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园把一封一封簇新的钞票点着,春权坐在对面,先用大红的纸儿一封一封地包好,外面贴上一个金喜字,再把它装到大红的封套里。票签上又写着酒仪、羊仪、允仪、扛仪、雁红、玉帛,约计数目共一千元。外加钻戒成对,玉镯一双,金镯一双,珠项链一副。石秋欢欢喜喜地把各种饰物装入红木玻璃盒子里,墨园又备了正肃拜帖,上写“忝姻眷弟辛墨园鞠躬拜”。种种礼节均用旧式,非常隆重。父子姊弟三人把各事舒齐,又用过了晚餐。墨园坐在沙发上,嘴里吸着雪茄,望着喷出来的一圈一圈烟雾出神,显见他是在计划着明天一切的事务。春权和石秋却凭在窗栏上,迎着稍带寒意的秋风,各抬了头,对着碧空中眉毛儿般的明月,却在忖他们不同的心事。石秋手里握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玫瑰茶,杯口凑在嘴边慢慢地喝,脸上显然浮现了微笑。他对着眉毛儿样的明月感到了特别的好感,他热烈地待望着,终有那么一天,能和小红团圆得像未来月儿那样圆满。
春权望着月儿,却又想着了病在家里的爱吾。弟弟若没有这个小红,那明天的订婚,当然是和爱吾表妹。弟弟对于爱妹,虽然并没十分表示爱她,但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且又从小儿长大,青梅竹马,一向是大家玩惯的。现在有了小红,爱吾为弟弟病了,甚至于咯血。妈妈当然叫弟弟安慰着她,但到底是一个假情假意,那是无非骗骗垂死的人罢了。可怜爱吾索性死了,倒也没有话了。万一她身体一天一天地好起来,知弟弟已和小红订婚,种种恩爱都成幻想,那时若心中一气,真比死了还要难过十分。想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实在很替爱吾忧愁。夜风扑面,甚觉凄凉,因缩进了身子,回头瞥见灯光下映着那只红木玻璃盒子,发出了耀人眼目的亮光。春权见到了里面这副玉镯,这就身不由主地走了过去,开了盒盖,取出细细把玩。心中却想,我要瞧趁这时多瞧一会儿,现在究竟还是爸爸妈妈的东西,若一到小红的手里,恐怕要细细瞧一瞧也不容易哩!春权为什么单珍爱这副玉镯呢?这当然有个缘故。因为这一副羊脂玉镯,据爸爸说,是祖上遗传下来,非常珍贵。爸爸本来要把它给大嫂子下聘。妈妈说玉镯只有一副,若给了宾秋妻子,则雁秋、石秋、麦秋还有三个孩子,又得不到一样的玉镯,这样未免太不公平。我瞧你还是去现成买一副翡翠镯头,将来每个孩子一副翠镯,倒也是很公平了。况且玉镯是无价之宝,我的意思,预备给大女儿和小女儿一人一只,作为赠嫁,免得四个媳妇怨我们做公婆的有偏心……春权想到此,又叹了一声,可恨自己年事渐长,一时又没相当的婿家,年年辜负着春花秋月。倘然我先有了婿家,那妈妈当然把玉镯是先给我了。现在大嫂子不给,二嫂子也不给,偏偏给这个小红弟媳妇,难道这小红是头出角儿的吗?于是又想起动身到上海前一天夜里爸和妈的谈话,爸的意思要把玉镯给小红,妈当时曾反对,说从前已经说定,如果中途变卦,大儿、二儿得知怕要不快乐。爸说并非是待小红特别好,因秦可玉是上海金融界的巨子,又是实业界的领袖,所有亲戚朋友当然不少,我们有珍贵饰物拿过去,也好知道我们夫家并没比女家弱。妈妈听了这话,便点头答应了,可是我却有些儿不服气。
春权这时眼瞧着手中毫无一些儿斑点的羊脂玉镯,心中先代大嫂子和二嫂子不平,后又替爱吾不平,因爱吾若和弟弟订婚,那今日这些礼物就都是爱吾所有的了。继又替自己不平,因妈妈曾把这玉镯一人一只许我和妹妹的,现在却要送到小红的手里去了。春权想到这里,便把那玉镯更瞧个不停。在那灯光下看来,这光彩自愈觉得白净无瑕,越瞧越爱,越爱越气,几乎气得两手发颤,自恨自己是个女孩子,有许多话说不出口。一时气到极点,脸儿发青,手儿发抖,竟把玉镯掉了下去。只听叮当一响,那只玉镯齐巧落在桌边的铜痰盂内。这时石秋和墨园都惊回过头来,墨园是瞧见的,这就跳脚发急道:
“怎么啦?好端端地放在盒内的镯儿,有什么多瞧?既拿在手里,怎又会掉到痰盂里?不要跌坏了,这真不吉利极了。”
春权本来是怨无可泄,起初也是一惊,今听爸爸斥她,心中一阵悲酸,索性也不去把玉镯捞起,竟一声不响伏到床上哭泣去了。石秋连忙移步到桌边,把玉镯从痰盂里取出,墨园又急急问道:
“有没跌碎吗?”
石秋瞧了一会儿,不敢隐瞒,当即答道:
“碎倒没有碎,只是起了一条裂痕。”
墨园听了,深深叹息一声,回头又向春权道:
“这玉镯是先祖遗传,价值连城。向来我很爱护它,不料今天却坏在你的手里,真是可惜!”
石秋拿手巾把玉镯擦干,只见这一条裂痕给手巾一擦,愈加显明。幸而这裂痕是还在单面,尚不至于有断开的可能。听到爸爸郑重其事地说着,心中也很为惋惜,一面把玉镯仍纳入盒子,一面又把各件饰物都藏入梳妆台抽屉。春权伏在床上,起初不过暗自淌泪,后听爸爸还说却坏在我的手里一句,心中更是悲伤。又偷瞧那石秋,他不先来和自己说话,倒先要紧着把首饰都藏在抽屉,这显然也在怨恨自己,因此心中把爸爸责骂的气愤,都移到石秋身上。石秋以为姊姊是赌着气,后来见她肩胛一松一松地颤动,方才知道姊姊是在哭泣,便立刻走到床边,用手推着她身子,叫道:
“姊姊,这算什么呢?给人家见了怪不好看。大家欢欢喜喜的,别再哭了。”
春权听石秋的话并非劝她,暗暗还带着讥笑,心中真好比打还痛,索性哭得有声来了。墨园见她哭得这样厉害,遂又淡淡地说道:
“权儿,你的年纪亦不小了,怎的一些不懂世务?我并没有怎样地埋怨你,你也何必这样地撒娇?”
春权一听,气上加气,遂冷笑一声,向墨园和石秋说道:
“女儿本来是多的,我又不是故意地要打碎镯子。况且也没有打坏,你以为这镯子算是你老婆的了,还没有套在她的臂上哩!她还没有进门,你就不当我姊姊了;她若进了门,姊姊就要给你吞吃了。我哭我的,你喜欢你的,大家各不相干,有什么吉利不吉利!”
墨园听春权竟和石秋吵起嘴来,那明明是个恼羞成怒。但她的妈妈又不同在上海,女孩子终脱不了娇养惯的,因此也只好由她。倒是石秋无故地给她抢白了一顿,心中不免也有些气不过,但并不好怎样和她计较。计较了,愈闹愈僵,倒伤了手足的感情。况且这次来上海,原是为了自己的事,她给我帮了忙,我怎好意思给她怄气?因早赔着笑脸,劝道:
“姊姊,你别气了,都是我的不好,请你看在妈妈面上,恕了我吧。”
春权虽然给石秋劝得不哭了,但心里对于小红却印上一个恶感的印象。其实小红和她根本还不曾见过面,憎爱也无由发生,都是为了爱吾的事,玉镯的事……心理上的作用,无形中春权和小红已有了不好的感情,小红真也冤枉极了。
大家静静的,室中是显然十分沉寂,春权鼓着腮子,自到面汤台边去梳洗。这时茶房送进一张夜报,墨园伸手接来,展开一瞧,不觉哈哈笑起来道:
“这个秦亲家,他的头脑倒真新颖,明天我们的订婚,今天他倒已登起夜报来了。”
石秋一听,也便跑过来瞧着念道:
辛石秋、叶小红订婚启事:我俩承苏雨田先生介绍,已由友谊而订为婚姻。今得双方家长同意,并请王一楼先生证明,于本月二十日在新大陆饭店举行订婚仪式。特此谨告亲友,诸维公鉴。
墨园瞧完启事,又不住地叫道:
“他真新极了!他真新极了!将来权儿、椒儿、麦儿办起喜事来,倒也都可以改良。”
春权听石秋把启事念完,又听爸爸还这样说,遂把手巾在铜档上一挂,回过身子,哼了一声,插嘴道:
“怎么连双方家长的姓名都不登出?这样难道好算是新,好算是改良吗?亏爸爸倒还赞成哩!”
墨园恐她心中不自然,也只好由她批评两句,望她笑着点了点头。
一宿无话,第二天早晨,苏雨田果然坐着汽车先到了。这时墨园、石秋和春权都已在礼堂等候,雨田先向礼堂道喜,又向墨园请安。然后和石秋握了一阵手,石秋又把姊姊介绍,雨田忙向春权鞠躬,春权也含笑还个鞠躬。墨园便让雨田到客座,先由侍役献茶敬烟,给他用过桂圆、银耳、燕窝三道点心。墨园便点着礼堂上陈列的各件聘物聘金说道:
“费神劳驾,这些是聘金,这些是饰物,还有两扛现礼,一扛是鸡鹅鱼肉成双,一扛是龙凤喜糕呈祥。”
雨田随着他手指瞧去,只见扛箱上都扎着红绿彩球,真是喜气洋洋,心里十分快乐,便连连答应笑道:
“老伯真办得周到极了,小侄就此行聘去了。”
雨田说着便站起身来。石秋送他上车,墨园送到厅口也就停止。那两个扛箱并侍从人等,统统都跟在后面,一路缓缓而行。
秦公馆里今天也陈设得焕然一新,客堂中央挂着大红喜幛,里面是雀屏中目四个黑绒镶边的金字,一副仗亮的五事,点着龙凤的喜烛。台上又陈列一对鲜花篮,香气绕入鼻端,经久不散,蕴藏了满室。
友华、半农自订婚以后,爱情更加浓厚,得知小红和石秋订婚消息,便也赶到上海来帮理事务。吟棣、韦氏因小棣死后,颇觉心灰,所以没有同来。
这时可玉、若花、叶氏、半农和诸亲友,都坐得满满一堂,单等雨田到来。小红和友华却在房中梳洗,忽然听得役人高声喊进厅堂来道:
“大媒老爷已到了。”
喊声未完,接着便听公馆门外早砰砰嘭嘭地放了一阵花炮,继续又是三个高升,以示欢迎。友华知扛箱已来,便拉了小红的手,走到客堂上。只见雨田今天穿着礼服,毅然大宾,可玉慌忙接进上座,献茶已毕。这时客堂中的来宾都瞧着扛箱和饰物。若花吩咐把鸡鹅鱼肉、龙凤喜糕各回一半,一面拉同叶氏,又来细细瞧着饰物。雨田和可玉、半农谈了一会儿,他便匆匆走到若花和叶氏面前,高声笑叫道:
“秦伯母、叶伯母,小侄在这儿道喜了。”
若花、叶氏一见,慌忙回礼,一面也笑着谢道:
“大媒老爷今天可辛苦了,等会儿酒多喝两杯吧。”
雨田哈哈地笑了一阵,又见小红和友华也都在旁边瞧饰物,他便又向小红道喜,说道:
“小红妹妹,今天可得意了,我向你贺喜,你得怎样地谢谢我呢?”
小红见他两袖齐在一处,只管向自己拱着,一颗芳心又喜又羞,粉嫩的脸颊上顿时浮现两朵桃花,一面慌忙向他鞠躬,一面便哧哧笑着逃进厢房里去了。慧珠接着笑道:
“雨田哥,小红改天也给你介绍一个好姑娘儿谢谢你好吗?”
说得大家都也哧哧地笑,雨田只装没有听见,便跟着小红走到厢房里来。只见小红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玫瑰茶,正欲喝去,忽见雨田也进来,倒是一怔。雨田早又笑道:
“我正渴得很,谢谢二妹,可是倒给我喝的吗?”
小红听了,只好递给雨田。雨田接过,喝了一口,低低笑叫道:
“二妹,你可别害羞,我给你说正经话。石秋的饰物你可瞧见了没有?我瞧这一副玉镯倒真是不错。”
小红把那雪白的齿儿微咬着鲜红的嘴唇皮子。听了他的话,不觉眉毛儿一扬,乌圆眸珠在长睫毛里一转,却没回话,掀着酒窝儿,望着雨田只是憨憨地笑。雨田见她这样妩媚娇憨的神情,可见她内心是十分欢喜的了,愈是见她羞涩的模样,便愈加高兴要打趣她道:
“石秋回府一星期,我见他清瘦了不少。我问他有什么心事,他说是为了不见二妹,所以想瘦了。你想,妹妹的辛郎多情不多情呢?”
雨田说着,又咯咯地笑。小红真羞得连耳根都觉得通红热燥,便啐他一口,低了头也哧哧地得意笑了。这时若花、慧珠和友华已把各种饰盒捧进房来,友华拉着小红到落地玻璃镜的梳妆台前,给她在锦垫圆凳上坐下,笑道:
“妹妹,快别动,姊姊给你好好儿打扮,要到新大陆饭店和你辛郎订婚去了呢!”
雨田喝了一口茶,把杯子放在桌上,笑着道:
“对呀,今天姊姊给妹妹帮忙,妹妹自己可记着,将来姊姊和半农哥结婚的时候,二妹也要好好儿给姊姊打扮呢!”
小红、友华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两人望了一眼,都只好哧哧地笑。若花、慧珠听了,也都笑道:
“雨田哥是最有趣了,给他一加入,终引得人笑痛了肚皮。”
雨田自己也得意地笑。只见友华把所有饰物一样一样地都给小红戴上。小红满心欢喜,芙蓉花朵儿似的颊上,笑容这就始终都没有平复。
这时可玉进来向雨田招手,雨田连忙出去。可玉已把回过去的拜帖统统舒齐,交给家人,一面又向雨田道:
“我瞧雨田侄先去吧,这个家人你给我带着去。”
雨田连连答应,便先坐汽车走了。这儿可玉又叫仆人也抬两扛现礼到新大陆饭店去。一扛是鱼翅海参、熊掌鱼唇,一扛是玉堂富贵。等阿三汽车送雨田回来,友华给小红早已打扮好了。可玉叫友华陪小红就坐阿三的汽车,自己和半农、若花、叶氏另坐出差汽车,其余众亲友预早已都到礼堂去。若花又叮嘱佩文好生看守门户,只听汽车呜的一声,四轮似飞般地向前疾驰了。
可玉等到了新大陆饭店,早有招待迎入大厅。只见墨园正陪着证婚人王一楼在谈话,旁边尚坐着行中总务科科长王雨梅,他是石秋请来做司仪员的。雨田、石秋见可玉等到来,早已站起迎出来,好在彼此都是熟悉,毋庸介绍,王一楼和王雨梅都向可玉道贺,可玉和墨园亦彼此拱手。大家叙了寒暄,宾主坐下。这儿由春权招待若花、叶氏、小红、友华进内室坐定。春权细细向小红打量许久,觉得果然是个好模样儿,艳丽无比,不过和爱吾表妹相较,也未必怎样胜她,不知弟弟是存着什么心思,竟舍近而求远。正在这时,石秋进来,向大家招手。春权知已到时候,遂又请众人出外。只听司仪员已在高声喊道:
“男女来宾入席。
“双方家长入席。
“证婚人入席。
“介绍人入席。
“订婚人入席。”
王雨梅喊到这里,见众人都已按程序入席,遂又继续喊道:
“双方家长盖印。
“介绍人盖印。
“订婚人盖印,交换信物。”
半农听到这里,他原是站在石秋身边,就拉起石秋的手,除下他的名字金约指。友华也是站在小红身旁,早已把小红手上的金约指脱下,和半农互相交换一只,各人又把金约指仍套在石秋和小红的指上去。
石秋、小红这两枚金约指,都是订婚前各人向银楼依着手指大小预先制来。小红换给石秋一枚,系铸着“石秋”两个字。石秋换给小红一枚,系铸着“小红”两个字。不料半农拉石秋手脱金约指的时候,并没有把铸着“小红”两字的一枚除下,却除下另外的一枚金约指。这个约指是哪个呢?原来却是石秋来上海时,爱吾给他套上的一枚。爱吾自己的约指,当然是铸着“爱吾”两个名字。石秋因连日忙碌,一径套在指上,却并没另外藏起。半农以为他手儿上的约指终是订婚用的,所以也不仔细瞧看,就脱下来交给友华调换。石秋这时心中如愿以偿,真兴奋得了不得,竟也一些儿都不觉得。至于小红心里,正和石秋一样,自然也没有理会。
订婚礼毕,时已正午。招待员让大家到大餐室里,只见里面一张两三丈长的大餐台子,铺着雪白的台布,上摆数瓶鲜花,众来宾一一入席。王一楼坐在台子的首位,石秋和小红自然坐在末一位。侍者把各人面前的高脚杯中已倒上了白兰地,王一楼便站起身子,笑着向众宾点了点头,即演说道:
“鄙人承蒙辛墨园先生、秦可玉先生厚爱,邀作两家证明为其少君石秋和令爱小红订婚,实在不胜荣幸之至!墨园先生的少君,为上海书画名家;可玉先生的令爱,又是咏絮的才女。但这一对天然的玉人,居然珠联璧合在一起,真可谓人间天上的美满姻缘了。但鄙人尚有一句话要向两位新人讲一下。夫妇为家庭的起点,社会为家庭集合。社会的文明,是关系着一个个的家庭;家庭的进步,是关系在结合的夫妇。今日两位的订婚就是将来新家庭的预备,新家庭应有新生活的实行,新生活是每个国民应该努力运动的日常功课。在席诸位想来都已明白。但我尤希望诸位应该最要注意的两点,请诸位千万不要把它忘了。是哪两点呢?第一点是信字,信就是人的根本。孔子曰:‘民无信不立。’第二点是耻字,耻就是人的原则。孔子曰:‘知耻近乎勇。’社会不良,其结果必影响到民生民族。没有信,没有耻,根本就谈不到爱情。爱情的作用并非专指用在男女之间,比方爱其亲,爱其国,都是从爱情发挥光大而来。孔子曰:‘我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可见好色容易,好德难。但好色也很不容易,好色就是纯洁恋爱的初步。所以恋爱能够始终如一地不改变,那就是我所说的信字、耻字这两层意思。认清楚了这两个字,把它发挥起来,可以图民族的生存,也可以解决民生的困难。鄙人老朽无能,希望两位新人认真地奋斗、努力、前进才好哩!”
一楼滔滔不绝地演说着,听得墨园、可玉以及众来宾个个心悦诚服,只听一阵噼噼啪啪的掌声,震天价响。大家举起高脚玻璃杯,一饮而干,空杯向石秋和小红一照,表示向新人贺喜。石秋、小红也各饮一杯,答谢众宾,于是大家又是一阵掌声。小红在众宾欢声中,觉得心里的狂喜实为生平所从未有过,因此眉飞色舞,掀着酒窝儿,只是哧哧地笑。石秋睹到小红热烈的兴奋,猛可想起病在家乡的爱吾,自己对她的假情假意,顿时又陡忆刚才一楼的演说,不觉满脸涨得血红,心中暗暗地惭愧极了。一楼所说的一个信字,我竟先不能履行,这实在可耻已极。偶然抬头瞥见女宾中的姊姊似乎也很注意地呆瞧自己,心中这就更加惶恐。因此对于小红,反感到种种不安。小红见石秋红着脸儿,暗暗地瞧着自己,还道他是兴奋的表示,不禁也瞟他一眼,脉脉含情地报之以微笑,随又觉得万分难为情,忍不住慢慢地低下头来。不料因了她的一低头,这就瞥眼瞧到石秋换来的一只约指,却并不是刻着“小红”两字。心中好生奇怪,因忙把自己纤手拿高些,细细一认,竟是刻着“爱吾”两字。小红凝眸沉思半晌,眼珠一转,这就理会过来,觉得石秋这人真有意思,他刻这两个字,就是要我始终地爱他到底,他也永久地爱我的意思,所以在这面看来是吾爱,从那面看来又是爱吾,他的心思真巧极了。小红想到这里,心里乐得花儿朵朵都开了,同时直把石秋爱得无可形容,因此那双盈盈秋波含着无限的柔情蜜意,只向石秋脉脉地瞟来,同时在她玫瑰花儿般的脸上,浮现了无限兴奋而又无限得意的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