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秋乘了火车,赶往北平,车到南苑车站时,突然见有许多穿黄色制服的军人,跳上车厢,向每个旅客挨次搜检。石秋身旁坐着两个男子,一个二十左右年纪的却带有些跛足;一个三十五六年纪的,面目狰狞,浓眉环眼,满腮须髭。一见搜检的人来,脸上顿时现着不安,好像要潜逃的神气,两人相互地丢个眼色,便同时站起,装作入厕的模样。不料搜检的虽只有两人,但后面跟着佩手枪照料的却有六个人。当时见这两人形迹可疑,便即上前阻止,两人见不能逃逸,只好依然坐下,但他那脸儿却是红一阵青一阵,好像屁股下有针刺那样不受用。等到搜检的来抄,果然在两人身上搜出两支手枪。再查石秋身上,虽没有军器,但石秋的座位下则查出一满挈匣的军火。检查员冷笑一声,即向石秋大喝道:
“你携带军火,结党同行,意欲何为?快到司令部去。”
石秋暗吃一惊,正待分辩,那后面几个武装军人,早拿了三副手铐,把石秋和跛足少年并面目狰狞的男子一同上了洋铐,带往司令部里去。
原来这个跛足的少年名叫张伯平,面目狰狞的名叫赵阿龙。伯平和小红表哥小棣是同在强民中学读书,都曾做过李鹤书的学生。小红上次被人拐卖给阿金姐,阿龙即阿金姐姘夫(事见《舞宫春艳》)。阿龙前在上海犯案累累,此次因越狱出来,上海不能安身,所以和同党伯平携带军火赴平,无非是干他们的杀人劫财营生。石秋因坐在一道,横遭无辜,一时哪里分辩得明白。这真所谓嫌疑重重,飞来的祸殃了。
司令部离车站没有多远,不到一百步,早已押到。当由军法处审问三人姓名、籍贯、年龄,并问同党共有几人。伯平、阿龙见石秋素不认识,明知是被己所累,但为减轻自己罪名起见,两人竟一口供石秋是首领,他们不过是小伙。石秋极口呼冤,谓并不认识两人,自己在上海有正常职业。军法处见三人均不肯实招,遂把他们暂押,一面把供状送给张司令请示定夺。
张司令名叫维屏,治军多年,夫人沈氏,系师范毕业,两人都已年过半百,但膝下并无子女。这天张司令和夫人在内室谈心。所有公文呈上,须都经机要秘书批阅。张司令的机要秘书却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办事非常精细,且又是司令夫人的干女儿,所以司令自然是更加地宠爱。
军法处的卫兵把公事送到签押房,见机要女秘书正坐在自动椅上参阅各件来文,因连忙立正行礼,一面把供状呈上。女秘书伸手接来,从头看去,瞧到“携带军火犯一名辛石秋,松江人,二十一岁”时,立刻花容失色,大叫一声“啊呀”,那身子即在椅子上倒下。侍役大吃一惊,立刻奔进内室,报与张司令和夫人知道。张太太一听,慌忙拉同司令匆匆出来,一见女儿果然昏厥状态,以为偶然中寒,立命军医医治。不料军医还没有到来,她已悠悠醒转,张太太却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叫道:
“孩子,你身上觉得怎样难过呀?是不是受了寒气?早晨我叫你多穿一些儿衣服,你怎不听妈的话呢?”
张司令见她脸色已由灰白渐转红润,眸珠也开了,这才放下一块大石,不觉喜形于色地叫道:
“好了好了!孩子年轻真不懂事,身子不受用,就不该办事了。爸真给你吓坏了。这些公事没要紧,快别瞧了,随你妈到里面去休息一下得了。”
这时军医已来,女秘书却连连挥手,偎着张太太道:
“女儿没有病,我不要瞧,我不要瞧!”
张太太不敢违拗她,又连叫军医出去,这把军医正弄得莫名其妙,只好又不快去了。张太太便要扶她回房,那女秘书却又摇了摇头,把那张供状递给司令说道:
“爸爸、妈妈,孩儿原没有什么不适意,都是为了这个公事急坏的。爸爸,你倒瞧瞧。”
张司令听了,连忙接过一瞧,不觉哈哈笑道:
“这些人真可恶极了,哪里用得审问?叫他立刻把他们枪毙是了。孩子也真胆小,这急什么呢?”
“爸爸且慢!女儿因这三个人内中一个乃是我的恩人,不过他一向是在南边服务银行,现在决计不会到北平来,也许是姓名相同,那也说不定。不过女儿终有些不放心,所以最好请爸爸把这三人亲自鞫问,让女儿在屏后瞧个明白,倘然是真的女儿恩人,请爸爸即时释放,不知爸爸肯答应女儿的恳求吗?”
张司令听了,把公事放下,拍着她的肩儿,哈哈地又笑道:
“你这孩子,淘气,淘气!我道是为了什么,这些儿事也值得急得这样?爸爸立刻叫他提到内花厅审问。你在后瞧着,倘然真是女儿的恩人,我便与你做主,放他是了。”
张太太见女儿为了这事,急得如此模样,心中早已明白了一半,今听司令要把他立时放去,因忙阻止,白他一眼,微笑道:
“不能立刻就放去的,你做爸爸真好糊涂,也许女儿还有什么话儿要和他面谈几句呢。终得问过女儿,才好放他。”
张司令抚着胡须,这就会过意来,笑着点头。一面传令前去提军火犯,一面拿了公文自到内花厅里来。不消片刻,只见一阵叮当铁链声,阶下早带上一个囚犯。维屏用两只炯炯虎目向那人直视,只见一脸横肉,想来这个一定不是,因大声喝问道:
“你姓什么?叫什么?是哪儿人?”
“我叫赵阿龙,上海人,我不是主犯,主犯是辛石……”
阿龙的意思是死命地只咬定辛石秋是首领,这样可以减轻自己罪名。谁知维屏并不注意这些,他的所以亲自审问,原是专给女儿认清恩人。所以也不管谁是主犯,谁是帮犯,立命带过一旁。这时卫兵又把张伯平带上,维屏见是个跛足,遂也照样只问三句,叫带过一旁。再叫带辛石秋上来,维屏一瞧,只见西服笔挺,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倒是个英俊温文的少年,想来这个是了。维屏正在打量,石秋早已极口呼冤道:
“我是安分良民,兄弟雁秋现在北平党部,可以证明,万望司令明鉴!”
石秋说罢,泪如雨下。维屏一听雁秋两字,自己曾经有几次见面,想来绝不会虚话,大概是真的受冤了。但表面上仍拍案大声喝道:
“别多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你兄弟证明,有什么用处?统给我带下去,明天一早枪决。”
石秋一听,大惊失色,想不到这次来平,竟和红妹永诀,一时痛到心头,不禁失声哭泣。卫兵早已一声吆喝,把三人押了下去。
维屏退入屏后内室,只见女儿偎在张太太身旁也垂泪暗泣,因便急急问道:
“我儿你可有瞧清楚了没有?到底是恩人吗?”
维屏话还未完,不料她倒在妈妈的怀里,早已哇的一声哭出来道:
“爸爸,那辛石秋就是我的恩人,我从小就没有爸妈,只有周岁就育在他家,他妈妈陆氏曾把我配他为妻,他还有一个约指在我手里。爸爸不信,我可除下来给你瞧的。”
她说完了这话,立刻又坐正了身子,把约指脱下交给他。维屏接来一看,果然是石秋两字。张太太瞧女儿情形,心里这就有了主意,满脸含笑道:
“这石秋孩子,刚才我在屏后偷瞧过,真是个好模样儿。女儿和他从小既然是有婚约,那是再巧也没有了。我就替你们俩人做主,就此在司令部结婚好了。”
维屏听了,把约指仍给女儿戴好,一面拍手赞成道:
“太太的话不错,我瞧石秋文质彬彬,定有才学。结了婚后,就叫他随在我身边办事吧!”
“据女儿说,他们还是同校毕业,诗词歌赋全会,正是一对。”
她听两老满面春风得意地说着称心话,心里无限悲伤,早又红晕了脸儿,娇羞地含泪诉说道:
“唉,个事儿现在可惜已来不及了,他另外已经娶了亲。照女儿的意思,也不必再把这事提起,请爸爸还是暗中就把他释放,终算女儿报答他妈妈养我长大的一番恩惠罢了。”
维屏听了这话,脸儿陡然变色,连连摇头道:
“这真岂有此理,不行不行!女儿和他既订有婚约,而且换有约指做信物,他怎样可以背约失信?这事我必要问他停妻再娶的罪名,否则他得依我,和女儿结婚,把他从前的婚姻取消。我此刻立刻就问他去。”
维屏说完了这话,不待女儿同意,竟自管匆匆出去了。
诸位阅者谅来已经明白,这个司令的干女儿就是石秋的表妹巢爱吾。爱吾自上海石秋寓里留书走后,她就坐车到北火车站,动身前往北平。谁知在路上遇见一个摩登妇人,是专门拐骗妇女,做贩卖人口的营生。爱吾被她花言巧语,竟坠入她的圈套。幸喜经车站宪兵查问,知事有蹊跷,遂一并带入张维屏的司令部。维屏见爱吾天真活泼,娇媚可爱,想起自己太太日前为了膝下没有儿女,长吁短叹,闷闷不乐,一时倒动了心,遂把骗子办罪,将爱吾带至内室,详细问她身世。知爱吾是个飘零的孤女,心里大喜,立刻叫太太出来,问可看得中意。张太太一见这样花容月貌的姑娘,哪有个不喜欢的道理,连连称赞。维屏因把自己要认她做女儿的意思告知,爱吾听了,芳心大乐,自己正苦没处安身,今听司令太太要自己做女儿,这就倒身下拜,口喊“爸爸、妈妈”,竟喜欢感激得呜咽而泣。司令和太太见她口才伶俐,性情温柔,且具有大家风度,心里爱得和亲生女儿一般。当时还大设筵席,假说是十年前被拐的女儿,现在父女重逢。维屏此举,无非是要外界晓得他是有一个女儿的,因此政府要人,以及军警商学各界,无不前来道贺。维屏还叫爱吾丽服出见,一一应酬,实在也热闹了一番。从此以后,爱吾便常依在张太太的膝下。后来又知爱吾是个中学高才生,做事很有才干,因此把司令部机要文件,叫她批阅,现在听爱吾说石秋是她的未婚夫,而自己瞧过石秋人品,也是十分中意,因此就不放过。爱吾虽然叫他暗中释放,他哪里肯听,竟自走到书房,一个命令,叫把赵阿龙、张伯平两人先行枪决。辛石秋一名,又叫带到书房来。卫兵答应一个“是”字,遂把石秋叫来。维屏一见,便把手一摆,意思叫他坐下。石秋心怀鬼胎,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在桌边坐了下来。维屏摸着嘴唇边的短须,和颜悦色地说道:
“辛先生,你是安分的良民,我已知道了。但我有一桩事,要和你相商,你能依我,我把你的罪名就释去,而且还叫你在我的司令部办事。你倘然不依,我便把你作乱党枪毙。这事关系你的生死,你须考虑。”
石秋本来心里已经好生奇怪,今听司令又这样说法,心中更加觉得突兀。一颗心就忐忑乱撞,因竭力镇静面部的慌张态度,很恭敬地问道:
“司令有命,怎敢不从?但不晓得究竟是哪一桩事儿?”
维屏吸了一口雪茄,很得意地笑道:
“老夫有一个女儿,今年十九岁,也曾中学毕业。意欲选辛先生为东床,请即玉允,老夫就万事全休了。”
石秋听维屏说出是这一桩事,慌即离座,正色答道:
“不瞒司令说,仆在家中已娶有妻子,若再重婚,不但对不起令小姐,而且也对不住拙妻。此事还请原谅我一片苦心,真感恩不尽!”
维屏听了,便哈哈笑了起来,一面仍叫他坐下,一面又对石秋说道:
“你有妻子吗?这个我早知道了,但你如有心的话,那妻子不是可以去离婚的吗?”
石秋听他说出离婚两字,心中顿时大吃一惊。这事如何是好?我若答应他去离婚,这我心中如何对得起小红?但倘使不答应,则自己性命,便要发生危险……正在左右为难,委决不下,却听司令又连连相催,石秋心中一急,这就急中生智,突然计上心来,便即很从容地说道:
“司令错爱,刻骨难忘。但不知道可许我提出一个小小的条件吗?”
“你既然答应我了,还有什么条件?那么就请你快说!”
石秋见他一会儿和颜悦色,一会儿声色俱厉,真不知司令安的什么心,捉摸不定。因此连忙又站起身子,向他深深鞠了一躬,说道:
“请司令缓我一月,容我回家先和妻子离婚,再来司令那边入赘,好吗?”
维屏听石秋的话,内中似很有诈,因定欲联成这段姻缘,遂也满面堆笑地佯许道:
“我现在给你的案子取消,你便是我的女婿。贤婿此话有理,不过今晚就睡在这里书房,明天给你动身就是了。”
维屏说罢,站起身子叫进两个卫兵,吩咐着道:
“你们好生侍候辛姑爷,若有怠慢,可不轻饶。”
卫兵连声答是,维屏便自管回上房去了。石秋坐在椅上兀是出神,想不到九死一生,还飞来这头意外的婚姻,假使石秋并无妻室,那当然是要喜欢得雀跃不止。但这时石秋的心里,不但一些没有喜欢,而且还怨恨军人,一味地蛮干。
这夜石秋睡在床上,哪里合得上眼?只见室中灯火通明,两个卫兵侍候在旁,再瞧窗外武装卫兵的黑影,荷枪踱来踱去。一时心中暗想:瞧这情景,竟是把我软禁模样了。想来明天放我回家这句话,是不确实的了。一时脑海里映起了小红的脸蛋儿,一会儿娇媚地憨笑,一会儿又盈盈地泪下。石秋叹了一声,想不到这次和妹妹分别,竟飞来这样横祸。妹妹送我动身时,这样依依不舍的情景,莫非她已预先知道我们要长别了吗?想到这里,不觉泪如雨下,一时心中又把楚云痛恨切骨,她若不在爸爸面前弄舌,我又何至于突然到北平来?不到北平来,哪有这种事情发生?万一不幸,我若死在此间,我的一口怨气怎能消去,真所谓生不能啖楚云之肉,死亦当夺楚云之魂。石秋恨得咬牙切齿,最好立刻和楚云拼命。一会儿又想司令这人真亦有趣,他为什么要把女儿嫁我?她的女儿不知究竟是个怎么样人?这就未免又觉好笑。石秋这样东思西忖,直到午夜已过,方才神疲睡去。
不料第二天司令部即挂灯结彩,大张筵席。石秋方才漱洗完事,吃过点心,只见卫兵前来服侍石秋到浴间洗澡,然后又见卫兵送上礼服,并向石秋鞠躬道喜,笑着叫道:
“新姑老爷,恭喜你!司令已关照部下,今天为姑老爷和小姐结婚良辰。过会儿还有许多属员,都要来向姑老爷道贺哩!”
石秋身羁军营,知司令变卦,提前结婚。但木已成舟,自己又孤掌难鸣,也只好任他摆布。
鼓乐齐作,大厅上高烧红烛,来宾如云,新郎新人身披礼服,就在司仪员高喊之下,行过了结婚典礼。一面再拜谢司令和太太,礼成之后,送入新房。石秋因为这个婚事是非常勉强,所以糊里糊涂地像个木人般随他们摆布。至于新人是个怎样容貌,绝对并没注意。这时到了新房里,除了新人和自己,没有第三个人。石秋不免偷眼向她望了一眼,谁知这就应着了不瞧犹可的一句话,立刻奔到新人的面前,拉住她手,连声地喊道:
“咦!咦!爱妹!你怎么会给张司令做女儿呀?”
爱吾见他十分的惊奇模样,直把自己两颊羞得通红,因只好解释着叫道:
“哥哥,你别奇怪,这事原非妹妹的本心,完全是张司令的意旨。但妹妹实在不该把详细情形告诉给司令知道。现在哥哥既有了小红妹妹,自然不能重婚,但出于司令热心之下,妹妹也没有阻挡能力。不过哥哥千万别着急,妹妹绝不是要破坏你和小红的爱情。妹妹现在就和哥哥做一个形式上的夫妻,结一个精神上的恋爱。哥哥,你别多心,妹妹并不是夺人爱情的无耻女子啊!”
爱吾说到这里,已是盈盈泪下。石秋还不十分明白,因问爱吾为何到此,快先说个明白。爱吾这才又把自己怎样被骗,怎样给司令做女儿,怎样见哥哥受冤枉,自己又怎样竭力相救,不料司令却硬要做主结婚的话,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一遍。石秋听到这里,感激零涕,这才恍然大悟,觉得爱吾这人,真是自己的一个大恩人,实在是不应负她。小红和我虽然已经结婚,但到现在,因为还不曾过了妈妈丧后百日,所以并没有沾染着她的肉体。不过这原是暗室屋漏,自己心里知道的事情,外人哪里相信?想小红这样贤德的人,可怜的身世,难道能忍心负她吗?离婚固然不可,结婚又属不能,石秋想到这里,真为难极了,忍不住双泪直流,几乎失声要哭出来。爱吾见他紧握着自己的手儿,垂泪暗泣,又好像是感激,又好像是怨恨。心知他有说不出的无限痛苦,倒反含泪安慰他道:
“哥哥,我不是已和你把心事说明白了吗?我以为自己和哥哥再没有团圆一天的希望了,谁知张司令却硬欲撮合成功这桩姻缘,他是具着十二分的好意。但他这个好意,哥哥固然未必见情,即妹子也只好是心领盛意。不过妹子一片痴心,在今日得能够和哥哥做一个名义上的夫妻,这在妹子已属喜出望外,将来妹子死后,哥哥也得称一声我妻,妹子的心于愿已足,此外别无他望。哥哥,你千万别多心妹子是一个野心家哩!”
石秋听爱吾的话,真是痴心已极,可怜已极,不觉相抱痛哭。爱吾却推开他身子,劝他不用伤心,并问在新年里,不和小红妹妹闺房里团聚夫妻之乐,却千山万水地只身赴北平来干什么。石秋遂也把家中不幸之事告诉爱吾知道。爱吾听小红被人磨难,更引起了惺惺相惜,表示无限的同情,两人默默又淌下泪来。正在这时,维屏和张太太早从房外进来,一见石秋,便高声叫道:
“贤婿,你可认得我的女儿吗?我女儿的一番苦心,你现在可明白了吗?知恩必报,人之常情。况贤婿是个知书明理的人,此后一切,还请贤婿自己斟酌吧!”
石秋听张司令很委婉地说着,心中一阵感激,立刻离开床边,向维屏扑的一声跪下,哭着说道:
“司令救爱妹,爱妹救石秋,此恩此德,石秋心非木石,实终身不敢有忘。”
维屏慌忙扶起,叫丫鬟陪姑娘、姑爷到后房换了便装。这时侍役又献上许多茶点,张太太叫石秋、爱吾用些。两人心里实在尚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奈碍着两老,也只好呆坐。那日维屏叫副官接待来宾,自己和夫人即在新房伴着石秋、爱吾同席饮酒,心中很为高兴。眼见一对璧人娱着晚景,实在快慰之至,遂不觉开怀畅饮,直至酩酊,方才罢休。爱吾见司令和太太都已大醉,遂命丫鬟撑灯陪送老爷、太太回上房。这里石秋和爱吾方欲细谈衷情,忽然见老妈子进来报道:
“姑爷、小姐,白副官陪一个辛少爷来见,说是姑爷的哥哥。”
石秋一听,知是二哥雁秋来了,连忙喊请。一会儿,只见白副官陪着雁秋进来。雁秋一见石秋和爱吾,顿时目定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你道这是为了什么?原来雁秋根本没有知道爱吾出走,也没有知道司令的女儿就是爱吾。今天早晨,他在堂部听到张司令新赘一婿消息,遂慌忙前来道贺。后听白副官说起姑爷名叫辛石秋,一时好生奇怪,妈妈新丧,弟弟怎么到司令部来入赘了?所以央白副官陪来一瞧,今见司令女儿就是自己表妹,这不是要使他大奇而特奇了吗?白副官见两人一个叫哥哥,一个叫弟弟,都呆呆怔住了,以为自己站着不便,遂悄悄退出。雁秋急问这是怎么一回事,石秋、爱吾方才把以前的事统统告诉。雁秋听了,觉得这事真也为难极了,一时搓手不已,却是想不出两全办法,因说道:
“爸爸既然叫弟弟来喊我,我本来亦是定近日回南,现在准定明天动身了。”
雁秋说毕,就匆匆告别出来。石秋跟着附耳,嘱他回家后,把这事苦心千万婉言告诉,雁秋点头应诺。当晚回家和妻子洪日芳说明,两人就此急急回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