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要使诸葛雄能够永久安全起见,所以郎露茜便挖空心思想出这个金蝉脱壳的计谋来。那么床上睡着的当然不是真正的阿雄,却是缚着一头母猪,盖上了一条细毯,枕上假装了一个人头,因为头上满扎了纱布,所以在暗淡的灯光之下,自然也分辨不出真伪来。

对于这个金蝉脱壳之计,虽然是成功了。但万万也想不到这两个凶手,恐怕露茜的追赶,竟也起了杀心,把露茜一刀也刺伤在地上了。等蔡志坚、史忠花、李玉梅闻声赶来,两个凶手早已逃之夭夭,一见露茜倒在地上,慌忙把她扶起。只见露茜脸色惨白,胸部上染了大堆的血水。三人大吃一惊,由不得啊了一声大叫起来。忠花连声地说道:

“露茜!露茜!你……你……怎么也遭了凶手的杀害了吗?”

“史大姊,不……要紧,我……受些微伤,但……是我们的计划是成功了。”

郎露茜被忠花一阵子叫喊,并又被她连连地摇撼身子,所以她从昏迷之中苏醒过来。虽然她胸部的感觉是那么疼痛,不过她竭力显出没有关系的样子,微颤地回答。李玉梅见她伤得这个样子,竟并无一些怨悔的意思,从可知她对表哥的爱情,是深刻到怎样的程度。她虽然觉得罗小姐去了之后,郎小姐还是一个最有力的情敌,不过此刻因了她的伟大,使自己也不免感动得流下泪来,遂急急地说道:

“蔡先生,你……你……快去请大夫去吧!郎小姐伤得不轻,非急救不可。”

志坚被她提醒,遂匆匆奔到医务室去了。这时忠花和玉梅把露茜抱到长沙发上躺下,两人除了怒目切齿地流着悲泪之外,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不多一会儿,志坚和值夜班的刘医生急匆匆到来了。一见被害的郎露茜,因为认识是本院的护士长,这就万分惊异,也来不及问明缘由,立刻吩咐看护小莉等拿帆布软床来,把露茜抬到割症室来。史忠花和李玉梅亲自小心地脱去了露茜的衣服,只见右乳下显着创洞一个,血水尚在汩汩流出。经刘医生检视之下,创洞深约四寸许,已经伤及肺部,颇有性命危险之虞。刘医生皱了眉尖,口里当然没有说出来。一面马上施用手术,给她污血用药水洗濯干净,然后敷药轻轻地包扎,并给她注射了两枚预防伤口发炎的针药。这时露茜因流血过多,神志已入昏迷状态。于是暂时把她送到头等八号房间,给她静静地休养。刘医生方才向志坚等询问缘故,并欲报告警局,嘱他们派员前来调查该案的主犯。蔡志坚一面阻止,一面带领刘医生到五号病房,把病床上的线毯揭开,只见黑乎乎的一头母猪,鲜血直流得已死在床上了。刘医生大吃了一惊,不免向后倒退了两步,目瞪口呆的倒是怔怔地愕住了,一会儿,又急急地说道:

“这……这……是怎么的一回事?你们闹的是什么玩意儿呀?”

“刘医生,你且别急呀!我得从头至尾详详细细地告诉你,并且还希望你帮一个忙哩!”

蔡志坚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接着又说下去道:

“这儿五号病房住的是个诸葛雄先生,他就是警察局法科的股长……”

“不错,这些我知道,但是他刚从司令部里释放送到这儿来的,听说他有地下工作的嫌疑,所以满身都受了毒打的伤痕。怎么?他……这人现在上哪儿去了啊?”

刘医生不等志坚说完,就点点头回答。忽然望到床上那只母猪,使他想到了阿雄的人,于是万分惊奇地问他。志坚沉痛地说道:

“刘医生,请你相信,诸葛先生是被日本司令部一个翻译官金廷德借口所谋害的,真实他并不是什么地下工作的人。况且诸葛先生的爸爸,他是警局的副局长,你想父子都是这一方面工作,如何会去干地下工作呢?”

“那么金廷德为什么要陷害他呀?”

刘医生听了他话,暗暗点头,但又怀疑似的神气向他追问缘故。蔡志坚是个口才伶俐的人,他于是又滔滔地说道:

“罗武智局长和诸葛龙副局长,他们当然是好朋友,因为世交的缘故,所以诸葛雄和罗局长的女儿淑娴时相过从,颇有些爱情作用,就是罗局长的心中,也很有把女儿嫁给诸葛雄的意思。不料这个金廷德仗了日本人的势力,也在追求罗小姐,罗小姐因为属意于诸葛雄,所以和他甚为冷淡。金廷德在追求不得之下,未免移怒于人,因为探悉罗与诸葛的关系,于是在莫须有的沉冤不白之下,把诸葛雄捕入司令部,惨遭毒刑,以泄私愤。”

“这姓金的小贼太可杀了,公报私仇,仗外人势力,残害自己同胞,这……真是狼心狗肺太无人道了。”

刘医生倒也是一个心直口快的至性人,他听到这里,大为不平,遂情不自禁恨恨地骂起来了。蔡志坚微微地一笑,继续说道:

“不过罗小姐也是一个多情的人,她知道了诸葛雄被捕的消息,心里非常悲痛。她不忍一个年轻的青年,为了自己,而遭到这暗无天日恶势力下的悲惨牺牲,所以她向金廷德要求,情愿以身相许,只不过把诸葛雄释放作为条件。刘医生,你瞧,这是今天报上登载的他们在新都饭店的结婚启事。”

蔡志坚说到这里,在衣袋内取出一张报纸,把其中一条罗金结婚启事指给他看。刘医生见果然有这么一回事,于是叹息道:

“这小子达到了目的,所以便把诸葛雄放了吗?”

“是的,不过他表面上虽然释放了诸葛雄,而暗地里还想害死他,果然今天夜里,两个凶手来实行暗杀了。幸而我们预先防备,所以死的是一只母猪而已。但不幸得很,郎小姐却也被他们行凶受了伤,这真是太令人感到遗憾的了。”

“可是,我觉得很奇怪,你们怎么能预先会知道他要派人来暗杀呢?”

刘医生这疑问是在情理中的,蔡志坚于是把自己在问讯处碰见了两个男子找五号病房,既到五号房门口却并不入内,那时房中人很多,又听他们说人多不便下手的话,向刘医生诉说了一遍,并又说道:

“我觉得那两个男子的形迹可疑,所以便防备到这个阴险小人有这一着棋子了。”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捉住他们呢?”

“刘医生,那时候固然无凭无据,而且我们是个小百姓的地位,他们又是仗了外人的势力,我们如何能跟他们讲道理呢?”

刘医生被志坚这么一说,倒是默然了一会儿,沉吟着脸,表示也有些愤恨的意思,接着问道:

“那么你们这个移花接木的办法是谁想出来的?”

“就是郎小姐想出来的,她的目的,就是要使姓金的知道诸葛雄确系被他们害死了,那么以后就不会再有什么麻烦了。”

“我有些不相信,郎小姐是这儿的看护,她怎么会替你们想出这个主意来?与她又有什么相干呢?”

“刘医生,你不知道,郎小姐和诸葛雄在过去实在也是一对很要好的朋友呢!你若不相信,回头你可以亲自地问郎小姐,那么你就知道我说的完全是真情实话了。”

刘医生听了,方才明白过来,暗想:原来郎露茜和他也是要好朋友吗?这倒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于是忙又问道:

“刚才你不是说有事情要求我帮忙吗?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呢?”

“哦!我希望刘医生给我们保守秘密,最好对外界说,诸葛雄确系被他们害死了,这样在金廷德可以称了心愿,诸葛雄以后也不会再遭受他的暗算了。刘医生若肯答应,这也不枉郎小姐想出这个主意来的一番苦心。”

“好!等我问明白了郎小姐之后,我一定会帮助你们这么做。”

蔡志坚知道他还有些不相信的意思,遂也点头说好。当时大家走近郎露茜的病床旁边,刘医生轻轻地唤了一声郎小姐。只见露茜微微地睁开星眸来,她向床边众人逗了一瞥惨淡的目光,却把眼皮又低垂下来。刘医生遂开口问道:

“郎小姐,刚才的计划是你想出来的吗?”

“是的……”露茜低沉地说,眼睛仍旧合上着。

“那位诸葛先生过去和你是朋友吗?”

“是的……”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既然床上睡的并不是诸葛先生,你为什么还要和凶手反抗呢?”

“我没有……反抗……”

“那你怎么会被凶手刺伤的?”

“我……我……恐怕他们识破机关,所以……我……不得不显出逼真的动作,去阻拦他们,谁知道他们杀了床上的……回身又刺了……我……”

郎露茜说到这里似乎有些气喘,紧锁了翠眉,显然她感到伤口上剧痛厉害。史忠花和李玉梅的芳心是感动到了极点,她们都忍不住地涕泗滂沱了。就是志坚和刘医生,也不禁黯然神伤。这时候露茜又断断续续地说道:

“刘医生,我很冒昧,为了一些私情,事先没有告诉你,我就这么做了。现在我把诸葛先生换在十五号病房休养,我请求你成全我们一番苦心,就把诸葛先生已被害死的消息传扬出去吧!”

“你放心,我一定依顺你的要求。你这伤还不至于有什么生命危险,你静静地休养吧!”

刘医生本来是很慈祥的,当下就答应了她,并且还含了眼泪,向她低低地安慰。郎露茜点点头,是表示感谢他的意思。一面又向忠花、玉梅说道:

“史大姊、李小姐,请你们不要把我的消息告诉诸葛先生,因为他的伤比我厉害,他知道我为了他而受伤,他一定会感到不安,这样当然会影响他的健康……”

“你自己养息吧!我们知道的。”

忠花、玉梅见她多情若是,大家喉间若有鲠撑住,竟不能回答,唯有落泪而已。于是旁边的蔡志坚,遂代替她们安慰了她。露茜方才合上眼皮,又昏沉过去了。

这里刘医生命几个心腹院役,把那头死母猪悄悄地移去。然后大家商量之下,先打给诸葛龙,说他少爷在院里被暴徒暗杀身死,在床旁侍候的看护小姐也遭到凶手刺伤。诸葛龙正从新都饭店吃了罗金两人喜酒回家,因为不见太太回来,正欲打电话到医院内来询问,谁知道他先接到了这个惊人的消息。虽然阿雄这个儿子并不十分孝顺自己,但自己年已半百,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一旦被人暗杀,如何不要急得心头乱跳?这就灰白了脸色,叫了一声哎呀!人几乎昏厥倒地下去。张妈急急赶来问道:

“老爷!老爷!你……怎么啦?得到了什么不好消息?你……你……竟急得这个模样呢?”

“天哪!这……是谁这么黑心要害死我的独生儿子呢?”

“什么?少爷被司令部抓去放出后又遭人暗杀了吗?”

“是呀!这……老天也不是太以残忍了吗?”

“老爷,你哭也没用呀!少爷既然被人暗杀,那么你快些到警察局去带领警员调查调查才好啊!把凶手捉住了,也好给少爷报仇哩!”

张妈见老爷坐在地上竟然放声大哭起来,因为他是一个男主人,自己又不便去拉他,所以急中生智地向他说出了这两句话。诸葛龙被张妈这么一说,才算清醒了过来。于是一骨碌翻身爬起,急急地坐车到警局里去了。

诸葛龙到了警察局,立刻带了几名警长,亲自到大公医院,匆匆走进五号病房。只见诸葛太太和玉梅两人在呜呜咽咽地哭泣,但病床上已没有了阿雄的尸体,雪白的被单上留了一大堆鲜血。诸葛龙一阵心头疼痛,由不得哭出声音来,问道:

“我的儿呢?我的儿呢?他……真的被人暗杀了吗?”

“是呀!阿雄死得好苦呀!你快跟我到太平间去瞧瞧他最后一面吧!”

诸葛太太一面回答,一面呜呜咽咽地哭着,拉了阿龙急急向太平间走,一面走,一面低低地说道:

“阿雄没有死,原是骗骗外界的人,你吩咐警长不要跟到太平间里来,叫他们向医生去调查吧。”

诸葛龙听了这话,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是个老奸巨猾的人,当然知道其中定有缘故,遂很快地回过身子,见两个警长果然缓缓地随在自己身后,于是立刻吩咐道:

“你们快去询问值班的医生,凶手怎么样放进来的?这真是太可恶了!”

“是!是!局长!”

两名警长不敢违拗,连连称是,便掉转身子,走到医务室内来。刘医生见了他们,立刻说道:

“两位警长到来了吗?很好,我伴你们到八号病房里去,出事的时候,我们护士长郎小姐也在病房,当时郎小姐因高呼救命,也遭凶手刺伤,我们闻声赶去,凶手不知去向。详细情形,可以问郎小姐便知。”

刘医生一面说,一面带了两个警长来到八号病房。果然见病床上躺着一个身穿白色制服的少女,胸部受伤甚重,于是向她询问一回暴徒行凶时的情形。郎露茜见了两名警长,心里早已明白,遂把凶手手持利刃奔进病房,先杀诸葛先生,因为自己叫喊救命,亦遭刺伤倒地,以后怎么情形,却昏迷不知了。正在这时,诸葛龙夫妇也匆匆奔入,见了郎露茜受伤在床,颇为爱怜。两位警长因问要不要把少爷尸身车往验尸所去检验。诸葛龙这时心里已经宽慰,但表面上还现出悲愤的样子,说道:

“可怜我儿子既已被刺身亡,我也不愿再给他抛头露面去验尸。照我猜测,我儿才从司令部释放,即遭人暗杀,恐怕另有原因,这件案子就是查明,你们也没有力量办理呢!唉!这也许司令部的阴谋吧!”

诸葛龙胸有成竹地说,说到末了,表示无限沉痛的样子,不觉凄然泪下。两名警长听了这话,知道局长少爷原有地下工作的嫌疑而曾经被捕,今日被人暗杀,显然是日本人所干,这就倒抽了一口冷气,听局长自己也这么说,那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然求之不得,遂说我们慢慢调查真相,再做道理。诸葛龙点头称好,那两名警长也就回到警局里去了。

等警长走后,诸葛龙望着露茜粉脸,表示十二分感激的样子,低低地说道:

“郎小姐,你为我们受了伤,真叫我们心中太不安了。”

“没有关系,只要诸葛先生能够永久安全,我受些伤这也算有代价的了。不过,我要向你们两位老人家商量一件事,我家中还有一个十岁的弟弟,在我受伤期内,恐怕无人照顾,能否给我弟弟暂时地在你们府上住几天吗?”

“可以,可以,还有什么不可以吗?郎小姐,你府上住哪儿?我们马上去接他吧!”

“在八仙桥贤和里十五号亭子间内,谢谢你们,我心里非常感激。”

郎露茜听诸葛太太一口地答应,遂点点头,表示感谢的意思。不过她又慢慢合上眼皮,昏沉了过去。这儿诸葛龙夫妇又急急来到十五号病房,探望儿子。志坚、忠花、玉梅也在房内。诸葛雄见了父亲,叫了一声爸爸,无限悲愤地说道:

“金廷德这小子害得我好苦,我今生与他势不两立!”

“孩子,算了吧!这世界上是谁的势力?你还是忍耐点儿,好在外界都知道你死了,你以后还是回到乡下去住一个时期,等战事结束,再做道理吧!”

诸葛龙听了,用了颓伤的语气,向他低低地劝阻着说。志坚听了他这句外界都知道你死了的话,他觉得事情又有了问题,遂说道:

“我的意思,事情既已做到这个地步,非认真地做下去不可。最好向刘医生商量,弄一个尸体,我们把他连夜送殡仪馆入殓,以便掩人耳目。否则,明天报上消息传出,万一亲友们前来吊祭,就有许多不便了。”

大家听了这个话,都觉得志坚所考虑的,甚为有理。于是又把刘医生请来,商量了这件事情。刘医生说道:

“事情很巧,在三等病房里正有一个孤苦无依的病人刚刚死去,不过他的年纪很老,已有五十光景了,那非化妆不可。”

“这没有关系,可以满头扎了纱布,只剩两只眼睛好了,谁还能认得出来呢?”

蔡志坚很满意地点点头,立刻又想出计谋来回答。大家商量已定,诸葛太太遂又说道:

“我们和蔡先生、史小姐一同到殡仪馆去,玉梅伴了阿雄乘汽车回家,顺路到八仙桥贤和里十五号亭子间,把郎小姐的弟弟接回家去住几天,等郎小姐伤势痊愈,再把她弟弟送还她,因为她家里没有人照顾哩!”

诸葛太太忘记了阿雄在旁边,她糊里糊涂地竟把郎露茜受伤的话也说出来了。阿雄听了由不得大吃了一惊,这下猛可跳起身子,说道:

“什么?郎小姐她……她……受了伤吗?”

“哦!是一些轻微的伤,没有关系的。”

诸葛太太这才理会到失言了,于是又慌慌张张地安慰他说。但诸葛雄哪里肯相信?便跳下床来,说了一声我去瞧瞧她,便向房门外走了。志坚连忙拦住了他,说道:

“你忙什么?等郎小姐伤势好了,她会来望你的。”

“不!不!我为什么不能去望望她呢?她……为了我受伤,我若不去瞧望她,在她心中想来,我还能算是一个有情感的人吗?志坚,你是我的好朋友,你刚才不该瞒骗着我啊!”

诸葛雄急急地说,他的脸涨得血红,似乎万分痛苦的样子。志坚被他埋怨得哑口无言,忠花遂走上去说道:

“阿雄,这是露茜关照我们的,她说不要把她受伤的消息来告诉你,你还是好好回家去休养吧!你应该接受露茜待你的一番热心爱护之情。”

“不!我一定得去瞧望她不可。”

忠花这两句话听到阿雄的耳朵里,更仿佛是一个催泪弹,炸得阿雄整个心头是悲酸极了,他的眼泪已夺眶而出,身子挣扎着还要向门外走。玉梅知道劝他没有效力,遂蹙了眉尖,也走上来,低低地说道:

“我陪表哥去瞧望郎小姐,史小姐和蔡先生帮着姨爹、姨妈就去料理着殡仪馆中的事情吧!”

“阿雄,你望过了郎小姐,你便回家去休养要紧。”

诸葛太太又这样地叮嘱他说,但阿雄哪里去听她,早已跌跌冲冲地走出去。玉梅扶了他身子,说道:

“表哥,你别走得那么快呀!郎小姐在八号病房里。”

“她伤得到底要紧不要紧呢?”

“没有什么要紧的,过几天就会好,你放心吧!”

玉梅一面低低地安慰他说,一面扶了他已跨入八号病房。诸葛雄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扑到床边,哭出声音来般地叫道:

“郎小姐!郎小姐!你……受了伤吗?”

“哦!我……受了些微伤,就会好的。”

“什么?你……胸部受了重伤呀!郎小姐,这……叫我怎么对得住你?”

诸葛雄发觉她胸部包扎着纱布,还有鲜红的血水渗到外面来,一时心痛如割,惊叫了一声什么,泪水早已涔涔而下。郎露茜被他一流泪,她也忍不住伤心起来,遂含泪说道:

“诸葛先生,你不要这样说,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主意,和你是绝对不相干的。我希望你能够永久安全,就是我……不幸……”

“郎小姐,你也不要这样说,你会好起来的。”

玉梅听露茜说到这里,却哽咽住了,再也说不下去。又见表哥握住了露茜的手,却是抽抽噎噎地啜泣起来。于是含了眼泪,也低声地安慰她。露茜点点头,勉强地一笑,说道:

“是的,我过几天就会好的,诸葛先生,你是浑身受伤的人,你不要过分地伤心,这对你健康是有损无益的。”

“唉!你自己受了这样重伤,你还来顾全我呢!我对你过去的困苦,我一些没有帮助你,如今我们才见面第一天,你就为我受了这么重伤,我怎么说得过去?我怎么对得住你……”

诸葛雄见她还如此多情地来关怀自己,一时感无可感,大有痛不欲生的样子。郎露茜却没有再理会他,管自地问玉梅把他们后事怎么地办下去,玉梅遂向她低低地告诉了一番,并又说道:

“姨妈的意思,叫我此刻陪表哥回家,顺便把郎小姐的弟弟也接回家去,他们便到殡仪馆去了。”

“这样也好,我的弟弟就拜托你们了。诸葛先生,你还是回家去吧!”

郎露茜似乎很欣慰的样子,点点头,向阿雄轻声地催促。但诸葛雄却坚决地说道:

“不!我不回家去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愿离开你,我要看着你伤势一天一天地好起来。”

“这又何苦呢?诸葛先生,你要想想你自己处境的危险,在这耳目众多,万一有人认识你传扬开去,那对你前途仍旧是很有障碍的!你是一个有用的青年,我希望你感情不要太浓厚,留着你有才干的身子,多替国家出一份力量,那我就很安慰的了。”

玉梅在旁边听露茜这样说,一时也肃然起敬,把一些妒忌的意思,早已消失干净,遂情不自禁把手画着手心上,对露茜说道:

“郎小姐,你也许还没有知道吧!表哥的工作,就是……这个呀!所以他确实有重大的责任哩!”

露茜见她手指画的是“地下”两个字,她感到一阵兴奋,由不得嫣然地一笑,秋波瞟了他一眼,低低地说道:

“好!好!那我这个计划更有价值了。诸葛先生,你不要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你不要留恋着我,你还是快些回家去吧!”

“郎小姐,你不但是我的知己,而且还是一个爱国的好女儿!我用什么话来赞美你才好?”

“我很惭愧,我哪儿当得起你这么的赞美?”

“我心灵上感到说不出的痛苦,我觉得为了我而害了你,这是太说不过去的事情。”

“士为知己者死,你既然认为我们是知己,那我就是为你死了,这又有什么可惜呢?诸葛先生,你不要忘了你重大的任务!”

阿雄、玉梅听露茜这么说,一时感极,不由纷纷泪下。玉梅见他们难舍难分,反而无限的同情,遂想出一个办法来,说道:

“表哥,我看这样吧!郎小姐也住到你家里去吧!我可以请丁洁人大夫天天到家里来诊治,这样免得你心挂两地,不知郎小姐的意思怎么样?”

“怕不方便吧!”

露茜想不到玉梅会说出这个主意,一时红了脸,似乎有些难为情的样子,摇摇头回答。诸葛雄连忙说道:

“这又有什么不方便?你为我牺牲性命都不可惜,难道你还和我们这么见外吗?丁洁人大夫我知道,她是一个慈祥的女医师,和表妹是极要好的朋友,她的医学很广博,前儿志坚也是胸部受了伤,被她医治复原的。郎小姐,你……就答应跟我们一同回家吧!”

“好!那么你们跟刘医生去说一声。”

“表哥,你坐一会儿,我同刘医生去说。”

玉梅听她答应,遂匆匆走到医务室找刘医生去了。刘医生因为露茜本身同意,自然没有话说。当下玉梅打电话叫了汽车,把两个受了伤的病人送到家里去。汽车到了诸葛公馆,好在时已黑夜,弄内人也没有谁注意。玉梅敲了大门,张妈连忙出外,先把露茜抱入屋子,然后由玉梅扶了阿雄进内。张妈见了阿雄平安回家,一时奇怪得目瞪口呆,暗想:少爷不是被人暗杀了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呢?因为忙着安顿他们到卧房里去睡下,所以也来不及问明缘故。后来由玉梅悄悄地告诉了她,张妈方才恍然明白。好在她是多年的老佣妇,自然给主子严守秘密的。这晚玉梅没有回校去,她在后厢房和露茜睡在一张床上,服侍她的要茶要水。露茜见她对待自己这么真心爱护,心里非常感动,遂握了她的手,叫了一声李小姐,说道:

“我这次的受伤,恐怕很是危险,倘然死了之后,我想托付李小姐两件事,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我?”

“郎小姐,你为什么要说这样令人伤心的话呢?”

玉梅心中很是悲酸,眼皮一红,泪水泫然而下。露茜却毫不在意地摇摇头,说道:

“生老病死,原是每个人在世界上必经的路程,所以对于死,我倒也并不十分害怕。尤其是在这年头做人,对于生命,本来随时可以丢送,根本没有什么稀奇。假使两年前我在战区里被炮火毁了,不是也早已完了吗?不过我六口之家,到现在只剩下了一个才十岁的弟弟,叫他孤零零一个人怎么过活呢?所以我很担忧。故而我要求你,请你向诸葛太太说个情,我死了之后,就收留他这个孤苦的孩子,把他抚养长成,那我在九泉之下,也就感恩不尽了。”

郎露茜一口气说到这里,那两行心酸之泪,也滚滚地落下来了。玉梅听了,不胜凄楚,忽然想到了什么,哎呀一声说道:

“我这人糊涂,把你弟弟忘记去接回来了。此刻已十二点半了,已是戒严时间,那可怎么办?”

“不要紧,明天也可以去把他接来的。李小姐,我想我的请求,你能答应我的吧!”

“你不要这样说,我明天一早就去请丁大夫来替你医治,同时把你弟弟也去接回来,那你只管放心好了。不要胡思乱想,你还是静静地休养吧!”

玉梅一面安慰她说,一面横在脚后头,也就睡着了。露茜本来还要说第二件事,今见她睡了,因此也就没有说出来,也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次日一清早,玉梅就悄悄起身,她坐车匆匆地去请了丁洁人大夫。那时丁大夫还没有起身,被玉梅吵醒,忙问缘故。玉梅说明来意,丁大夫便立刻起来洗漱完毕,也来不及吃早点心,便提了医药箱子,和玉梅坐车而去。经过八仙桥贤和里,玉梅叫三轮车夫暂停片刻,她匆匆走进十五号大门,把露清找寻到了,叫他整理一些衣服,并用锁扣了亭子间房门,就带了露清,一同到诸葛雄家里来了。露清当时莫名其妙,待到了阿雄家里,一见姊姊受伤在床,这就忍不住哭泣起来。郎露茜这时伤势很盛,两颊发红,见了这个幼小的弟弟,于是也泪流不止。丁大夫一面劝说他们不要伤心,一面视察她受伤的胸部,尚有血水流个不停。量了她的热度,竟有一百零二度,因此也代为忧煎,遂忙着把她伤口洗濯清洁,敷了药膏,又打了针,叫她静养。这儿玉梅伴了丁大夫到表哥房中,也给阿雄医治了一回。阿雄急急地问丁大夫,说郎小姐的伤有否生命危险?丁大夫说这倒难有把握,因为她是内部受伤,若和诸葛先生相较,还是她厉害得多。阿雄听了这话,心痛若割,忍不住泪流如雨。因为丁大夫在旁,所以不好意思过分地悲伤,等玉梅送丁大夫走后,他便跳下床来,走到后厢房露茜的床边,拉了露茜的手,却是哭泣起来了。郎露茜和弟弟也在流泪说话,今见诸葛先生这个模样,自知生命危险,因此也相互哭泣。阿雄说道:

“郎小姐,你若万一不幸,叫我如何做人?”

“诸葛先生,你这话说错了,生死大数,早有注定,非人力所能挽回,你何必自寻烦恼?”

“我虽不杀伯仁,但伯仁由我而死……”

诸葛雄说到这里,奇巧玉梅进房,当下立刻阻拦着说道:

“表哥,你这话太冒昧了,郎小姐不过是微伤而已,你如何可以这么大惊小怪去伤她的心呢?丁大夫不是说她会好的吗?”

诸葛雄听了这话,由不得伸手连连打自己嘴巴,骂了两声该死,暗想:我这人真也伤心得糊涂了,怎么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呢?于是强颜含笑地安慰她说道:“郎小姐,你不要生气,我希望你马上就会好起来。”

“是的,我也这样希望着。露清,这是诸葛雄先生,但你以后得叫他大哥,还有这位是李玉梅小姐,你以后也得叫她大姊,他们一定会热心地照拂你的。”

郎露茜知道玉梅是不愿自己伤心的意思,所以劝阻诸葛先生对自己说这些话,她很感激玉梅,遂趁此给弟弟介绍着,她说这两句话中大有托孤的意思。露清很懂事地向阿雄、玉梅鞠躬叫呼。阿雄、玉梅在这情形之下,好像心头有块铁石镇压一般地难过,因此泪珠又滚滚地直掉下来了。还是露茜劝阿雄回房去休养,因为彼此在一起,也无非徒然增加悲痛而已。

这天傍晚的时候,诸葛龙夫妇和志坚、忠花方才由殡仪馆回家。大家先到阿雄房中,诸葛太太叹了一口气,说道:

“今天罗小姐和金廷德这王八蛋也来吊祭的。可怜罗小姐孝帏旁哭得死去活来,完全昏厥了过去。我们把她用茶灌醒,她还哀声直号,闻者无不为之泪下。她和我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因为姓金的在旁,所以一句也没有说出来。坐不了一会儿,却被姓金的硬逼着回去了。唉!罗小姐真是一个多情的姑娘,可怜她早已失身于贼了。”

诸葛雄听了这些话,想起淑娴种种的好处,自然是万分感激。但玉梅心中却有不同的感觉,暗想:这都是这个罗小姐害人精,若没有了她,表哥如何会被司令部捕去毒打?又如何会被姓金的妒忌用暗杀手段?又如何会累及郎小姐受到这么的重伤呢?假使罗小姐真心爱表哥的话,她也绝不肯失身于贼,情愿一死以还清白,同时也可表明她始终如一的心迹。所以今日的凭吊哭祭,也无非是一种虚伪做作而已。玉梅想了一会儿,遂又告诉姨妈,说郎小姐也已接回家中,而且我已请了大夫给她诊治过,照丁大夫的意思,说郎小姐还不能说已脱离险境,看她的转变怎样,假使热度能逐步减去,或有再生希望,否则……玉梅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却没有再说下去,忍不住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诸葛太太听了这话,心中又暗暗焦急,于是和大家又急急到郎露茜房中来探望慰问。露茜见了诸葛太太,忙又命露清拜见伯父、伯母,并向诸葛龙夫妇托付了一回。话声凄切,害得众人又泪如雨下。这晚志坚、忠花、玉梅在阿雄家吃了晚饭,因为忙碌了一日一夜,大家也各自回去休息了。

夜里,诸葛太太在阿雄房中做伴,阿雄却只管默默地流泪伤心,他呆呆地沉吟了一会儿之后,方才望着母亲,低低地说道:

“妈,我有一个要求,不知道您老人家能答应我吗?”

“孩子,你说吧!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总也想尽方法来依顺你的。”

诸葛太太也含了眼泪,低低地回答。阿雄听了,含了笑容,表示感激的意思,接着说道:

“妈,我要跟郎小姐马上结婚……”

“结婚?她……伤得这样沉重,如何还能结婚呢?”

诸葛雄这个要求,使她感到有些惊奇,遂皱了眉尖,急急地问。阿雄点点头,流下泪来,说道:

“妈,她为了我,受这么重伤,我的意思,她能够痊愈,固然我要娶她为妻。就是不幸的话,我也要把她当作妻子一般地入殓结果,使她有一些安慰。妈,这是我一些痴心,你就可怜我,成全了我吧!”

“可是,郎小姐心中是否赞成呢?”

“我知道,她一定赞成,在过去我们也是很知己的朋友。”

“那么我跟你爸爸去商量商量吧!”

“妈,假使你们答应的话,今夜就把郎小姐睡到我房中来吧!否则,我的伤恐怕也不会好起来了。”

诸葛雄后面这句话,是怕母亲不答应,所以才这么要挟她的。果然,诸葛太太听了,有些心惊肉跳,遂急忙来到上房,和诸葛龙说明了这一件事。阿龙皱了眉尖,表示有些为难的样子,但诸葛太太为了爱子心切,所以并不一定需要丈夫答应,她就做主地吩咐张妈把露茜抱到阿雄的房中来睡了。诸葛龙是出名的怕老婆,当然也没有反对,只有暗暗怨恨而已。

照理,诸葛太太这个举动,也得征求露茜自己的同意才好。但露茜这时已入昏迷状态,明知她是不中用了,为了依顺儿子的心意,所以她也顾不得这么许多了。露茜既睡到阿雄的床上,阿雄就和她并头地躺着。他含了眼泪,暗暗地想:今夜是我们洞房花烛吧!他忍不住一个人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了。

这时差不多已经子夜一点光景了,四周是静悄悄的分外凄凉。阿雄的哭声,把昏迷的露茜也会惊醒得睁开眼睛来。当她发现自己和阿雄睡在一起的时候,她在极度地感到痛苦之余,倒也又惊又羞地表示惊奇起来,遂低低地说道:

“咦!咦!这……这……是怎么的一回事呢?”

“露茜,你……不要奇怪,我已要求了爸妈,从今夜起,我们就是一对夫妻了。不过事先我并没有得到你的同意,不知道你能够原谅我吗?”

“……”

露茜做梦也想不到在今夜糊里糊涂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一颗芳心中是感到说不出甜酸苦辣的滋味,默默地没有回答,眼泪却在眼角旁大颗地滚了下来。阿雄不知道她心中是什么意思,遂低低地说道:

“露茜,你觉得我太鲁莽了吗?”

“不!我知道你爱我,你在两年前就爱我,我非常感激你待我这样多情。”

“露茜,我亲爱的妻子,我……真……对不起你。”

诸葛雄把嘴去吮她脸上的泪水,但他自己已经是哭出声音来了。露茜含了妩媚的娇笑,低低说道:

“阿雄,我第一次叫你名字,请你恕我无礼。”

“不!我喜欢你这样叫我……”

“我们成了夫妻,我们就有了一层亲戚关系了,那么我弟弟将来的生活,大概是……不成问题了吧!我希望你把露清当作自己的弟弟一样,我死了……之后,我就没有什么记挂了。”

“不!你不会死,你会好起来,我们一同好好做人。你是我的灵魂,我愿意跟你同生同死,我……不愿意离开你。”

诸葛雄把脸紧偎了她的粉颊,颤声地说,泪珠一连串地流到露茜娇容上去了。露茜摇摇头,却很认真地说道:

“不!你这话错了,我并不是你的灵魂,中华民国才是你真正的灵魂!李小姐说过了,你是有任务的人,你不应该为了一个女子而灰心到这个样子。我希望你留着有用的身子,更要加倍地努力,为国家工作,那才使我有深刻的安慰哩!”

“露茜,你不但多情,而且还具有伟大的博爱,你真是一个太不平凡的姑娘了。我永永远远也忘不了你……”

“可是,我更希望你不要忘记中国……”

“你放心,我要踏着你的血迹,去跟我们敌人拼命。露茜,今天是我们新婚第一夜,我们说些高兴的话吧!”

诸葛雄既然说出了口,他又很快地变了话题,勉强含笑地说,他是怕引逗露茜的伤心。但露茜却深长地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

“今天是我们新婚第一夜,但也是我们生离死别的最后一夜……”

诸葛雄不等她说完,只觉心如刀割,泪如泉涌,他不敢哭,却又闷声地啜泣起来。露茜含泪继续说道:

“不要哭,我跟你说话哪!虽然我们遭遇是这样悲惨,但今天我们还有这么同睡一个枕儿的日子,说起来我们到底还算是有缘分的。阿雄,最后我还有一件要事,需要拜托你,就是贤和里的房子,请你继续地去付房租,虽然陈先生是这么热心,但我希望给他保留着,将来有屋归原主的一天,也表示我这一生做人的清白。”

“我知道,我完全照办……”

诸葛雄哽咽着回答,他几乎心都碎肠都断了。露茜这时好像已得到了无上的安慰,微微地合上眼皮,不再说什么话了。诸葛雄见她连连地气喘,呼吸甚为迫促,知道危在旦夕,一时如醉如痴,仍旧以颊相偎,亲热到东方微微地发白。

次日一清早,玉梅请了丁大夫,又急急地赶来给露茜医治。玉梅见露茜睡在表哥床上,倒是有些莫名其妙,后来经诸葛太太的告诉,方才明白。玉梅心中不但没有妒恨,而且还非常同情,觉得这无非是表哥欲报无能的一个办法。丁大夫诊治过露茜之后,便摇头叹息,凄凉地说道:

“没有救的了,你们料理后事吧!可怜,这么一个美丽的女孩子……”

丁大夫这句话说出了口,阿雄伏在床边,痛哭得昏厥过去。玉梅和诸葛太太也都泪如雨下,连丁大夫也凄凉落泪。诸葛龙闻声赶来,急把阿雄抱起,大家倒茶的倒茶,叫喊的叫喊,把阿雄弄醒了过来。但他兀是哭泣地说道:

“露茜,你若死了,我跟你一同走!”

“阿雄,你别这么说,你自己身子也受了伤哩!快给丁大夫诊治诊治要紧啊!”

“妈,为了我,害死了一个可怜的姑娘,我还要活这条性命有什么用?”

阿雄听妈拉住了自己这么说,于是痛心疾首地回答。玉梅见床上的露茜,似乎有叫阿雄之意,遂向他说道:

“表哥,你不要这个样子,表嫂在叫你哩!”

阿雄方才停止哭泣,走到床边去,望着露茜惨白的粉脸,呆然发怔。露茜强挣出声音来说道:

“昨夜我……跟……你……说……的……话……,你……你难道……忘了吗?”

“没……有,我……没有忘记。”

“好!那么……我……希望你活下去,勇勇敢敢地活下去!”

露茜低沉地说,她又叫了一声玉梅姊。玉梅也挨近床边,流了眼泪望着她出神。露茜接着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待我真好,我……我……很感激,阿雄,我……我……希望你不要忘记玉梅姊姊的情义……请你们给我叫一声弟弟。”

玉梅听露茜这样叮嘱阿雄,心里非常感激她,遂匆匆走到后厢房,把露清叫醒,因为时候尚早,露清正在熟睡,一听姊姊病危的消息,他也来不及穿鞋子,就奔到姊姊的床边,放声大哭起来。露茜见了弟弟,也泪下如雨,但已口不能言,唯有以手抚弟弟头发而已。诸葛太太知道事情不好,遂叫阿龙快快去预备后事。阿龙虽有怨恨之意,但不敢有违地走出房去了。

这时露茜直声地又向诸葛太太叫了一声妈!诸葛太太走近床边,望着她低低地问道:

“孩子!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

露茜已不能开口,只用手指着露清而已。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把他当作小儿子一样,我绝不亏待他的。”

诸葛太太理会她的意思,也只好含了眼泪,低低地安慰她说。露茜听了,方才惨然地一笑,她喉间霍的一声,眼皮合上了,可怜这一缕幽洁的孤魂也就永远脱离这浑浊的人世了。就在这时,忠花和志坚急急赶到,一见露茜已长逝人间,阿雄哭昏在地,露清、玉梅呜咽不止。忠花想到自己和露茜十年友情,今日连最后一面都不能见,怎不心痛若割,一时悲从中来,也不免伏尸痛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