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士

說翁同龢從未受康有為的影響,此為過分袒翁的話。但自光緒二十三年年底起,至下「國是詔」那段短時期內,由於兩個人的緣故,翁同龢不能不受康有為的影響,這兩個人是:德宗和張蔭桓。

甲午戰爭以前,有一個性情、行事近乎康有為的人,對翁同龢確曾發生過很大的影響,此人即為文廷式,但亦是由於德宗的緣故。德宗則是徇珍妃之請,授意翁同龢提攜文廷式。若謂文廷式受翁同龢的賞識,竟以非常的手段「力拔」,猶是皮相之論。而當時大致都持此看法,如郭則澐在「十朝詩乘」中云:

文芸閣學士以第二人及第,廷對卷「閭閻」誤「閭面」,當加黃簽,而翁文恭力拔之,經御史劉綸襄論劾讀卷大臣,俱罰俸。迨大考翰詹,文恭復與覆閱,其日記云:「禮邸,孫萊山傳旨細看。除第一及另束五本勿動外,餘均可動。奏事太監傳旨亦然。」其預定第一者即芸閣卷也。

翰詹大考不定期舉行,凡翰林院、詹事府四品以下的翰林均與考,試賦、論、詩各一,等第高下分五等,一等少則三名,多則五名,立加超擢;二等前列量升一階,或賞給文綺;三等後列降等錄用或罰俸;四等降調休致;不入等革職。光緒二十年三月廿六日大考,賦題:「水火金穀土木。以九功之德皆可歌也為韻」;論題:「書貞觀政要於屏風」;詩題:「楊柳共春旗一色。得林字七言八韻。」實到二百零八人,閱大考卷,本無翁同龢;廿八日始奉旨覆看大考卷。翁同龢是日記:

寅正至朝房,始知奉派覆看大考卷,張之萬、徐相及臣龢也。至南齋,則兩公先在,發下卷二百零八本;有頃禮邸,孫毓汶傳旨(云云)。有頃,奏事太監文德興傳旨如前,並云在上書房當差者,可酌提前。自卯初迄申正,閱過半遂出,以卷交上。不敢宿於外,遂至成均朝房,蔭翁亦在吏部公所。

因卷多人少,奉旨可分兩日閱,故翁、徐均宿於禁中,亦即宋朝鎖院之意。

三月廿九日翁同龢又記:

黎明起,卯正一刻至朝房,兩公已入。有頃,卷交下,軍機再來傳旨如前,而文監亦來傳,云「有疵之卷,可置不列等」。余對云:「故事惟不完卷者不列等,此次皆完,無可置也。」交下四等二卷,上手書黃簽,訂至字二。

閱至巳正粗畢,請蔭老寫奏片清單訖,遵旨改定三卷,擬改後者二卷,擬改前者一卷,三等末廿名重排定。未初遞上,二刻許發下,於清單擬改前者,上硃筆批:「著即列入一等末。」正摺傳旨依議,遂與青老定三等後數十名(皆脫字、出韻、塗改者),請軍機章京二人寫名單、名冊、簽重粘一遍,余一手經理。申正二刻始畢,遞上。

全單到四月初八日揭晚,大考一等原為五名,增入一名:「第一不動」者即文廷式,與第二、第三名皆升侍講學士;第四、第五名升侍讀;第六名升侍講;二等前二名升侍講,至二十名止,升詹事府中允或贊善。三等五十名外,開坊者多降一、二級用;四等一名罰俸四年,一名降內閣中書。

文廷式誤閭閻為閭面,而竟得鼎甲,頗滋物議。這一回大考,德宗以珍妃之請,欲超擢文廷式,不便再授意翁同龢徇情,故特由軍機傳旨,「第一不動」,此為德宗愛護師傅清望的苦心。

至於文廷式,光緒十六年以榜眼授職編修,十八年亦仍須經散館試,名次不高,則仍為編修。翰林院定制,除修撰一職,特為狀元而設外,其餘編檢皆為七品;再上侍講、侍讀初制六品,本可循資而升,乃雍正三年改為五品,品秩與編檢脫節,因此,以詹事府左右春坊的正六品中允、從六品贊善為轉階,名為「開坊」,升至五品較易,而由五品升四品則甚難,因翰林官以漢缺言,只得七缺,即翰林院侍讀學士、侍講學士各三人,詹事府少詹一人,此外尚有一缺為國子監祭酒,但此為「四品京堂」,不應列入翰林缺分計算。故翰林開坊至五品,有二、三十年不升者,乃有「一洗凡馬萬古空」之謠。文廷式由正七品編修,超擢從四品侍講學士,為連升五級,越過「開坊」後五品沉滯一關,頗為罕見。

珍妃

文廷式之超擢,為將大用的訊號,而出於珍妃的推薦,事亦無疑,是則珍妃已開始對國家用人發生影響力,積漸而成干預,將會出現怎樣的局面,慈禧最清楚不過。此為珍妃遭忌之一端。

珍妃遭忌之另一端,為介入慈禧賣官鬻缺而引起的糾紛之中。此風大致起於光緒十五、六年,主其事者為李蓮英。自海軍捐例一開,仕途甚濫;實缺道員的出身往往不堪問,而即令出身不差,且有奧援者,欲補若干肥缺,亦非賄不行,尤以上海道為最。曾國藩之婿聶緝椝,放上海道,文廷式恭維他「直上扶搖九萬里」,自言譏其以九萬金得此缺。聶緝椝的後任為魯伯陽,行鉅賄而得;至江寧稟到後,江督劉坤一知其來歷,不令赴任,數月後借他事劾去。據說為謀此缺,魯伯陽前後費至七十餘萬,而未能一日履任,憤而入山,出家作道士。此為光緒十九年十二月之事。

後半年,即文廷式超擢學士之時,又有玉銘其人,為內務府包衣,曾充庫丁,後開木廠,發財以後,捐了個同知,為李蓮英等輩,作索賄過付的勾當。二十年初夏,籌備慈禧太后六十慶典,進入密鑼緊鼓的階段,特放玉銘為四川鹽茶道,實際上是要派到廣州,至粵海關催索報效的款項及慶典進貢物件。一見邸鈔,物論大譁,德宗召見後,奏對大不稱旨,以不諳政事,開缺以同知候選。玉銘失官後,復歸木廠,以太監之力,承辦醇賢親王祠工程,乾沒鉅款,並盜賣醇王府古玩,事發命步軍統領逮捕,玉銘遁入西山,披剃為僧。

玉銘之事,慈禧致疑珍妃作梗。傳聞珍妃亦有賣缺之事,經手者即「奏事太監文德興」,又名聞德興;是年七月獲嚴譴,翁同龢七月廿一日記:

奏事處中官文德興者,攬權薦賄久矣。昨打四十,發打牲烏喇,蓋慈聖所定也。聞有私看封奏、干預政事語。

處置文德興,未見明發上諭。以翁同龢所記語氣而論,文德興確有攬權及經手賄賂等情事;而慈禧則謂其「私看封奏、干預政事」,以太后之尊,欲罰一太監,無所不可,不必飾詞相誣。是則文德興兩罪皆有,而珍妃脫不得干係。

文德與與文廷式有交往,當是事實。光緒二十二年二月,文廷式獲罪,文德興亦不免。是月十七日上諭:

御史楊崇伊奏,詞臣不孚眾望,請立予罷黜一摺,據稱:翰林院侍讀學士文廷式,遇事生風,常在松筠庵廣集同類,互相標榜,議論時政,聯名入奏,並有與太監文姓結為兄弟等語,文廷式與內監往來,雖無實據,事出有因,且該員於每次召見時,語多狂妄,其平日不知謹慎,已可概見。文廷式著即行革職,永不敘用,並驅逐回籍,不准在京逗留。此係從輕辦理。在廷臣工務當共知儆戒,毋得自蹈愆尤。

楊崇伊為翁同龢的小同鄉及門生,與文廷式同門而操戈者,因為他是李鴻章的姻親,其子楊圻字雲史,娶李伯行之女國燕。楊崇伊之劾文廷式,乃出於李鴻章父子之授意。

文德興之被戮,未見明發。翁同龢是月二十日記:

聞去年發龍江之太監王有、聞得興均就地正法,聞即前日楊摺所云文姓者也。

文德興係發往「打牲烏拉」,其地在吉林城北七十里,混同江之東。謂「發龍江」係誤記。翁同龢是月十七日記,明言文廷式之獲譴,乃慈禧所諭。日記中又云:

聞昨日有內監寇萬才者戮於市,或曰盜庫,或曰上封事,未得其詳。楊彈文內與內監結為兄弟,又主使安維峻,安發譴,歛銀萬餘送行。

楊崇伊劾及安維峻,是為李家父子報復的明證。「寇萬才」應為寇連材。「清朝野史大觀」,記寇連材之事凡三條,可信者一條如下:

光緒二十二年二月十六日,殺奏事處太監寇連材為菜市,太監有兄在琉璃廠松竹齋為夥,有詢其故,寇曰:「余弟違例上奏,條陳十事,請止演戲,請廢頤和園,請還宮事事,請免修鐵路,請革李鴻章職,請續修戰備與日本戰:不倫不類者十條。」奏上,慈禧疑有指使,嗣見其文理不通,且多別體字,乃信之。

寇連材

寇連材為直隸昌平州人,年十五淨身入宮為慈禧梳頭房太監。凡為慈禧梳頭者,極易獲咎,但亦極易得寵。因為慈禧對她因年齡漸長,易於脫落的頭髮,珍惜異常,李蓮英由於本為硝皮匠,善於處理毛髮,梳頭遇有髮落時,能以巧妙手法匿不使見,因而大獲信用。此外則因落髮過多,遭杖權者,不知凡幾。寇連材之屬於比較幸運的,當差謹慎以外,視其年幼而多所寬容,亦為原因之一。梳頭房太監獲慈禧授權,掌銀錢出納;寇連材見賄賂公行,屢次譏諫,慈禧惟加叱斥,不以為罪。於是有廿二年二月初十之事。以下清人筆記,亦大致可信:

初十日晨起,西太后方垂帳臥,連材則流涕長跪榻前,西太后揭帳叱問何故?連材哭曰:「老佛爺即不為祖宗天下計,獨不自為計乎?何忍更縱游樂?生內變也!」西太后以為狂,叱之去。連材乃請假五日,歸訣其父母兄弟,出其所記宮中事一冊,授之兄。還宮則分所蓄與小璫。至十五日乃上一摺,凡十條,一請太后勿攬政權,歸政皇上;二請勿修圓明園,以幽皇上。其餘數條,言之不甚了了,大率皆人之不敢開口言者。最奇者末一條,言皇上今尚無子嗣,請擇天下之賢者,立為皇太子,效堯舜之事。其言雖不經,然皆自其心中忠誠所發,蓋不顧死生利害而言之者。

這當然會引起慈禧的震怒,疑心有人指使。寇連材回奏,皆所自為。因命其試背原摺,則無甚舛錯。慈禧以本朝成例,內監言事者斬,問寇可知此禁例?寇連材的回答是:「奴才怕死,就不會上摺了。」於是慈禧命綑交內務府慎刑司;十六日移刑部,即日斬決於菜市口,年十八。臨刑時以碧玉扳指、玉珮、金表等,分贈劊子手及同事之送死者。清朝養士兩百餘年,得一從容就義的內侍,此亦氣數已盡的徵兆。

文廷式之被逐,雖與寇連材的犯顏直諫,無直接關係。但可確信楊崇伊係利用寇連材事件,正當慈禧盛怒之時,使用含沙射影的手法,暗示此輩受文廷式的影響而有此狂悖的舉動。至於松筠庵集會,亦為「柏台故事」之一。松筠庵在宣武門外達智橋,原為前明楊繼盛故居,後改為祠堂,乾隆四十九年重修,可稱之為「御史公所」。

翰林兼日講起注官,有專摺言事之權者,亦每以松筠庵為集議之處。甲午之役,朝士主戰的領袖,即為文廷式。他的科名雖晚,但以超擢學士之故,品秩高於儕輩,同時因為由珍妃而上結主知,且為翁同龢的門生,言事有力,所以朝士主戰者奉之為首領,是很自然的事。

甲午之役,自釀成至連番大敗,李鴻章當然要負大部分責任。但他的主要責任,還不在軍務而在洋務。軍務則「萬壽山換了灤陽」是公開的秘密,慈禧太后及醇王分擔了責任;洋務則自恭王去位以後,幾乎全由李鴻章作主,朝中則有醇王支持,醇王既歿,慶王之權漸重,但大端亦必先徵詢李鴻章的意見,方始定策。甲午年即至中日正式決裂,已以兵戎相見時,猶有和平解決的希望,而以李鴻章的執迷不悟,可望將損失減少,國家體面未盡淪傷的機會,一個一個都溜掉了。

大院君

甲午之役肇端於日本對韓國的覬覦。羅惇曧「中日兵事本末」,論其始也,深得其要:

光緒十一年春,日本遣宮內大臣伊藤博文,農務大臣西鄉從道,來津議朝鮮約,鴻章為全權大臣,吳大澂副之,與議定約三款:一、兩國屯朝鮮兵,各盡撤還;二、朝鮮練兵,兩國均不派員為教練官;三、將來兩國如派兵至朝鮮,須互先行文知照。當時鴻章左右皆不習國際法學,有此巨謬,成公同保護之條約,鴻章不之知。舉國亦無人詰其謬誤,猶泰然曰:「朝鮮我屬國也。」以至於甲午遂啟大爭,成中國之巨禍,皆此約成之也。

中國為朝鮮的宗主國,源遠流長,為舉世所公認。且有一個最現實的證據,即光緒八年朝鮮內亂,吳長慶率淮軍至韓,平齓後執禍首「大院君」李昰應以歸,幽諸保定。倘非宗主國,何能出此懲罰措施?天津之約既立,乃派袁世凱為駐朝鮮通商委員,護送大院君回國。在此以前,韓王李熙數請釋其生父回國;慈禧不許,自有深意,原來李熙亦是以旁支入承大統。大院君的身分與醇王相似。慈禧自光緒六年起,醜聞連連,慈安雖為她下毒手翦除,但醇王為皇帝本生父,發言自有其特別的地位,慈禧不能不顧慮,因而借幽禁大院君以立威,更為對醇王的警告,而醇王不悟。

「清朝野史大觀」第一輯「清宮遺聞」記:

奕譞初不悟其意,會李熙復有表至京,奕譞即以加恩外藩為請,乞准其所奏,宥昰應歸國,以全父子之情。慈禧聞奏,默然允之,但微哂曰:「吾此舉正別有深意,將使天下有子為人後者,有所警惕而不敢妄為耳。非於李昰應有何仇怨也。」奕譞聞之,戰慄失色,伏地不起。有頃,慈禧乃笑而慰之曰:「王毋多心,吾知王忠敬。此語並非為王而發也。」且勅二內侍,掖之以出。奕譞既歸第,惘然若有所失者數日。

此雖野史,確屬可信。慈禧對醇王猜忌甚深,曾特賜杏黃轎以測其反應,醇王畏謹將事,始終不敢乘坐。及薨,其園寢有銀杏一株,金元時物,樹木七圍,華蓋亭亭,慈禧信堪輿家言,特命鋸去,且親自督工,此為信而有徵之事。至於慈禧對醇王恩威並用的手法,亦有藍本。乾隆年間,高貴妃之兄高晉,以貪黜被大辟之刑;孝賢皇后之兄傅恆掌軍機,代為乞恩,以請念係高貴妃之兄,請推恩免死。高宗答謂:「貴妃之兄犯法可免死,如皇后之兄犯法,又將如何?」傅恆汗流浃背而退。傅恆之事高宗,與醇王之事慈禧;以及高宗、慈禧之加恩兩人,其事極其相似。

大院君被釋回國,後為日本用作傀儡,所以有此結果,則為錯上加錯所致。

所謂錯上加錯者,對內自欺,仍稱朝鮮為中國藩服,但對外尤其是對日本,為了推卸宗主國有解決藩屬困難的責任,又說朝鮮為自主之國,適足以授人以柄。如光緒十九年東學黨變起,朝鮮乞師,李鴻章派直隸提督葉志超、太原總兵聶士成,率長蘆、榆樹關防軍東援,屯朝鮮牙山。並電諭駐日公使汪鳳藻,告日本外務省,以朝鮮請兵,中國顧念藩服,遣兵代平其亂,此為錯上所加的第一錯,既以朝鮮為藩服,代平其亂,則根本不必告知日本;告知日本即等於承認天津條約。因此,日本亦派兵至朝鮮平亂,達八千餘人,並命其復駐華公使小村壽太郎,照約告知總署,總署復書謂:「我朝撫綏藩服,因其請兵,故命將平其內亂,貴國不必特派重兵。且朝鮮並未向貴國請兵,貴國之兵,亦不必入其內地。」日本當然不承認,表示照約行事,「兵入朝鮮內地,亦無定限。」態度至為強硬。

錯上加錯的第二錯是,韓亂暫平而日軍續至,日本約華為簡大臣至朝鮮,改革其內政,而中國的答復是:「整頓內治,任朝鮮自為之,我中國不願干預。貴國既認朝鮮為自主之國,尤不應預其內政,至彼此撤兵,請稽和約專條行之。」至此等於正式宣布放棄保護朝鮮的責任。朝鮮此時尚無法自主,所以中國的聲明,適足以啟日本想代華而為朝鮮宗主國的野心,其外相陸奧電駐韓日使大鳥謂:閣議決不撤兵,如中國不允共改韓政,日本即獨力任之。至此,袁世凱與大鳥的撤兵談判,頓時中斷。袁世凱要求增兵,而李鴻章指示出以鎮靜,謂各國自有公論。

李鴻章始終相信「以夷制夷」,利用外國的歷力可以迫使日本就範。此「夷」先為英國,後為俄國;總署比較傾向請英國調處,而李鴻章則深信俄國;那知俄國在日本發表對韓並無領土的野心後,俄國表示滿意,原來表示可出大力的俄使喀希尼告訴李鴻章,俄國只能以友誼勸日撤兵,未便用武力干預。李鴻章開始感到事態嚴重,而且立即面臨了內外交迫的窘境。

參預韓局

其時為光緒二十年六月初。翁同龢正式參與韓局即在此時。六月十三日上諭:

本日據奕劻面奏,朝鮮之事,關係重大,亟須集思廣益,請簡派老成練達之大臣數員會商等語,希派翁同龢、李鴻藻與軍機大臣、總理各國事務大臣,會同評議,將如何辦理之處,妥籌具奏。

次日在軍機處集議;翁同龢日記:

慶邸及譯署諸君皆集,看電報,看奏摺(主戰者王摺),議無所決。余與李公皆主添兵,調東三省及旅順兵速赴朝鮮。余又謂清釐朝鮮內政,不為失禮,此二端皆入覆奏。

群臣議無所決,但德宗的態度頗為鮮明;翁同龢是日又記:

軍機見起,上意一力主戰,並傳懿旨亦主戰,不准借洋債,傳知翁同龢、李鴻藻,上次辦理失當,此番須整頓云。

德宗又欲議處北洋,及明發布告天下。但此二事未行,既未布告宣戰,則和解猶有希望。十五日翁同龢記在書房事云:

上至書房,臣小奏昨日事,大致添兵,仍准講解。上曰:「撤兵可講,不撤不講。」又曰:「皇太后諭:不准有示弱語。」

兩宮的態度已很明顯,皇帝如宋神宗,一意雪恥振威,而太后則面子為重。德宗的原則,「撤兵可講,不撤不講」,在慈禧已變為不撤亦可講,但不准有示弱語。換句話說,吃虧亦可,但表面上要好看。因為倘非如此她便無法踵事增華地過六十歲生日。

其時翁同龢的態度大致而言是主張為「講解」的。如前一日會議時,謂「清釐朝鮮內政,不為失禮」,而改革朝鮮內政,正是日本所堅持的。但「講解」則不特主觀方面的條件,堅持日本官商在韓國的地位,不能與中國官商平等,為日本所不能接受;即在客觀方面,挽請出面「講解」的諷人之間,亦有矛盾。俄國雖已打了退堂鼓,但卻希望中日直接交涉,不願英國插手;而英國則希望與俄國聯合,共同調處。同時總署比較傾向英國;而李鴻章對俄國仍未死心,因為有種一廂情願的想法,如與日本作戰,可要求俄國出兵相助。

就在這重重矛盾糾結之中,韓國的局勢日益惡化。袁世凱要求下旗回國,免受拘送之辱。李鴻章先不許,以後由於張佩綸的斡旋,准他回天津述職,而由唐紹儀「代辦總理朝鮮交涉通商事宜」。這是六月十七之事。同一日,駐日英使將李鴻章的六款建議,代轉日本政府,其中第三,「中日各派大員商辦韓興利除弊各事,勸韓王照行,但不能勉強」;第五「遇韓大典,日不能與中平行」;第六「韓本係中國屬國,諸事中國無庸與韓商議」等款,為日本堅拒,並提出警告,限五日內由中國直接對日答覆,如五日內中國添兵到韓,即作為決裂。這是不承認李鴻章能代表中國政府。李鴻章之痛恨日本,原因甚多,此亦其一。

在袁世凱回國不數日,日本終於採取了行動,羅惇曧「中日兵事本末」記:

六月二十一日,大鳥圭介率兵入王宮,殺衛兵,掳朝鮮王李熙,以大院君主國事。大院君於光緒十一年釋歸,方閑居也。矯王令流閔泳駿等於惡島,凡朝臣不親日本者皆逐之,事無鉅細,皆決於日本。

大鳥圭介並率兵攻擊中國駐韓總理公署,唐紹儀避往英國公使館得免。此一消息至廿四日始傳至北京;翁同龢以為「必當宣戰及布告各國」,但「見慶邸,所聞不爾」。此因北洋已開始作戰行動,且孫毓汶力主持重之故。

在此數日內,翁同龢的態度已有變化,漸趨激昂,其原故有二:清議主戰,無形中受其影響,其一;樞庭譯署皆以為翁同龢奉派與議韓事,是代表皇帝發言,因為每日「書房」,翁同龢皆是「獨對」,德宗的意向,固然以他為最清楚;同時他的主張亦可很有效地影響德宗,因此,會議覆奏時,出現了一個很特殊的現象。翁同龢六月十六日記:

今日覆奏摺上,余名首列,此向來所無也。從前會議事或附後銜,或遞奏片,無前銜。

與議者,軍機、總署、加翁同龢、李鴻藻。向來凡有交議事件,上諭必稱之為「王大臣」,覆奏時以爵位、官位高下列名。如有異見,亦可單獨上言,在外廷者用正式奏摺;有內廷差使者,可用簡化的奏片,甚至可不經內奏事處,逕交養心殿首領太監遞上。如此一覆奏,以翁同龢之名「首列」,在軍機則先於禮親王世鐸、武英殿大學士額勒和布、東閣大學士張之萬;在總署則先於慶親王奕劻、體仁閣大學士福錕。在清朝,此為空前絕後的特例,但對翁同龢來說,此非逾格尊重,而是包藏禍心,所以向慈禧表明,覆奏中的所言,大部分是德宗通過翁同龢而提出的主見。如有所謂「帝黨」,此為最顯明的一個表徵。

至於清議,會議之日,即有「主戰者五摺」;此數日中言事者,據翁同龢所記如下:

六月十五日:志摺,參總署因循,北洋疲玩。

志為志銳,字伯愚,光緒六年翰林,為翁同龢門生,亦即珍妃的胞兄,其時官禮部侍郎。

六月十八日:比入(書房)上以翰林院代遞曾廣鈞摺,全閱,所陳七條,大旨滅日本,語殊豪邁。

曾廣鈞字重伯,曾國藩次子紀鴻之長子,光緒十五年翰林,時官編修。

六月十八日:詣軍機處看摺,余聯沅之策,上攻東京,次守海口,下與倭戰「請廷議」片:保劉銘傳、劉錦棠、劉永福、陳湜。

安維峻片,參軍機總署。

安維峻字小陸,號曉峰,甘肅奉安人,光緒六年翰林,亦為翁同龢門生,其時官福建道御史。

北洋的行動是雇英船三艘,運兵二千六百餘名赴朝鮮牙山,應援葉志超軍,由濟遠、廣乙兩兵艦護送。六月廿三日與日艦相遇於黃海豐島,運兵船高陞號被擊沉,上載兵勇九百五十人,獲救者僅兩百五十二人;濟遠、廣乙兩艦受傷,另有炮艦一艘被俘,此為甲午之役的第一仗。

消息傳到京師,已在兩日之後,正為德宗萬壽前夕,次日賜宴、演劇等慶典照常舉行,並未引起多大的驚擾。接著,北洋偽造捷報,如翁同龢所記:

俞君實、樵野先後函告,二十三日牙軍與倭鏖戰,殺倭千餘,我軍亡百餘,而倭添兵五千。又平壤已為彼踞,得失勝負之數,未可較也。(六月廿八日)

晨入遇慶邸於乾清門外,立談數語,謂平壤未失,昨乃訛傳。衛、馬、左三人皆抵義州。(六月廿九日)

夜得樵野書、北洋電,雇英輪探仁川,知二十五、六牙軍又捷,殺敵二千餘,進紮距漢城八十里,可喜也。(七月初一日)

「牙軍」謂在朝鮮牙山的聶士成軍。衛、馬、左者,大同鎮總兵衛汝貴;山西提督馬玉崑;高州鎮總兵左寶貴。所謂「捷報」的真相,據「中日兵事本末」載其真相云:

(光緒)十四年定海軍經制,以丁汝昌為海軍提督。海軍大半閩人,汝昌淮人陸將,孤寄其上,大為閩黨所制,威令不行,左右翼總兵以下,挈眷陸居,軍士去船以嬉,每北洋封凍,海軍歲例巡洋,率淫賭於香港、上海,蓋海軍之廢弛久矣。朝鮮變起,鴻章令濟遠兵艦率揚威、平遠往護朝鮮,及日本兵大集,濟遠管帶閩人方柏謙,以濟遠逃歸,鴻章方冀和,召諸艦悉歸。洎日本虜朝王,絕海道,乃命濟遠、威遠、廣乙先後赴牙山,遇日艦先擊,廣乙受殊傷,逃焉;濟遠繼逃,日艦吉野、浪速追之急,方柏謙豎白旗,繼樹日本旗,仍追不已。有水手發炮中日艦,柏謙生還,以捷聞。

六月廿三日之「捷」如此!至於「二十五、六牙軍又捷」,據郭廷以「近代中國史事日誌」所記是:

六月二十四日:總兵聶士成移駐牙山東北之成歡驛。衛、馬兩軍抵義州。

六月廿六日:聶士成與日軍戰於成歡驛。葉志超移駐公州。

六月廿七日:聶士成兵敗,自成歡驛走公州,葉志超自公州趨平壤。

七月初三日:賞葉志超部銀二萬兩。(各方報告,均言葉軍大捷。)

所謂「各方報告」,實皆出於北洋。張蔭桓為總署大臣,接北洋電報,每以告翁,而大多不實,則不惟翁同龢未悉真相,即以張蔭桓久歷外洋,識見精明,亦未能看出北洋底蘊。北洋既常報勝仗,則逐漸激成清議中鬪志的昂揚,翁同龢受其影響,且亦決不願德宗為辱國之君,故主戰為自然而然形成的見解。

北洋的諱飾,可以葉志超兵敗一事證之,翁同龢七月初十日記:

劉葆楨來談時事,謂葉軍二十八日覆沒,韓人死者二萬人,漢京死亦如之,日軍僅死千餘人耳。此事津早知,而北洋不電。

劉葆楨即紅錄誤書為「劉可殺」的劉可毅。「漢京」謂漢城。唐紹儀避入英使館後,於六月廿六日由英人護送至漢城以西的海口仁川,候船於七月初四抵達天津。葉志超兵敗詳情,即由唐紹儀帶來,故津人皆知。

北洋何以不電?實有難言之隱。因為六月廿八日李鴻章電奏,謂據葉志超電稱,「六月二十五日在城歡地方接仗,倭兵死亡甚眾,嗣移軍經過清州、忠州、金化,遇有倭兵攔截,皆經擊退,全軍現抵平壤。查明出力文武並陣亡各員,請分別獎恤。」明明是由漢城之南八十公里,突圍至漢城以北兩百公里的平壤,為韓失地甚廣,而含混其詞,虛報戰功,因而上諭大加恩賞,自聶士成以下,賞給「巴圖魯」(滿語勇士)稱號及花翎者,不下二、三十人之多。葉志超,開復處分,賞給白玉翎管等件。慈禧太后則除前賞內帑二萬兩以外,又以「將士冒暑遄征」,特頒平安丹四十匣。在這樣的情況下,李鴻章又何能道破實情?

或以為李鴻章亦受葉志超欺矇,此為必無之事。因為葉志超不是孤軍遠征,而李鴻章亦別有情報來源。葉軍大敗,李鴻章早已深知;「請獎恤」的主要目的不在獎功,而在恤死。那知上諭中對「陣亡員弁兵勇,著俟查明再行請恤」,而獎功則恩逾格外,李鴻章知道事情要糟,因而於接奉恩旨的第二天,趕緊又上一電奏,說「葉志超因病懇請開缺就醫,復懇收回成命」,並另派人接替。以期東窗事發,稍減咎戾。

朝中決想不到這是李鴻章諱敗為勝,預為葉志超留減輕咎戾的餘地,當然溫旨慰勉。甲午之戰是李鴻章一連串錯誤的累積,此事尤為大錯特錯,論其心態,已與韓侂胄、周廷儒相去不遠。

清議之大不滿於李鴻章,亦由於此諱敗為勝一事之所激。而抨擊李鴻章者,不僅止於南派,即北派的領導者李鴻藻,亦至為憤慨,且主戰之意,與翁同龢相同,在翁日記中時時可見。另有一個明顯的證據是,文廷式的見解,不光是影響了翁同龢,且亦為李鴻藻所欣賞。李鴻藻歿後,文廷式作五言排律一首相挽,其前有序云:

甲午、乙未間,國事危急,公不恤下問,凡所議論,公每是之。丙申正月,余以小疾乞假數日,公自圍退直,即遣人問曰:「果有疾耶?斷勿續假。」蓋知余意欲求去也。旋被劾,語侵公,迄未敢通問。比於邸鈔見飾之典,遂作此詩,當日推挹荼殷,固不僅師生文字之契。

「凡所議論,公每是之」,以及最後一語的言外之意,都可看出李鴻藻與翁同龢所見相同。後世論翁李,謂甲申李主戰,翁主和;甲午翁主戰,李主和,實為皮相之論。

袁世凱

李鴻藻的態度,還受到袁世凱的影響。袁世凱回津後,大為李鴻章及推軍將領官僚的詬責,以為韓事至此,皆袁世凱鹵莽割裂之咎,張佩綸雖一向支持袁世凱,此時亦無能為力,且察知袁的人品有問題,亦未始無悔。因此,袁世凱大為惶然;李鴻章怕他洩漏韓局真相,且不准他進京,而奏請派赴平壤辦理朝鮮撫輯事宜。袁世凱乃請其兄世勳赴京活動。翁同龢七月十六日記:

袁世勳(敏孫)為袁慰廷事來見,慰廷奉使高麗,頗得人望,今來津不得入國門(李相保令赴平壤),欲求蘭蓀主持,因作一札予蘭蓀,即令敏孫持去。

不請翁同龢主持而轉乞李鴻藻,則以張佩綸曾屢為袁世凱揄揚於李鴻藻前,知之有素;而且翁同龢與李鴻章不協,求翁主持,反易僨事。但袁世凱不識李鴻藻,因請翁為介。

其時主戰者,不止於南北兩派首領的翁李,即李鴻章部屬中亦頗有其人。袁世凱以外,至少還有盛宣懷與周馥。

盛宣懷時任津海關道,此人首鼠兩端,與翁同龢亦保持著相當密切的關係;當葉志超牙山兵敗時,曾電翁同龢,謂「宜以海軍全隊救牙,少則不濟。」此可能為北洋請款購新艦作張本;但既欲購新艦,自是作戰所需。大致在黃海熸師以前,李鴻章一系主全力一拚的人很多,周馥為另一作此主張的人。其自訂年譜,光緒二十年條云:

六月二十日,接津海關道盛杏蓀電,傳李相國諭,屬赴天津商議日本朝鮮軍務。二十八晚抵津謁相國,始知日本在牙山已擊沉我運船,朝旨不待籌議,遽宣戰,飭北洋派兵往剿。時太后撤簾,某樞勸上獨斷主戰,不問北洋戰事如開,需兵幾何,需餉幾何?急飭北洋派兵往剿,中外大駭。余言:「日人以全力拒我,此次軍務必大且久,宜速撒手備辦。」力陳三事:一請派督師,應奏派劉省三銘傳為帥;一速備兵三萬人赴前敵,另備一萬人屯後路接應,非一年後不能招練成軍,其葉志超原帶二千數百人,深入牙山絕地,兵力太弱,宜速飭其退軍;一水陸路皆設轉運,此時軍需全未預備,切勿與戰,姑隱忍之,我不與戰,敵不越鴨綠江以西也。相國不謂然。二十九日復激切言之,不納。

此「某樞」指翁同龢。時翁尚未重入軍機,周馥誤記。至於七月初一之詔,翁同龢日記不載,乃晚年刪去。但六月廿七日記中暗示:

軍機著人來請……坐良久,看宣示稿一件(小雲筆),更刪數十字(未定何日發)。

此「宣示稿」出於徐用儀手筆,七月初一日明發,自然亦經軍機會議,不得謂之「勸上獨斷主戰」。宣示詔書中最後一段為:

著李鴻章嚴飭派出各軍迅速進剿,厚集雄師,陸續進發,以拯韓民於塗炭。並著沿江沿海各將軍督撫,及統兵大員整飭戎行,遇有倭人輪船入口,即行迎頭痛擊,悉數殲除,毋得稍有退縮,致干罪戾,將此通諭知之。

就國際法而言,這不算宣戰,只是備戰;而朝鮮戰事本已開始,命李鴻章「進剿」,只是內部的軍務指令,亦談不到宣戰。

主戰復主和的太后

然則主和的又是誰呢?李鴻章之外,另一個是慈禧太后,既主和又主戰,立場矛盾,也就是這一矛盾的立場,才使得甲午之役,無一非錯,錯盡錯絕。

分析慈禧當時的心態,最初主戰是基於下列原因:

第一、六十萬壽之前,希望能打一場勝仗,為慶典增加光采。

第二、海軍經費移用於修頤和園,為通國皆知的事實,如果她不主戰,會予人以慈禧太后深知「昆明湖換了渤海」,海軍不堪一擊,所以不敢主戰。

由此可知慈禧的主戰,根本是為了她個人的面子,出於輕率的樂觀,而持強硬的態度。及至萬壽期近,看戰事非一時可了,會影響慶典的歡樂氣氛,因而暗示可與日本謀和,但「不准有示弱語」。但此時的局勢,無論在外在內,已非她所能控制了。

到得牙山兵敗,日本大量增軍,局勢顯得很嚴重時,她已無法改口;於是樞庭出現了彰明較著的主和派,一個是孫毓汶;一個是上年十一月許庚身病歿後,由「達拉密」升為軍機大臣的徐用儀。此兩人的主張,實際上即是慈禧的意旨。翁同龢七月十六日記:

照常入,上到書齋數語而退。到軍機會商,李公(鴻藻)及福(錕)、崇(禮)、張(蔭桓)皆至。北洋電,謂俄人有興兵逐倭之意。遞奏片敘俄事,力言俄不能拒,亦不可聯,總以我兵能勝倭為主,勿盼外援,而疏本務。滅電旨一道。

對俄的態度,是在此次會議中所決定,遞奏片說明會議結果後,由翁同龢擬電旨,飭北洋照辦。但此態度是在「上到書齋數語而退」所決定。「俄不能拒,亦不可聯」,為總署共同的見解,但由翁同龢面奏,變成他反對聯俄,益使李鴻章認為翁同龢刻意仇視。翁同龢十八日記:

詣軍機處,蘭翁亦來(是日未會總署諸公),看摺數件(曾廣鈞、周承元、鍾德祥、王鵬運、易俊、余聯沅、褚成博連銜摺)。余謂曾摺甚壯,欲用之,而同人謂海軍兩艦,豈其輕擲。遂止。

曾廣鈞前一日去看翁同龢,「與語大奇之」。次日曾廣鈞上摺,即前一日與翁所語之事,大致為以海軍兩艦,突襲日軍作自殺性的攻擊。翁支持曾之奇計,不能謂之為紙上談兵,如能實現,至少可以顯示不惜同歸於盡的鬥志,日本大本營作決策時,不能無視此一事實。無奈李鴻章是決不肯這樣做的。

所謂「同人」,當指孫毓汶、徐用儀。據翁同龢記當天會議情形,孫、徐二人不滿「帝黨」的態度,已頗顯明:

是日辦奏片,孫徐兩公不肯動筆,令顧漁溪上堂寫,余與李公亦相顧不發,良久湊成,寫就即散,未及遞也。

顧漁溪為軍機章京。所謂「相顧不發」云云,可以想見和戰兩派之對立,已趨於表面化。至於孫徐不肯動筆的原因,翁同龢亦有記載:

昨志銳劾孫徐把持,摺呈慈聖御覽,奕劻面對七刻。今日上以原摺示兩公,溫語慰勞,照舊辦事,仍戒飭改過云云。

這段輕描淡寫、不加評論的記載,透露了若干內幕:

一、孫毓汶、徐用儀秉承慈禧的意旨辦事,故志銳之摺,呈「慈聖御覽」。而志銳劾孫徐把持,無異間接表示慈禧干預朝政,德宗雖「溫語慰勞」但仍「戒飭改過」,亦無異認可志銳所言屬實,肯定了孫徐有把持的事實;否則又何過可改?

二、慈禧以奕劻為耳目,召對至七刻,亦即一小時四十五分之久,當然是談志銳及其妹珍妃的各種情形。四日以後,即有文德興杖責發配之事。

兩宮交惡,可說以是日為始。慈禧翦除帝黨,由嚴懲文德興開始,自遠而近,自內而外,最後及於翁同龢。此種殺雞駭猴的警告作用,為翁同龢充分瞭解,所以步步小心,而到頭來終於不免,此亦半由天命,非關人力。

其時慈禧的處境,已有騎虎難下之勢;李鴻章亦復如此,明知非敗不可,仍不能不調兵遣將,請款購械,作戰備之計。自七月初至八月初這一個月,在擾攘紛紜中,日本已完成了總動員的準備,於八月十四日起,發動全面攻擊;結果是:

八月十六日:日本第一軍指揮官山縣有朋統轄第三、第五兩師團,分四路攻平壤,高州鎮總兵左寶貴等陣亡,葉志超、衛汝貴敗走。衛部潰不成軍,死傷二千餘人;戰事兩日即結束。

八月十八日:黃海大戰,日本艦隊司令伊東祐亨,大敗丁汝昌於大東溝,致遠、經遠、超勇、揚威、廣甲等五艦沉沒,海戰自中午開始,歷時五個半小時結束,餘艦退旅順。