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上志云和四个人猜拳喝酒,怎么会跳起舞来呢?原来志云自杏佛等进上房去后,他便放出本领,况且对于几个人的猜拳心理也摸着了,倒是志云老喊“两相好”的拳儿,他们一些也捉摸不定。此后志云所猜的拳儿,五花八门变化无穷,打个通关,竟把四个陪客猜了一个满堂红。志云两拳一抱,哈哈笑道:
“小弟不客气,请各位原谅!”
这一来,把四人都有些难为情起来。俊卿、飞明、不醉自喝了六大碗,已近有些支撑不住,虽然不服,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红着脸儿,假作客气着。好在脸儿本来已像血喷猪头,就是为了难为情而脸红,别人家也终当他是喝醉酒了。只有大海还要强来一次,再向志云敬六大碗,结果终算猜了个四与二之比,大海喝四碗,志云喝两碗,因此志云还只酒至半酣,四个陪客倒都酩酊大醉了。这是为什么呢?原来志云起先喝的廿四杯是小杯子,若并到碗内,只有一大碗半的酒,所以俊卿等喝了六大碗,志云只喝了三碗半,而大海要喝到十大碗,当然是醉得更厉害,伏在桌上动也不会动了。飞明、俊卿、不醉既各有醉意,便提议大家来跳一支舞,志云心里觉得有趣,遂也乐得吃吃豆腐,俊卿携着飞明,志云携着不醉,四个人分作两对,在庭上真的跳起舞来。
仲泉美娟走到庭上,果见他们跳舞,忍不住咯咯地笑。正在这时,忽见秦氏和月仙等四人来了,秦氏脸色很不好看,美娟乖觉,连忙悄悄地离开仲泉,见了秦氏,便笑脸迎着道:
“太太,你瞧这班孩子可淘气?”
秦氏虽然一腔妒火,但这时倒也发作不出,只狠狠地白了她一眼。月仙菱仙见自己夫婿拥抱在一块儿舞蹈,脚步都已歪歪斜斜,一时忍不住笑得花枝乱抖,又恐他大醉后跌倒,遂都走了上去。月仙去扶俊卿,菱仙搀飞明,杏佛恐志云醉后要吐,竟也忘其所以,移步走过去要扶志云。那时俊卿飞明一见自己妻子来了,乐得心花怒放,两人急忙分开,各搂了菱仙月仙姐妹的纤腰,舞起却而斯的步子来,飞明这时见志云尚被不醉拥着,回头又见杏佛走来,因把杏佛一推,直把杏佛撞到志云的身上来,一面又哈哈大笑道:
“三妹妹呢?为什么不来呀?云哥,你就姜小姐代一代吧!”
志云一见,这是求之不得的事,立刻弃了不醉,把杏佛紧搂在怀,故意跳开得远一些,背着众人就把嘴儿凑到杏佛唇上,甜甜蜜蜜地吻了一下,低低笑着安慰道:
“杏佛,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呀?我是一些没有醉,你放心,这几个饭桶,倒真的大醉了呢!我亲爱的妹妹,我真快乐极了,想不到在这个烦闷的空气里,能和妹妹亲密地拥抱舞蹈,这真是使我梦想不到的事呢!”
杏佛听了,乐得眉儿飞扬,偎在志云怀里,柔顺得不得了,本待细细问他一问,但又恐被人察觉,因只低低唤声哥哥道:
“我今天真为你担了一天忧愁呀!”
“妹妹别愁!我哪里会真发戆,晚上有机会,我来和你细谈。”
杏佛听了嫣然一笑,两人遂不再说话,志云假作大醉模样,搂着杏佛,翩翩似蛱蝶穿花一样飞舞着,两人的心中真有说不出的得意和喜悦。
不醉被志云推开,醉眼模糊,只见他们三人都有了女伴,而自己独独没有,心里十分扫兴,突然瞥见厅角上站着一个女郎,正对着他们抿嘴哧哧笑,仔细瞧去,认得是柳蕴珠小姐,昨天吃酒的地方早已介绍过。醉酒的人原是态度失常,也不管冒昧不冒昧,就伸手把蕴珠拖来,口中还喊道:
“好妹妹,你可怜我,也同我跳一回吧!”
蕴珠正瞧得有趣,冷不防给不醉拖去,顿时又惊又羞,满颊通红,意欲含嗔拒绝,但转念一想,酒醉的人理智全无,若不依他和他翻脸,也许他会倚酒骂人打人,那时大家多不好意思,且自己娇弱无力,这时被他拖住,一动都动不得,因也只好随着同舞。
这时厅上除了几个丫鬟瞧热闹咯咯发笑外,就是仲泉秦氏和美娟了,美娟站在一旁,见八个人分作四对,舞艺实在要算志云和杏佛最纯熟,心中暗想:“傻子哪会跳舞,而且姿势跳得这么好,这我们的三小姐真是一个不识货的笨坯了。像我这样命薄,竟会嫁了一个老头子,待我稍好一些,还要受这雌老虎监视,这我真也苦命极了。假使我能和志云抱着舞一回,这是多么有趣的事呀!可惜我们三小姐竟把自己固有的丈夫,不来拥抱舞蹈,把这权利送给了杏佛,这位姜小姐真也幸福极了。”美娟想到这里,又伤心又羡慕,竟是呆呆地怔住了。仲泉秦氏见这班年轻人闹着玩着,都是自己女儿女婿,倒也不好说话,而且反觉有趣,把房中那个在哭泣的三女儿也忘记了。酒吃好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了,这样大家一胡闹,时候好像更过得快,一会儿已五点左右,八个人也觉得有些疲倦,同时秦氏仲泉也把他们劝住,休息一会儿了。
俊卿月仙、飞明菱仙是夫妻,当然不避嫌疑,就是不跳舞了,也都仍搀着手儿依偎着,蕴珠拉着杏佛很不好意思,早已逃过在一旁,大家一块儿拥到上房去。
这里仲泉、秦氏、美娟、并秦氏房中丫鬟香玉,扶着志云到书房里来休息。志云坐在椅上,香玉泡上香茗,志云心想:“今天怎么别人都瞧见,独独不见翠喜出来呢?想来她一定是伤心地倒在床上了,我的意思最好她能怨恨我,和我离婚,那就是双方的幸福了。虽然自己不免太无情,太狠心了一些,但仔细想来,自己实在不算是坏人,因为我并不破了她贞操,然后再遗弃她。我不伤固有的道德,因为她仍是一个完璧的处女呀!”一时又想着杏妹,真个和我有缘,否则在今天的环境之下,怎能够和她甜蜜地接吻呢?我晚上既约她谈话,我这时应该走了,但我怎么推脱呢?万一她们又叫翠喜和我一同回家,这又怎么好呢?不过这且别管它,先来装头疼醉酒模样再说。志云打定主意,便伸手摸着额角,皱眉向仲泉秦氏道:
“伯伯,妈妈,我此刻头脑涨痛,想是醉了,意欲早些回去,今天给小婿闹了一天,真对不住!”
秦氏仲泉听了,觉得一些不傻,心里既欢喜,又奇怪。这时不醉也走进来,仲泉因埋怨道:
“你们猜拳怎能够用大碗?现在大海醉得怎样了?新姑爷也醉得头痛,你快给我出去,叫阿二备车送客吧!”
“大海还睡在桌上,怎么云哥要回去了吗?”
原来大海和不醉都是仲泉的得意门生,所以仲泉毫不客气。志云听不醉问着,因点了一下头,不醉遂退出吩咐车夫去了。
“新姑爷既要回去,我想叫翠囡一道走,你陪着他,我到上房去瞧瞧。”
秦氏说着,便匆匆到上房去,志云一听,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但这又不能阻止她,也只好听其自然了。假使翠喜答应和我一道回去,我一定还装得更傻更痴,终要她恨我入骨,不愿和我做夫妻了才罢!志云想着,便伏到桌上去假寐。美娟坐在仲泉旁边,瞧着志云脸蛋儿,真是愈瞧愈爱,只恨身份不同,不好前去亲近,且又有这个雌老虎在旁,当然不敢妄动。这时见雌老虎走了,又见志云伏下头去,要倒下神气,乘此机会,便站起到他身旁,扶正了志云,背着仲泉还用纤手抚志云脸颊,柔声地喊道:
“新姑爷,你别跌下去,要不吃些水果解解酒吗?”
志云骤然闻到了一阵脂粉香,连忙抬头凝眸瞧她,原来这个少妇就是方才从屏后翻出元宝来的那个,一时忍俊不禁。美娟被他露齿一笑,芳心不免荡漾了一下,以为他笑是有意思的,因就更显风骚的媚眼,预备勾引他。不料这时不醉进来说,阿二车夫已经把车备好了,仲泉因喊美娟进上房去催一声,美娟失此机会,把个不醉真恨得了不得,只好快快地离开了志云。但她那双俏眼,还紧紧睃他一下,很多情地笑了笑,方始姗姗地到上房去催翠喜了。
秦氏离了书房,急急到上房去劝女儿同姑爷回去,刚到小院子门口,只见杏佛菱仙蕴珠三人从上房出来。杏佛见了秦氏,便笑着道:
“秦伯母,叨扰叨扰!我有些事,先告辞了。”
“难得来的,为什么不吃了晚饭去呢?”
“我也留过她了,她说家中妈妈有些不舒服,因此我也不同她客气了。”
“那么柳小姐也走了吗?你终可吃了饭走了。”
“伯母,我也不吃了,改天再来吧!”
秦氏因心中要紧去劝翠喜,也就不同她们客气,只叫她们常来玩耍,遂自到上房去。这里菱仙送杏佛蕴珠到大门外,给两人讨好车子,方才回身到上房来。只见俊卿和飞明已不在房中,只有妈妈和大姐在床边劝三妹和志云一同回家,翠喜赖在床上,哭泣着道:
“要我今天再到他家去,我宁愿死!”
“孩子,你怎么说这个话?你说他傻,我瞧了他今天却一些不傻呀!酒也会喝,舞也会跳,而且刚才和我说话,也彬彬有礼的。”
菱仙见妈妈虽这样劝着,妹妹却理也不理,因自己走上去,抱了她手儿,柔和地道:
“妹妹,你别孩子气了,今天不回去,难道就一辈子不回去了吗?我瞧他虽然有些傻,但还不至十分的騃戆,也许现在年纪轻,过后就慢慢地会聪敏。妹妹,我劝你终要听妈妈的话!”
翠喜想起志云昨夜的情形,真恨得志云的肉有三口好咬,此刻谁劝她一同回去,连谁都恨进在内,气急了,便对菱仙啐了一口道:
“不傻!不傻!你跟他睡过觉吗?你欢喜他,你去好了,我不去,我不去!我偏一辈子不去,你便怎么样?”
菱仙万万也想不到自己一片好意,倒给妹妹这样抢白了一顿,立时气得把粉颊变了铁青,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月仙见菱仙这神气不对,也深怪三妹说话造次,因伸手把菱仙抱过,低声儿道:
“二妹,你别理她……是了……”
“大姐……你想……三妹……这话好没道理,她去不去,本来不关我的事,我因看妈妈的面上,所以劝劝她,她竟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是欺负二姐老实吗?这事妈妈和大姐倒给我评个道理,究竟是谁的不是?”
菱仙气呼呼地说着,月仙是不敢加以批评,只安慰着她,说三妹年纪轻,原谅她吧!秦氏是两个女儿都疼的,既不好说菱仙多事,又不好说翠喜没理,给她姐妹一顿吵闹,正在有气没处出的时候,齐巧美娟笑盈盈进来道:
“老爷等得心焦了,新姑爷酒醉得一塌糊涂,汽车亦已备好,请三小姐快陪着姑爷回去吧!”
秦氏一见美娟进来,心中顿时有了三个恨,第一个恨是早晨瞧新姑爷时候,自己竟被她压倒在地上,弄得当场出丑;第二个恨是中饭时候,仲泉竟被她迷住,陪她在房中吃酒;第三个恨是三小姐不肯回去,因此还让她们姐妹多了口舌,虽然这事与美娟无关,可是在这时的秦氏心中,好像一切失意的事情,都是美娟一人不好,满肚皮的气闷,就要把她来做个出气筒,因此把小脚一顿,就破口大骂说:
“都是你这个白虎精不好,害得我招进一个戆大女婿,三小姐心里不高兴,你高兴吗?你快给我滚!不要你来多话……”
美娟所受的委屈,实在是和菱仙一样,她笑盈盈地来告诉一声,冷不防给秦氏劈头大骂,当初还弄得莫名其妙,后来一听,连招进戆大女婿都是自己害的,平日虽然不敢斗嘴,但今天先给她打了耳光,这时又骂,实在吃气不过,因把心一横,预备闹翻了完事,遂也冷笑一声道:
“我犯了什么罪,开口白虎闭口白虎?就是刚才大家跌倒了,也是后面的人不好,你打我,我不还你手,实在已很给你面子,你自己不想想,你自己才是个老白虎哩!”
秦氏倒也想不到她竟有回口的胆量,这未免是失了自己的虎威,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便伸手在桌上狠命一拍,同时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向美娟劈面打去。美娟眼快,慌忙逃避,那杯就直飞到壁上,只听“砰”的一声,早已敲得粉碎。秦氏见掷不到她,这好像是太便宜了她,更气得暴跳如雷,就要抢步赶上去动手打她,却早已被月仙菱仙抱住,一面叫美娟快走,一面劝道:
“妈妈,今天已辛苦了一天,人也乏了,还要动这么大的火,这又何苦来呢?气出病来,倒又被人心里快乐,这真合不上算了。”
美娟一听两位小姐说话也是很厉害,自己若不趁这时走了完事,恐怕就要吃眼前亏,因此她也不再说什么,就反身奔逃出去。不料到小院子时,迎面走来一人,美娟性急,两人竟撞了一个满怀,美娟“啊呀”一声,早被来人抱住,美娟定睛一瞧,正是仲泉,她便一把抱住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仲泉骤见美娟这个样子,倒大吃一惊,急问道:
“我亲爱的,你又受了谁的委屈啦?三小姐到底回去不回去呢?”
“啐!我全为了你,要叫我去催,倒又受了老白虎的气,我这样日子过不下去,我一定不要做人了。”
“你急什么?快别哭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你去催一声,又错了吗?”
仲泉听到这里,突然听到上房里送出一阵怒吼的骂声:
“你这个烂腐货婊子!你倒敢和我强起来,限你三天给我滚,我不要见你这白虎的面。你这狐狸精,只有老甲鱼欢喜你,但是我绝不怕你,你不滚,连老甲鱼我都剥他皮……”
仲泉一听这话,顿时全身打了两个寒战,再也不愿听下去,立刻抱着美娟到她的房中,把她搂在床上,先千不是万不是地赔罪,一面又问因何事吵闹了。美娟眼泪鼻涕地哭着告诉道:
“一些没有事,我好好去说一声,她就破口大骂,甚至拿茶杯打我,我若不逃得快,恐怕是早给她打得头破血流了,我想一定是三姑娘不愿回去,所以她就拿我出气了。我的好老爷!你千万可怜我,就放我一条生路吧,不然我最多也只有一个月好活了……”
美娟说到此,又呜呜咽咽地哭,同时躲在仲泉怀里,把身子不住地扭转,这种风骚手段,真不愧是个堂子出身,因此仲泉更当她活宝一样,连连地道:
“我的心肝,你千万别恨,明天我准给你另外住开,不再和这个老白虎住在一道,那终好了。”
仲泉说完,又着实把她肉麻地温存一回,美娟这才收泪无语,嫣然笑了。仲泉因志云还在书房里等着,遂又匆匆到书房,本来还想到上房去问个详细翠囡究竟是否同去,但是实在有些怕见秦氏,就不去问了。仲泉走进书房,只见俊卿、飞明、不醉和志云闲谈着,因向志云叫道:
“贤婿,翠儿因身子有些不适意,正睡在床上休息,我想晚上如好了些,便送她回来,万一不能,只好请贤婿原谅,改天再送她回来吧。”
志云一听,正中下怀,乐得什么似的,立刻站起身子,向众人一拱手道:
“如此甚好!想三小姐是不惯辛苦的,这几天定是累乏了,爸爸叫她住过两天,那是再好没有。小婿就此告辞,妈妈那儿,请代为知照一声。”
仲泉一听志云语气,不但一些不傻,而且是雅致有礼,心中十分抱歉,因道:
“贤婿酒醉,现在怎样了?要不差个人陪了去?”
“先生,我陪云哥去吧!回头不来了,因为我还有些事。”
仲泉听不醉这样说,就一口答应称好,志云因知不醉并非专送自己,遂也不必客气。仲泉送到大厅,也就止步,俊卿飞明直送到大门送上汽车,方才回身进来。
妻妾争宠,做丈夫的本来是件很为难的事情,况且秦氏又是个著名的雌老虎,吓得仲泉心胆俱碎。他既送志云走后,又想到上房去瞧瞧翠喜,但却怕秦氏向他吵闹,因此始终没有勇气,不过他心里的确记挂美娟比任何人更关切,这当然因美娟是他夜里要享受的宝贝,所以他又一心地到美娟房里去了。
俊卿飞明到上房,见翠喜尚在哭泣,菱仙呆坐沙发上,却一言不语,月仙在床边又劝翠喜起来道:
“那么妹妹既不愿回去,起来饭终该吃一些,从早晨到现在,还一粒米不沾唇,饿出病来可怎么好呢?”
“你大姐的话不错。翠儿,你千万别孩子气了!”
秦氏说着把翠喜从床上扶起,翠喜一见房中俊卿和飞明两人在着,一时又觉难为情,便仍躺下床来,掩着脸儿,不肯站起。月仙知她怕羞,因向俊卿飞明两人挥手,抿着嘴儿笑,意思叫他们出去。俊卿飞明便站起笑道:
“我们原是来告诉一声,新姑爷是已回去了。”
两人也不待她们再问话,遂匆匆出了上房,到大厅里只见大海犹伏在桌上,烂醉如泥。俊卿见了,走上前去打他两记笑道:
“大海,大海,真冤枉你是个大海!怎么只喝十大碗酒,就醉得如此模样呢?哈哈!到底还是我们强哩!”
“俊哥,你别吵醒他,我们来把他做个新鲜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你倒说给我听听。”
“不用说,你且等一会儿,我立刻就来。”
飞明说着,遂匆匆到里面,把菱仙的手提黑漆皮匣打开,取了粉盒和嘴唇膏,又急急到厅上,向俊卿咯咯笑道:
“我们来给他调个大花脸,这个玩意儿可有趣吗?”
俊卿拍手赞成,两人遂上前动手,拿香粉和胭脂给大海涂了一脸孔,好像一只兔子灯似的。涂好了后,两人也不把脂粉盒收拾好,就这样留在桌上,忍不住又笑了一阵,飞明道:
“我们到哪儿去玩一会儿,在这儿吃夜饭,看丈人丈母还有个姨太,三人争风吃醋的,也没什么意思。”
“我们还是到大上海舞厅去跳舞吧!也不用关照他们,溜走就是了,省得我的大小姐、你的二小姐知道了,又要缠不清!”
俊卿拉着飞明,边走边说,飞明点头称是,两人遂溜出大门跳舞去了。
天下事越是不要给人知道,偏会被人听见,俊卿的话齐巧给秋琴和香玉两个丫鬟听见。她们原是在院子里折花朵玩,听两个姑爷说着话,身子已向大门外直奔出去,香玉本待喊他们,早已来不及,因拉了秋琴的手笑道:
“我见许多少爷们都爱上舞厅去玩,不知道舞厅里是究竟怎样好玩,而且还要瞒着大小姐和二小姐,这又是什么道理?可惜我们没有去过!”
“你倒想上舞厅去玩吗?我上次听姨太说,舞厅里也没有什么特别花样,就是刚才和他们四对一样跳舞,只不过灯光是配得五颜六色的,里面都是很漂亮的女人!”
秋琴说到这里,哧哧一笑,两人已是携手到厅上,经过大海的身边,突然瞧见大海脸上涂着这许多脂粉,真是好玩极了,忍不住大声咯咯狂笑起来。
上房里呆坐的菱仙,见自己夫婿匆匆奔来,开了自己皮匣,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又急急奔出,心中好生奇怪。这时翠喜也已起来吃饭了,菱仙因为翠喜刚才无缘无故地抢白自己,好像妹妹心里和我不快乐,因此实在有些气闷,遂站起身来,预备不吃晚饭,就和飞明一道回家去。
菱仙先到书房里去找,一个人都没有,却听得秋琴和香玉两个人在大厅上咯咯地笑,因便也走到大厅上来瞧,只见大海满脸涂着胭脂,却和秋琴香玉在吵嘴。
原来大海经香玉秋琴两人一阵大笑,早已惊醒过来,只见桌上放着脂粉盒儿,两个丫鬟望着自己,咯咯笑弯了腰,心中好生不解,因用手向脸上一抹,不料竟抹下一手的脂粉,还道是两个丫鬟玩的,因笑骂道:
“这两个妮子真淘气极了,我不捶你们……”
“李少爷,你别冤枉人,这脂粉盒儿都是二小姐用的,也许是二小姐给你调上的,你怎么怪起我们来了!”
菱仙见了这个情景,也忍不住拍手大笑起来。大海见菱仙果然在旁边,还以为香玉秋琴的话是真的,因站起身来,不问情由,伸手把菱仙纤手拉住,口中连连道:
“二师妹,你为什么这样恶作剧,不去玩弄新官人,倒来玩我呢?”
大海说着便把自己手上的脂粉,向菱仙颊上抹了去。菱仙冷不防给他一抹,还道是大海醉后有意调笑,虽然从前也玩吵,不过现在既出了嫁,当然要避些嫌疑,因狠狠把手摔脱,沉着脸骂道:
“你瞧得清爽些,我几时抹过你粉来,你自己醉得像死狗一般,倒来瞎冤枉人!”
大海见她动怒,倒吃了一惊,人就完全清醒了,因央求着赔笑道:
“你别生气,那么这是谁和我开玩笑?咦!他们人呢?”
“你在做梦,瞧瞧天色吧!差不多已夜了,新官人早回去了,客人也散了。”
“那么俊哥和飞明哥呢?”
“我不知道呀!我此刻也正在找他们呢!对了,你的脸儿一定是他们两人涂的了。”
“二小姐,我倒知道大姑爷和二姑爷的去处,他们是到大上海舞厅去的,两人还说别叫大小姐和二小姐知道呢!”
香玉在旁插着嘴说,大海一面求秋琴端盆洗脸水,拿柄镜子,一面笑着向菱仙道:
“这两人真混蛋,既把我作弄了,又到舞场去快乐,还要瞒着二小姐,这不是转好念头。二妹,要不我陪你追上去,今夜就罚他跪一夜,消消你的气,可好?”
菱仙听了这话,女人原是好妒的多,便真的要大海陪去。大海一听,乐得骨头没有四两重,当即连连答应。秋琴已端水拿镜出来,大海先给菱仙擦把脸孔,就把桌上脂粉盒重新匀上,大海方才自己洗脸。菱仙又叫香玉把脂粉盒儿拿进去藏好,并叫向太太关照一声,遂和大海一同到大上海舞场去。
杏佛从沈家出来,回到家里见过妈妈,因为志云约她晚上到舞场来细谈,所在在七点以前,就匆匆到大上海来。不料刚欲到座位上去,就被人拉住,杏佛回头一瞧,不觉吃了一惊,顿时说不出话来,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菱仙的夫婿飞明。
“咦!姜小姐也在这儿玩吗?巧得很!我们大家一块儿坐怎样?”
这叫杏佛怎样回答好呢?脸儿一阵一阵的红晕,为了要顾全面子起见,只好承认自己也是来玩的,因含笑点头,两人遂在桌边坐下。侍者来泡茶见了,还以为她一到舞场后,就有客人叫她坐台子哩!
大海和菱仙到了舞场,且不找座位,先向舞场四周巡视一圈,却并不见有俊卿和飞明两人。这时舞池里正有许多人在跳舞,菱仙肯定两人一定在舞池里,遂拉大海到舞池边,细细瞧认,果然在暗绿光线下,给他们发现飞明正拥着一个绝世美人在欢舞,神情颇觉亲热。菱仙醋性勃发,暗暗叫恨,忽听大海说道:
“咦!咦!你瞧,飞明抱着的女子,并不是舞女,这个人不就是姜杏佛小姐吗?”
菱仙给大海一说,凝眸细瞧,真个是一些都不错,原来正是姜杏佛。一时气上加气,心中暗想:杏佛和飞明不过在我家见了一面,谁知两人就生了心,暗暗约到这儿来跳舞,杏佛这妮子不是人,飞明更不是人,他们既然背着我到这儿来欢舞,说不定等会儿还要去开房间……想到此,越想越气,怪不得杏佛不肯吃夜饭,飞明又说别叫二小姐知道,原来两人是早约好到这儿来相会的。飞明既这样没良心,我现在也要气气他,因回头对大海道:
“我心里很高兴,想和你一同去舞一回,好吗?”
大海万料不到菱仙有这样要求,这真是求之不得,便立刻答应,两人遂挽臂下舞场。大海特别卖力,一意奉承,菱仙有意要给飞明瞧见,遂也假装出十二分模样,偎着大海,跳到飞明身边去,当时四人跳在一堆,飞明杏佛瞥眼瞧见,心中都不觉一跳,杏佛更是觉得难为情。菱仙却装作不见,反把大海偎得更紧,大海只觉胸前贴着她奶峰,一起一伏,真有说不出的温柔滋味,心中一乐,未免得意忘形,几乎把脸儿贴到她颊上去。飞明这一气,直把他怒火中烧,因为自己和杏佛跳的完全是友谊上的交际舞,怎么他竟装出这样肉麻举动,这真太不知廉耻了,正要开口叫菱仙,音乐已止。四人走到场上,一见之下,飞明便先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也会到这儿来呀?”
“我像你们一样是约好到此地来玩,不可以吗?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飞明给她碰个钉子,弄得目瞪口呆。杏佛知她误会,要和菱仙握手,解释并非约好,是偶然碰见的,菱仙却把手儿缩回,冷笑道:
“好个孝女,妈妈病了,还到舞场来游玩,和人家有妇之夫的男子……真太不要脸了!”
杏佛听了又气又羞,脸儿由红转青,气得浑身发抖,也不抢白,就愤愤走到桌边坐下不语。飞明见菱仙如此丢脸,不觉也怒道:
“你不要发疯,人家是不会像你这样子不害羞,几乎把自己脸儿贴到男人的脸上去呢!”
大海一听这话,不觉也面红耳赤,因解释道:
“二小姐叫我陪她来找你的,我原没什么意思,现在你们既然碰见,就早些回去,我先走了。”
大海说着点了点头,便自回身走出舞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