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阿四心存不良,先以甜言蜜语引诱凤仙,见初步计划未能见效,索性施展其第二步强行非礼的计划。不料正在千钧一发之间,齐巧被阿兰撞破,赵阿四心中这一吃惊,真是非同小可,连忙放了凤仙,溜到院子外去避一避了。赵阿四的一颗心儿是跳跃得厉害,他暗暗地细想:阿兰这妮子表面上看来和我很好,其实等娘一转背,她便会给我白眼看,那么今天的事情,凤仙本身她也许不敢声张,倒是阿兰这妮子尖嘴薄舌的,一定要去告诉柴氏。柴氏得知了这个事情,她一定要醋心勃发,给她打了一顿、骂一顿倒也罢了。万一她把自己辞歇不用了,那可不是玩的事,那么我要保留自己的地位,不得不来了一个先落手为强,至于凤仙的委屈,那我也顾不得许多了。本来是她自己作孽,好好地答应我一同到柴间里去玩上一会子,哪儿还有这一种事情发生吗?赵阿四这样想着,他的良心完全被狗咬去了,悄悄地又回到屋子里去,向柴氏去献一个丧尽天良的恶计。

“走路为什么鬼鬼祟祟的,一些儿声音也没有,可不是想偷我什么东西吗?”

“我以为你睡熟着,所以不敢惊醒你,偷什么东西呢?除非是偷你的人了。”

赵阿四蹑着脚儿,轻步地走进柴氏房内,只见柴氏躺在床上,并没睡着。她见赵阿四小心的样子,便瞅了他一眼娇嗔着。阿四涎皮嬉脸地挨近了床边坐下,望着她憨憨地笑。柴氏身上的那条绸被是只盖在胸前。她的乳部虽不及处女那样结实,但是她因为生育不多的缘故,两乳依旧高耸耸的,显出丰腴美满的样子。柴氏见他目不转睛地只管呆望自己出神,遂伸出手来,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笑道:

“你这时候进来做什么?难道真想来偷些我什么吗?”

柴氏说了这句话,自己也嫣然笑起来。赵阿四觉得这话是含有深刻的意思,心里荡漾了一下,便把手儿按到她的胸前去,笑道:

“不错,我因为有些肚饿,想想偷你这两只热馒头吃。”

柴氏水盈盈的秋波向他斜乜了一下。她并不拒绝阿四的摸奶,抿了嘴儿,只是憨憨地媚笑。同时她把被儿掀开了一些,脚后便露出那两条白嫩的腿肚来。赵阿四瞧着她春色横眉,骚形的意态似乎是在撩拨自己的情动,这就覆下身去,捧住她的脸儿,先吻了一个够。柴氏搂着他的脖子,却只是哧哧地浪笑。

“房门还开着哩,你睡畅了,精神充足,可是我怎守得住?”

柴氏生成是个淫毒的妇人,赵阿四被她搂得紧紧的,同时发觉柴氏的手在自己下部有了一个动作,便回头向房外努努嘴笑。柴氏这才放了手,恨恨地打了他一眼,娇媚地嗔道:

“小鬼!快去关上了房门,别假惺惺作态,我的命令你敢违拗?”

“我才从后园里种好菜哩!你要我的命,我可不答应你……”

赵阿四离开了床边,走到房门口,手儿扶着门框子,昂着脸儿,望着床上的柴氏笑,显然有些故意刁难她。柴氏脸颊有些儿发烧起来,恨恨地啐他一口,骂道:

“小鬼!贼养的!你给我滚,给我滚,我难道真少不了你吗?”

“好姊姊,你别生气吧!我为了你,总之就是死了也甘心的了,你不要骂了。”

赵阿四见她发了急,便砰的一声把门关闭了。

房中是笼上了一层暮霭,赵阿四有些精疲力竭,但柴氏却是心满意足。两人平坦地躺着,柴氏脸上浮着胜利的笑,赵阿四乘机说道:

“做婆的自己这样爱吃,却偏不许媳妇吃,这就无怪凤仙要喉咙痒起来,拉了我也要给她吃,你想,叫我做公好,还是做儿子好?”

“什么?你这话打哪儿说起?凤仙已和你……这馋猫儿,你要死快了!”

柴氏一听赵阿四这样说,心中只觉有股酸溜溜的气味直冲鼻管,猛可从床上坐起,伸手啪的一声就在赵阿四脸上打了一个耳刮子。赵阿四慌忙把她手儿拉住,急道:

“你别不问三七廿一地打人,我说完了话,你再动手也不迟。”

“你说……你说……凤仙到底给你偷了吗?”

“这又何苦来,要你这样着急?我倒不会去偷她,谁知她却来偷我哩!”

“什么?她会来偷你?你得告诉我,她怎么样勾引你?”

柴氏脸上是绷得紧紧的,在她那两道充满醋意的目光中,显然有着“这蹄子好大胆,敢抢我的相好”的意思。赵阿四也从床上坐起来,把她的身子纳到怀中搂抱着,手儿在她的身上还有了一个肉麻的动作,但这是投她的所好,柴氏并没有拒绝,她连声催他快说。于是赵阿四不得不说一个谎,只不过委屈了凤仙遭一顿毒打。

“下午你睡着了,我在后园里种好菜,见凤仙坐在院子里,一面洗衣一面淌泪。我心里奇怪,问她为什么哭。她叹了一口气,并不回答。后来不晓得怎样,她突然站起来,猛可扑到我的身上,说要我救救她。我听了愈加奇怪,问她救什么。她红了脸儿,却把我拖到柴房里走。我到此方才恍然了,但是我不敢这样做,我知道你家法的厉害,所以我挣脱了她的手,便脱逃到你的房中来了。虽然我是很乏力,但我要死也死到你的身上来,因为你是待我多么好啊!”

“哟哟!这话可真的吗?凤仙这丫头竟痒到这个地步了吗?好好!我不给她一顿生活吃,也不显我的厉害了!”

柴氏听到这里,真是气得两颊发烧,立刻大吼一声,从床上跳下,披上衣服,穿上鞋子,开门走出去。

“你……你这不要脸的贱货,你会去勾引赵大叔吗?啊哟!你这不要脸的东西,我不和你拼命……你简直抢我的饭碗……”

柴氏一脚跨出房门,齐巧凤仙洗好衣服进来,她一见凤仙,便好像猛虎遇了绵羊一般凶恶,一面大骂,一面扑上去挥手就打。凤仙冷不防她有这个举动,心中大吃一惊,立刻把身儿一让,柴氏站脚不住,竟跌倒地上,脸儿齐巧碰在凳脚上,只觉疼痛非常,手儿一摸,竟是高起了一块。柴氏心中这一愤怒,几乎头顶上要冒出火星来。

柴氏这几句话,可说是并没有带着一些儿虚构。在她立场上说,的确也是为了吃饭问题而引起她竭力地抵抗,虽然这和吃饭问题是绝不能相提并论,不过在柴氏饱暖的环境中,于是淫欲也许比吃饭问题更重要,这就无怪她要说和凤仙拼命的话了。

凤仙见婆婆打不着自己反而跌了一跤,虽然是报应,但自己回头也许更要受苦,所以连忙蹲下身子,抱着柴氏身子,哭出来道:

“婆婆,到底为了什么事情啦?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呀!”

柴氏正在恨得切骨,今见凤仙来抱自己,便狠命地用手在她身上拧着。凤仙痛得双泪直流,但却又不敢喊痛。正在这个当儿,齐巧小毛从山上挑了柴枝回来,一见柴氏按着凤仙在地上乱打,心中吓得别别乱跳。柴氏见了小毛,便索性号啕大哭,从地上站起,拉住小毛,说道:

“好好!我给你娶了女人,她反而敢来打我,你瞧瞧我的额角,竟被她打伤了。你做儿子的说一句话,谁家媳妇是应该可以打婆婆的?……啊!反了反了,现在世界不同,也没有做媳妇的可以打婆婆的呀!”

柴氏扭住了小毛,大哭小骂。小毛急得跪在地上,淌泪不已地求饶。凤仙见了,也只好走上来跪下,哭道:

“婆婆,我怎么敢打你呀?那不是要遭天打的吗?唉,我究竟有了什么错?婆婆说出一个原因来,我就死了也甘心的。”

“什么?照你这样说,我是冤了你吗?好好!我死在你手里也不要紧,我死……我死……”

柴氏听凤仙这样说,便又像疯狂般地乱撞乱颠。这时赵阿四也从房里走出来了,他瞧柴氏这个情景,便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说道:

“你是长辈啦!这个样儿干什么?该打该骂,只要你说一句话,谁敢说一句不是?何苦来伤自己身子?”

“赵大叔,你瞧瞧我额上的青块,天下哪里有媳妇打婆婆的吗?”

“呀!真的有这么一大块青的,那还了得,真是反了,反了。这个小毛做儿子的该说一句话,如何对得住你的娘?”

赵阿四板住了面孔,恶狠狠地望着小毛。小毛回头向凤仙泪人儿般的面孔望了一眼,叹了一声道:

“凤仙,你怎么如此胆大,竟敢打妈了呀?”

“唉,天晓得,我若打妈,绝没好结果的。况且我又不是发狂了,难道连长辈也不认识了吗?”

凤仙说着话,那泪便像雨点一般掉下来。柴氏听了,又要在椅上直跳,大骂:“我冤枉你,我死给你看。”小毛一见,忙又走到柴氏面前,连喊“妈妈息怒”。柴氏又哭道:

“小毛,我告诉你,你这女人竟有这样淫贱,我所以不给你们同床,是因为你的年纪尚轻,爱惜你的身子。不料这贱骨竟勾引赵大叔,要他到柴房间里去寻欢,你想,这女人该怎样处置?”

小毛听娘说出这话,一时不觉狐疑起来。凤妹难道果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吗?这就不免回过头去,用了猜疑的目光又向凤仙望了一眼。凤仙这才恍然,原来今天这事情的发生完全是赵阿四在作怪。他侮辱了我,还要反咬一口,不要小毛听了信以为真,那倒不是玩的事。凤仙心中这一急,脸儿由红变青,一时也怒目切齿地向赵阿四骂道:

“哼!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你调戏了我,你还要在婆婆面前反咬我一口,你算我家什么人?你给我滚……”

赵阿四被凤仙这样一顿骂,他又羞又恼,待要发作,自己究竟算什么人?因此恨得连声说好,回身要走。柴氏听凤仙竟胆敢骂起自己的相好,这真是吃了豹子胆,便大吼一声,从椅上跳起,走到凤仙面前,一把抓住她的头发,一面打,一面叫阿四拿绳子。赵阿四原是激怒柴氏,今听柴氏这样吩咐,早已一声答应,在抽屉里取出麻绳,将凤仙双手缚住。小毛站在旁边,瞧此情景,心如刀割,却是一些儿不敢声张。柴氏在房中又拿出两条皮鞭,一条交给小毛,一条交给阿四,说道:

“小毛,你这妻子胆敢打我,本当送官究办,现在家法从事,你给我痛打一顿,你若不打,阿四,你给我痛打小毛!”

小毛听了这话,心中这一气,真是手足冰阴,呆若木鸡,望着凤仙海棠着雨般的脸颊,忍不住也泪似泉涌,说道:

“凤仙,你真好大胆,怎么敢冲撞娘呢?”

凤仙见小毛手拿皮鞭,真像千斤那样重,当然他怎样能忍心打他心爱的人呢?一时也不禁泪下如雨,向柴氏跪下求饶,说道:

“婆婆,一切总是媳妇的错,大人不记小人过,婆婆就饶了我吧!”

“你也知道错了吗?哼!这一顿打,无论如何逃不过!小毛,你打不打?你若不动手,阿四,你先给我打小毛!”

赵阿四听说,便狠狠地向小毛先抽打一皮鞭。小毛虽然疼痛,但要自己亲手去打没有过错的爱妻,无论如何总不忍心,因此望着凤仙只是淌泪。柴氏瞧此情景,火星穿顶,大喊阿四痛打小毛。赵阿四得令,皮鞭便向小毛身上像雨点一般落下去。凤仙瞧着,心如刀割,一面哭一面大叫阿四停手,她走到小毛身旁,哭道:

“小毛,你硬着心肠打吧!你不能为了我,而使你受苦……”

“但是……我怎么能够忍心打得下手……”

小毛说着,伸开两手,竟是抱着凤仙哭起来。两人这样悲惨的神情是不会得到柴氏的同情和可怜,那是更添她心头的怒火,猛可奔上去,握紧拳头,向两人面部痛击。一面扯破了凤仙的衣衫,露出了白嫩的酥胸,一面逼着小毛打下去。小毛在她这样淫威之下,他是没有了办法,忍了无限的痛苦,提起皮鞭,向凤仙身上抽下去,只见凤仙白嫩的酥胸顿时一条一条红起来。小毛不忍极了,他走上前去,立刻把凤仙衣服又掩上了。柴氏一见小毛虽然在打,而肉痛的样子甚过于打,她是狠毒成性,觉得这方法很好,便索性把凤仙衣服统扯破了,凤仙当着阿四面前,体肤全裸,又羞又恨,又气又急,遂向小毛高声道:

“你快打呀!索性把我打死了干净!”

“小毛!你动手不动手?你不给我痛打,我打你……”

柴氏恨得咬牙切齿,伸手抢过赵阿四的皮鞭,一面向小毛狠抽,一面逼着小毛打凤仙。凤仙不舍得小毛挨苦,便跳脚淌泪道:

“小毛,你打吧!你不打,我回头终也免不了,那你自己不是多受苦吗?”

小毛听凤仙这样说,方才下了一个决心,咬紧了牙齿,把皮鞭向凤仙身上落下去。凤仙身上的白肉都显出花纹来。小毛内心惨痛极了,他的手是在颤抖。凤仙不喊痛,闭了眼睛,咬着牙齿,咯咯作响。赵阿四站在旁边,瞧着凤仙雨雪可爱的体肤,经过皮鞭的摩擦,起了一条一条印子,心里也肉痛起来。但是柴氏并不怜惜,口中犹高声地喊道:

“小毛,你不给我打得重?你不给我打得重?”

就在这个时候,阿兰满心欢喜地走回家里来。不料一听到这个骂声打声,心中立刻大吃一惊,三脚二步奔到屋子里,一见这幕悲惨的情景,她便急忙把小毛手中皮鞭抢过了。但这时凤仙已痛得跌倒在地上了,小毛他有些发狂,他痛恨极了,他痛恨自己太懦弱,他不相信自己在打的就是自己唯一安慰的凤仙,他神经有些错乱,似飞般地奔出院子,奔出大门,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奔到什么地方去是好。

“哟!妈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打死了究竟要抵命的呀!”

阿兰瞧着凤仙光着上身,雪嫩肉体上红一条青一条,真有些惨不忍睹。她觉得这不是一份家庭之中的生活,那简直是监狱里犯人的生活。在她心灵之中,也激起了无限的愤怒。柴氏指着自己的额角,口里兀是骂道:

“你瞧瞧,她把我额角都打伤了,媳妇是应该可以打婆的吗?况且她还勾引赵大叔,你想,这种女子可算得来是人吗?”

“妈,嫂嫂她会勾引赵大叔吗?你听谁说的?女儿亲眼瞧见,刚才赵大叔调戏嫂子,要不是我瞧见,这不要脸的东西还不肯放松哩!”

赵阿四一听阿兰直说了出来,心中大吃一惊,掉转屁股,早已溜到后园子里去了。柴氏听了,连忙回头去问赵阿四,不料阿四早已没有了影儿,方才知道阿四畏罪,所以先向我告诉凤仙勾引他了,一时没话可说,便自管回房里休息去了。

阿兰待众人走后,见凤仙犹昏厥在地上,遂连忙蹲下身去,把她抱起。只见她肉手尚被绳缚着,阿兰心中一酸,不免也淌下泪来,便给她解开绳子,一面把手腕给她揉搓了一会儿,低低唤道:

“嫂嫂!嫂嫂!”

经过了好一会儿,凤仙方才悠悠醒来。微睁星眸,只见自己上身全裸,青红紊乱,疼痛非凡,心中无限悲酸,不免呜咽而泣。阿兰被她一哭,泪也泉涌,便扶她起来,一面拿破衫去掩她的胸部,说道:

“嫂嫂,我扶你到房中去躺会儿好吗?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凤仙睡的地方就是柴房间里,除了一张板床,一只破箱子外,此外一无他物。阿兰扶凤仙躺到板床,凤仙已是气吁喘喘。她拉了阿兰的手儿,抽抽噎噎地泣道:

“兰姑,我若没有你来,我被你哥哥真的要打死了。”

“哥哥他怎么会忍心帮着娘打你?”

“兰姑,你……不知道,他也是没有办法的呀!我虽然皮肉受痛,我知道你哥哥的心一定像摘落一样痛……唉,可怜他的背脊,也未始不挨着皮鞭抽打呀!兰姑,事情是这样的,赵阿四这贼子绝没有好结果的……”

凤仙拉了阿兰的手,断断续续地向她告诉着,说到这里,又连连地咳嗽起来。阿兰已经明白一半的事实,她抚着凤仙的手儿,她伤心得只会扑簌簌地落眼泪。过了一会儿,凤仙方才把被打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了阿兰。阿兰的心头是充满了无限的愤怒和伤心,她恨母亲的野蛮,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竟会是她养出来的女儿。说什么话来安慰她好呢?除了阿兰眼眶子里淌出来的滚滚同情的热泪。

小毛奔出了院子,他心里是痛得厉害,他脑海里只浮着凤仙满身青红的伤痕。他抬头望着黑漆漆天空中那一轮光圆的明月,已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出声音来。

“哟!你……是小毛吗?怎么在哭啦?你跑到哪儿去?”

忽然背后有个人伸手把小毛拉住了。小毛这才从模糊中稍微清醒了一些,回头去看,原来是隔壁的叶大哥清根。清根见他满颊是泪,忍不住笑道:

“小毛,老大个子啦,怎么眼泪鼻涕哭起来?”

叶清根是在城里一家绸庄内做老司务,黄叶村里每个月回来一次,因为家里还丢着一个娘和一个大嫂,一方面可说是来望望娘,一方面是来圆夫妇的好梦。小毛听他这样说,仔细一想,也觉得不错。一个男子汉,怎么可以哭呢?遂慌忙收束泪痕,叹了一口气,说道:

“叶大哥,你不知道,我是气糊涂了,唉……你今天才回来吗?”

“有什么大事,气得这个样儿,快跟我到家里去坐坐吧。”

清根不征求小毛有否同意,拉了他的手,就向自己家里走。只见叶大嫂已烫好一壶酒,叶老太盛了两碗饭,见清根拖小毛进来,便招呼了坐下,叶大嫂道:

“小毛哥来得正好,快也喝一杯酒吧。”

清根早已拉了小毛在桌旁坐下,握起酒壶在他面前的杯子里筛了一满杯,望着他说道:

“小伙子年纪轻,应该吃些苦,我猜你可不是又受了你娘的委屈了吗?”

“叶大哥?不要说起,这样狠毒的女人,我活了这十八九年,却是从来也没有瞧见过。”

小毛气得全身有些发抖,两颊是通红的。叶老太和叶大嫂也在桌旁坐下了,听小毛这样说,几乎要笑出来。叶老太但立刻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活了十八九年有什么稀奇,我今年六十三岁了,不是在你跟前说你娘不好,这种女人实在也只有第一次见。唉,真可怜了你这个孩子。”

“小毛哥,今天又为了什么事啦?”

叶大嫂握着竹筷,在碗里划着饭粒,她终于也开口了。小毛想着刚才的怨气,此刻不禁气得咬牙切齿,恨恨地把经过的事情向大家告诉了一遍。三人听了这话,不免又替凤仙可怜起来,连连叹息。清根见小毛呆呆地坐着,也不喝酒,也不吃菜,这种呆木的神情实在是懦弱的表现,不免激起了无限的同情,便说道:

“小毛,你在这种环境之中,简直是在活地狱里受苦。假使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介绍你到城里做事去。”

小毛本来是呆木着,听了清根这几句话,他突然离开座位,向清根扑地跪了下来,连连叩头。急得清根慌忙把他扶起,说道:

“小毛,你发痴了,这算什么意思?”

“叶大哥,你若果然能够介绍我到城里做事去,那你等于救了我的一条性命,怎不要叫我心里感激得叩头呢?”

大家听小毛这样说,心里都觉伤感。清根仍旧叫他坐下,拍拍他的肩胛,说道:

“小毛,你放心,尽我的力,总使你早晚脱离这个黑暗的家庭。这时你且别伤心,陪我喝一杯酒吧。”

“谢谢你,酒我不喝……唉,我这样恶劣环境下,哪里还喝得下酒?”

“那么我也不和你客气,你就吃饭吧。”

叶大嫂听小毛这样说,遂站起来给他盛了一碗饭。小毛一面站起道谢,一面握筷划饭。不料小毛在划第二口饭的时候,他忽然又想着了凤仙。一想着了凤仙,他的眼前便显出凤仙白嫩的肉体,一条一条的伤痕,可怜的芳容,悲惨的意态……凤仙对他呜呜咽咽地悲泣。小毛想象到此,他的饭再也咽不落去,两眼的泪水仿佛泉水一般地直淌下来。他忽然又站起身子,向大家点头,说道:

“叨扰了你们,我得回家去了。叶大哥,我拜托着你,有什么事情,若不要紧,我总可以去做的。”

“咦,为什么连一碗饭也吃不下?”

清根的话还未完,但是小毛的身子已在黑暗里消逝了。叶大嫂叹道:

“我知道他心中一定想着了凤仙,他怎么还咽得下饭?”

“这孩子真怪可怜的,清根,那么你明天到城里去,就向绸庄主人求个小差使,薪水眼前倒也不论,只要有吃有住,不挨打骂,也就是了。”

叶老太望着清根,脸上浮了同情的样子。清根一面握起杯子来凑到嘴边喝着,一面连连地点着头。

小毛从清根家里走出,悄悄地回到家里,推进院子的门。只见阿兰拿了油灯,正从草堂出来关门似的,一见小毛,便眼睁睁地瞅住了他,说道:

“哥哥,你到哪儿去的?可曾吃过饭?”

“我在清根大哥家里吃的,你嫂子呢?”

阿兰把油灯提高了一些,照着小毛的脸颊,犹带着亮晶晶的眼泪。一时她心中也难受起来,眼皮儿有些湿润,低声儿说道:

“嫂嫂已躺在床上,刚才我端饭给她吃,她只吃两口,心里记挂你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去……哥哥,你快去安慰她吧。睡去了,明天见。”

阿兰能够体贴哥嫂的心,她怕哥哥碍着自己,不敢到嫂子那儿去亲热一会儿,所以她说了一句我去睡了,便关上院子的门,和小毛点头,自回房中去了。

小毛待阿兰走远,方才三脚两步地走到柴房间里,在一盏豆火样的油灯光芒下,只见凤仙兀是扑簌簌地淌泪,遂急急步到床边。凤仙一见,真仿佛婴孩儿见了乳娘一样,早已投入小毛的怀中,两人搂抱在一起,伤心地哭起来。

“凤仙!凤仙!唉!可怜!你竟被我打得这个样儿……但是我的手虽然在拿上来打你,我的心是万柄尖刀在割一样地疼痛啊!”

“我知道,我知道你心中比我被打的人更痛。哥哥,你的背部不是也遭到他们的痛打吗?唉!这是我们命中的厄难,我相信……我相信……残恶的人,是绝没有好结果的。”

凤仙的颊儿是紧紧地偎到小毛脸上去,她一手环住小毛的脖子,明眸脉脉地凝望着他,仿佛她的心头,自己只要有丈夫爱惜着,虽然是遍体遭了痛打,犹可以得到一些安慰。小毛望着她海棠着雨般的粉颊,他伤心极了,慢慢地凑过嘴去,吻到她红润润的唇上去,默默地温存了一会儿。凤仙并不拒绝,她觉得这没有一些儿羞耻,我俩是已成夫妻啦,已做一年多的夫妻,而彼此依然还是一个童身,在我们是多么纯洁啊!她希望小毛多给她一些甜蜜,而遮掩她的痛苦,所以她把嘴唇紧紧地凑在小毛的唇旁,她微昂了脸儿,吹气如兰地尽让小毛柔情蜜意地吮吻。

“凤仙,你的话不错,我们绝不会给他们磨难死的。我相信……残恶的人,一定是没有好结果的。你给我瞧……”

“不!你别瞧了,瞧了也不是徒然使你伤心吗?”

经过了良久的吮吻,小毛慢慢地离开了凤仙的嘴唇,照着凤仙的口吻重念着,因为他心头是感到了无限的痛恨。但他又想到凤仙身上的伤痕了,慢慢地伸手去掀凤仙穿着的衣服。凤仙一半固然怕他瞧了伤心,一半还是害着难为情。她把小毛的手儿握住了,在跳跃不停的灯火光芒下,绕过无限娇媚的俏眼儿,脉脉含情地瞟了他一下,两颊是红晕得可爱。

“凤仙,我绝不会伤心,你一定要给我看一看这许多的伤痕。”

“不,不要瞧吧……”

“凤仙,你是我的爱妻啦,你怕难为情吗?”

小毛的手儿依旧去解她的纽襻,凤仙已没有拒绝的可能了。她的粉脸愈加红了,她躺在小毛的怀里,已变成了一头驯服的羔羊那样柔顺。

凤仙穿着的衣襟掀开了,两个挺结实还是处女的乳峰是富于弹性的,圆圆胖胖的,但是那小小像葡萄干一粒的ru头四周,已露着青的一条、红的一条,小毛的眼泪已一滴一滴落下来了。凤仙仰睡在小毛的膝踝上,却是羞得闭了眼。小毛他情不自禁低下头去,轻轻地吮吻。凤仙有些痒丝丝的感觉,她把衣襟拉拢了,秋波睃他一眼,娇媚地笑起来。

“凤仙,今夜我睡在这里了。”

“不!婆知道了,那还了得!”

凤仙这种娇媚不胜的意态,瞧在小毛的眼里,不禁有些神往,心中不住地荡漾,他红着了脸儿,终于说出了这一句话。凤仙的一颗芳心虽然是万分喜悦,但是柴氏的毒打的情形,仿佛魔鬼一样地抓住了凤仙处女脆弱的心灵。她觉得自己是失了自由的小鸟,没有得到柴氏的许可之前,她恐怖,她害怕,颦蹙了眉尖,在小毛的脸上逗了那一瞥无限哀怨的目光。

“但是我们是正式的夫妻,这不是苟且的行为。我们不能在她淫恶的黑暗势力下受苦,我们明天得起来反抗,挣扎!她……不要脸……怎么要管束我们的自由……”

小毛脸上起初是愤怒的表示,但说到后来,痛苦又涌上了他的脸容。他觉得这是被人家笑话的事情,他有些奇怪淫毒得不可思议的娘的心理。

“小毛,你别生气吧,我们的年纪轻啦,往后的日子可多着。你刚才到什么地方去?害得我担了许多时候的心。你要睡,我只许你躺一会儿……”

凤仙见小毛切齿痛恨的神情,她却反而对他嫣然笑起来,伸手拉着他的衣袖,摇晃了一下,掀着笑窝儿,逗给他一个倾人的媚眼。小毛见她雪白的牙齿,微咬着殷红的嘴唇,乌圆的眸珠一转,望着自己憨憨地傻笑,同时拍了拍床铺,意思是叫他并头躺下来。小毛心里是不住地荡漾,他跳到床上去,和凤仙并头躺下了。两人面对面地望了一会儿,因为这情景自落娘胎,彼此还只有破题儿第一遭,两人真不知应该如何是好。忽然大家都扑哧一声笑出来了。

“凤仙妹妹,你可曾敷过香粉?”

两人呆望了一会儿,小毛略为挨近一些身子,望着她玫瑰花朵儿般红润的粉脸,低声地问。凤仙听他突然问出这个话来,倒是愕住了一会儿,说道:

“成夜地操作,连擦一把脸的工夫都没有,哪里还有时候去敷香粉吗?况且今天挨吃了两口饭,还不曾洗过脸呢!怎么啦?你闻到了什么气味吗?”

“可不是,我这样躺着,只觉得有一阵一阵的细香从妹妹的身上发散出来。真奇怪,你身上藏着香袋儿吗?”

“啐!你别胡说吧!哪里会有什么香气?我的人又不是一朵花啦!”

凤仙听他这样说,啐了他一口,秋波盈盈地斜乜了他一眼,忍不住又抿嘴地笑。小毛不相信,伸过手去又要掀她的衣服,凤仙嗔着道:

“你动手动脚,我不许你躺了,正经的,我们谈一会儿。”

“那么你不好睡拢一些来的吗?你可不是祝英台,我也不是梁山伯,中间是用不着放一碗水的呀!”

凤仙忍不住又嫣然笑了,遂把她娇躯挨近了一些,两人身子这就依偎在一起。小毛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眼瞧着身旁这样一个美丽的姑娘,而且又是自己的爱妻,当然有情不自禁。但是凤仙要和自己说正经话,一时也只好呆望着她出神。

“小毛哥,我想……你这样一辈子地斫柴下去,那究竟不是你一个年轻人的出路。村中不是有好多人在城里做事吗?所以你应该向人家拜托拜托,假使城里商店内要添进学生子,那你不是可以去做做吗?”

“妹妹,你真是我的爱妻,你这话,不久的将来也许就可以成为事实。”

小毛听凤仙说出这个话儿,心里万分喜欢,遂把叶清根大哥的意思,向凤仙告诉了一遍。凤仙一颗芳心也甚欣慰。小毛忽然又凄凉地道:

“假使我真的有了生意,那当然是一件喜欢的事,不过在喜欢之中,我又非常忧愁。因为丢下你一个人在这种淫毒的家庭下,叫我又怎放得下心呢?”

“小毛哥,你放心,有兰姑在一块儿,她一定能够帮我的忙。也许婆婆听兰姑的话,她就不会虐待我了。”

凤仙心里虽然也有些儿忧愁,但是她表面上不得不装出倾人的笑脸,向小毛柔声儿安慰。小毛点了点头,他伸过手去,把凤仙软绵绵的身子抱在怀里了。你的嘴儿已凑到我的唇边,我的嘴儿已吮到你的唇上,两人默默地温存了良久良久,各人的心头是充满了甜蜜与辛酸混合的滋味。

“哥哥,时候不早了,你回去睡吧。不是妹子赶着你,但是在她恶势力的控制下,我们暂时是只好屈服着,屈服着。”

凤仙的话儿是多么委婉多情,小毛频频地点了一下头,他跳下床来,移步走到门口去。待他将跨出房门的时候,他又回头过来向凤仙望了一眼。在那盏闪烁的灯光之下,只见凤仙也从床上坐起来,明眸脉脉地追随着自己,这意态显然也有些依恋不舍。一时情不自禁地回转身子,奔了上去。凤仙似乎理会他的意思,也迎了上来。两人紧抱住了,嘴对了嘴儿,又接了一个甜蜜的长吻。好一会儿,小毛方才推开了凤仙,跨步走出房去。凤仙也跟着到房门口,小毛的身影已没有了,抬头望着院子里天空中那一轮光圆的明月,是放出了异样的光彩,凤仙的心头却是感到了有些儿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