酒的人,他所以不肯喝,完全是为了自己的缘故,也无非表示他很爱我的意思。那么我也应该很多情地劝他喝一些,这样在他心中当然也格外对我好感了。郎露茜也是个很有心计的姑娘,在这样思忖之下,遂笑盈盈地向他温情地怂恿。果然,诸葛雄听了,心中很是高兴,遂又向侍者招手,一面对露茜说道:
“好!我就听从郎小姐的话,那么喝一瓶啤酒吧!仆欧,我们喝一瓶啤酒。”
侍者来到桌旁,诸葛雄又回头吩咐着说。侍者称是,便又走开了。这时,露茜的芳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快乐,尤其是听了他这“听从”两个字,心眼儿上好像涂过了一层糖衣那么的甜蜜,她掀着媚人的酒窝儿,把这几天愁眉苦脸的积闷早已化为乌有了。诸葛雄见了她的娇靥,心里微微地荡漾,真像窗外江水那么地波动着,他低低地笑道:
“照理说来,郎小姐是应该很会喝酒的。”
“诸葛先生,这话叫人不解,你打从哪一点看出来的呢?”
“那我当然有一点根据,才这么说的。”
诸葛雄且不回答是什么理由,似乎还卖一些关子般的,微微地笑。郎露茜听他说有根据而言,这就益发奇怪起来了,定住了乌圆眸珠,怔怔问道:
“你根据什么呢?”
“我根据你的脸……”
“我的脸?我脸上难道有什么字写着会喝酒吗?”
郎露茜以手指着自己的脸颊,笑盈盈地问。诸葛雄觉得她的动作、她的语气都令人感到有趣而可爱,遂扑哧地一笑,说道:
“不是说你脸上写着会喝酒的字,因为你脸颊上有一个深深的小潭,这小潭大家都称它为酒窝儿,有酒窝儿的人还不是会喝酒的标记吗?我想你多少终会喝一些的。”
“呀!诸葛先生,你真会开玩笑,我道你说的什么证据,谁知你绕了圈子,却是说这一句话,你也太有趣了。”
郎露茜到此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要说明自己有个酒窝,因此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方才说明白了。一时“呀”了一声,忍不住好笑起来,秋波斜乜了他一眼,她粉脸益发像喝过酒一般地娇红起来。两人四目相对,都默默地笑了,这笑是包含了多少情切切、意绵绵、羞答答、喜洋洋的成分。
侍者第一道菜拿上的是花旗冷盘,另外又拿上玻璃杯两只、啤酒一瓶,给他们杯子里各斟一杯,悄悄地退下。露茜等侍者走后,方才低低地说道:
“诸葛先生,我不会喝酒。”
“哦!你不会喝酒?刚才侍者给你斟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推拒呢?”
诸葛雄笑嘻嘻地刁难她说。其实露茜因为不常出外吃饭,所以处处地方恐怕被人笑她乡下人,她完全是怕难为情,才不肯当面向侍者推拒。其实会喝酒不会喝酒,那原也没有什么关系,这无非是女孩儿家太爱面子的缘故。此刻被诸葛雄这样一问,那就弄得无话可答,雪白牙齿咬着嘴唇皮子,憨然地傻笑了一会儿,不得已地说道:
“那么我少喝一些怎么样?”
“郎小姐,你若会喝的,那就不用客气,况且这啤酒是有益于身子的,常喝啤酒的人,身子会发胖哩!”
“只怕醉倒了,回不得家去。诸葛先生,我喝半杯,半杯倒给你,你能答应我吗?”
“那么你且喝了再说,假使真的喝不完,剩下的给我喝是了。”
诸葛雄见她拿了杯子,马上就要实行倒半杯给自己的样子,这就微微地一笑,表示此刻不必倒的回答。其实诸葛雄并无其他意思,无非叫她全都喝了的意思,可是郎露茜却赧赧地“嗯”了一声,红着粉脸,说道:
“剩下了给你喝,那不好的。”
“为什么?你能喝就全喝了,不能喝便剩给我喝,那又有什么不好呢?”
“喝剩了的酒给你喝,你不嫌脏吗?”
郎露茜见他还这么说,一时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老实呢,还是故意这么的,遂索性羞答答地瞟了他一眼,向他低低地问。诸葛雄倒确实有些忠厚,他还是并不理会的样子,说道:
“那没有关系,这也并没有什么嫌脏的理由可说。”
“嗯!我不要……”
诸葛雄经郎露茜这样撒娇般地一嗲,老实人方才也明白过来了,暗想:不错,她的嘴喝过了,我的嘴再喝,她会疑心我有什么轻薄的举动,实在我倒是无心的。因此两颊也不由得红起来,笑了一笑,把杯子举过去,说道:
“那么你就倒半杯给我吧!假使你真的不会喝,我叫仆欧拿瓶汽水来给你冲冲淡,好不好?”
“那倒不必了,要如酒和了汽水,还是光喝汽水的好。其实喝酒,终要觉得有些酒的味儿。”
诸葛雄认为她这两句话完全是会喝酒的口吻,大概是她因为和我初交的缘故,所以她怕着难为情而已,于是也不再说什么,在倒过了她半杯啤酒之后,两人方才默默地吃喝起来。诸葛雄见这只冷盘内有鲍鱼片,有卤笋,有火腿、鸡蛋、牛肉等,遂笑道:
“这儿那盘‘塞勒’倒很道地,郎小姐,我认为吃西餐最好,各人一盘,用不到你吃我吃互相招呼地客气。”
“可不是?所以无论什么事,都是外国人爽快,比方说,几个朋友坐电车,大家各人买各人票子,从来也没有见他们你买我买的闹客气。”
郎露茜虽然低低地回答,她心中却在想“塞勒”两个字的意思,那也许就是冷盘的外国名词吧!我倒要记在心里,免得被人家当乡下人看待。两人且喝且谈,等他们吃毕这餐晚饭后,彼此的身世也已经叙述得很详细的了。郎露茜这时粉脸完全透着青春的色彩,这红晕比涂了胭脂还要鲜美得好看。诸葛雄是善于喝酒的,他是并不觉得一些什么,望着露茜媚人的粉脸,笑嘻嘻地说道:
“郎小姐,怎么?你有些头晕吗?”
“没有什么,再多喝恐怕就糟糕的了。”
郎露茜摇摇头,微笑着回答。这时,侍者端上两杯冰淇淋放在桌子上。诸葛雄喝了酒后觉得热燥,拿了铜匙就舀着吃。因为见露茜并不吃,遂低低问道:
“郎小姐,你为什么不吃冰淇淋呀?”
“太冷了,我怕吃了会肚子痛。”
郎露茜虽然是这么回答,但她因为是担着虚心的缘故,所以非常地感到难为情,秋波斜乜了他一眼,大有羞答答的样子。好在诸葛雄是个老实人,他是并不想到这么许多,遂点头说道:
“郎小姐,肠胃不好,那还是不吃为妙,你这一杯冰淇淋也给我吃了吧!”
“我说你最好吃了这一杯就算了,多吃冷的,尤其在油腻食物吃下之后,我劝你也少吃些冷的吧!因为我们中国人的体格,终及不来外国人强壮的。”
“这完全是习惯问题,假使常常这样吃,那也没有什么关系的了。”
两人这样说着,侍者又把一杯热咖啡拿上,在一只白瓷盘子上还放了两只香蕉。诸葛雄指着咖啡,望着露茜,说道:
“你不吃冷的,那么你就喝这杯热咖啡吧!”
“吃西餐在老年人的心中一定不赞成,什么热的吃了,便吃冷的,冷的吃了,再吃热的,那肚子里也要弄不明白了,我觉得这样是很容易生毛病的。诸葛先生,你吃过冰淇淋之后,我劝你别喝热咖啡了,你肯听从我的话吗?”
郎露茜后面这一句话是饱含了多情的成分,诸葛雄似乎不得不接受她的劝告,遂点点头,笑道:
“你是一番金玉良言,为我的好,我怎么能不听从你的话呢?”
“嗨……”
郎露茜觉得他说话的神情有些神秘,这就啐了他一口,低着头赧赧然笑起来了。诸葛雄心儿是甜蜜蜜的,他也得意地笑了。
在走出水上饭店的时候,外滩大时辰钟齐巧当当地敲着八点。诸葛雄说了一句“还这么早”,露茜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诸葛雄在后面一定还有余兴的话,遂先回答道:
“八点钟也不算早了,我还没有洗过浴,想早一些回家去了。”
“郎小姐,那么我们几时再见面呢?”
诸葛雄虽然不敢强留她多玩一会儿,但却显出依依不舍的神气,向她低低地问。这叫郎露茜倒也很难以回答,脉脉含情地望了他一眼,微微地笑道:
“随你好了,你喜欢什么时候再见面,我一定奉陪你。”
“郎小姐,你真好,我太感激你了!”
诸葛雄有些情不自禁地伸手把她握住了,很感动地说。郎露茜被他握住了手,只觉有股子电流那么的热,从他手心间灌注到自己的手里来,她情意缠绵地望着他,却笑盈盈地并不作答。两人默视了良久之后,诸葛雄方才低低地说道:
“我过两天到医院里来望你吧!”
“不!我说你还是打电话给我,否则,同事们见了,会取笑我的。”
郎露茜很羞涩地回答。诸葛雄含笑说好,遂给她叫了街车,付了车资,握手分别了。这晚,露茜睡在床上,因为是欢喜过了度,所以也会失眠了。她望着床头水银似的月光,脑海里浮现了诸葛雄俊美的脸,他是一个多么温文的青年,虽然金廷德待我是同样的柔情如水,蜜意如云,不过我觉得金先生终有些浮滑的成分,单想我不吃冷的这一回事看来,廷德好像很内行的样子,而诸葛先生,却是木然无知的,显然他是并没有明白我所以不饮冷食的原因。一个青年,他把女孩儿家的事情懂得太多了,这就可想他平日和女子接近的机会是那么多,不但是多,而且至少还有些不老实的行为,否则,一个未婚的男子,他如何会知道女孩儿家的隐秘呢?露茜在这样思忖之下,她断定金廷德平日的生活一定很浪漫,他在女子面前用情,完全是他的惯技,说不定还存了一种不纯洁的非分妄想。比不得诸葛雄的用情,他完全是存了求偶的真心,两相比较,自然差得很远,我千万不能上金廷德的当。为了避免将来吃亏起见,我还是及早地远离他好,否则,堕入苦海,那就追悔莫及了。露茜打定了主意之后,也就沉沉地睡着去找寻她的美梦去了。
第二天,露茜到医院里去工作,碰见忠花的时候,便拉了她的手,显出神秘的态度,向她哧哧地一笑,说道:
“史大姊,这几天你老是丢掉我一个人悄悄地走了,是不是跟蔡先生有约会吗?”
“你这小妮子,别胡说八道地取笑我,我可捶你!”
史忠花红了脸,伸手一扬,向她又笑又嗔地说。露茜也忍不住咯咯地一笑,却一骨碌,转身逃开去了。忠花暗想:这妮子前两天愁眉苦脸、闷闷不乐,今天不知怎么的竟这样高兴?一面想着,一面也到产房里去工作了。
这晚下班的时候,院役匆匆进来,向露茜报告道:
“郎小姐,外面有人找你。”
“是谁?”
“一个穿西服的青年。”
史忠花和露茜正在脱去白色的制服,听院役这样报告,忠花这就扬扬眉毛,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笑嘻嘻地说道:
“怪不得,小妹妹今天满面春风的样子,原来已找到一个对象了。”
“阿四,你慢走,那青年姓什么?会不会找错了人?”
郎露茜被忠花一取笑,她两颊便一圆圈一圆圈地娇红起来,连忙把院役陈阿四叫住了,又急急地问。她心中是暗暗猜测着,不知道会不会是诸葛雄来找我的?阿四在门框子外回过身子来,却摇头说道:
“我却忘记问他姓什么了,好在他等在会客室里,你出去一看,自然知道是什么人了。”
“嗯!你这人真糊涂。”
郎露茜口里埋怨着,她身子已向会客室里急急地走了。只见一个西服青年站在那张油画的面前,因为他是背向外的,所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照郎露茜的猜想,那一定是诸葛雄了。正欲笑盈盈地向他招呼,只见那青年回过身子来,却不是诸葛雄,竟是心中讨厌的那个金廷德。露茜在看清楚了是谁之后,她当然表示失望,把媚人的笑意慢慢地消失了。但廷德却老实不客气地走上来,握了她一阵手,笑道:
“郎小姐,我们两天没见了,今天我特地来请你一道吃晚饭去。”
“哎呀!这可太不凑巧了,我一个同事约我此刻去买东西哩!”
郎露茜情急智生地掉了一个枪花,向他低低地说。金廷德皱了眉毛,似乎有些不大相信的样子,继续地追问道:
“你们预备去买什么东西呢?难道明天不能去买的吗?”
“她说是件很要紧的东西,非在今天去买不可的。”
两人正在说话,会客室门口有人探首一张望,露茜肯定是史忠花,遂忙叫了一声“史大姊”。忠花被叫,这就不得不走进室内来,她因为不知道郎露茜对金廷德是十分的讨厌,所以还怪俏皮的口吻笑着说道:
“对不起,我打扰你们了!”
“史大姊,你不是预先约我去买东西的吗?”
郎露茜听她还这样地打趣,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怨恨,遂很快地向她问着说,同时她又向忠花连连地挤眼睛。可是忠花又误会她的意思了,以为她在男朋友面前故意放刁,所以自己不得不做一个和事佬,遂又笑嘻嘻地说道:
“没有关系,我这东西反正没有什么要紧,明天买也行。”
“史大姊,你这人说话算什么意思?一句进,一句出,刚才不是说很要紧吗?此刻怎么又说不要紧了呢?”
史忠花本是一番好意,可是听在郎露茜的耳朵里,她真是弄得哭笑不得,心中的焦急,额角上几乎冒出汗水来了,这就没有办法的,恨恨地白了忠花一眼,简直有些恼怒的样子。这一下子的情形,把忠花倒弄得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起来,望着她薄怒娇嗔的意态,不禁怔怔地愕住了一会子。倒是廷德笑着道:
“既然这位史小姐肯原谅你,那么你又何必发脾气呢?你就跟我一块儿吃饭去吧!史小姐,你也一同去好吗?”
史忠花见廷德又向自己低低地相邀,觉得一个男子在女朋友的面前低声下气的,真有忍耐性,一时也不禁笑起来,遂说道:
“我们这位小妹妹还是一味的孩子气,知道她脾气的,你一定不会生气。瞧她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还在那儿高噘着嘴巴哩!”
“哦!我姓金,名叫廷德。史小姐,我很对不起,累你们今天不能去买东西,但是我请你们一同吃饭去,你能赏光吗?”
金廷德见露茜兀是鼓着小腮帮子不开口,在这个情形之下,他就只好向忠花来一套自我介绍,一面含了笑容,又向她温情地邀请。史忠花还要避一些嫌疑,沉吟了一下,微笑着说道:
“谢谢金先生,我不去了。”
“你不去,我也不去。”
这是忠花意想不到的事情,谁知露茜板住了面孔,很快地也说出了这两句话。一时望着她,倒又好笑起来。廷德连忙说道:
“史小姐,你帮帮我的忙,你就一同去吧!”
“好,好,好!我一同去,我一同去,小妹妹,你这可不用生气了。”
史忠花还认为露茜这小妮子手段厉害,把一个男朋友弄得服服帖帖,好像儿子那么的孝顺,但她怎么知道露茜心头的苦楚,实在比黄连还要苦三分哩!
三人默默地走出了普济产科医院的大门,金廷德撩起衣袖看了看手表,向两人望了一眼,微微地笑道:
“此刻吃饭实在太早,我们最好到舞厅里去坐一会儿。”
“舞厅里有这种恶形恶状的表演,我可不高兴去。”
郎露茜始终显出不情不愿的样子,反对着回答。金廷德忍不住笑起来,遂想了想,说道:
“并不是每一家舞厅都有这种表演的,我们可以换一家舞厅去玩的。百乐门舞厅很高雅,里面都是‘琴脱曼’和‘雷克司’居多,郎小姐,你赞成吗?”
“好的,我们就到百乐门去吧!”
史忠花不愿他们发生什么感情上的破裂,遂竭力拉圆场地代替回答。于是廷德叫了三辆人力车,便拉到百乐门舞厅去了。到了百乐门舞厅,此刻正是茶舞最热闹的时候,侍者招待他们入座。廷德望了露茜一眼,低低地问道:
“你今天能吃冷的了吗?”
“我喝杯清茶好了。”
“史小姐呢?喝瓶可口可乐好吗?”
露茜冷冷地回答。廷德遂又问过了忠花,忠花没有表示什么意见。廷德遂向侍者吩咐下去,他自己却叫了一瓶啤酒。过了一会儿,侍者把茶、酒、可口可乐全都拿上。廷德一面喝着啤酒,一面向露茜问道:
“郎小姐,你瞧凡拉蒙舞厅的装潢考究,还是这儿考究?”
“嗯!都很好。”
露茜毫不介意淡淡地回答。忠花伸手拉拉露茜的衣角,并且又向她眨眨眼睛,是关照她不要一味地拿这种态度对付人的意思。露茜见史忠花还是没有了解自己的心理,她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在情急智生之中,她忽然有了主意,遂拉拉忠花的手,笑着说“我和大姊去跳一次”,她便拖着忠花到舞池去了。
“小妹妹,我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在一个男朋友的面前,固然要用一些手段,但我认为也不要过分地搭架子,否则,事情就难免要弄假成真的呀!”
在舞池里,忠花不等她开口说话,先向她低低地劝告。露茜恨恨地逗给她一个白眼,啐了她一口,冷笑道:
“我的好大姊,对不起,你以后豆腐少吃好吗?”
“怎么?我是正正经经的话,天地良心,我对你还有什么吃豆腐的存心吗?”
“那么你别再说这些话,因为我根本不想跟他做朋友。”
郎露茜认乎其真地回答,她明眸里充满了哀怨的神色。史忠花听了,真有些将信将疑,愕住了一会儿,就才正色地问道:
“你这话是真的吗?”
“当然真的,大姊,你这人也好糊涂的,假使我对他有什么好感,那我何必要推托跟你一同去买东西呢?谁知你不帮我的忙,还一味地说没有什么要紧东西去买。唉!我真是又急又恨,刚才几乎要哭起来呢!”
史忠花听露茜这样说,方知刚才自己完全误会了她的意思,一时忍不住扑哧的一声笑起来,遂急急地说道:
“我哪里知道其中的底细呢?我以为你跟他闹一些小意见,所以撒痴撒娇地发了脾气,我倒是好意,存心拉拢你们的。谁知你……嘿嘿!这可真是太有趣哩!”
“有趣?你简直跟我在捣蛋,难道你没有见我拼命地跟你丢眼色吗?”
“因为事先我并没有知道你对他有什么恶感的印象,所以我当然也没有这么的聪明啦!小妹妹,并非我埋怨你,你在外面有了男朋友,你也不该向我守这样的秘密呀!”
“哎呀!这真是天晓得的事情,我几时有心守秘密呀!那你也不要冤枉我吧!”
郎露茜听她这样的埋怨,一时涨红了脸,急急地向她声明。史忠花淡淡地一笑,她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低低地问道:
“小妹妹,虽然这是不关我老大姊的事情,但我已发觉你们两人之间实在有很密切的关系了……”
“大姊,你不能胡说八道地冤枉人。”
郎露茜急得眼泪汪汪,大有真的要哭出来的样子。史忠花搂紧她的腰肢,亲热地偎住了她的面孔,低低地笑道:
“小妹妹,你别急呀!我当然不能红口白牙地冤枉人,因为我说这一句话,少不得也有一些证据的。”
“大姊,你要如真的说出什么确实的证据来,我死也甘心。”
郎露茜到底还是一个不脱小孩子脾气的姑娘,她说到“死也甘心”的那一句话,眼泪真的从她眼角旁涌了上来。史忠花因为贴着她的面孔跳着舞,所以并没有发觉她在淌泪,遂认真地说道:
“小妹妹,你跟他玩大约不止一次了吧?”
“是的,连今天一共只有两次,第一次是在凡拉蒙舞厅玩的。”
史忠花对于她这坦白的告诉,还不能表示完全的相信,遂又说道:
“刚才金先生问你吃冷的热的,这是什么意思?”
“……”
史忠花倒也是个心细如发的姑娘,她竟出冷门般地向露茜问出这一句话来。郎露茜见她还推开了自己的身子,两眼凝望着自己脸出神,一时倒弄得有口难开,支支吾吾地不知所对。史忠花笑道:
“我倒明白了,是不是你那东西来了,所以不能吃冷饮,对吗?”
虽然是女孩儿和女孩儿之间,但露茜也觉得有些难为情回答,所以红晕了粉脸,只把头微微地一点。史忠花益发笑出声音来了,说道:
“金先生连你这一个秘密他都知道了,难道说你们之间的关系还不能密切吗?”
“照大姊说来,难道我是个这么不知羞耻的贱东西,连这些事都会告诉他吗?”
“可是你不告诉他,他如何会知道呢?”
史忠花铁面无私的表情,兀是一步一步逼紧着问下去说。郎露茜流着眼泪,遂把那天在凡拉蒙舞厅游玩的经过向忠花告诉说了一遍,并且恨恨地说道:
“我自从那天和他游玩了之后,我就觉得这个青年不大老实,日常的生活一定也很荒唐,我就决心预备远离他了。”
“那么你们又是怎样认识的呢?”
“你问到这个,我又得怨恨你的不好了。”
“什么?又是我连累了你?”
郎露茜伸手擦了擦眼皮,哀怨地逗了那么一瞥,低低地说。史忠花凝眸含颦表示不解其意的样子,向她惊奇地问。露茜因把在广德医院碰到金廷德的话又向她告诉了一遍,史忠花这才恍然地说道:
“原来金先生还是志坚和小诸葛的同学吗?他的人品到底怎样?我明天倒要详详细细地问问志坚,他们是同学,当然知道一些的。”
“不必问,不必问,金先生和蔡先生是冤家对头,他们的思想完全相反,而且我也看出他不是一个好人,所以我们不要他来请客吃饭,回头我们马上就走好吗?”
史忠花听姓金的跟志坚是背道而驰的同学,遂也表示十分的鄙视他。但她另有打算地沉吟了一会儿,低低地说道:
“小妹妹,我告诉你,在社会上做人,是不能太以直心直肚肠的,你纵然对他没有好感,但你千万不要把讨厌他的意思放到面部上来。所以我们只管用掉他几个瘟生钱,然后看我颜色,叫他自动地来放弃我们。”
郎露茜听她这样说,一时不由得破涕为笑,点了点头,表示赞成的意思。就在这时,音乐停止,两人也就携手回座来了。金廷德已喝下了一杯啤酒,望了两人一眼,笑问道:
“你们两位哪个舞跳得好?”
“那不用说,当然史大姊舞步娴熟,金先生要不要跟史大姊跳一次呢?”
金廷德认为露茜这两句话有些醋意的成分,所以微微地一笑,却并不作答。史忠花是个开明的姑娘,她认为男女之间跳舞是件毫无关系的事,遂向廷德笑着说:“我们不妨舞一次。”廷德有些受宠若惊,一面向露茜告罪,一面和忠花到舞池里去了。
“史小姐,你的舞跳得好极了,郎小姐若和你比较,那程度相差得太远了。”
“留心郎小姐听见了生气。”
跳舞的时候,廷德向忠花笑嘻嘻奉承。忠花瞟了他一眼,却怪俏皮地说。金廷德却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说的原是实在情形,又不是背后在说她坏话,她生什么气呢?史小姐,你今年几岁了?郎小姐怎么叫你大姊的?”
“我二十三岁了,做郎小姐的大姊,是很够资格的,只怕你也是我的弟弟。”
“不!我二十四岁,齐巧是你的哥哥。”
金廷德笑了,忠花也笑起来。过了一会儿,廷德低低地问道:
“史小姐,我很冒昧地请问你,你有男朋友吗?”
“男朋友吗?不算少,是我认识的男子,都是我的男朋友,不过预先我要声明的,家属和亲戚,那当然是不在其中的。”
“史小姐,你这人很好,挺会说笑话的。”
金廷德对于忠花那么老练的神情,倒也没有了办法,只好微笑着说出了这一句话。忠花转了转乌圆眸珠,却又说下去道:
“其实一个女子有几个男朋友,那是算不得什么稀奇的,假使有了情人的话,这就觉得很神秘的了。”
“那么,史小姐有没有情人啊?”
“我没有情人,倒是我这位小妹妹,她已经有着意中人了。”
“小妹妹,她是谁?”
史忠花这句话是故意给他一个打击,果然廷德感到吃惊,遂立刻假痴假呆地追问。史忠花俏皮地一笑,说道:
“小妹妹就是这位郎小姐呀!”
“真的吗?她的情人姓什么叫什么?史小姐是不是也认识的呢?”
金廷德不知怎么酸溜溜的顿时会感到一阵莫名的妒忌,遂向她低低地探问。史忠花点点头,却并不作答。廷德暗想:郎小姐的情人,除了志坚和小诸葛外,再没有第三个人的了,两人当中,大概小诸葛是郎小姐的意中人,因为一个姑娘终是爱小白脸的,像小诸葛那么俊美的脸,当然是会博得女子的欢心了。廷德这样想着,无形中和诸葛雄便结下一点仇恨了。虽然还想问一问露茜的情人到底是不是诸葛雄,但这时音乐停止,两人也只好回到座桌旁来了。
金廷德回到座桌之后,闷闷地只管喝着啤酒,却没有开口说话。露茜见了,暗暗奇怪,莫非忠花跟他吵过嘴吗?遂向忠花望了一眼,不料忠花拉着露茜却又到舞池里去了。忠花不等她问,就先笑道:
“真有趣得很,我说你已经有了情人,他便心里不快乐起来。”
“哦!我道是什么缘故,原来为了你这一句话。那很好,可以叫他死了这条心。”
郎露茜这才明白了地笑起来,遂得意地回答。史忠花想了一想,说道:
“一时里他还未必肯完全地死了这条心,我们见机行事,慢慢地对付他是了……小妹妹,你的舞步还不大对,我来教你跳吧!”
“本来我原不会跳舞,无非是拉拉黄包车而已。”
史忠花说到后面,又提到她舞步上头去了,露茜笑着回答,一面低了头,一面便看着忠花在教她跳舞的步子了。不多一会儿,音乐又停,两人携手回座。郎露茜还没有坐下,金廷德就站起身子来,笑道:
“郎小姐,我们舞一次。”
郎露茜没有拒绝的理由,遂跟他同入舞池。金廷德似乎很性急的样子,还没有跳半个圈子,就先向她笑着问道:
“郎小姐,我听史小姐告诉,你已经有了心爱的情人了。”
“我不知道……”
“你自己的事,怎么会不知道呢?”
金廷德见她羞答答的表情,回答了一句“不知道”,这分明是不肯告诉出来,遂又急急地问。露茜眸珠一转,瞟了他一眼,笑道:
“我的朋友很多,可是我不知道谁是我的情人,你叫我怎么回答?”
“比方说,在你许多朋友之中,你心中觉得和谁最有好感,那么谁就是你的情人了。”
“这也难说,我觉得他们都很好,那么,难道他们个个都是我的情人了吗?”
“我想多少终有些分别的,况且许多朋友之中,他们终有一个人会向你求爱的,你接受了哪一个爱,哪一个朋友就是你的情人了。”
“可是到现在为止,我一个也没有接受他们的爱。”
郎露茜回答得却也相当老练,那叫廷德也真没有了办法。在愕住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厚着面皮,直接地说道:
“郎小姐,假使我跟你求爱的话,不知你能可怜我的痴心而答应我吗?”
“这个……”
郎露茜似乎感到有些意料之外,一时全身发烧,通红了脸,说了“这个”两字,以下的话却难以回答出来。但廷德继续地说道:
“郎小姐,我们虽然是初交,但我觉得一见如故,好像前生就认识你似的,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太使我感到可爱了。我觉得你从头到脚就没有一处是不美丽的,你完全是天上安琪儿下凡一样,我第一次见到了你,我就想痴了,我对你是忠实的、真挚的、纯洁的、坦白的、专一的……”
“够了,够了,金先生,你大概是喝了一杯啤酒的缘故吧!所以我觉得你未免是太兴奋一些了。”
“不!并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你不要以为我在说酒话,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要吐露我内心爱慕你的热忱,但我恐怕觉得太冒昧,所以我忍耐着。可是,到了今天,我实在忍熬不住了。郎小姐,你是慈悲的天使,你只要答应一声爱我,我就是你终身唯一的奴仆,生生死死都服从你的命令。郎小姐,你……你能可怜我吗?”
金廷德像在演戏似的,情绪是特别的紧张,他用了颤抖的语气,话声是饱含可怜的成分。郎露茜从来也没有遇到过这一种滑稽的场合,她在万分娇羞之余,又感到说不出的好笑,真是恼也不好,笑也不好,遂竭力镇静了态度,一本正经地说道:
“金先生,承蒙你这样地倾心于我,我自然无限感激。不过这问题太大了,我一时怎么能够决定得下?不瞒你说,像你这种情形,我其他许多朋友也曾经跟我演过这一套,那么我既不是齐天大圣,分身乏术,叫我答应哪一个好呢?所以我曾经对许多朋友说,你们的多情,我都收到,不过我要看看谁的忍耐功夫好,谁就得到胜利。因为性急朋友,他们都另找对象了,剩下了最后的一个,我不是就可以答应他了吗?所以你若真心爱我的话,你应该静静地等待着。”
郎露茜也真亏她想得出这几句巧妙的话来,金廷德听了,不由得考虑了一会子,遂皱了眉头,说道:
“郎小姐的苦衷,我也很表同情,不过你既然有这么许多的朋友,这好比买跑马票一样,要中个头奖,真也太不容易了。所以我的希望,不是太以渺小了吗?”
“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实在向我求爱的人太多。”
“郎小姐,你可曾计算,一共有多少人数?”
“在去年一共有两百多个,后来到春天的时候,就淘汰了一百多个,最近我计算大概只有五十不到了。”
郎露茜口里虽然认乎其真地说,但心中实在是要笑出来了,她觉得这近乎荒唐的回答,简直是在舞台上唱滑稽一样的了。但金廷德很相信地点点头,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虽然是已经淘汰了四分之三的人数,然而还剩五十个人,这数目依旧很惊人呀!”
“五十个人数不算多,等秋凉天气一到,也许只剩二十几个了;等寒冬天气一到,说不定只有十几个了;等明年春天一到,我猜想至多只剩四五个了。所以你只要有忍耐性,明年今天的时候,也许是你一个人得到胜利的时候了。”
金廷德被她这样一说,心头倒又放宽了不少,暗想:照此说来,我也只不过等她一年工夫,这也算不了什么稀奇。一时倒又欢喜起来,遂笑着说道:
“郎小姐,我准定静静地等着吧!”
“金先生,你肯这样地同情我、原谅我,那我很感激你。”
“哪里哪里,假使我换作了郎小姐的地位,确实也会感到相当的困难哩!”
金廷德被露茜这样的一说,他倒又表示十分明亮起来,遂笑着回答。这时音乐又停,两人遂也回到座位上来。廷德看看手表,很高兴地说道:
“已经六点四十分了,两位肚子想来也一定饿了,我们还是到外面去吃晚饭吧!”
“也好,不过今天要你花费了很多钱,叫我们真不好意思。”
“郎小姐,你这么说,倒又不像自己朋友了。”
金廷德笑着回答,一面付了茶账,一面把手一摆,表示请她们走的意思。史忠花见廷德不像刚才那么的闷闷不乐的样子了,心中暗想:露茜这妮子的手段真不错,不知她在廷德面前说了些什么话,居然把他又这样的高兴起来了。
三人走出舞厅,廷德在隔壁汽车行里叫了汽车,大家便到雪园晚饭去了。
在雪园饭毕,时已八点多了,照廷德的意思,还要请两人到伊文泰夜花园去游玩。但露茜不肯去,推说爸爸要骂,廷德没有办法,遂要给她们叫车子。露茜说:“不必客气,我们自己会回去的。”忠花也向他说不必,还叫他放心,“我会送小妹妹回家”。廷德表示感谢,连说两声“拜托”,方才匆匆地各自别去。
“小妹妹,刚才他在跳舞的时候,曾经跟你说了些什么话呢?”
“不要提了,不要提了,那简直是在演戏哩!”
史忠花等廷德去远,遂向她悄悄地问。露茜一提起了这事,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的,显出娇嗔的表情,恨恨地说。忠花已经明白了一半,遂也含笑问道:
“大概他在向你求爱了,是不是?”
“我想这完全是你的不好,否则,他还不至于这样性急地会向我求爱。”
“你何以见得呢?”
“因为他听你说我已经有了心爱的情人,所以他便开始对我像话剧那么表演起来,真叫人受窘。”
史忠花听她这样说,益发哧哧地笑起来,因问:
“后来怎么地闭幕呢?”
郎露茜听她问得有趣,遂恨恨地白了她一眼,红了粉颊,把自己跟他说的话向忠花告诉了一遍。忠花握紧了她的纤手,忍不住笑弯了腰肢,点头说道:
“也亏你想得出来,就是一个交际名花,也不得见会有二百多个男朋友呀!那你和至尊宝王文兰在大别苗头了。”
郎露茜被她这样一取笑,不禁连耳根子都通红起来,“嗯”了一声,恨恨地打了她一下肩膀,但连她自己也都笑出声音来了。两人在马路上踱了一会儿步,东拉西扯地谈着,说及华北的情形,日趋恶化,觉得这次战事的发生,大概终是免不了,彼此忍不住又感叹了一会儿。直到九点敲过,两人方才握手分别,各自回家。
匆匆地过了两天,那天在报上忽然登载了一段惊人的消息,就是卢沟桥中日军已于七月七日那天发生激战四次。这消息使整个的上海都有些震动,不过那一班醉生梦死的人,还在说华北虽然要打仗,但上海是乐土,绝对没有什么关系的。因此有一半的人固然在怒发冲冠地表示愤激,而同时还有一半的人却依然歌舞升平地沉醉在灯红酒绿之中。同样是一块中国的国土,但一面是烽火弥天,一面竟然是花天酒地哩!
这是星期日下午两点钟的时候,郎露茜在医院里忽然接到诸葛雄的电话,他在电话里的语气相当急促,要求露茜马上请假半天,到金门茶室来面谈一切,说有要事相商。露茜虽然觉得这个电话来得突兀,但到底因为自己也有爱他的意思,她终于没有拒绝地向医院里请了假,坐车急匆匆地赶到金门茶室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