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做冷,一雨病秋,做客在暮秋的季节,本来是最容易愁人。石秋自从在莲花庵和小红同桌对酌,击鼓催诗,即席吟就海棠绝句,那小红的一个娇小倩影,便觉时时萦绕脑海。一心欲再来晤谈,又恐可玉、若花笑自己太追求得热烈,因此每日办公完毕,终没有勇气前去。

一天一天地过去,匆匆的光阴不觉又过了一星期。石秋满望着星期日那天约雨田同到秦公馆里和小红去见面,谁知星期六傍晚时分,天畔忽起了阵阵的乌云。石秋坐在办公室里的写字台旁,抬头望着天空那阴沉沉的云儿,忽儿飞东,忽儿飞西,好像要酿成斜风细雨暗黄昏的光景。窗子外的芦帘,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发出喋嗒的音调。石秋知这个神气,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兆。因此他把文件收拾藏进抽屉,戴上呢帽,匆匆走出办公室,乘车赶回寓所里去。

石秋坐在人力车上,一路瞧着霞飞路一带的人行道上的街树,一阵风过,那满树枝条上的翠黄叶儿一瓣瓣地都扑头飞舞。商店的招牌也都吹得叮当作响,听着这呼呼发狂似的风声,感到秋的萧杀,令人觉得有阵莫名的悲凉!

车到家门,那风势竟愈吹愈紧,同时黄豆般大的雨点也滚滚打了下来。雨挟风势,风助雨威,顷刻之间,由冷雨凄风一变为狂风暴雨。石秋暗暗叫声幸运,付去车钱,急急上楼。只见画官正在关闭窗户,见了石秋,便忙喊声“少爷”,亮了电灯,倒上一杯茶,就匆匆自管下楼。

石秋独坐灯下,望着窗外黑黢黢的天空,手托下颚出神。耳中只听得风雨声里又夹杂玻窗敲碎声、竹帘打落声,排山倒海的声势,令人心惊神吓。屋檐上的铅皮水流,因雨势如倒,一时水去不及,在楼窗的面前,竟好像匡庐瀑布一般地直泻而下。愈显得室中万籁俱寂,耿耿秋夜,渺渺予怀,百感之集,有怀莫遣。石秋陡然忆起小红前日吟海棠的诗句,内有“夜深睡去莫问津”。这“莫问津”三字,她究竟含有什么意思?难道她是拒绝我的求婚吗?但她若即若离的神情,又不像是完全地拒绝我。一时又想起她替老师太的一首诗中,又有“寥落红颜谁惜来”一句,这样推想过去,她一定是在感叹身世,唯恐没有知音,所以不期然地有这两句诗来了。但我既然窥到她的心事,我应得想个法子去安慰她,不过我到底用什么方法来安慰她好呢?石秋想到这里,凝眸沉思半晌,忽然拍案又自叫道:

“有了,有了,她既然好诗,我不妨也作几首诗去安慰她。”

石秋欢欢喜喜地拿过素笺,正欲挥毫,忽见画官匆匆上来叫道:

“少爷,不好了,外面雨大,水涨得很高,院子里已成小河,怕等会儿淹到客厅里来了,晚饭开上来吃好吗?”

“这个也没有办法的事,你自和何妈去吃了饭,到上面来吧。我此刻饱得很,不想吃,你别开上来,也许我不吃了。”

画官答应自去,石秋听了他的报告,心中不免又起了乡愁。这个风雨竟已变成了风潮,想着家乡的秋收,今年又要减色,连年非荒即旱,那乡村农民正有说不出的苦楚。耳中听着窗外风声雨声,兀是发狂似的落个不停,吹个不息,石秋心有所感,叹了一声,遂提笔写道:

秋夜风雨有感

漫天风雨叶狂飞,一泻成渠水及扉。紫陌已无红瘦影,芭蕉不见绿上衣。

其二

销魂遥忆褪残妆,犹记当筵吟海棠。自古红颜争相惜,无香有色未轻狂。

其三

一帘秋雨正愁人,寂寞花枝感此身。我也天涯沦落客,问卿何事欲伤神。

其四

耿耿夜长泪暗流,相思欲寄枉含羞。画眉愧乏张郎笔,空羨双星会织牛。

石秋写完四绝,自己又念了一遍,把那张诗笺随意夹在台上的书本里。对着那盏台灯,脑海里不觉又浮现了小红秾纤得衷的倩影,真仿佛是一枝海棠。可玉把她认为父女,也可谓名花有主。只恨自己未能将蕴藏在心里的意思说与可玉知道,悠悠岁月,正不知何日得偿我愿?想到这里,只觉睡思昏昏,因移步到床边,也就脱衣安寝,再也顾不及窗外一天的风雨了。

石秋睡在床上,以为明天一定是秋雨秋风愁煞人的日子,所以把往秦公馆去的一条心竟好像死灰的一般,自管沉沉酣睡。谁知待他一觉醒来,突见红日满窗,那阴霾暴雨早已一扫而空。唯狂风势虽已略停,却尚有余寒。石秋心中这一快乐,正是喜出望外,将身跳下床来,匆匆漱洗完毕。今天他不穿西服,伸手在玻璃橱内取出一件衬绒长袍,披在身上,吩咐画官好生看守门户,自己即匆匆出门而去。等走到马路上,只见几株街树昨夜被狂雨一阵洗击后,满枝条上疏疏散散地只留了一半,地上满布落叶,两个清道夫正在打扫。石秋这才理会到时候尚早,拿表一瞧,果然还只八点半钟,若此刻往秦公馆去,恐怕这位二小姐还在床上做她的好梦,这就自己也忍不住好笑,慢慢地在马路上踱了一会儿,又觉得这样真要变成马浪荡,于是跳上人力车,叫拉到陶园茶室去。他所以去的目的,却并非在乎吃点心,大半的意思还是要消磨他的时光。

当石秋走出家里后一个钟点,雨田便匆匆地来找石秋,他是走惯的熟客,何妈开了门,只喊了一声,也不去管他,自顾走开。雨田独自直奔台上,口中还连嚷着:“石秋!石秋!”谁知走到楼上,不但不见石秋,而且连画官都不见,心中好生奇怪,便一人坐到写字台边,瞥眼瞧见台上摆着一部《石头记》,因伸手取来,翻了一会儿。忽然见书页里露出一纸,遂拉出来展开瞧看,见是四首七绝,正是昨夜石秋新题的,雨田从头至尾地读去,觉得这四首七绝明明是为忆小红而作,因此他便把诗笺折叠一过,藏在袋内,预备见了石秋,作为打趣他的资料。正在这个时候,画官提了一铜壶匆匆上来,一见雨田,便喊道:

“苏少爷,你好早。”

“你家少爷到哪儿去了?”

“少爷一早就出门去了,到什么地方去却不曾说起。苏少爷,喝茶。”

画官一面回答,一面拿铜壶给他冲茶。雨田听石秋已经出去,且又不知到哪儿去,心中颇觉闷闷不乐,欲坐着等他,但他又是个说不定的人,也许他竟日地不回家,那我真发傻了。因站起来,对画官说道:

“少爷如回来,你说苏少爷在秦公馆等他,叫他立刻就来。”

画官点头答应。雨田便出门跳上车子,向可玉公馆去了。只见可玉坐在书房里,一个人吸着雪茄,望着嘴里喷出来的烟圈出神。因笑着叫道:

“老伯早,你没有出去吗?”

可玉回头一见雨田,便叫他坐下,说道:

“内人因苏州吟棣兄有信来,说明日为半农和友华订婚,嘱我们一道前去。我因昨天有事,定今日十点早班车动身,内人已于昨日早车前去了,不想昨晚竟做了一夜风潮,不知她路上如何,因此令我很是记挂。”

雨田听了,一起初原没主意,所以也代为忧愁。及后仔细一想,不禁哈哈笑道:

“伯母是早车去的,风潮是晚上起的。上海到苏州,也只不过两三个钟点,想伯母早已平安到府了,这个老伯还用愁吗?”

可玉骤然听了这话,猛可醒悟,忍不住也哑然失笑,心想,我这个也老糊涂了。其实可玉、若花伉俪甚笃,且因若花又有了喜,所以可玉更爱若珍宝。人谓恋爱滋味,只有青年男女才能享受,此话亦不尽然。且试瞧可玉、若花中年夫妇,其情爱之深,实超于一般年轻的两小口子哩!可玉不免也有些儿不好意思,因笑着问别的事道:

“上星期你和石秋到莲花庵,无意中碰到我的二小姐,听说大家还作了不少的诗,不知石秋对于婚事,有没什么表示?”

雨田听可玉问起击鼓催诗的事,因此想着石秋刚才的诗笺,遂笑道:

“石秋对于亲事,不但同意,而且昨晚他还作了四首七绝,诗中的意思,明明就是他的表示了。老伯,你倒瞧一瞧。”

雨田说着,便向怀中取出石秋写的诗笺,递给可玉。可玉接在手里,朗朗地读了一遍,不觉呵呵地大笑道:

“青年人往往如此,那么他今天为什么不和你同来呀?”

雨田正待回答,忽听庭中有阵脚步声音响着,可玉、雨田回眸望去,只见进来的正是石秋。石秋今天身穿铁灰毛葛衬绒长袍,出落得风度翩翩,比穿西服更显得潇洒出尘。可玉满心欢喜,这时石秋已走进书房,先向可玉请安,又和雨田招呼。可玉叫他坐下,便脸含春风地问道:

“秋侄,你对于二小姐的亲事,既然同意,今天我就写信给你爸爸去,彼此联为姻好,择日订婚。昨晚你作的《秋夜风雨有感》,这诗我已瞧过,用意很好,惜乎太以萧杀,少年人应该多作兴奋积极的思想,不该故作伤感的句子。但话又说回来,你作秋夜风雨,当然怪不得你,但以后还是少作的好,不知秋侄的意思以为怎样?”

石秋听可玉说出这一套话来,又见他手中拿着的正是自己昨晚所写的诗笺,一时心中弄得莫名其妙,竟怔怔地回答不出一句话来。雨田心里明白,忍不住笑着向石秋解释道:

“石秋兄,你别怀疑了。今晨我先到府上去找你,你却已不在家中。我想等你回来,所以顺手翻翻台子上的书,不料竟给我翻出这张诗笺来。我因为预备向你打趣,故而藏在身边。后来画官告诉我,说你并没关照他到哪儿去。我等不耐烦,所以先到这里来了。方才老伯问我秋兄对于亲事有没表示,我遂把你这诗笺呈与老伯一瞧。想我辈做事,件件都可秘密公开,况且老伯又不是外人,还请秋兄恕我冒昧。”

可玉、石秋一听,这才明了,这诗笺是雨田背地拿出来的。可玉暗想,雨田这孩子真也淘气得有趣,我道石秋这诗笺怎么轻易会交给他呢?这就忍不住好笑。石秋颇觉难为情,颊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因也笑着向雨田打趣道:

“怪不得雨兄吟秋海棠诗中,有‘高烧红灯夜偷来’之句,原来你是惯做偷窃贼的。”

说得可玉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因代雨田辩着道:

“秋侄,你倒不要埋怨热心人,雨侄对于这头亲事,他是非常关怀。好在我们素来熟悉,一切的事也不用雨侄往来传话,秋侄心里既然愿意,我还要叫二小姐给你和上几首,瞧她意思如何。今天是星期,你们两位就在这里玩上一天。我虽尚要往苏州去,但叶太太和二小姐是在这儿的。”

可玉正在说时,佩文已送上两盅香茗。可玉遂把石秋的诗笺叫佩文拿到二小姐房中去,一面对她说道:

“这诗是辛少爷的佳作,老爷说叫二小姐收着,改日还得和上几首。”

石秋见佩文已带着诗笺进去,脸上虽然无限羞涩,心中却很是欢喜,深感可玉真是生平第一知己,一时想着可玉尚要到苏州去的话,因忙问道:

“老伯到苏州去,不知有何贵干?伯母可同去吗?”

可玉被他一提,连忙瞧壁上钟,已是九点半了,因一面把友华、半农订婚的事,重又向石秋告诉一遍,一面站起来道:

“两位坐一会儿,我进里面去喊二小姐出来陪你们谈谈。”

可玉说着,便到小红卧房里去了。

佩文拿着诗笺,笑嘻嘻地奔进小姐房中,口里喊道:

“二小姐,辛少爷、苏少爷来望你了,现在老爷和他们聊天着。辛少爷还作了许多诗。老爷叫我拿给二小姐,还要叫二小姐和几首哩!”

小红听了,连忙把石秋诗笺接来,读了一遍,觉得情思缠绵,竟和小棣一样多情,就是人才洒脱也不相上下。爸爸既一意欲把我终身许配与他,我若不顺他老人家的心,不但是要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而且亦要使他感到别人家的女儿到底不能忖自己心,因此而不快。小红这时芳心完全亦早已默许。叶氏在旁,见小红脸有喜色,因劝她道:

“辛少爷和苏少爷既然特地来望你,那么我们也该出去和他大家谈谈了。”

小红听妈妈这样说,就把诗笺压在写字台的玻璃板下,回眸望着妈妈只是哧哧地憨笑。叶氏笑道:

“傻孩子,你害什么羞?你爸爸也在外面,出去谈谈打什么紧!”

小红因一跳一跳地到面汤台边,对镜梳洗一回,薄施了一层脂粉。正在这时,只见可玉走进来叫道:

“红儿,你和妈妈到外面去招待招待,我要上车去了。”

小红听可玉也这样说,方含羞跟着出来,叶氏也随在后面。到了书房,小红抬头一见石秋今天换了中服,更觉斯文,好像是个白面书生模样,芳心暗暗欣喜。石秋看小红身穿茶绿丝绒的衬布旗袍,黑漆的革履,婷婷走来。她那粉嫩的脸蛋白里透红,更显出两只滴溜圆的眸珠是乌黑灵活得可爱。她扬着眉儿笑进来。石秋、雨田忙站起,先向叶氏叫了声伯母,又向小红招呼。小红嫣然笑道:

“辛先生、苏先生多早晚来的?请坐吧。”

“我瞧你们以后都可兄妹称呼,若叫少爷小姐,倒反觉生疏了。我因时已不早,不能奉陪了。”

可玉说着这几句话,把个石秋、小红乐得只是笑。这时佩文来说,阿三已备车侍候,于是大家送可玉上车,方才回身仍到书房,各人坐下。雨田便笑叫道:

“二小姐,秦老伯吩咐,现在我们斗胆,就喊你二妹了。石秋的诗,二妹可瞧过了吗?老伯还要你给他和韵,将来你和好了,千万要给我瞧的。假使你们秘密地传送,这个我可不答应哩!”

小红听雨田涎皮嬉脸地向自己打趣,因望了石秋一眼,却是抿着嘴儿只管笑。叶氏见石秋虽然也不是得意地笑,但好像很怕难为情的样子,因和他搭讪道:

“秋哥,昨夜的天色怕人吗?我道今天再也不能晴了,谁知倒又出起太阳来了。”

石秋正欲笑着回答,雨田却早接着很快说道:

“今天是个星期日,老天若连绵不断地下大雨,这不是要扫了秋哥来瞧二妹的兴吗?天是个很识趣的,所以叫天作之缘。”

石秋、小红听到“天作之缘”一句,两人又会过心来,不期然地相对嫣然一笑。石秋觉得小红这一笑是含着无限的神秘和甜蜜,三分是羞涩,七分是喜悦,真有不胜娇媚的意态,因此自己心中的兴奋和快乐,实在也是超过了沸点,凝眸望着她玫瑰花般的娇靥,遂不觉也哧哧地笑个不停。叶氏见雨田说得巧,且又说得有趣,她拉开了嘴儿,更是笑得合不拢来。雨田见三个人都像弥勒佛似的,这就更觉有趣,愈加兴奋地从旁说笑道:

“石秋,你干吗老是笑?怎的一句都不和二妹说话呀?”

“我的话儿都已给你代说了去,叫我和二妹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石秋笑着说了这两句,又把眼儿去瞟小红。小红佯作不见,雨田却早呵呵笑起来道:

“真活像个牛郎织女,一个泥塑,一个木雕。昔人有赠哑婚新人一联,是‘鸳鸯少小曾相识,鹦鹉前头不敢言’,我瞧你们两人情景,真有些儿像这两句话了。”

小红听雨田竟完全说穿了,遂也索性厚着脸皮笑道:

“雨哥,你难道是个鹦鹉吗?我记得还有一联,也是赠哑婚的。他的联句是:‘真个销魂,千般旖旎谁传语?为郎憔悴,万种相思不忍言。’这一联比你一联可含蓄得更妙。”

雨田见小红居然给自己引得开口了,心中兴奋得了不得,也就不管什么地笑道:

“只要你们俩人能成为一对鸳鸯,我情愿做个鹦鹉的。”

小红听了这话,真个又羞又喜,秋波向石秋瞟了一眼,那颊儿直涨得绯红,别转身去,拿着帕儿捂住了嘴。雨田虽没听到她的笑声,但见她肩儿一耸一耸,这就可想她是笑得十分儿有劲。石秋这时心中却在回味那小红的联句,觉得小红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她因为碍着雨田在旁,不好和我说几句知心的话儿,所以借用这副联句,把她芳心中的心事都传给我知道了。不然她说到“为郎憔悴”一句的时候,为什么却把声音故意放重了一些,同时她那水盈盈的秋波又不住地向我瞟呢?石秋想到这里,见雨田连鸳鸯都说出来,这就无怪小红要羞得别转头去了,因也得意地笑道:

“二妹这一副形容哑巴联句的神气,就在这‘谁传语’‘不忍言’六个字中。所以比雨哥的‘不敢言’还要好。我记得去年七月七日那天,正是我爸爸的五十生日。秦老伯曾送我爸一联寿联,联句是‘留半幅百寿图,令我再书洪范福;余七夕一酒,为君三叠鹊桥诗’。这副对上联暗嵌五十,下联切合寿辰,也真作得有趣……”

雨田不等他说完,早又哈哈笑道:

“这就怪不得你要作这两句‘画眉愧乏张郎笔,空羡双星会织牛’的诗句了。你的意思,可是要二妹给你三叠鹊桥诗吗?这个你尽管放心好了,刚才秦老伯是已经关照二妹过了,她当然会很满意地和你的原韵,二妹是绝不会叫你空羡,也决计不会不叫你秋哥哥画一条细细而又弯弯的眉毛,你快预备着张郎的彩笔是了。倘使你不相信,那你可以问二妹的,若果你羞答答不好意思问,那我就给你代问好了。二妹!二妹!你快回过身来呀!”

叶氏、小红听他刻意地形容,这就再也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石秋听他虽是说的取笑话,不料被他竟直说到自己的心坎里,一时颊上不觉又添了两圈红晕,辩着道:

“雨兄现在这只贫嘴益发厉害了,人家不说话,你又要说人家泥塑木雕;人家说了,倒又惹你说这一大套话来打趣人家,这也叫人真难了。”

“这算做人难吗?难的时候怕还不曾到吧!将来做新女婿上门,这个就真正难做人哩。”

雨田听了石秋的话,又急急钉下去这几句,把个叶氏直笑出眼泪来。小红弯了纤腰,脸儿虽然向壁,但她拿了手帕,也兀是揉着眼哩。叶氏停止笑声说道:

“雨哥真趣,这张乖嘴,凭你什么人都也说不过他的。”

“伯母,你还要赞他乖嘴哩!今天难得雨中逢晴,我想请你们到陶园小酌去,不知你们肯赏光吗?”

石秋望着叶氏和小红,好像等待她们一个圆满的答复。雨田早嚷着道:

“这个伯母和二妹一定是领你的盛情,就是我也要沾着二妹的光,向你叨扰哩!”

叶氏听了,因笑盈盈站起来对小红道:

“那么红儿去穿件大衣吧。”

小红嫣然一笑,点了点头,就匆匆进房里去。不多一会儿,石秋见小红又理过妆,换了一身绯色软绸旗袍,咖啡色的革履,披着一件天蓝呢的夹大衣,更是鲜艳夺目,娇媚无比。雨田笑着说了一声“我们走吧”,于是四人便前后地走出了秦公馆。

石秋陪着小红、叶氏、雨田大家先到陶园吃了饭,叶氏要到大都会去摄一张半身照,石秋因陪他们一道去。一共摄了三张,一张是叶氏的半身放大照,一张是四人合摄的,一张是小红和石秋并坐一块石上,布景是一枝柳树、一条小溪。两人并坐在柳丝底下,垂竿并钓。从此以后,石秋、小红虽然没有正式地订婚,但在两人的心眼里,早已以未婚夫妇自居,预备将来过如鱼若水的快乐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