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十分清洁的特等病房,床上睡着秦氏,床沿坐着翠喜和菱仙,望着妈妈被烧焦的大腿,眼眶子里扑簌簌不住地淌泪。仲泉站在床头旁,也是搓着手,皱着眉,表示十分焦急。心中暗暗地思忖:“这个事儿,到底是谁搬的是非,我和紫玉差不多已有十年了,一向瞒得水泄不通,秦氏也根本一些都没知道的,现在她竟然晓得这般详细,还说她是洗衣出身,住在什么地方……这真是奇怪极了。”想到这里,秦氏已悠悠醒来,口中还不住地喊道:
“哎哟!我的脚骨痛得不得了……哼!……我真痛死了!”
“妈妈,妈妈,你忍耐些,一会儿医生就来了……”
菱仙翠喜含了泪安慰着。仲泉见秦氏醒来痛呼不已,遂也走近床边,见好好儿雪白的皮肤,烧得这么惨不忍睹。这种祸事,虽由她自己去寻出来,可怜不足惜,但到底引起了结发之情,因伸手抚她的大腿。不料秦氏又大喊起来道:
“你……不……能……摸……我痛……啊!……痛死……了!”
仲泉见她竟痛到这个模样,心中一酸,也不觉淌下泪来。秦氏见仲泉也会落泪,一时倒也懊悔自己原不该太过激烈,就直捣香巢,现在这只狐狸精苦头不曾吃着,倒反累自己腿受伤,一时又痛恨,又伤心,忍不住也滚滚掉下泪来。这时医生和看护都已进来,菱仙翠喜连忙站起,让医生诊查一回,只听医生道:
“这位太太的脚骨已被电火炙弯,受伤极重,诊治需用手术。现在先给她服一杯药水,免得火毒攻心!”
“妈妈的伤到底要不要紧呢?”
医生说着,已配好药水,给秦氏服下。菱仙一听火毒攻心,遂又急急地问医生道:
“小姐放心,这个伤是没有性命之忧的,只不过那腿非用夹板不可,至少要休养半年,才好完全复原哩!”
秦氏听没有性命关系,心中也略微宽慰,但这样死不死活不活地睡在床上,要半年的日子,那心里又是多么怨恨,因此眼泪就像潮水般地涌出来。仲泉以为她是非常痛苦,因安慰她道:
“你听见吗?医生不是说没有性命关系吗?你放心吧!”
秦氏见仲泉安慰她,倒也心平气和,菱仙翠喜也劝妈妈别愁。这时看护把秦氏的腿上了麻药,又用药水棉花将她焦黑创痕洗净,然后敷上药膏,再用一副和腿部一样大小的夹板,把那腿直挺挺地夹好。秦氏因上麻药,虽然不觉十分痛苦,但这样不自由地夹着,好像上了刑具似的,伸缩不能,一时又无限悲酸,落泪不已。医生和看护手术完毕,便自管退出,菱仙翠喜坐在床边只是淌泪,仲泉道:
“你们也不用伤心,到底是听信了谁的谗言呀?”
“你这样老的年纪了,还是东拼西搭,三女儿的事情和二女儿的事情都还没有办好,我是多么焦急,你倒快乐,一夜不回家,只想在外面寻欢,你的良心,只要对得住我就好了!”
“唉!你也太不明白我的苦衷了,我所以一夜不回家,也是为了和高家想完成一个圆满解决呀!现在这种事也别谈了,我知道你是气苦了,而且也痛得很,我还是给你叫大女儿来谈谈我的不好吧!店中下午还有事,我晚上再来望你了。”
仲泉说着,便出了病房,先打个电话给俊卿和月仙,叫他们速到太和医院里来,说你妈病着,月仙一听,答应立刻就来。仲泉遂又急急出太和医院,他并不到店里去,跳上车子,叫他拉到乐群里去。
仲泉一脚跨进卧房,只见紫玉和杏佛坐在床边,都暗暗地啜泣,仲泉连忙把两人拉起道:
“你们快不要哭了,都是我的不好,此刻你们快跟我来,我有话对你们说呢!”
紫玉一见仲泉回来,愈加哭得伤心,狠命把他的手摔开,恨恨地瞅着一眼,呜咽道:
“你好!你好!你告诉这个老泼妇到这儿来打我吗?”
“我的好太太!你不要冤枉我了吧!我就是个疯子,难道也会把这个事来告诉她吗?唉!这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搬的是非,真害得大家好苦啊!现在别说这些了,你和杏囡快跟我到外面去吧!”
仲泉见紫玉恨他,一时弄得哑子吃黄连,有苦没处诉,便急得连连顿脚。紫玉瞧他这个情景,料想其中必有蹊跷,遂也不及换衣服,即携着杏佛,关上房门,和仲泉匆匆出了乐群里。他们坐车到大东茶室,泡了三壶香茗,又叫了一锅虾仁面,紫玉气呼呼道:
“谁要你点心吃,我又没犯着这个老泼妇,她为什么要寻上门来打我,你倒给我说个明白呀!”
“你千万别急,我先问你,昨夜我和你说的话,你可曾和杏囡说起?”
“哦!今天她打上门来,难道是为杏囡的事吗?这就更笑话了,她女儿要嫁给志云,尽管去嫁好了,我的杏囡又没叫志云不要娶翠喜呀!这个我的杏囡根本没有这样的权力,况且他们原是结过婚了的,不过志云爱不爱翠喜,这个事儿,难道也要我们杏囡负责任不成?这真是放屁极了。现在我的一件旗袍被烫成一个大洞,被单也烫焦,连熨斗都被烧了,你想这许多损失,不全是你不好吗?你真是发了疯,怎么连我的住址都告诉了她,而且是陪她一同来打,你这不是存心地捉弄我吗?”
紫玉絮絮地说了一大套,脸儿一阵红一阵青的,说到后来,那泪便滚滚地掉下来。仲泉叹了一口气道:
“这些你全误会我了,我直到现在还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今天早晨,我自你这里走出后,便急急到店里,不多一会儿,朋友就来会我,接谈完毕后,因时尚早,所以又到二姨那里去一次,午后我方回家去,预备谈及杏囡代嫁的事。谁知道老泼妇一见我,就劈头说你刚才来她那儿找我,原因是你家里火烧了,又要我陪她急速到你家来瞧瞧,我一听你家突然火烧,这一吃惊,非同小可,所以毫不迟疑地一同到你家来了。直到大门口,我才有些疑心,因为是不像有火烧的情景,意欲阻止她不要进来,可是已来不及了。你想这事不是非常奇怪吗?十年来我和你的事,她根本不晓得,这到底是谁在搬弄是非?我直想到现在,还是莫名其妙呢!”
紫玉听仲泉说出这话,方才收束泪痕,蹙了双眉,凝眸沉思半晌,却始终想不出这是谁搬弄是非,仲泉道:
“现在我们也不用研究,将来自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把我的意思和杏囡到底说过没有啦?”
杏佛坐在旁边,听妈妈和仲泉所说的话,问答之间,都关系着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心中好生疑惑,因向紫玉忍不住开口问道:
“妈,你和伯伯说的话儿,我是一些都听不懂。伯伯昨夜里究竟和你说些什么?难道志云和翠喜合不来,是女儿的不是吗?这个离婚条件又不是志云说的,是翠喜自己提出的呀!”
仲泉听杏佛说着,又欲盈盈泪下的神气,因忙解释道:
“不是!不是!杏囡千万别多心……”
说到这里,又向紫玉丢个眼色,意思是叫她告诉杏佛。紫玉会意,便说道:
“伯伯为了翠喜不肯到高家去,心中非常烦闷,欲待把这个事儿解决,是非翠喜和志云离婚不可。但离婚到底关系着他的名誉,况你伯伯现在是海上一个闻人,倘然有人把这事登在新闻上,那不是一个极不名誉的事吗?现在你伯伯想出一个偷天换日的法儿,就是要把你认作女儿,替翠喜嫁到志云家去,我倒是很赞成,不知你的意思怎样?”
紫玉根本知道杏佛是求之不得的事,但故意又问了一句。不过杏佛心想:“仲泉不认我作女儿,我也是一样要嫁给志云,反正你们已向志云提出离婚条件,这个事原没儿戏的,我倒也不甚稀罕一定要做你的女儿。况你所以要我给你做女儿,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名誉关系,我何不也难他一难。”因红晕着脸儿,假作含羞道:
“多承伯伯美意,我是非常感激。但照我看来,却是万万不能……”
杏佛这两句话,不但使仲泉奇怪,连紫玉也稀罕起来。紫玉原不知女儿有一片深意在,以为这是再好也没有的事,怎么杏囡倒不要呢?因和仲泉不约而同地问道:
“这是为了什么缘故呢?”
“这有两个原因:第一,伯母既气着我们,伯伯要把我做女儿,她当然不答应;第二,刚才菱仙和翠喜都如狼似虎地拖着我,好像要把我吞吃的样子,还骂我不要脸,说我迷住了志云,其实我何曾迷住他,他自己一心只管要爱……我倒劝他不要再恋着我,应该爱新嫂子去,他不肯听,叫我怎样好呢?现在伯伯若把我认作了女儿,替翠喜嫁给志云,那不是更要引起她们的怀疑吗?所以我不要,你们只管去办离婚手续好了。”
杏佛摇着头说完了这番话,很自在地喝了一口茶。紫玉这才明了女儿的意思,她这许多话,最注意的就是末一句,不错,不认作女儿一样可以嫁给志云,让他们去办理离婚手续好了,可见女儿比自己究竟厉害得多,况且这个老泼妇真的也不会答应,因此也就不再说话了。仲泉急道:
“杏囡,你这话虽说得是,不过你是多虑了,我瞧你伯母刚才到医院里后的情形,似乎也有些后悔了。至于翠喜和志云离婚,原是她自己的意思,现在你代她出嫁,她应该感谢你才对,怎么反而还会来怨恨你呢?所以你放心,这事完全包在我身上好了。”
杏佛听仲泉这样说,因又说道:
“假使伯母也答应收我作女儿,那么高家到底同意不同意?就是高家也同意,女孩儿家的终身大事,也该是妈妈做主,不过我这次之所以嫁志云,完全是替伯伯解除一个难题,伯伯是应该正式认我做女儿嫁去,并须得重新结婚,否则,就是妈妈同意,我也不依你。”
杏佛这几句话说得又大方又漂亮,紫玉不住地点头,暗暗想女儿真能干,办事真是四面顾到。仲泉听杏佛要附这个条件,那是再便当也没有了,因直爽地答道:
“只要杏囡能够答应我,这一些事,我都能依你,并且我还情愿给你一万元存款作为嫁资,其余翠儿的妆奁统统也归你所有。你如不信我的话,明天我便先把存折开好你的户名,送来给你藏着,那你终好放心了。”
紫玉一听,心中早已满口答应,但恐女儿尚有条件,所以不敢应承,只把眼睛来望杏佛。杏佛听他说得这样委曲求全,心里原本是欢喜,遂也不再留难他,红晕着双颊,无限娇媚地轻声道:
“伯伯既然这样好意,我若不依地拗执,那也太不近人情。伯伯,你放心!我便答应你是了。”
“哈哈!乔太守乱点鸳鸯谱,我今日也要效他的美法了。”
仲泉一听杏佛答应,便也乐得哈哈大笑起来。杏佛经他一笑,倒又难为情了,低垂了粉颊,愈加抬不起头。紫玉心中也甚得意,望着杏佛,只管哧哧地笑。这时侍者已把一锅虾仁面端上,仲泉笑道:
“现在你心中终可以不气了,点心吃些吧!”
“干吗不气?那只雌老虎实在太凶恶了。并不是我良心不好,刚才她那只大腿,到底烫伤得怎么样了?最好让她烫个半死,真是阿弥陀佛天有眼睛,问她下次还要横行无忌吗?”
紫玉把那盈盈俏眼向他一瞟,又怨恨又得意的神气,便嫣然笑了。仲泉瞧了这种意态,真是令人爱煞,因也笑着告诉她:
“你还在说笑话呢,她真个烫得伸不直腿儿,据医生说,非用夹板夹她六个月,是不会回复原状的。”
紫玉听她六个月才能医好,忍不住咯咯地笑了一阵,瞟他一眼道:
“这种人给她六个月,实在太少,最好给她夹了一辈子,让她看了白饭,饿肚皮,那我才称心哩!”
说到这里,弯了腰又哧哧地笑,连杏佛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仲泉道:
“你倒是个好良心。好了,这些别谈了。杏囡,我们大家吃些吧!”
杏佛点头,三人各吃了一些。仲泉会去账,便陪紫玉母女俩出了大东茶室。仲泉道:
“那么你们回家吧!我不送你们去了,我想从今天起,杏囡是不用上舞场去了。”
杏佛答应,心中暗想这昨夜志云也早已对我说过了,仲泉便给两人讨好车子,望着车子不见了影儿,方才回到家里。香玉一见,便急问太太和小姐呢?仲泉便把太太受伤的事说了一遍,两位小姐在院中服侍,家中没人照顾,你一切须小心才是。香玉原是秦氏最喜欢的人儿,今年也有十七岁了,做事尚称能干,所以上下仆妇都要受她指挥,今听太太受伤,便慌忙去打个电话到太和医院问安。接电话的是菱仙,一听香玉口音,便问她怎样知道,香玉告诉老爷在家里,菱仙遂忙告诉秦氏。秦氏知仲泉也回家去照料,可见尚有人心,因只叫香玉小心,香玉答应,遂放下听筒。不料人还没出电话室,那铃声又响,香玉一听,对方叫仲泉接听,香玉遂匆匆来告诉仲泉,仲泉忙到电话室,拿过听筒,只听对方问道:
“你可是沈仲泉先生?”
“正是!正是!你们是哪里打来的呀!”
“我们是高家,令爱既然不愿回来,我想下星期就办离婚手续吧!”
“慢……来……慢……来……这位可是凌霄老哥吗?小弟意思,欲把我的继女杏佛配给令郎,因为他们感情很好,这样既可省却一件破感情的事,而且也是两全其美,不知老哥意下如何?”
“哦!现在又有这样一个变通办法吗?……这个我尚需考虑……”
“倘蒙老哥允许,还望老哥先向内子那边假催进行离婚手续,她现病在太和医院三号特等病房……”
“嗯!嗯!待我考虑后,再答复你……”
仲泉听到这里,电话已经摇断,便放下听筒,走到上房,躺在沙发上了想一会儿。听凌霄这次口气,不像十分拒绝我,也或是肯答应的,我所以叫他到秦氏那里假意催促离婚,便是造成我去做说客的地步,这可见是我委曲求全的一片苦心了。想到这里,暗叹一声,这秦氏不知怎的,竟凶到如此样子,这也真是我不幸极了,但愿她这次吃了苦头,能稍悔过,也就幸运极了。这时香玉送上一杯茶,问老爷夜饭家里吃还是到太太那里去吃,仲泉见时已四点左右,这时到医院去太早,或许凌霄还没打电话去,坐在家里又闷,倒不如往美娟那里去坐一会儿。想定主意,假说店中有事,便匆匆走了。
诸位!你道高家来的电话,是不是凌霄打的?原来却是志云打的。凌霄和高太太自得仲泉要把二小姐换过来的消息,几乎气得个半死。凌霄原知道二小姐早已和人家结过婚,怎么自己儿子处女不娶,难道去娶二婚女子不成?志云更是大跳,因此决定离婚。志云还怨爸妈做事不好,自己本来不要,现在弄成如此局面,岂不被人笑话?凌霄哑口无言,只好对儿子说,以后对于婚事再不敢管账了,随你自己去拣吧!志云心中大喜,所以第二天便打电话来催仲泉,赶紧进行离婚手续,以便自己好和杏佛结婚,谁知仲泉一味地把他当作凌霄,对他说出这个话来。志云当时听了,真是奇而又奇,怪而又怪,遂将错就错,假作凌霄说考虑后答复,心中却暗想道:“这是打从哪儿说起,杏妹竟是仲泉的继女,那么杏妹怎么一向不和我说起呢?稀奇!稀奇!既然要把杏妹代嫁我,为什么还要再叫我向秦氏那儿去催促离婚,这真是奇得不能再奇了,我非到杏妹那儿去问个详细不可。”志云想定主意,就急急到乐群里。紫玉和杏佛早从大东回来,一见志云,连忙让座,紫玉以为两人不免有些私情话,自己站着不便,遂自到隔壁聊天去。志云见紫玉不在,便把杏佛拥在怀里,先吻了一个嘴笑道:
“我心爱的杏妹,我今天得到一个消息,真稀奇极了!”
“什么消息啦?你快告诉我吧!”
志云因把仲泉的话统统告诉了杏佛,杏佛一听这话,两颊顿时绯红,呆了半晌,见妈妈不在,方把八年前的事情悄悄告知志云,并嗫嚅着道:
“哥哥,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你要看轻我吗?”
志云这才恍然大悟,连忙伸手把杏佛嘴儿扪住,偎着她脸儿,安慰道:
“妹妹,你别说这话,这是被环境压迫,不得不如此呢!假使当时没有仲泉的接济,妹妹就不能读到中学。恐怕现在妹妹也未必有这样的意志、性情、品学……一切的一切。妹妹,你要知道我并非爱你的貌,实在是爱你的性情和才学呢!”
“哥哥,我真感激你……”
杏佛听了志云的话,猛可地把他脖子搂住,紧紧地吻住了。志云当然非常快慰,用手抚着她的美发,默默地亲热一回,真是有说不尽的郎情如水妾意若绵。
“妹妹,那么仲泉既要把你代嫁我,为什么还要我向秦氏去假催离婚呢?”
志云两手按着杏佛的肩儿又问,杏佛凝眸沉思半晌,哦了一声道:
“是了,他的意思一定是怕秦氏不肯答应收我作女儿,所以故意叫你去催得厉害,他便可以去说服她,你想对不对?”
“对极了,妹妹真聪敏!那么我们一同去吧,先打了电话,然后再去瞧场电影好吗?”
杏佛含笑点头,遂离了志云身怀,换件衣服,这时紫玉进来,两人也不说明这事,只说出去走走,紫玉嘱他们早回,两人答应,便携手出去了。
仲泉在美娟那里吃了夜饭,方到太和医院里来瞧秦氏。只见大女儿月仙和夫婿俊卿都在,菱仙翠喜都坐在床边和秦氏聊天,见仲泉进来,都站起来叫爸。仲泉问月仙夫妇什么时候来的,月仙说:“四点钟来的,我们都吃过饭,爸吃过没有?”仲泉点头,又问秦氏现在怎样了,秦氏道:
“痛得比较好些,你来得正好,我刚想打电话来叫你呢!”
“什么事啦?”
“高家打电话来,逼着要我们快速离婚,这怎么办呢?我真懊悔当初不该立刻就说这话呢!”
仲泉听了这话,知道自己计划果然成功,心中大喜,却故意皱眉道:
“这事真讨厌!蛮好把二小姐调过去,高家偏不答应,若果离婚,那结婚不到半月,岂不被外界要当大笑话吗?这事……怎么办呢?”
“那么难道你再想不出一些补救办法了吗?”
秦氏为了丈夫名誉关系,心中倒是有些着急,仲泉沉思良久道:
“办法是有一个,恐怕太太不答应。”
“你不说出来,怎的知道我不答应呢?”
“我的意思,把杏佛真的认作女儿,代翠儿嫁过去,那不是可以不要离婚了吗?”
“嗯!嗯!我为了她娘吃了这样苦,这是冤家对头,怎要她做女儿?”
“紫玉见太太受伤,她十分抱歉,说并不是有心,她也代你淌泪。况且这事是解我们的困难呀!太太若答应,我明天就领杏佛来拜见你。”
秦氏听了,默不作声,望着菱仙和翠喜。月仙俊卿也劝道:
“既然为了爸爸名誉起见,妈妈就答应吧!况且妈,爸也年老了,能有个儿子希望,也好替沈家接代。”
秦氏听了大女儿口气,不但叫自己承认杏佛做女儿,而且还有允许仲泉纳紫玉的意思,原来一切的事今天已和月仙说知,秦氏因自己残废在床,心中十分懊悔,因深深叹口气道:
“但是菱儿又怎样办呢?”
“妈妈,二妹既然是为了和大海跳舞,因此造成和飞明不睦,我想二妹就配给大海得了,那三对不都是十分圆满吗?”
菱仙听了,含羞不语。秦氏见她并不反对,料想愿意,遂对仲泉道:
“那么你就照大女儿的意思去办吧!我也管不许多了,总之,都是你害我不好!”
秦氏说着,叹口气又白他一眼,殊有无限怨抑。仲泉听秦氏完全答应,心中欢喜得了不得,一面又暗暗感谢月仙,不过对于收纳紫玉做妾的意思,自己也不愿意,因紫玉十年来始终不曾生育过。美娟年轻,或许还有生子的希望,因此把这个念头也就打消了。
第二天,仲泉先在中国银行开个一万元存折,送到杏佛家里,又携着杏佛到秦氏那里认作了妈妈。秦氏心中虽然很勉强,但杏佛原是很聪敏的女子,她天天去望秦氏,服侍一回,秦氏见她这样好性情,日久也起了爱心,因此感情倒也不坏,仲泉自然更觉欢喜。
李大海自陪菱仙到大上海舞厅去找飞明,万不料菱仙会十分甜蜜地求自己跳舞,心中正在惊喜欲狂,偏被飞明大吃其醋,大海恐彼此闹僵,所以急急回到家里去。
大海那晚睡在床上,尚有余醉,脑海里只映着菱仙和自己跳舞的姿势:她是紧紧偎着我,我的胸前好像有块弹簧,软绵绵的一松一紧,真正适意极了,她的颊儿是红晕得可爱,热辣辣地贴在我的脸上,我几乎真个被她陶醉了,我的二师妹真可爱真美丽。本来我们是感情很好,偏偏我先生不肯把她嫁给我,去嫁给飞明,只要瞧今夜的举动,就可见二师妹她仍还爱着我呢!一时自己又很懊悔太呆笨,二师妹她既很心爱我,我当初为什么不和她到另一个舞场去呢?那么也不会和飞明碰见,自己和菱仙也可以痛痛快快欢舞一夜,说不定舞罢还可以开一个房间,和菱妹恩恩爱爱地温存一回,这是多么令人销魂的乐事呀!想到这里,心中不免荡漾了一下,觉得这样一个绝好的机会失去,实在可惜。因为那晚菱妹若不回家,飞明终当她睡在母家,师母一定也以为她是回家了,这样鬼不知神不觉的事,是多么稳妥。现在我虽然闻到她一些肉香,但究竟一些没尝到她的肉味,这真是羊肉没吃,倒已惹得满身的臊气,还要累她们夫妻反目吵嘴,这我的心里实在是十二分对不起菱妹。想到这里,精神倦怠,两眼合上也就模模糊糊地入梦乡里去了。
大海正在睡得十分香甜的当儿,耳中忽听砰砰有人敲门,他便蒙蒙眬眬地起身去开门,谁知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心中念念不忘的菱仙。菱仙一见大海,便即纵身投入大海的怀里,口中还亲密地叫道:
“我亲爱的!我真好苦呀!我已被他狠心地逐出来,我今夜没处安身,就在你这里睡一夜吧!”
大海见菱仙容貌,好像海棠带雨一样娇艳,而柳眉含颦,又好像西子捧心一般妩媚,真是令人又怜又爱,遂把她拥到床上,亲着她小嘴儿,低低唤道:
“妹妹,我的心肝,我的宝贝,这都是我害了你。但妹妹呀!我心中是万分地爱你呀!你不信,我把心剜出来给你瞧吧!妹妹,你别哭,妹妹疼我,我也疼妹妹的。”
大海一面说着,一面把菱仙抱在怀里,恍惚觉已效起楚襄王高唐云雨事来,菱仙娇靥含羞,半推半就,大海仿佛又惊又喜,两人一个郎情若水一个妾意如绵,真有说不尽的无限旖旎风光。
正在如胶投漆无限缱绻,突闻耳中一声响亮,大海冷不防一惊,还道飞明追来,顿时吓出一身冷汗。睁眼一瞧,室中灯光依然,只见桌上有一对耗子,追逐而过,却把桌上那两只玻璃杯子绊到地上,敲得粉碎,同时又听吱吱鼠叫的声音响入耳中。大海觉下身有异,心中方才恍然,原来自己依然睡在床上,是做了一个春梦,并没有菱妹心肝,只有自己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